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盛宴(組詩)

盧 輝

二月里

是誰派雨來淋濕我，這樣的二月

像是做筆記，每寫一個字

都想著下一筆

這個季節，真有些被慣壞的感覺

那么多的雨放任自流

甚至不放過一株苗，把泱泱的事

拔苗的事，蒸蒸日上的事

都當著雨，橫豎一起

下江南

哦，原來靠山的事，靠海的事

都由二月

由西說到東，一直到雨

下個不停，到了驚蟄

就雷打不動了

誰愿意把草原都給我

不用問了，誰都見過草場

凡是被牽扯出的毛線團，都在綿羊的身上

或者呼倫貝爾

誰愿意把草原給我

那就給我羊鞭，有羊沒羊

有淺草就好

哦，這草原來是別人的，這么寬的草場

我還以為自己

懷上了一只迷途的

羔羊

一群小羊，拉上草原就跑

又寫到羊，我有點怕草

羊好像明白我的心思

先讓風慢慢躺下

在草原，時間都是草長的，遇上一彎

月牙般的水洼，那是大草原的酒窩

聽說，那些草場的人

喝酒的時候，都愛端著碗

泡一枚月亮

下肚

哦，不到天亮

有人就把羊鞭掛到天上

三二座帳篷，專為草場養心

天一亮，一群小羊，拉上草原就跑

小提琴手

從指尖走出來的旋律

一小步，或一大步，都迂回在她的臉上

這一晚，尖的細的長的短的遠的近的

都住下來了，她的眉間

有個小站

那是去莊園的必經之路，只見聲音

從木頭里出來，有頭發，有修長的身段，

身著黑色衣裳

我看見聲音有手，有心跳

我看見聲音有眼簾，睫毛是長的

我看見聲音，都在弦上走

老木匠

我認識的木匠都有刨刀與銼子

一個管面，一個管孔

面，要光滑；孔，要通透

再大的木頭，除了鋸子

一刨一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樹，不得不

俯首稱臣

楊師傅是垵子村的木匠，哪家閨女出嫁

哪家老人出殯，楊師傅的一刨一銼

既管將來的生，也管現在的死

一張雕花的床，一口盛裝的棺

在楊師傅的眼里

都是伙伴

有一天，爆竹聲聲的迎親隊伍

吹拉彈唱的送殯隊伍，在垵子村的

老槐樹下相遇

刨刀是用不上了，銼子也無孔可鉆

楊師傅急了，三步并著兩步：

“快讓開，快讓開，死者為大，死者為大！”

這一聲這一生

他管的好像是一片林子，撥開的

是林中的云霧

我無須帶著鐮刀去補白

帶著一坨泥漿

那些早早站在田埂上，向我招呼的人，我目測

這種天氣，最適合把揮手定格在

搖擺的稻浪里

到了我走上前去，我肯定不會用馬路上的輪子

塵土，筆挺的衣物，讓他們坐在土墩上

最多就是帶些先人的囑咐，說一些

衣食無憂的事，談談把手放低

或低于莊稼

已經有天有地，有吃的了，谷子與土的距離

適合用光線揉搓

待我走近時，稻草人還在，鐮刀還在

風聲平和，稻穗平靜

錯覺

凡是雨滴，掛在玻璃上

怕是一種失誤

就像車輪忠實于軸承

最先斷裂的筋骨，就因仙霞擋路

雨一滴滴，可以最冷，冰點

我看見郵筒，忘了把寄信的人

寄出

這個季節，流感少了

輪船動車航天器

全都加快了速度

時間那么寬

我不知道年度與灰塵

可能放在時間的哪一層

時間那么寬，已經

占滿空間，那么年度

抬頭一看，兩條平行電線

像一條筆直的馬路

飛機在散步

除了飛翔，也沒那么遠，那么高

到了一盞燈，我是年度的光

可以爬滿懸崖峭壁

你若安好，我就是

一棵松

好多人不敢麻煩你

就像是有人拍了拍你的肩

不完整的路，沒有路口

只有塵世，鬧騰著，簇擁著

原來，你就在山腳下

就在卑微的詩里

一無所用

一無所得

雨，怕被風聲打斷

雨，本來就在那里

云做的，一打開

就掉在瓦片上

偶爾，我會在木頭房里

在鍋臺前，想象

屋頂的瓦

長滿雨珠，卻叫不到人

一起串珠珠

哦，那么些瓦棱

無數的雨珠掛在那里，而我

只是一根柱子

一陣風

哦，時間很大

所有的人都進來了，世界像一座房子

有雨雪的壓力，一朵雪花

壓住了青瓦

哦，時間很大

落在前院的柴草，棚架上的簸箕

幾只啄米的小雞，枯萎的瓜藤

趕織一張網的蜘蛛，滿屋子要人

不是人的臉，就是人的嘴

煙斗里的故事，都是半成品，舊的新的

新如一根竹子，舊到一把劍，那么逼仄

不像擔子，即使經過懸崖

雙肩的壓力，都是平等的

一個季節要滿，一個季節要空

不向月亮學圓缺，不要稻田里的水

有蛙聲就叫，有泥鰍去捉

我分明看見山矮了，水細了

山那邊，有樹，有屋，有墳

哦，那么多人往山坳里去，要與行云

玩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