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創新、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

李 歆 于 雪 牟一楠

1.重慶理工大學 2.重慶科技金融服務中心有限公司

一、引言

證券市場的健康發展離不開高質量的審計服務。作為資本市場中重要的監督機制，注冊會計師審計能夠有效緩解資本市場中的信息不對稱，合理保證會計信息的真實和公允。近年來，瑞幸咖啡、獐子島等上市公司的財務舞弊事件引發了社會公眾對審計質量的關注。為遏制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有效發揮注冊會計師審計作用，國務院辦公廳于2021 年8 月23 日印發了《關于進一步規范財務審計秩序促進注冊會計師行業健康發展的意見》（國辦發〔2021〕30號），要求規范審計市場秩序，優化執業環境，持續提升審計質量。注冊會計師質量受監管環境、事務所內部管理、會計師專業勝任能力和職業道德操守、會計師事務所選聘機制、審計收費等諸多影響。這其中，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有重要影響，合理的審計收費是注冊會計師充分利用資源實施審計程序的前提，是審計質量得以保證的根本和基礎。實務中，審計費用一般根據審計項目需要的審計資源、業務復雜程度、審計風險等因素確定。在理論研究中，學者普遍認為，企業規模、內部控制、經營風險、資產結構、財務狀況、高管特征等被審計單位特征，以及事務所規模、聲譽、組織形式、審計師特征等對審計費用有顯著影響。近年來，有學者關注企業行為對審計費用的影響，發現對外投資、研發支出資本化行為等對審計收費有顯著的影響。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企業發展面臨的不穩定因素增多，為應對復雜多變的國際競爭環境，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提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但企業創新會帶來重大的不確定性：一方面，創新是否成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即便創新在技術上獲得了成功，但能否帶來良好的市場效果也很難評估。也就是說，創新行為具有高風險的特征。那么這種高風險是否對審計收費產生影響？與此同時，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增大了企業的經營風險，在環境不確定、企業創新驅動發展的雙重影響下，審計收費會產生哪些變化？本文以2015—2020 年A 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檢驗企業創新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環境不確定情況下審計費用的可能變化趨勢。本文發現企業創新與環境不確定性會對審計收費產生疊加作用，這種疊加作用在不同產權性質、不同環境不確定性情況下有所差異，這一發現對審計定價理論具有一定的增量貢獻。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

為維持發展的可持續性和穩定性，確保競爭領先優勢，越來越多的企業選擇以創新為突破口，不斷加大研發投入。企業創新必須經歷持續不斷的研發過程，同時創新活動投入金額大、研發周期長，創新結果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性較高等特點。創新活動如果成功，能為企業帶來可觀的經濟收益，如果失敗則使巨額的投入付諸東流。從審計師的視角來看，存在創新投入的企業未來經營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其經營風險較其他企業更高，審計出現失敗的可能性會更大，作為風險補償的審計收費也就會更高。另外，企業創新是否可以帶來經濟效益尚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使得研發相關的支出在會計確認與計量上比較困難，這大大增加了研發費用、無形資產與開發支出相關的報表項目出現錯報的可能性，即研發支出、無形資產等報表項目的重大錯報風險可能為高風險，此類高風險的審計業務往往要求審計師增加審計資源投入。審計師在實施更多審計程序的同時，可能還需要擴大工作范圍，必要時，還要與專家進行溝通，這些都需要投入更多的審計資源，增加審計成本補償。總的來說，企業創新投入既增加了審計風險又增加了審計工作的成本投入，為補償創新所特有的風險及超出的工作量，審計收費中應當包含這部分風險與成本的補償，即審計師會提高審計收費。為此，本文提出假設1。

H1：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呈正相關關系。

（二）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

從風險承擔視角看，上市公司經營依賴外部環境，穩定的外部環境有利于企業獲得經營所需的各項資源，而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會導致企業經營所需的各項資源面臨重新安排，被審計單位經營風險上升，審計師同樣面臨審計風險加劇的危機。從資源投入視角看，注冊會計師的風險評估過程其實就是對被審計單位及其環境的了解，環境的不確定性不僅加劇風險評估的難度，而且大大增加了風險應對階段審計資源的投入。當被審計單位所處環境存在不確定性時，審計師工作的難度會變大，需要投入資源和執行更多的審計程序以保證審計工作質量。也就是說，環境的不確定性不僅增加了審計風險，同時還加大了審計資源投入，審計師為補償審計風險和成本投入會提高審計收費。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存在正相關關系。

（三）企業創新、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

環境是企業生存和發展的基石，企業生產經營活動需要不斷調整以適應環境變化發展的新趨勢。當環境不斷變化處于波動時，對企業創新原有的經營環境產生影響。處于環境不確定情況下的上市公司，是探尋創新可能帶來的積極影響主動推進技術革新還是規避創新的負面影響被動暫緩技術變革，學術界尚未有統一的研究定論。但創新過程需要長期不斷地積累，沒有外部環境的支撐肯定會增加一定的難度。企業創新的出發點通常涉及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一旦外界環境有很大的變化，企業就必須考慮不同環境下的創新可行性。環境不確定性使企業獲取創新資源時面臨很大的不確定，對創新活動范圍和活動程度產生不利影響。環境的不確定促使企業更加慎重地考慮創新最終能夠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以及能否有足夠的資金支撐到研發結束。環境的變化會通過企業的各種業務活動端口影響被審計單位的經營風險和舞弊風險。當外部環境復雜多變且充滿不確定性時，被審計單位如果通過創新尋求發展機遇，會受到環境不確定性的影響，創新決策變得復雜。環境不確定性的增加意味著公司與外界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增大，不確定性使企業無法獲取完全信息，不能準確預測市場，難以洞察新技術的要領，根據環境做出創新決策與預測的難度大大提升，企業面對的創新整體風險增加，導致企業研發投入周期長、風險性高的特點更為突出。同時，環境波動會增加企業創新失敗的概率，創新失敗的直接結果是企業風險增加，加劇了外部審計師評估企業風險的悲觀預期。處于環境不確定性情況下的企業創新風險增加，審計師如果能夠識別出增加的審計風險，那么將會相應增加風險補償，通過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技術應對增加的風險，如果審計失敗，遭受損失的后果會更加嚴重。因此，環境不確定性不僅增加了企業研發風險，而且加劇了創新投入與審計收費的正向關系。為降低可能的高風險與高投入，審計師會要求更高的審計費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3。

H3：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環境不確定性會增強企業創新和審計收費之間的正向關系。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利用2015—2020 年A 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為研究樣本，并對數據做了如下篩選工作：（1）剔除存在數據缺失的公司；（2）剔除ST、*ST 類公司；（3）剔除屬于金融、保險行業的公司；（4）將保留的數據進行1%水平的Winsorize 處理，以避免少數極端值產生影響。最終取得樣本觀測數據7 137 個。所有數據均來自CSMAR 數據庫，使用Stata 16 軟件對有關數據進行處理分析。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審計收費的衡量借鑒竇超等的研究，以上市公司年度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來衡量。

2.解釋變量

研發投入取自然對數衡量企業創新。

3.調節變量

參考申慧慧等的研究方法，采用上市公司過去五年非正常銷售收入的標準差除以過去五年平均銷售收入并經行業調整后的結果作為環境不確定性的衡量指標。

4.控制變量

本文梳理了以往相關文獻，控制以下影響審計收費的特征因素：公司規模、存貨比重、應收賬款比重、資產負債率、控股股東持股比例、上市時間、總資產增長率、是否虧損、事務所規模、審計意見類型等。同時引入行業和年度兩個虛擬變量。變量定義及說明如表1 所示。

表1 主要變量定義及說明

（三）模型設計

為了檢驗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構建模型（1）進行檢驗，其中CONTROLS 代表所有的控制變量，INDUSTRY 和YEAR 分別表示行業和年度虛擬變量。

為了檢驗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構建模型（2）：

為了檢驗環境不確定性是否會增強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構建模型（3）。借鑒于文超等、花馮濤等的研究方法，對模型（3）中的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創新做中心化處理，設置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創新的交互項，若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則證明環境不確定性起到了增強作用。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分析

表2 為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審計收費（FEE）的標準差為0.574，表明不同上市公司的審計收費在分布上差距很大。企業創新（INNO）的均值為18.165，標準差為1.346，最大值為22.384，最小值為13.820，說明不同上市公司不同年份創新投入金額相差較大。環境不確定性（EU）最大值為6.935，最小值為0.128，說明上市公司所處環境不確定性存在差異。此外，公司規模（SALE）均值為21.746、標準差為1.265，事務所規模（BIG4）均值為0.041，審計意見類型（OPINION）均值為0.973，上市時間（AGE）標準差為0.570，從變量的統計情況來看，本文所選的研究數據具有一定的差異性，符合回歸分析的基礎。

表2 描述性統計

企業創新投入與審計收費之間的Pearson 相關系數、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之間的Pearson 相關系數均為正且顯著。僅從兩者的相關性分析上初步判斷，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影響下，假設1 和假設2 預計成立，剩余變量的相關性結果與前人研究基本一致。限于篇幅，相關系數表未列示。

（二）回歸分析

表3 列示了模型（1）—模型（3）的回歸結果。從列（1）可以看出，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的回歸系數為0.004 并在1%的水平下顯著，與假設1 一致，表明創新行為帶來了不確定性，加劇了企業的風險，導致審計風險增加，提高了審計收費。列（2）顯示，環境不確定性與審計收費的回歸系數為0.045 并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公司所處的環境不確定性會增大審計收費，與假設2 預想一致。列（3）顯示，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創新的交互項回歸系數為0.004，并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創新存在疊加效應，如同時存在，會提高審計收費。該結果支持了當企業通過創新研發尋求發展機會時，隨著外部環境的波動，加大了創新失敗風險，創新風險和環境的不可預知都使得企業的未來經營風險加劇，進而影響審計風險，審計師能夠識別出該風險并增加風險補償，提高審計收費金額以保證審計質量，假設3 得證。

表3 環境不確定性、企業創新和審計收費的回歸結果

（三）穩健性分析

為了確定實證結果的可靠性，進行以下兩方面的穩健性測試。

一是改變解釋變量企業創新的衡量方式。借鑒王忻等的研究方法，采用研發投入金額與營業收入的比值作為企業創新的替換變量重新進行回歸檢驗。從表4 可看出，回歸結果和前文研究一致，支持原假設。

表4 替換解釋變量

二是聯立方程解決內生性問題。考慮到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變量間可能存在互為因果的問題，借鑒李書鋒等的研究方法，建立聯立方程模型用三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回歸檢驗，檢驗結果如表5 所示。進一步證實前文的結論，確定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之間不存在互為因果的問題，本文假設成立。

表5 聯立方程檢驗

（四）進一步分析

前文檢驗結果表明，外部環境的波動會放大企業創新的風險水平，從而增強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之間的正向關系。從風險傳遞的視角來看，在環境不確定的情況下，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通過稅收優惠、政策補貼等方式補充資金，能夠傳遞出創新行為更加穩健的信息。那么，這樣的信息傳遞是否會影響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之間的正向關系？進一步觀察環境不確定的情況下，不同產權性質企業的創新活動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本文將樣本分為國企和非國企兩組，采用模型（3）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表6 所示。從表6 可以看出，非國企組的企業創新、環境不確定性的回歸系數均為正數，且交互項系數在5%水平顯著；國企組企業創新及企業創新與環境不確定性的交互項回歸系數為正，但不顯著。這一結果表明相比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的創新和環境不確定性不會對審計費用的增加起到疊加作用，有效規避了環境與創新所帶來的風險，不會導致審計收費增加。

表6 企業異質性分析

進一步檢驗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對比不同的環境不確定性程度對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的關系差異。本文參考溫忠麟等的研究方法，進行分組回歸，以環境不確定性的中位數為分界，若高于此數劃分為高不確定性組（EU＝1），否則劃分為環境不確定性較低組（EU=0），并將企業創新與審計收費在高低兩組環境不確定性條件下進行回歸檢驗，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環境不確定性分組檢驗

可以發現：環境不確定性較低組（EU=0），企業創新系數并不顯著，說明此時企業創新投入具有成功的合理保障，能夠通過創新獲取競爭優勢，向審計師傳遞出可持續發展的有利信號，因此被視為風險較小的因素；環境不確定性較高組（EU＝1），企業創新系數顯著且仍為正相關，即環境不確定性越高，產生的疊加作用越強。環境波動使創新面臨更多挑戰，加劇了創新失敗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審計師評估創新行為產生的后果時會更為悲觀，預計其將會增加審計風險，需要投入更多審計資源以保證審計質量，最終提高審計收費以彌補預計的高成本和高風險。

五、研究結論與建議

本文以全部A 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為樣本，研究主要結論如下：（1）企業創新顯著提升了審計收費水平；（2）環境不確定性提高了審計收費標準；（3）當環境不確定性和企業創新活動同時存在時，會對審計費用產生疊加作用，即環境不確定性顯著提升了企業創新對審計收費的正向影響；（4）區分產權性質后，環境不確定性、企業創新對審計收費的影響存在差別，在非國有企業環境不確定性、企業創新會對審計費用產生疊加作用，而對于國有企業環境不確定性、企業創新對審計費用的疊加作用并不明顯；（5）考慮不同環境不確定性水平后，發現環境不確定性越高，產生的疊加作用越強。

根據上述研究結果，本文有如下管理啟示：（1）對企業而言，若要在發展面臨的不穩定因素增多的情況下堅持創新驅動，需要加強對創新活動的風險管理，同時控制好環境不確定性可能導致的企業風險，更加積極主動地適應環境變化，加強企業內外部的平衡關系，以降低創新風險；（2）對審計師來說，應關注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新變化，區別特定環境下的企業創新行為，充分識別并評估被審計單位的風險因素，系統、全面、綜合考慮環境與創新投資行為對審計工作的影響，采取更為充分的應對措施，向被審計單位收取足夠彌補審計成本與風險溢價的服務費用，制定合理的審計服務價格，以保證審計工作質量和整個審計行業的競爭秩序；（3）盡管外部環境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但從資本市場總體來看，上市公司創新活動可能存在的風險仍能被獨立的第三方監管所識別，為有效克服環境變化的不利影響，應進一步強化上市公司與審計師的溝通交流，確保資本市場的良性循環和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