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文君?贠瑞靜
【摘 要】屏幕媒介的發展產生了以共享化、碎片化、移動化為特征的新的交往情境。這種情境必然改變人的交往行為,其中一方面就是語言表達的變遷。以梅羅維茨的媒介情境論為理論視角,以網絡縮寫的社交表達為例,這種基于屏幕場景特性而誕生的社交語言存在一定的社交價值。屏幕的日益便攜帶來了語言表達的日漸簡潔,網絡縮寫的出現和盛行完美契合了屏幕場景的信息流動模式,借助屏幕的開放性,網絡縮寫從固定圈層的特殊社交手段發展成一種社交話語體系。對此,我們既要采取包容態度看待新的社交手段,也要促進公眾理性交流。
【關? 鍵? 詞】媒介情境論;屏幕社交;網絡縮寫
【作者單位】閆文君,洛陽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贠瑞靜,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河南傳統文化IP開發的符號生產與認同機制研究”(2019BXW006)。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2.11.016
媒介環境學派大師波茲曼認為,技術對社會有深刻的影響。作為波茲曼的學生,梅羅維茨在其著作《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依然秉持這樣的觀點,他扎實地論證了男女群體身份融合等三個維度的變化。在他看來,這些社會變化均受到電子媒介(書中主要指的是電視)的影響。依據戈夫曼的擬劇理論,梅羅維茨進一步提出,電子媒介打破了人口中不同群體信息系統的分離。事實上,這就是互聯網發展的基石,互聯網會把信息世界變成共享的、平的世界,整個世界通過屏幕展現在人們眼前。電視社會意義的重點不是在于電視播放什么,而是其作為一種共享場地的存在[1]。今日移用此觀點,主語便成了“屏幕”。梅羅維茨清晰闡明了電子媒介給人的空間感、地域感、場景感帶來的變化,這種變化使原本社會結構中較為明確的邊界變模糊了,從而產生變化。當屏幕取代電視,基于屏幕的共享性、移動性和碎片化而出現的網絡縮寫表達實際就是媒介情境論的一個佐證,且屏幕時代的社交表達方式反映了一定的社交價值及危機。
一、媒介情境論視域下屏幕媒介的內蘊
梅羅維茨在其著作《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提出了“媒介情境論”這一理論觀點。他指出,媒介不只是交流的中介和物質手段,其本身也是環境的一部分;傳播媒介使用形式的改變會帶來相應社會情境的變化,從而導致新的信息系統形成。他認為,電子媒介的使用打破了傳統的情境定義,從而帶來了新的情境變化。同時,情境就是信息系統,它使得私人情境和公共場所的分界變得模糊,促使人們的社會行為和角色發生變化。
梅羅維茨認為,傳統的媒介研究學者未能把對傳播形式和媒介本身的研究同現實社會中的人際行為和結構變化聯系起來。因此,他大膽地將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觀點和社會學家戈夫曼的“擬劇理論”結合起來,在媒介理論和擬劇理論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以解釋在電子媒介被廣泛運用之后,社會情境、社會角色及社會行為和結構發生的變化,從而進一步發展了自己的“媒介情境論”[2]。
電子媒介時代,屏幕一直居于視覺傳播系統的核心。人類日常生活方式與屏幕正發生深度融合,屏幕越來越成為社會的嵌入式存在,大家無時無刻不處在屏幕的裹挾之中[3]。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大屏幕無處不在,小屏幕隨身可帶,它們既像一面面鏡子,令人類可以反觀自身,又像一個個主宰,支配和塑造了新的人類群體[4]。屏幕作為現代社會中無法消失的媒介,改變了現代生活的一切,成為人類文化背景甚至人類自身的一部分。在此背景下,回觀“媒介情境論”,似乎完全可以用屏幕媒介來代替電視。
屏幕范圍極其廣泛,大到城市廣場的數字屏幕,小到人們隨身攜帶的手機屏幕,遠到最早出現的紙張屏幕,近到VR技術加持的虛擬屏幕,都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媒介。在電子屏幕被發明之前,社交手段和社交范圍非常有限,電子屏幕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人們的互動和交流方式。基于屏幕的交往,可以被看作一種“中介化交往”,這種交往具有以下特點:其一,屏幕的社交場景是開放性的,社交成員可以共享并參與各種文化生產;其二,屏幕是虛擬化的社交場景,具有可屏蔽性,因此線上的社交表達并不能做到像面對面交流那樣坦誠,社交成員通常會利用屏幕來進行角色扮演;其三,屏幕的移動碎片化屬性讓社交成員的社交表達趨于追求簡單省力。
了解屏幕社交的原則和特點,再按照“媒介情境論”的理論框架和思維認知模式來觀察屏幕社交行為,可得出這樣的結論:屏幕改變了人們交往的場景,它給社交成員提供共享化、虛擬化、移動碎片化的交流情境,這種情境使社會成員之間的社交表達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既帶來了社交價值,也存在一定的社交危機。
二、共享與融合:基于屏幕的網絡縮寫
基于屏幕交往的移動碎片屬性,人們的社交表達愈發簡潔,網絡縮寫即是在此交流情境下產生的一種社交表達方式。網絡縮寫指通過選取文字的拼音首字母形成的代稱,原本是互聯網資深沖浪用戶專屬的話語體系,但因其輸入快捷、形式簡潔、情感傳達充分且具有虛擬社區的獨特性,被大眾廣泛用于日常的社交對話。借助屏幕的開放性,網絡縮寫從固定圈層的特殊社交手段發展成大眾認可的社交話語體系。虛擬的屏幕模糊了現實生活中前臺與后臺的界限,融合了多種交流情境,使原本出現在后臺的社交手段開始步入前臺。
1.開放的屏幕使網絡縮寫從圈內走向圈外
互聯網世界中,屏幕上的信息內容被用戶共享,共享性信息正是打破圈層的基礎。近年來,縮寫文化從小眾文化逐漸發展成大眾文化,正是基于屏幕的共享屬性。網絡縮寫一開始出現于粉絲圈,多用于粉絲之間的對話。這種語言縮寫可以分為三大類:一是代指,即用特定的縮寫來指代一類群體,如djll(“頂級流量”的縮寫);二是一些常用名詞,多是使用頻率較高的固定搭配表達,如yyds(永遠的神)、yysy(有一說一)等;三是一些隱晦性表達,因為不同的粉圈之間經常會產生矛盾沖突,為避免這種問題,粉絲們會用縮寫來指代被點名的明星。總之,縮寫最開始是粉絲之間社交表達的專用手段,具有很高的排他性和私密性,隨后,他們將縮寫這一社交習慣帶入了日常的聊天領域,如dbq(對不起)、bhys(不好意思)、nsdd(你說得對)等,這類縮寫詞因其趣味性和實用性被粉圈外的年輕群體廣泛接受,縮寫這種表達方式也因此進入非“飯圈”人士的日常交流[5]。
較早向圈外傳播網絡縮寫表達的是“00后”甚至“05后”,這些青少年和成人不同,后者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社交話語體系,而前者經常會在不同的交流情境下選擇不同的社交語言, 他們懷著追隨流行文化和新鮮事物的熱情,在“飯圈”的特定用語外發明了更多的網絡縮寫,并將其用于日常社交表達。網絡縮寫之所以會受到青少年群體的喜愛,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這種表達能夠塑造一種與眾不同感,能得到同齡人的認同。隨著屏幕的發展,網絡縮寫更是沖破互聯網的圈層限制,成為一種擴散全網的社交流行話語體系。在擴散傳播的過程中,網絡縮寫原本的“縮寫文化”獨特性慢慢弱化,同時呈現越來越大眾化的內容演變。
開放的屏幕給社會成員提供可以共享的信息內容,各種不同文化在屏幕空間盡情綻放,這樣的交往場景使另類的社交表達破圈擴散,進一步影響更大范圍的社會交往。
2.虛擬的屏幕使網絡縮寫從后臺走向前臺
通過對戈夫曼和麥氏理論的綜合研究,梅羅維茨得出有關媒介對社會行為影響的結論。他認為,電子媒介對人們生活最根本的影響不是通過內容來改變生活,而是通過改變社會生活場景來產生影響。屏幕媒介的不斷更新對網絡縮寫發展產生了直接影響,即不斷變換的場景為社會成員提供了“表演”的舞臺和面具。
日益更新的屏幕媒介使社會成員的“表演”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前臺。不同以往,社會成員能夠明確地區分現實生活中的前臺與后臺,并通過口語、身體姿態、眼神、語氣語調甚至語速來進行社會交往。如今,以屏幕呈現虛擬空間的交往場景,模糊了原本清晰的前臺與后臺的界限,融合了許多原本分離的交流情境,因此,個體的自我呈現和社會交往行為具有更多的表演成分[6]。現實社交通常是面對面地談話與“表演”,隨著屏幕成為主要社交場景,這種虛擬平臺提供了相對自由的話語表達空間,鑄就了新的自我呈現方式,區分前后臺的邊界線也隨著屏幕的虛擬性和超真實性逐漸變得模糊。網絡屏幕既成為人們“表演”的主舞臺,也是人們交往的面具,人們隱藏在屏幕背后,借助屏幕這張多變的面具扮演各種虛擬角色。也正是由于屏幕的虛擬性,類似網絡縮寫這樣的社交表達才有機會從后臺走向前臺。
三、網絡縮寫帶來的升級與想象
場景通常是根據有形的地點中的行為來定義的。例如,戈夫曼將行為區域描述為“任何在某種程度上感覺受到限制的地方”;羅格·巴克認為,“行為場地”是“有界的、臨時的、有形的場所”;勞倫斯·佩爾溫將場景定義為“一個特定的地方,在大多數情況下包括特定的人、特定的時間和特定的活動”[7]。但在屏幕時代,這些強調“有形”的定義顯然已不適用。
既往場景對行為的影響研究,往往集中于某個具體地點的交往。事實上,對場景和行為動態性的研究顯示,地點本身是這個感知范圍所包含的豐富概念中的一個子類別。因此,對人們交往性質起決定性作用的并不是物質場所本身,而是信息流動的模式。屏幕時代,用戶交流不一定要處于物質性場所,用戶的社會交往通常只是基于一種信息流動的模式[8]。屏幕媒介的出現和發展在改變這種信息流動模式,隨之也改變了用戶的社交行為。
以社交話語表達為例,屏幕日益便攜,使語言表達也日漸簡潔,網絡縮寫的出現和盛行完美契合了屏幕場景的信息流動模式,以此為代表的社交話語表達能夠促進互聯網時代的文化發展。
1.推動文化交流與演變
互聯網時代,信息的傳播效率明顯提高,但信息碎片化的趨勢也愈發明顯,青年人越發追求高效的社會交往,拼音縮寫只需首字母就能表達意思,這種交往方式符合語言經濟學原則。另外,使用拼音縮寫能更加順應特定的交往情境,從而達到社會交往的最佳效果。使用拼音縮寫本身就是一種緩和語氣的表達方式,可以委婉地傳遞社交中不好開口的信息,如有時雖抱有歉意,但使用“對不起”就顯得過于嚴肅,而使用“dbq”“bhys”等縮寫會更貼合語境。
胡疆鋒認為,亞文化是通過風格化的和另類的符號對主導文化進行挑戰,從而建立認同的附屬性文化方式,具有抵抗性、風格化、邊緣性三大特征[9]。亞文化群體通常用較為“軟性”的方式與相對“強勢”的主流文化協商。事實上,網絡縮寫的擴散與傳播是文化沖突的一種表現,更確切地講,是亞文化對主流文化的區隔和反抗。在傳統的社交場景中,審美以及表達的差異被地理空間所劃定,但屏幕的出現與發展將所有傳統場景融合在一起,給所有人提供一個共同的社交場景。在此情境下,各種各樣的人都能夠參與各式各樣的文化生產實踐,使亞文化的專屬標簽慢慢淡化,甚至成為世俗接受的大眾文化。
2.豐富語言表達方式
在《來自巴格達的尤利西斯》一書中,有這樣的對話:“語言的創造難道不是為了相互理解嗎?”“不,語言的創造是為了相互辨認。”群體便是這樣通過專屬話語來識別具有共通意義空間的同類,同時也將圈內與圈外區隔開來。如“飯圈”群體,他們創造拼音縮寫以供內部交流,不希望他人涉足并解讀圈內交談內容。屏幕的發展帶來了技術賦權。媒介環境學指出,傳播技術的本質和內在的符號都會對文化產生或微觀或宏觀的影響。可以說,是新的傳播技術和新媒介語境下的新規給予了拼音縮寫生存的空間。如今,所謂的圈外人在屏幕上隨處可見各種拼音縮寫,也完全有能力理解并使用這一話語體系與“圈內人”交流,并參與圈內話題的討論。正是在不斷的社交活動中,網絡縮寫得以擴散傳播,并反過來影響人們原本的社交表達。
四、對屏幕媒介發展的反思
麥克盧漢曾預言,電子媒介的發展將帶來世界的重新部落化。如今,屏幕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會誕生全新的語言表達。而這些新的語言,也在借助不斷擴張的屏幕滲透我們已有的話語體系。網絡縮寫的確讓人們的社會交往更加輕松自如,但當其過度使用時,人們的交往也將走向極端。
一方面,對于Z世代的網絡原住民來說,他們不僅是新式話語的創造者,還是傳播擴散者。拼音縮寫在他們的日常生活與學習中隨處可見,會干擾其正常話語體系的建構,進而導致社交表達能力退化。另一方面,對于稍年長的一代人來說,閱讀網絡縮寫就如同翻譯摩斯密碼,其普遍應用加深了人們社會交往之間的隔閡。由于新式語言更新的速度很快,以網絡縮寫為代表的社交表達手段的代際傳播在互聯網場域中面臨極大的困難。因此,新一代所建立的社交方式依舊處于孤立狀態,兩種社交方式之間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區隔”將進一步阻礙代際交流。
而屏幕作為社會交往的媒介,因為網絡縮寫的充斥與濫用,最終將異化語言并影響社交。但要因此拒絕以網絡縮寫為代表的新社交手段發展嗎?答案是否定的。網絡縮寫的流行其實也只是眾多網絡潮流的一個縮影,雖然一時被詬病,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終會消失在大眾視野。因網絡潮流更迭速度快,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網絡縮寫也會成為互聯網的歷史記憶,成為人類社交表達發展進程中的一個注腳。因此,我們應當采取更輕松更包容的態度去看待這種現象,看待新的社交手段。
當然,在屏幕世界中,人們也需要一套規則來約束自己的社會行為,尤其是碰到與自己“道不同”的人時,必要的媒介素養就相當于屏幕世界的社會交往準則,可以保證用戶行為不過于激烈。其實,在20世紀90年代,隨著網絡的快速發展和手機的日益普及,屏幕教育問題便引起了人們的普遍關注[10]。但如今,屏幕媒介產生的問題已不止于對個體的影響。面對屏幕社交危機,屏幕媒介教育也要作出調整。在意識到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時,我們要時刻保持警惕,避免屏幕成為吞噬自己理性和原則的黑洞,努力提升自身的媒介素養,以獲得有用的、全面的、平衡的信息,這不僅是信息消費素養的重要體現,也是實現公眾理性交流的基礎。
|參考文獻|
[1]約書亞·梅羅維茨. 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M]. 肖志軍,譯.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31-47.
[2]張海燕. 以“媒介情境理論”解讀網絡社會[J]. 青年記者, 2015(6):39-40.
[3]景義新, 沈靜. 屏幕媒介的變遷:淵源、衍變與未來:移動智媒時代“從屏幕到界面”的思考[J]. 當代傳播, 2017(6):26-28+46.
[4]姜浩. 四種屏幕:傳播媒介的空間特性[J]. 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 2011(12):167-168.
[5] 陳迪安. 淺談網絡信息中的拼音縮寫詞現象[J]. 記者觀察,2020(21):30-31.
[6] 李欣,彭毅. 符號化表演:網絡空間喪文化的批判話語建構[J]. 國際新聞界,2020(12):50-67.
[7]葛琪. 媒介情境論視野下檢察新媒體與群眾交往場景研究[J]. 法制博覽, 2018(32):154-155.
[8]尹良偉. 媒介情境理論下圖書館場景服務的創新[J]. 山西檔案,2017(4):126-128.
[9] 孫天夢. 文化區隔與技術賦權:青少年網絡縮寫體使用研究[J]. 東南傳播,2020(2):88-90.
[10] 吳志斌,姜照君. 論屏幕媒介環境下的大學生媒介素養教育[J]. 現代教育術,2010(4):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