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貸受害者借貸行為影響因素的質性研究

崔 偉，吳 垠，李喆君

（南京財經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

1 研究背景

校園貸現象已經成為當下高校學生管理工作中一大痛點。由校園借貸引發的諸如暴力催收、裸條、高利貸等針對大學生的惡性事件頻頻發生，受害者往往情緒崩潰，甚至自殺身亡，造成了巨大的負面影響，這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1]

普遍認為，造成亂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網貸平臺、監管方和學生本身。不少學者分析和研究了受害學生借貸的影響因素。有著重分析內因的，胥青（2017年）認為，“校園貸”在學生群體中盛行的根本原因是大學生在錯誤消費理念的指導下盲目貸款、過度消費，導致最終落入貸款的漩渦而不能自拔。[2]戴維才（2017年）也認為不良網貸問題體現了大學生不同程度地存在超前、追風、攀比、享樂和炫耀等不良消費心理。[3]李靜等（2017年）對3000名大學生的消費行為調查數據顯示，53.27%的大學生為了改善物質生活借貸，為了社交娛樂借貸的學生占總數的23.81%，僅有13.39%學生為了基本學業借貸。[4]王克嶺等（2018年）研究了大學生網絡借貸意愿的影響因素，認為情感、功能、社會價值正向影響借貸意愿；平臺不可靠、金錢損失風險負向影響借貸意愿；信息被盜用風險對借貸意愿無顯著影響，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學生信用觀念的薄弱。[5]有著重分析外因的，林立成（2019年）指出平臺逐利、暴力催收、難以定性等因素推動了校園貸野蠻生長。[6]

這些研究，有一些有“污名化”校園貸受害者的嫌疑，給他們整個群體貼上了“過度消費”“攀比心重”等標簽，且多數局限在對學生借貸動機的分析，而缺乏對學生整個過程內外部影響因素的探索和描述，對及時發現或幫助已經深陷校園貸的學生缺乏積極作用。

考慮學生群體旺盛的借貸需求，盡管近年加強了監管，未來依然可能出現性質類似的借貸途徑，通過各種因素影響某些潛在人群。因此本研究擬將采用質性研究的方法，探索校園貸受害者在借貸過程中受哪些因素的影響，這對不良借貸行為的預防具有積極的意義。

2 研究方法

類別—內容分析是質性研究常用方法之一，本研究采用類別—內容分析的方法來探索校園貸受害者心理歷程，并找到其中有共同點的部分。

本研究采取自下而上的編碼技術，首先將錄音材料整理為共計約8萬字的逐字稿，再將訪談文本資料分割成意義單元，并以字母和數字編號，如P3-019，是代號P的受訪者第3次訪談中的第19個意義單元。編碼由兩位獨立編碼員（均為心理學碩士學歷，有質性研究學習與培訓經歷）完成，編碼過程中借助了Nvivo12軟件，編碼一致性系數為0.90。

初級編碼采用開放式編碼，對資料進行分解、比較、概念化和分類，形成一些初始概念。研究者接著對初級概念進行主軸編碼，在開放式編碼中建立類別，形成一級條目（A1,A2,A3...），然后再用焦點編碼技術將資料反復比較并整合進相關條目，再從一級條目中提煉出二級條目（B1,B2,B3...）。最后再與每位受訪者核驗求證，均得到認可。

3 研究對象

研究者采取開放性抽樣和方便抽樣相結合的方式，招募曾有過借校園貸行為的在校或已離校大學生，不限定借貸金額與次數。最終采訪4人。年齡在18到23歲之間。本研究采用敘事訪談作為資料收集方式，以資料飽和作為終止資料收集的依據。所有訪談對象均簽訂知情同意書。

表1 訪談對象基本信息

4 影響因素分析

訪談中研究者發現，有一些共同的因素，誘發了借貸行為，并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經過整理，資料呈現下表所示關系：

表2 影響借貸行為的因素

4.1 內外交困下的自控失敗

4.1.1 支出較多產生內在需求

A1生活費不夠：家長給的不夠用。“平時消費1500，家里給 1200。”（X1-054）；

A2人情來往多：“跟朋友出去，一次就是一百。”（X1-130）“請客吃飯撐面子。”（P1-035）

A3消費升級需求多：“房租一個月1000。”（P1-146）“手機壞了，分期了一臺。”（Z1-095）

4.1.2 環境和產品放大動機

16年校園貸高發時期，廣告、代理對他們有影響，碰上缺錢，就產生了借貸的動機。

A4適逢校園貸盛行：“16年正好是那個校園貸。”（D1-002）“我在新聞上也看到，現在有很多那種APP也下架了，不敢放了。”（X1-178）

A5碰巧接觸了校園貸：“之前我也聽過這個東西，現在又剛好緊缺這筆錢。”（P1-009）

人性的弱點被借貸產品利用，是這些學生淪陷的重要原因。

A6產品曝光渠道多：各種途徑都有網貸信息。“老同學跟我說的”（P1-006）“廁所很多地方有貼。”（P1-008）“微信里經常發”（X1-003）

A7申請過于便捷：“沒什么審核，就是拍個照。”（P1-029）“有人告訴你怎么填。”（X1-038）

A8感受到借款被鼓勵：“買得越多就會提額度。”（D1-036）

A9信息不對稱被誘導：他們陷入各種套路中，“合同上面寫一千，你簽完字才跟你介紹，要扣30%，1000到手700，7天要還上。”（X1-048）還有套路貸。“校園貸后砍頭貸，還有清賬，就是幫你還借條，利息更高，比如幫我還掉15000，就再收我15000利息。從校園貸一步一步走過來，到最后清賬，本金和利息的數目和比例是越來越大的。”（P2-004）

4.1.3 非支持性人際關系減少選擇

缺少朋友支持、重要他人陷得更深等因素讓這些受害者因為無法從身邊獲得幫助，從而開始在平臺上借貸，并難以停止。

A10缺少朋友支持：“缺錢沒跟別人說，關系不是太近，沒合適的人講，就自己扛著。”（D1-168）

A11重要他人陷得更深：部分受訪者的對象也借貸，兩人互相影響。“她陷得比我深一點，我叫她不要再碰了，沒想到后面她又欠錢了。”（P1-026）“我怕跟她分手她會尋死。出于保護她的心態，才繼續跟她在一起以貸養貸。”（P3-121）

4.2 易受誘惑的“獨特體質”

糟糕的家庭關系導致遇事不找家長。成長中形成的金錢觀念，也導致他們容易選擇借貸的方式。另外個性敢于冒險或多或少影響了借貸行為。

4.2.1 家庭關系不佳

A12原本就關系緊張：“我和我家里人關系一直都不好。”（P1-095）“我媽的脾氣也不是很好”（Z1-035）

A13害怕主動溝通：“高中吃不飽飯也不跟家人講”（D1-091）

4.2.2 消費主義傾向

A14消費觀念不被父母支持：父母更節儉，除了基本開銷不希望他們額外花錢。“父母會攀比誰家孩子用得少”（D1-104）“我父母一直挺反對我和朋友出去玩。”（Z1-050）

A15消費不節制：消費習慣不太好。“我花錢很快的”（D1-060）

4.2.3 敢冒險的個性特征

A16從小挪用零花錢：有人從小就學會攢零花錢挪作他用。“自己不吃早餐，省下那筆錢當作零花錢，相當于挪用款吧”（Z1-042）有人長大之后依然在冒險。“我們（需要借校園貸）的生意是利用網站漏洞，買東西賺差價，算是游走在法律邊緣吧。”（P1-117）

A17敢冒險：從小有主見，甚至敢于冒險的。“如果我是一個骨子里很保守的人，可能都不會去碰校園貸。”（D1-132）

5 總結與討論

在外因方面，盡管有虛榮心、消費不節制的因素，但也有正常消費需求無法被滿足的情況，給了引誘機制完善的借貸產品可乘之機。有受訪者就說學校詐騙培訓不夠細，“如果老師當時能列舉套路，我們能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內幕，也許之后就不會去做了。”（X1-172）

在內因方面，更多的是早年形成的關系、觀念、個性等比較穩定的因素。一味將校園貸受害者妖魔化并無益處。部分受害者在坦白困境后，感受到了關系的改善“我如實跟他講了，我爸說我不該跟家里人要面子，很感動。”（X1-106）；在深陷借貸泥潭后，觀念也發生了變化“花錢更節制，稍微有點規劃，也不再去借。”（Z1-170）；而某些個性特征，在引發借貸行為時可能有負面作用，但在幫助他們恢復正常生活時，也可以起到正面作用。“我很有闖勁、很有冒險精神，最近靠寫作賺到錢了。利用到了自己個性中好的一方面。”（D1-260）從個體發展的角度動態地看待這種現象，對理解和更好地幫助他們，無疑會更有用處一些。

本研究聚焦在對影響借貸行為發生的主客觀因素上，對于借貸者相關心理過程的分析還需要更加深入，這部分的分析對理解他們如何無法及時脫困，以及如何幫助他們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