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高莎
(贛南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 江西 贛州 341000)
面對外國繪本長期統領中國兒童圖書市場,中國創作者對本民族文化的身份認同產生焦慮,開始探索未來中國繪本的有效發展路徑。熊亮作為中國本土原創兒童繪本的先鋒,明確提出“繪本中國”的創作理念,試圖“給予我們的孩子一個‘可記憶的中國’”,并且一直致力于“民族風”繪本道路的探索與開拓。2007年“繪本中國”系列圖書面世,此系列憑借意象的民間題材、新穎的敘述方式且獨特的編繪風格受到讀者的廣泛好評,成為中國大陸原創兒童繪本發展中的里程碑。由成人繪本作家轉型的熊亮,為該系列的開山之作《小石獅》編繪了一個溫情的小鎮故事,同時也預留較大的闡釋空間,吸引了諸多讀者的關注。“召喚結構”提出者伊瑟爾認為:“文本和讀者的相會使文學作品真正進入存在,但這種相會絕不可能被準確地定位,當它既不等于文本的實現,又不等于讀者的個別意向時,它總會留下有待填補的空白部分”。這樣擅長成人繪本的熊亮,在《小石獅》中為隱含的讀者發起“邀請”,另預先設置讓讀者發揮自我主動性填充的“空白”。文本的解讀方式,也已預先編入繪本之內,形成某種嵌入的“召喚結構”。移情、聚焦和對話是文本內設的三重闡釋路徑,亦是繪本家熊亮提前對文本意義生成提出的規約。
兒童因文字量小而閱讀基礎薄弱,趣味的圖像的重復出現成為引導兒童閱讀且獲取情感體驗的初步路徑。當“兒童面對文本,給畫面形象灌注自己的生命,腦中呈現出這些生動活潑的審美意象,在與其交往中獲得審美愉悅。這種愉悅是他們把自己的情感、意志、思想等投射到文本的結果,這就是移情”。即審美客體的情感與主體創造的內容產生共鳴為移情。兒童繪本作為一類介于作者與讀者交互的特殊載體,兒童審美移情成為實現繪本意義的關鍵環節。
在繪本中“搭建移情的門路,最基本的就是要創造一個讀者認同的角色”。就《小石獅》而言,熊亮立足中國兒童熟悉的文化環境,創建了一個具體信息留有模糊與空白點的石獅角色,以便讀者與其交流。然兒童審美心理不同于成年人,閱讀繪本需要依靠視覺形象進行。加之“視覺形象不是對于感性材料的機械復制,而是對現實的一種創造性把握,它把握到的形象是含有豐富的想象性、創造性、敏銳性的美的形象”。由此,兒童繪本通過現實形象的創新及其多重樂趣的設置吸引兒童關注,熊亮《小石獅》中的主角形象亦就此進行童趣化設計。首先,為凸顯小石獅的中國民間傳統的特征,作者采用統一而又豐富的灰色調表現形象的青石質感特征。張素椿評論說:“《小石獅》雖然不是以毛筆繪制的水墨畫,也不留白,但畫中蒼茫的感覺以及空間布局安排近似國畫風格,故事極為簡單且留下回味的余韻,又抓住了西方圖畫書的明快精神。”其次,依據兒童泛靈性這一心理,作者對小石獅進行擬人化處理。民間傳統石獅具有威嚴、高大等物化特點,而在熊亮筆下,這一形象轉為和藹、恬靜的人物特點(圖1)。擬人化的表達具有親和力,拉近了作者與兒童的心理距離,以此進行互動形成情感連接。最后,為加深兒童對小石獅的角色印象,作者在繪本中巧妙運用不同的鏡頭語言。開篇借用推鏡頭方式交代故事的主角小石獅,取景由大至小,增強兒童在繪本閱讀中的流暢感,也牽引讀者對主角的重新認知。后段(圖2)使用俯視廣角鏡頭烘托小石獅無私守護的心理。全文鏡頭語言的適時運用為兒童設置多重的體驗,也將反復出現的小石獅角色形象烙印在兒童心中。

圖1 《小石獅》第2頁
通過繪本角色形象組織的圖像召喚結構,以其模糊、空白的屬性為兒童提供獨特的嵌入意象。熊亮借由民間傳統石獅形象,以豐富的角色特征,擬人的角色表達及多重的角色鏡頭的趣味性視覺呈現方法召喚讀者的審美心理,當兒童將其想象創造加入其間產生移情,《小石獅》與兒童構成“立體交叉”并一道重新塑造了“小石獅”這個民間守護神形象。

圖2 《小石獅》第22-23頁
除了在角色形象上召喚兒童,繪本內設的故事情節也尤為重要。考慮兒童閱讀繪本還需要借助家長的口傳進行聽覺體驗,作者創作繪本時不僅鋪設符合其心理的情節纜索以便讀者更好理解作品,還需提前安排情節空白點以此積極發揮和調動讀者的想象力。通過預設情節空白點再次召喚兒童的心理活動,從而使繪本的文本指向得到最大程度的聚焦。
《小石獅》以第一人稱內聚焦敘述方式鋪展情節且設置諸多“空白”渲染抒情氛圍,以此筑構萬物皆有情的故事內部環境。此文不是宏大的母題敘述,而是運用第一人稱“我”的敘事視角平淡的講述了回不去的故鄉小鎮。作為繪本內的“我”者敘述者,小石獅不僅被賦予人的情感與意識,故事也以其固定式與變換式兩種內聚焦模式綜合展開。在《小石獅》中,敘事視角始終恪守“我”的內心獨白,雖在敘述中文本插入了“走夜路的孩子”“老人家”“孩子們”等多重人物,但故事視角一直以“我”為中心,描述在場人物行為投射到“我”內心時的感受,嚴格遵守著敘事者=人物這一固定內聚焦的模式。除此,故事還隱含一個“經驗自我”與“敘事自我”之間變換的雙重聚焦模式結構,從“我”敘事視角滑脫轉移至“我”的經驗視角。開篇表明“我是小鎮的守護神”,接著指出“我”認為“走夜路的孩子們看到我就會安心”“老人家摸我的頭會想起童年時光”以及“大家都很愛我”這些主觀的情感。對于敘事與經驗視角的混合運用,以“我”的視角關照“我”自己,更為凸顯“我”眼中的小鎮的萬物有情。第一人稱內聚焦敘事方式由于視角的限制,它“在贏得人們信任的同時也留下了很多空白和懸念,而這些空白和懸念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對讀者的一種解放”,如故事中“我”的年紀,“我”如何守護小鎮以及大家對“我”的真實情感等空白都有待讀者的參加與填充,以此彌合“敘事者”與“我”的縫隙以及加深讀者對“我”的認同。
基于第一人稱內聚焦敘事方式形成的文本召喚結構,具有親和與對話的交互優勢。熊亮借此為《小石獅》塑造出萬物有情的故事環境,同時囿于這一視角范圍令情節陷入諸多空白,這些情節空白點打破了順暢與嚴謹的情節性鉤連,從而以其缺漏召喚兒童將其情感匯入,最終與作者共同推動繪本故事情節的發展。
繪本是由文字與圖畫兩大元素組成的特殊藝術媒介,此處“‘文’是專指繪本中,文本所設定的內容和創意,‘圖’則專指繪本中,靜態的具有象征或說明意義的圖像和形象”。然而“兒童圖畫書與其他圖文并茂的圖書不同,它旨在為兒童提供視覺的體驗。它依靠一系列圖畫和文字的互動來呈現完整的故事情節、主題和思想”。倘若只偏重某一方,讀者“只是喚醒了圖畫書一半生命”。松居直也用數學式闡釋文與畫關系:“文×畫=圖畫書,而‘文+圖’的書是類似帶插圖的書”。由此圖與文在繪本中缺一不可,但二者并非簡單相加,而是交織表達。
基于繪本連續翻頁閱讀的特性,圖文關系依據故事情節需要進行適時地調整,詳述可分共同與分別兩類互動關系。前者在繪本中稱為“共同敘事”,圖與文經相融共生的形式伴隨紙頁合力演繹書中故事。鑒于繪本“不是孩子們自己閱讀,而是由大人讀給孩子聽的書”這一基本原則,提倡親子共讀的《小石獅》以聽覺與視覺共同給予兒童圖文合奏的體驗。故事開篇運用圖文一致的方式介紹主角,借用文字“我是小鎮的守護神”及左面的民間石獅的圖畫合力引出全文主角的名字與形象。除此,作者通過巧妙的圖文布局引發共情。當故事發展至高潮時,內頁(圖3)左方出現文字“而我什么都記得”,此時畫面轉入一組以石獅徜徉在故鄉老人、小孩、老牛等事物的溫情幻想畫面中,接著右邊出現“記得鎮上所有的人、記得發生過的事”文字,形成一組文圖間隔的跨頁布局。精心安排的圖文位置讓讀者閱讀文字時因主體畫面切入而稍作停留,促使繪本中潛藏的濃濃鄉愁得以傳遞。再者,書中依據場景更替對文字的色彩加以靈活調整。如“走夜路的孩子看到我就會安心”一頁(圖4)是對漆黑夜晚的描繪,文字則選取與之相對的白色,不僅突出文字敘事效果同時也讓“我”照亮“孩子”回家的路這一細膩情感得以合理表達。而后頁緊接懷舊氛圍使文字變為黑色,契合“我”此時深沉低落的情緒感受同時也加強文字與圖畫在視覺上的統一。在圖文的另一關系“分別講述”過程中,二者以各自的特性從不同角度協同完成召喚,有時一方短暫離場留下空白可強化召喚功能。繪本后段(圖5)的“我不會忘記每一個人”的文字進場后則將場景讓位于蕭瑟寒風中孤獨屹立的小石獅(圖6),以此形成空白等待讀者主動介入,使故事懷念的情緒展露的真實且飽滿。“分別講述”較“共同敘事”而言,其內部預留的空白更為豐富,它以更為緊密的方式聯結著作者與讀者,以此構筑一個層次豐富、意義深遠的繪本故事。

圖3 《小石獅》第18-19頁

圖4 《小石獅》第14-15頁

圖5 《小石獅》第26-27頁

圖6 《小石獅》第28-29頁
經由上述角色形象的圖像與故事情節的文本召喚后,《小石獅》中圖畫與文字二者互動關系開始對兒童展開綜合召喚。無論是相融合一的“共同敘事”,抑或默契協同的“分別講述”,此二者互動關系都是作者試圖與讀者對話而架設的框架,當讀者依據個人的選擇性與傾向性逐步進入,圖文關系的召喚結構遂逐漸顯現。
熊亮《小石獅》以其特有的三重召喚結構啟發兒童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思忖,并且引領“繪本中國”系列在外國繪本稱霸市場的現狀中突出重圍。首先繪本順沿民族化創作軌跡,選取中國民間石獅作為主角形象對兒童審美體驗進行移情設計。另外,繪本采用第一人稱內聚焦敘述方式,此凸顯的自述性特征使故事情節間或斷裂進而體驗故事的起承轉合。在前兩層視、聽覺體驗的基礎上,繪本借用圖畫與文字的互動關系揭示其內部的情感歸依。于此《小石獅》構筑了中國原創繪本的新格局,作者對這三重闡釋路徑的預置,借此召喚繪本的“隱含讀者”,對繪本意義的“空白”進行填補,以展開繪本民族風道路的創作探索,也是作者期冀中國本土原創兒童繪本向世界繪本高地挺進的創作軌跡。
①熊亮:《我為什么做中國繪本》,中國作家網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08-03-22/31412.html,2008-03-22。
②美國圖書館協會的兒童圖書館服務專業委員會(ALSC)負責評選的凱迪克獎(Randolph Caldecott Medal)對繪本的界定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