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爭議及改進
——以煤電企業為例

■/ 于方芳 曾玉林 朱玉璽

一、引言

為了實現“雙碳”目標，完善碳交易市場管理體系，2019年12月16日，財政部印發《碳排放權交易有關會計處理暫行規定》（以下簡稱《暫行規定》），規定了重點排放企業參與碳交易的會計確認與計量方法。碳排放權是一項國家賦予的在規定限額內向大氣排放因生產產品、機器運作產生溫室氣體的權利。碳排放權資產作為碳達峰碳中和背景下產生的新型資產，相關問題都屬于新興的會計研究領域（蒙雅琦等，2020），目前學界對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問題展開了廣泛研究，主要可歸納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企業無償獲得碳排放配額時的會計確認問題。謝東明和肖紅軍（2020），葛青和徐秋菊（2021）等支持《暫行規定》持有的對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不作會計確認的觀點。馬會娟（2018）、涂建明（2019）等借助企業會計準則對資產的定義和確認條件研究后則認為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符合資產的界定要求。

二是碳排放權資產的計量屬性問題。會計學界對于碳排放權資產計量屬性的爭議主要集中在究竟是采用歷史成本計量觀還是公允價值計量觀（姚文韻等，2020）。路偉果（2020）通過比較分析我國同歐美國家碳交易市場發展情況后發現，我國已經具備采用公允價值計量的基本條件。對碳排放權資產采用公允價值計量可以隨時反映市場的交易價格（王廷章，2020；趙志恒，2021），更有利于反映資產的實質（葉豐瀅等，2021）。但閆華紅等（2018）則建議以實際支付的金額入賬，認為采用歷史成本法更為合適。

三是碳排放權資產的后續計量問題。當前《暫行規定》對企業實際碳排放量超出規定配額的部分未做出明確要求，對此有學者提出了質疑（張亞連和張靜，2020）；崔也光和蘇婧妍（2019）通過對碳排放權進行會計處理模擬測試后，認為在超額排放時應將其確認為碳排放負債。而對于企業出售碳排放權產生的損益統一計入營業外收支的規定，則有學者認為其無法全面反映經濟實質（趙世鴻，2019）；也有學者提出出售無償配額會形成一種未確認的負債，其損益應通過“遞延收益”體現（鄭穎等，2021）。

目前，碳排放權資產的確認與計量成為了會計領域亟待解決的問題。本文擬依據會計理論，基于對碳排放權資產現行政策的解讀，參考國際碳市場交易會計處理慣例，并結合我國碳交易市場現狀，對上述有關碳排放權資產的確認與計量爭議問題展開討論；在此基礎上以煤電企業為例，提出一套完整的碳排放權交易的具體會計處理方法，以期為完善我國碳排放權會計核算體系作出一些有益的貢獻。

二、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爭議問題分析

根據《暫行規定》的要求，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不能確認為企業資產；購入的碳排放權資產采用歷史成本計量。自《暫行規定》實施以來，這些問題就成為了會計學界爭議的焦點。

（一）碳排放權資產會計確認的爭議

碳排放權資產會計確認的爭議主要集中在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能否確認為資產。《暫行規定》要求企業在取得無償配額時不作會計確認，理由是政府發放碳排放配額的目的是約束企業的碳排放量，倡導低碳經濟，實質上不屬于一項政府補助。企業在無償獲得碳排放配額的初期沒有支付任何成本，也沒有任何經濟資源的流出，碳排放配額的所有權沒有從政府向企業完成真正意義上的轉移。目前學界爭議較大，大多數學者基于政府無償分配的經濟實質展開討論，認為將其確認為資產更有助于激勵企業節能減排，助力實現“雙碳”目標（沈洪濤，2020）。

依據會計準則的相關規定分析資產的特征與確認條件。企業資產應具備以下特征：第一，企業獲得無償配額應當屬于過去的經濟事項。碳排放配額首先由企業根據自身需要向碳排放權注冊機構提出申請，然后，政府依據企業過去的碳排放量以及行業性質決定發放碳排放配額數量，因此，該經濟活動符合交易或事項發生的歷史條件要求。第二，企業擁有碳排放權資產的所有權，或者能夠承擔該資產帶來的收益或風險。企業有權自由支配國家分配的碳排放權，既可以用于履約碳排放義務，也可以用于市場交易，是一項企業能夠擁有或者控制的資產。第三,資產必須擁有為企業服務的潛在能力。碳排放權可以通過單獨或與其他資產相結合的方式為企業所用。資產還應同時滿足以下兩個條件：第一，該資產具有可靠的計價基礎。只有已經發生的經濟事項才具有計價基礎，根據前文所述，無償配額是由過去的經濟事項形成的，滿足資產確認的歷史條件要求。第二，與該資產有關的經濟利益很可能流入企業。企業履約碳排放義務可以避免行政處罰，參與碳排放權交易可以獲得收益；若無償配額被全部消耗或超額消耗，消耗的碳排放配額會抵減成本，也可以視為經濟利益的流入。綜上所述，本文認為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符合資產確認條件。

（二）碳排放權資產會計計量的爭議

計量屬性是碳排放權資產會計計量的基礎。目前，《暫行規定》要求購入的碳排放權采用歷史成本計量，而對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計量屬性未做明確規定。對此，支持者的觀點認為，當前我國的碳交易市場尚未滿足公允價值計量的條件，采用公允價值計量會加大操作難度；而大多數反對者的觀點則認為歷史成本無法客觀反應資產的價值，更無法反映市場交易的波動狀況，有悖于會計信息的可靠性原則。參考國際碳市場交易會計處理慣例方法。國際碳排放權解釋公告（IFRIC3）服務于歐洲碳排放權交易體系（EU-ETS），其市場成熟度較高，供求關系較為平衡，并且具有嚴格的市場管理體系，為了體現會計信息的時效性，歐盟絕大多數國家采用公允價值計量屬性。

綜合學術界討論并參考國際上選擇碳排放權計量屬性的慣例，若采用公允價值計量必須滿足以下兩個條件：一是擁有充分活躍、有序的市場；二是當前市場具有可類比的買賣行為，資產的成本或價值能簡便獲取。當前，我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成熟度雖然還未達到歐盟市場的高水平，但是，在低碳政策的大力支持下，2021年7月16日，全國碳排放交易體系正式啟動，隨著碳排放配額成交量不斷上升，碳交易規模不斷擴大，交易市場也日趨活躍，在有序的交易環境中，公開市場報價相對容易獲得，我國的碳排放交易市場已初步具備了以公允價值計量的基本條件。此外，公允價值與會計準則改革的趨勢相一致，同時能夠及時反映市場對碳排放權的需求，有助于市場參與者做出合理的經濟決策。因此，本文認為如果碳排放權資產的成本能夠可靠計量，采用公允價值計量屬性應該更為合理。

三、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的改進建議

研究發現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符合資產的確認要求；碳排放權資產建議統一采用公允價值計量；重點碳排放企業在進行確認與計量時應根據來源不同區別處理，其中購入的碳排放權資產建議按照用途不同進行區別處理。

（一）碳排放權資產會計確認的改進建議

將企業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確認為企業資產符合資產管理制度的相關要求，從長期來看，更有助于企業積極實施低碳減排政策，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若如《暫行規定》所述，不對其作資產確認處理，企業減排、交易等事項將無法得到全面反映，有悖于會計信息可靠性原則。但是，企業在免費獲得碳排放權時確實沒有付出任何成本，若此時做資產確認可能會導致資產虛增。基于以上考慮，若資產的價值能夠可靠計量，可以在企業開始履約義務時予以補充確認。碳排放權資產會計確認改進建議如表1所示。

表1 碳排放權資產會計確認改進建議

（二）碳排放權資產會計計量的改進建議

《暫行規定》只區分了碳排放權資產的兩種來源渠道，并沒有明確區分其資產的使用目的。另外，《暫行規定》將重點排放企業因參與碳排放交易產生的損益統一納入營業外收支，不能全面準確地反映經濟活動的發展狀況，無法滿足會計信息使用者了解交易活動變動情況的需要，可能會導致決策失誤。故此，建議將購入的碳排放權根據使用目的進行區別會計處理，并設置“自用性碳排放權”和“投資性碳排放權”兩個明細科目，核算和監督該資產的增減變動狀況。

1.資產負債表日的公允價值調整。參考交易工具的相關規定，可在年末以資產負債表日的市場報價調整碳排放權資產的公允價值。針對企業有償購入的碳排放權資產，一般有自用和投資兩類目的（其中：自用性碳排放權是為了滿足企業在碳排放量限額內釋放二氧化碳的需要，投資性碳排放權是為了滿足企業在近期出售從中獲取利益的需要）。對于自用性碳排放權資產，參考可供出售金融資產的處理方法,其他綜合收益的波動不會對營業利潤產生影響，為了避免企業操縱利潤，可以通過“其他綜合收益”反映公允價值變動狀況；對于投資性碳排放權資產和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資產，分別通過“公允價值變動損益”和“遞延收益”核算公允價值變動狀況。通過相關科目的調整，能夠準確反映碳排放權資產的價值在經濟活動中的變動情況，使資產的計價更符合客觀性原則。資產負債表日的改進建議如表2所示。

表2 資產負債表日的改進建議

2.配額有剩余或超排情況的損益處理。節約與超排的情況應區別處理，將履約指標和總額的變動狀況反映在會計核算中可以防止資產虛增。若企業的實際排放額度大于無償分配額度，首先將政府無償分配額度全部沖銷，然后將實際排放量與無償分配額度之間的差額計入“營業外支出”；若企業實際排放額度小于無償分配額度，表明企業積極履行了節能減排的義務，根據實際排放額度沖減“應付碳排放權”，同時確認“遞延收益”。配額有剩余或超排情況的改進建議如表3所示。

表3 配額有剩余或超排情況的改進建議

3.出售碳排放權資產的損益處理。通常情況下，若企業在使用碳排放配額后有剩余或者未使用碳排放配額，可以按照當期的市價進行出售，表示企業放棄享有該資產的所有權，包括產生的收益及風險也一并轉移。出售有償購入的碳排放權資產，產生的相關損益通過“投資收益”核算；出售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資產，形成的收益通過“營業外收入”核算。出售碳排放權資產的改進建議如表4所示。

表4 出售碳排放權資產的改進建議

4.注銷碳排放權資產的損益處理。無論是何種來源、何種持有目的的碳排放權資產，若碳排放額度沒有用完，為了避免額度清零，企業可以選擇注銷。注銷額度屬于非日常經營活動，產生的損益應一律計入“營業外支出”科目。注銷碳排放權資產的改進建議如表5所示。

表5 注銷碳排放權資產的改進建議

四、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舉例分析

煤電行業是我國重點碳排放單位，以控排企業X煤電企業為例，闡述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的改進建議，以便對資產進行有效管理和核算。2021年1 月1 日，設X 煤電企業獲得政府無償配額200萬噸，當日公允價值為55元/噸；2021年1月5日從交易市場購入自用性碳排放配額10 萬噸，用銀行存款支付500 萬元；1 月7 日從交易市場購入投資性碳排放權20萬噸，用銀行存款支付1003萬元（含交易費用3萬元）。2021年X煤電企業共履約配額198 萬噸（其中無償配額190 萬噸，自用性碳排放配額8 萬噸）。碳排放權資產的公允價值在2021年12 月31 日達到60 元/噸。2021 年X 煤電企業共出售碳排放配額26 萬噸（其中自用性碳排放權1萬噸，投資性碳排放權20 萬噸，無償配額5 萬噸），成交價為60 萬元/噸，不考慮相關稅費。2021 年X煤電企業自愿注銷碳排放配額6 萬噸（其中自用性碳排放權1 萬噸，無償配額5 萬噸），不考慮相關稅費。

（一）購入和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都應確認為資產

1.購入自用性碳排放權的資產確認與初始計量。自用性碳排放權的初始成本包含購買日的價格、交易費用等相關稅費以及為購買該資產發生的其它支出。X 煤電企業的會計處理如下（單位：萬元）：

2.購入投資性碳排放權的資產確認與初始計量。在取得投資性碳排放權時，按照實際支付的價款、相關稅費（不含交易費用）等作為初始成本。投資性碳排放權的主要目的是在短期內進行交易，交易費用是為獲取投資收益而付出的代價，因此通過“投資收益”核算交易費用。

3.政府無償分配碳排放權的資產確認與初始計量。根據前文分析，在企業履行碳排放義務即實際發生碳排放支出時，需要對獲得的所有配額予以補充確認。無償分配碳排放權資產的入賬成本=200×55=11000（萬元）。

（二）碳排放權資產應采用公允價值進行會計計量

1.碳排放權資產的后續計量。

（1）自用性碳排放權資產的后續計量。X煤電企業使用自用性碳排放權8萬噸，在實際發生碳排放支出時無需進行會計處理，但X煤電企業應當按月統計碳排放量，并在年末統計該年度的總排放量。在資產負債表日，剩余的自用性碳排放權公允價值為120 萬元，賬面余額為100 萬元，需要調增“其他綜合收益”。

（2）投資性碳排放權資產的后續計量。在資產負債表日，投資性碳排放權的公允價值為1200 萬元，賬面余額為1000 萬元，需要調增“公允價值變動損益”。

（3）政府無償分配碳排放權資產的后續計量。2021年X煤電企業實際履約190萬噸，小于無償分配額度200萬噸，表明無償配額有剩余。

在資產負債表日，剩余無償配額的公允價值為600 萬元，賬面余額為550 萬元，需要調增“遞延收益”。

2.碳排放權資產的處置。

（1）出售自用性碳排放權資產。首先，將原來確認公允價值變動各科目的余額作反向會計處理。

其次，借方應反映出售時實際獲得的價款，貸方應沖銷自用碳排放權的賬面余額。

（2）出售投資性碳排放權資產。首先，將原來確認公允價值變動各科目的余額作反向會計處理。

其次，借方應反映出售日的價款，貸方沖銷投資性碳排放權的賬面余額，兩者之間的差額確認為當期損益。

（3）出售政府無償分配碳排放權資產。首先，將原來確認公允價值變動各科目的余額作反向會計處理。

其次，根據出售時的價款計入“銀行存款”，形成的損益計入“營業外收入”。

（4）注銷自用性碳排放權資產。首先，將原來確認公允價值變動各科目的余額作反向會計處理。

其次，用“營業外支出”核算注銷配額的賬面余額，同時沖減自用碳排放權的成本。

（5）注銷政府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資產。首先，將原來確認公允價值變動各科目的余額作反向會計處理。

其次，根據注銷的額度，將碳排放權資產的賬面余額沖銷，形成的損益計入“營業外支出”。

五、總結

《暫行規定》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碳排放權資產的會計核算方法，使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體系更趨完善，但在計量模式選擇、免費配額確認和資產后續計量方面仍需探討。對《暫行規定》的碳排放權資產確認與計量展開研究，分析學界對《暫行規定》存在的爭議并提出優化建議。研究發現無償分配的碳排放權符合資產的確認條件；采用公允價值計量比歷史成本計量更符合經濟事項的客觀性原則；碳交易產生的損益應根據不同來源和不同目的區別處理，更能有效地體現出不同交易事項的經濟實質。有基于此，以煤電企業為例設計了一套完整的碳交易的具體會計處理方法，包括有償購入和無償分配碳排放權的取得、使用、出售以及注銷等經濟活動。

在資產負債表日，以市場報價對碳排放權資產的公允價值進行調整，在交易工具相關規定的基礎上提出進一步的改進辦法。第一步先將待確認性質的“公允價值變動損益”或“其他綜合收益”科目結平，第二步將歷史成本與處置價格之間的差額計入“投資收益”。改進后的處理方法邏輯更加清晰，投資收益的變動金額一目了然，更能體現被出售碳排放權資產成本的歷史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