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鑫 王 榮 顧美紅
經濟結構優化、發展方式轉變、增長動力轉換均需要與之匹配的高素質人才供給。新發展階段黨中央將就業放在更突出位置,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亟需大學生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然而,面臨人口老齡化和勞動力短缺問題,在國家大力促進大學畢業生就業的政策背景下,青年勞動力既不升學也不就業的數量持續增長,進一步加劇老齡化社會問題和勞動力短缺現象。2018年,中國青年報社對2009名大學生進行調查后顯示,72.9%受訪者周圍有“慢就業”大學生,即畢業后不打算馬上就業也不打算繼續深造,而慢慢考慮人生道路的大學生。國際勞工組織發布的《2020年全球青年就業趨勢報告》亦表明,全球近13億青年人中,約有2.67億處于“無工無學無培訓”的“三無”狀態,相比于2016年的2.59億,攀升了近2000萬。
上述青年群體在學術上被稱為“尼特族”(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NEET),最早流行于英國、日本等經濟高增長、生活高素質的發達國家,后逐步向發展中國家蔓延,專指一些不升學、不就業、不進修或參加就業輔導的青年族群。英國學者從社會排斥、自我認知、心理健康、污名化等視角研究“尼特族”的產生和影響,進一步提出制定青年就業政策、人力資源政策和社會福利政策,優化教育方案和就業指導等措施,以應對“尼特族”的挑戰。日本學者表明經濟停滯不前、社會邊緣化壓力是導致越來越多日本青年成為“尼特族”的內因;亦有實證研究證據表明,來自貧困家庭、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年輕男性更容易成為“尼特族”。國內學術界有少量研究聚焦了“尼特族”群體,進而分析了該群體特征、行為動機,并將“尼特族”劃分為低文化水平的已婚育年齡女性、縣城社會青年和大學生啃老族,提出相應應對措施。但縱觀國內已有研究,多集中于宏觀層面分析,主要運用描述性統計方法探討“尼特族”群體數量、類別、特征和成因,缺少分層分類細致且深入的實證研究。此外,從實踐角度而言,家庭和社會投入大量成本培養出高知性青年,而“尼特族”的存在不僅阻礙大學生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更影響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高素質人才培養和經濟高質量發展。基于此,本研究以大學生“尼特族”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問卷調研和分類定性訪談相結合的方式,深入了解大學生“尼特族”的群體畫像及影響因素,進而提出針對性轉化策略。
本研究將大學生“尼特族”界定為:受過高等教育,有勞動能力但畢業后持續不升學未就業的青年群體。于2017年12月開始,我們對獲評“全國畢業生就業典型經驗高?!钡腘學校進行跟蹤觀察,獲取了該校近年來關于本科畢業生的規模和結構、就業率、畢業去向、就業流向的統計數據,并以隨機抽樣方式從2021屆畢業生中選取1078名文、理、工科畢業生開展問卷調查,隨后對不升學未就業的同學代表開展深度訪談。通過對問卷數據和訪談資料的收集、整理、分析和歸納,本研究深入探討了大學生“尼特族”的群體特征及產生原因,并就此展開理論分析、提出對策建議。
統計分析表明,2017—2020年,N高校的本科應屆畢業生分別為3966人、4065人、4024人和4208人,年終實際未就業率約為16.43%、16.12%、18.59%和22.59%,未就業人數呈逐年遞增趨勢。根據2022屆1078名畢業生的抽樣調查數據(表1),擬采取不升學未就業的畢業生占比15.2%,其中文科專業畢業生占比高于理科專業畢業生,工科專業畢業生占比最小;生源地來自于城鎮的不升學未就業畢業生占比高于鄉村畢業生,分別為69.2%和30.8%。

表1 N高校2021屆畢業生抽樣調查數據表
通過對擬進入“尼特族”和已進入“尼特族”的30名畢業生代表進一步開展深度訪談,研究發現大學生“尼特族”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積極與消極“尼特族”并存,且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積極的“尼特族”指有升學或就業意愿,在畢業后通過自我學習、走訪游歷、志愿服務等途徑提升個人能力,在合適情況下繼續求學或工作的大學畢業生。在調研中,這一部分學生以考研“二戰”、未獲得職業資格證書的群體為代表。據統計,2022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報名人數457萬,比2021年增長80萬,增幅為21.22%,歷年平均錄取率在30%左右,且考研大軍中往屆生的比例逐年遞增。在考研失利后,一部分大學畢業生選擇在學校附近租住、居家自學或報考寄宿制考研學校,放棄就業全力備考,在“二戰”成功上岸后繼續求學,失利后或選擇進入就業市場、或繼續堅持“三戰”;另有部分專業學生在求學階段未通過相應職業資格考試,被動待業,等待考試通過后進入就業市場,如師范專業學生未通過教師資格考試、法學專業學生未通過司法考試等;還有少部分學生暫未思考好第一份職業,選擇旅游、短期支教、新業態打零工等方式增加閱歷、積淀思考,明確職業目標后積極備考或投身就業市場。這種積極的“尼特族”主觀上有求學或求職意愿,客觀上有提高理性思考和社會適應能力的行動,通過進一步完善個人職業生涯規劃,以明晰就業方向和目標。消極的“尼特族”指個人沒有升學或就業意愿,缺乏職業生涯規劃和職業技能、依賴家庭“紅利”,主動放棄進入就業市場的大學畢業生。調研中這一部分學生畢業后出于專業對口、薪資待遇、勞動時間、社會保障等考量,在遭遇短暫挫折后放棄就業、選擇待業。消極的“尼特族”主觀上沒有強烈的升學或就業意愿、“佛系”心態,客觀上就業行動緩慢,當理想與現實出現偏差時選擇回家待業、逃避市場競爭。然而,積極的“尼特族”與消極的“尼特族”并非邊界清晰,在一定條件下甚至相互轉化。調研中的S同學已經經歷三次考研失利,即將選擇“四戰”,意味著S同學已經維持不升學未就業狀態三年之久,考研失利后亦不考慮調劑升學,選擇長期接受家庭經濟支持且安于備考狀態,以“備戰”為理由逃避就業競爭;H同學畢業后曾在醫院承擔短期護理工作,后因工作辛苦選擇回家待業,休整一段時間后迫于父母壓力參與家族企業管理。究其本質,積極的“尼特族”在外界未介入的情境下任其發展,有可能長期延續待業狀態,進而逐步轉變為消極的“尼特族”;而消極的“尼特族”在社會、家庭賦能后,則有可能轉變為積極的“尼特族”,重新進入就業市場。
第二,高職業期待與低職業韌性并存。職業期待是勞動者對某項職業的向往,具有主觀價值傾向和個性化特征。調研發現,雖然高等教育的普及化、大學畢業生人數逐年增加,但持有高學歷心態的個體仍然對薪酬、行業類別、工作環境、個人發展等有較高期待,一旦理想與現實出現差距,貶損工作滿意度、引發認知失調狀態,最終招致較高的離職率。職業韌性是勞動者克服職業生涯挫折與壓力、戰勝與應對職業逆境的過程。心理學家Conner提出職業韌性包含五種基本成分:積極性、集中精力、靈活性、組織化和前瞻性。高職業韌性的特點具體表現為個體對外部世界和自我持有積極樂觀的信念,在職場中善于將精力專注于職業目標,思維具有靈活開放性并表現出良好的社會適應能力,能夠把握信息的內在邏輯并進行建構,對未來發展表現出前瞻性。通過訪談發現,大學生“尼特族”普遍存在“佛系”心態、缺少自我激勵;在求學階段忽視與職業崗位相關的知識積累和核心技能培訓,以至勝任力不足;部分大學生“尼特族”存在自我封閉現象,即回避與老師、家長、同學、工作伙伴的深度溝通,難以建立起有效的社會支持網絡。高職業期待使大學畢業生的職業目標、職業規劃與所學專業、行業發展的實際情況脫離,在不了解職業發展規律、人才發展周期、行業前景和企業文化的基礎上,疊加自身存在的低職業韌性,職業受挫后傾向退出就業市場,演變為大學生“尼特族”。
第三,高家庭依賴度與低勞動力市場參與度并存。對原生家庭的高度經濟依賴是大學生“尼特族”的特征之一。研究者發現,所有被訪學生均表示接受來自家庭的不同程度的資助,經濟來源主要包括父母給予、房屋出租、股票理財等,在零工經濟時代下,也有部分被訪學生選擇以代購、朋友圈轉發商品信息等方式獲取經濟收益,以維系日常生活支出。隨著國家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家庭財富不斷積累,“00后”大學生大多在物質富足、重視教育投入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父母往往給予子女的學業和學業成績較多期待,相對忽略其個體獨立性、職業勝任力的培養。主觀意愿上,基于傳統文化觀念的影響以及供養模式的長期養成,父母方為子女免于受苦,仍愿意在其畢業后給予物質支持,而子女對來自父母的經濟庇護亦持有接納態度;客觀條件上,伴隨社會和經濟的發展,待業的“00后”大學畢業生依托日益上升的家庭社會經濟地位,有能力負荷其不升學未就業的經濟成本。此外,根據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人類的基本需求由低到高依次為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當低層次需要充分滿足后,個體對高一層次需求的欲望開始增長。伴隨經濟發展、物質條件不斷提升,生存和安全此類低層次需要的重要性逐漸淡化,歸屬、尊重乃至自我實現這些高層次需要,成為大學畢業生的主要訴求,倘若缺少適宜的價值觀引導,大學生將就業視為謀生手段,而非實現自我價值、貢獻社會的途徑,或者忽略擇業和能力的匹配、一味追求理想職業,均有可能導致“尼特族”的出現。例如,部分被訪學生畢業后堅持參與公務員考試,或嘗試多種途徑以尋找事業單位或國企職位,如若失敗則選擇逃避、等待,不惜退出或暫時退出勞動力市場,表現為低勞動力市場參與度。
新發展格局下大學生就業呈現新常態,面臨諸多新情況:產業結構調整,就業崗位競爭加??;技術更新,高技能人才緊缺;“互聯網+”新業態發展;就業公共服務相對滯后;高校在創新創業教育方面的資源利用和轉化效率不高;大學生個人的就業觀念、技能與市場需求不匹配等。疊加疫情防控常態化的背景,大學生“尼特族”人數正逐年增長,規模日益龐大的“尼特族”不僅關乎到大學生就業方面的個人選擇問題,更涉及經濟、文化和社會的方方面面,具有多重成因,深度剖析大學生“尼特族”的影響因素,對大學生高質量就業、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啟示作用。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投射在就業領域,中國的勞動力矛盾已經從過去勞動力供大于求的總量矛盾轉變為供需匹配的結構性矛盾。隨著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經濟發展由數量優先轉變為注重質量和效率,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新技術革命的推動下,產業結構不斷調整,與之相適應的就業結構也在經歷整合,沖擊著大學生就業市場。第一,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通過調整產業結構、淘汰過剩產能和“三高行業”、提升產品質量,并通過培育高技術、高附加值產業和新興產業等途徑優化供給端,在整合過程中會增加新型就業崗位,但也對部分勞動密集型行業帶來深遠沖擊。以鋼鐵、煤礦、普通制造業為例,產業結構調整過程中必然會帶來就業結構轉型的陣痛,造成短時間內部分行業就業崗位減少、大學生崗位競爭加劇。第二,隨著社會分工的細化和新技術、新業態的發展,新的工作崗位需求產生,但新崗位對大學生的觀念、素質、技能等要求也更加多元化和多維化,需求與勞動力市場供給脫節,表現出新的大學生勞動力供給滯后于崗位需求,造成部分行業勞動力短缺的問題。第三,新技術的出現和第三產業比重的增加,使市場對勞動力的需求呈現兩極化,即對高素質、高技術人才,以及從事低端生產和服務行業的工作崗位需求不斷增加,中等技能工由于現代技術的發展,地位取代性較強,而大學畢業生正處在高素質、高技能不足,但主觀上又不愿從事低端生產和服務性崗位,高不成、低不就,即處于容易被取代的中等位置。
在大學生就業總量性壓力增加、就業結構性矛盾凸顯的社會背景下,大學生就業服務相對滯后。大學生的就業服務主要包括高校就業服務和公共就業服務,前者主要針對在校大學生提供職業生涯規劃、就業指導、創新創業服務、就業信息服務等工作;后者主要針對社會人員(含已畢業大學生)提供職業培訓、就業咨詢、就業介紹與指導等服務。高校就業服務方面,首先缺乏長期、系統的職業生涯規劃教育,很多高校把大學生畢業階段的最后沖刺作為工作重心,即在畢業班學生就業前集中開展就業講座和指導課程,注重求職技巧、就業經驗分享,功利性較強;在結果上片面追求就業率、在靈活就業上大做文章,忽視分類別、分層次的特色人才培養和遞進式的就業指導課程。其次,高校創新創業成果的轉化效率不高,隨著國家重視創新創業教育,很多高校已經建成眾創空間,投入成本較高、內部設施齊全、功能分區完善,具有理想化模型特征,但在現實應用中沒有實現資金、技術、信息、人才等資源的優化配置,創新創業成果的轉化效率不高;高校創業園也存在項目同質化、盈利實力弱、造血能力差、準入條件限制等問題,難以為創新創業教育提供長期穩定、有效運行的轉化載體和平臺,在推動大學生就業方面功能有限。公共就業服務方面,一方面,高校就業服務與公共就業服務缺乏有效銜接,具體表現為高校不升學未就業的學生數據未納入公共就業服務系統,若大學生本人未在所屬社區進行失業登記,公共就業服務體系則無法精準識別大學生失業人群,缺乏有效指導和干預。另一方面,當前關于大學生的就業公共服務以政府為主導、市場化程度不足,就業服務具有行政化、指標化色彩,具體表現為開展方式以上課、說教為主,缺乏有針對性的職業互動、創業訓練;指導理論化和表面化,缺乏實踐性和深入性;培訓形式以短期技巧介紹為主,缺乏長期職業生涯教育和引導;結果導向上以完成職業介紹、宣傳推送為主,忽視契合大學生需求的崗位發掘。就業結構性矛盾和相對滯后的就業服務加速了大學生“尼特族”的出現。
“家”是中國文明構成的總體性范疇,儒家文明對社會倫理、政治以及經濟關系的建構,始終從“家”出發,形塑家國一體的秩序體系,這一“緣情致禮”的反復努力,不僅構成兩千多年來中國文明的大傳統,也與民間豐富的小傳統相契合,不僅決定我國傳統文明的制度和倫理底色,也是更具有堅韌性和獨立性的“文化—心理結構”即民情基礎。家不僅是個人生活、經濟、安全、教育的私域,也是社會治理、國家治理的基石,承載著社會轉型和維持社會和諧的功能。當“家”進入倫理和社會團結語境時,就從一個具體的實體性家庭轉化為想象社會秩序的隱喻和圖像,成了建構社會制度和倫理的基點。家庭是以血緣、情感為紐帶,以親屬關系為組織構成的社會生活單位,家庭隱喻可以從自然情感、經濟共同體、家風文化三個維度影響大學生“尼特族”。第一,情感層面。在家庭生活中,夫妻之愛依靠社會情感和契約聯結,而父母對子女的愛依靠血緣聯結,扎根于自然情感,具有高度穩定性和黏合性;上世紀八十年代起,隨著獨生子女政策的施行,絕大多數家庭只有一個孩子,父母對子女的愛更加集中化和外顯化,甚至改變了中國傳統家庭的社會秩序,家庭核心從“尊老”轉為“愛幼”,子女得到更多來自父母輩、祖父輩的支持和賦權。第二,經濟共同體層面。家庭首先是經濟單位,滕尼斯強調共同體在經濟上的特性是對共同財產的占有和享受,這種共財習俗源于共同體成員生活上的相互占有和享受;父母出于對子女的愛和職責,在撫育期承擔家庭生產來源、供給子女消費,隨著傳統家庭秩序轉變,家庭消費核心亦以子女為主,家庭資源向下流動,體現為“代際傾斜”,且在子女成年但經濟尚未充分獨立之前,家庭會持續承擔經濟幫扶功能。第三,家風文化層面。家庭是子女社會化教育的重要場所,社會化教育是以各種途徑展開的家庭教育,通過學習社會知識、技能和規范,從而形成一個人自覺遵守與維護社會秩序、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的過程;推進國家高質量發展和現代化建設,國家軟實力尤其是公民素質是重要源動力,與國家現代化相匹配的公民素養不僅要求高技能、高學歷,更要求高道德、高素質,家即是社會教化的原始場域,家風對青少年德化更是有重要影響,筑基大學生“三觀”形成;然而,受拜金主義、享樂主義、資本邏輯的沖擊,一些大學生對勞動缺乏敬畏意識,出現鋪張浪費、攀比成風、好吃懶做、漠視工作的現象,甚至部分大學生將精神寄托于網絡虛擬世界,忽視修身養性、辛勤勞動等優良家風文化,具體體現在行為上的社交疏離和心理上的淡漠封閉。
貝克爾從經濟視角分析家庭中的利他主義和利己主義,為人父母者對于子女具有“利他心”,為子女的利益和幸福著想,子女卻往往有理性行動算計的“利己心”。家庭是社會生活共同體,在發展上具有整體性目標。出于家庭的脈絡延續和整體發展,父母輩傾向于通過利他主義的代際犧牲倫理,即自我剝削式的資源投入來承擔家庭責任、促進子女獲得發展性資源。在應然性的家庭倫理中,子女承襲父母輩的“利他主義”,孝敬、贍養父母,父母輩的代際犧牲理應獲得家庭話語主導權、支配權以及子女成年后的被回饋權;然而在大學生“尼特族”的家庭倫理中,父母盡己所能提供支持資源、為子女改善成長和教育環境,結果并沒有實現家庭整體性發展或階層向上流動,在子女求學結束后,仍需持續反哺不升學未就業的子女、提供生存資源。代際犧牲倫理沒有帶來資源流動,只是父母輩的單向輸出;父母的“利他主義”未獲得承襲,轉化為子女的“利己主義”;傳統孝道和家庭反饋模式出現危機,甚至導致“啃老”現象的出現。“家”文化的隱喻促成大學生“尼特族”發展,而家庭倫理困境進一步加劇“尼特族”的社會影響。
舒爾茨提出人力資本理論,所謂人力資本即對生產者進行教育、職業培訓等支出及其在接受教育時的機會成本等的總和,表現為蘊含于人身上的各種生產知識、勞動與管理技能以及健康素質的存量總和。大學生的人力資本指大學生擁有的知識、能力和素質,這些要素主要在教育投入和社會實踐中積累形成。與人力資本緊密聯系的是格蘭諾維特提出的社會資本概念,在就業行為研究中,一般將社會資本理解為在就業過程中獲取和使用的嵌入于社會關系網絡中的資源。已有研究表明,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是影響大學生就業的關鍵因素,無論是學歷層次、學校聲譽、社會實踐能力、就業觀念等人力資本指標,還是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師生同學關系等社會資本指標,對促進大學生就業都有積極影響。目前,我國經濟已經進入改革深水區,發展方式由投資帶動的規模式增長轉變為通過提高質量和效率推動發展,創新成為國家經濟發展的不竭動力,以高科技企業和新興產業為主導的創新經濟,極大地促進了社會進步。產業結構調整、技術進步創造的就業崗位需要與之匹配的大學生。已有研究指出,大學畢業生沒有優化人力資本、大學畢業生數量相對低于經濟增長水平、大學畢業生創新水平遠低于世界先進水平,是造成大學生就業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由此可見,前期對于經濟總量和增長速度的過度關注,加劇了產業結構失衡和人才供給不匹配,忽略了大學生人力資本的提升。后期在經濟轉型過程中雖對此開始重視,但其一,高校的專業人才培養落后于勞動力市場需求更新的速度,出現短期高技術人才短缺現象;其二,在人才培養過程中,強調模仿性知識的習得,忽略了原創性知識和技能的培育,就業核心競爭力不足;其三,大學生就業認知存在偏差,大學生求職期望與職業技能偏離,求職心態較為“佛系”,職業韌性不足,“體制內就業”等傳統就業觀念仍占主流、體制外就業跳槽現象普遍,造成人力資本驅動的弱化,加劇大學生“尼特族”現象。
費孝通運用“差序格局”的概念闡釋國人的社會關系網,中國的社會結構好像一塊石頭丟在水面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生聯系。大學生也處在這樣的關系網中,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家庭,形成與己最親密的內網,以擴大的親緣、學緣、業緣、地緣等,形成社會支持的中網,而更廣闊的外部世界遵循公平交易法則,日常交往難以波及。根據社會網絡理論,關系網得以維持的原則是網絡成員之間的資源流動與互惠互利。受中國傳統家文化的影響,大學生“尼特族”雖不升學未就業,但緊密聯結的內網家庭仍會給予經濟庇護和支持,而社會支持的中網和外網則存在斷裂風險。社會網絡分析家韋爾曼認為個體往往采取以下三種形式回饋他人的幫助:精確的交換、泛化的互惠和社會網絡平均的互惠。一方面,若大學生“尼特族”長期單向接受團體或個人的社會支持,而不給予相應的資源反饋,就會導致關系的失衡進而引發社會網絡的斷裂,而社會網絡的斷裂又會反過來強化大學生“尼特族”不升學未就業的持續狀態。另一方面,研究顯示,社會排斥、污名化也對大學生“尼特族”的社會網絡帶來巨大威脅;與不升學未就業引起經濟收入減少或喪失相比,社會網絡斷裂帶來的擾亂家庭關系和社會生活、失去工作動機、弱化工作潛能和自信心對大學生“尼特族”的負功能更加深遠。
針對擬進入和已進入大學生“尼特族”的個體,驅動其發生轉化的邏輯具有三層意蘊,外層制度結構的合理化、中層技術更新的匹配化以及內層文化心理的理性化。基于大學生“尼特族”的表征和影響因素分析,如果要推動大學生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并避免“尼特族”帶來的潛在危機,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需協同政府、高校、家庭、個體等多主體資源全程、全方位、全員育人,并著力解決如下三大問題。
一是制度結構的構建問題。韋伯將合理性分為工具合理性和價值合理性,前者指程序和秩序,強調客觀的合理性;后者以信念、價值為目的,強調主觀的合理性。大學生就業制度的合理性,即通過制度安排對有限的社會資源進行合理配置,實現公平正義的目標,應當兼具工具和價值的高度合理性。第一,構建與就業服務相關的配套銜接制度。高校未就業大學生數據庫與相關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險制度相銜接;依托公共就業服務機構、基層黨團組織、基層社區等掌握轄區內大學生“尼特族”的家庭情況、未就業原因、求職意向、個人能力等信息,有針對性的提供幫扶政策、強化社會支持。第二,構建社區幫扶制度,并與就業促進制度有機結合。發掘社區公益性崗位,讓“尼特族”在社區參與、社區奉獻中實現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引介項目制孵化平臺,鼓勵“尼特族”創新創業,并逐步引導由興趣式參與轉變為社會職業;引入心理輔導制度,通過社區志愿者“面對面”服務和幫扶,疏解“尼特族”的心結、促進思想轉化。第三,改善就業指導的制度設計。完善各層級的就業資源管理和信息共享,分類精準推送就業信息;提供以“尼特族”需求為導向的個性化、深入性培訓,強化與市場需求相結合的技能性培訓。
二是技術更新的轉型問題。世界主要發達國家都經歷了勞動力就業結構的變革,日韓學者從東亞和歐洲工業化道路的比較視角,認為日本、韓國企業的用人制度和使用“勞動密集型技術”創造性地解決了當時勞動力就業問題,形成符合國情的產業發展模式。借鑒國際經驗,結合我國產業特色,通過實施普惠性科技企業政策、推廣具有提高勞動力吸納能力的先進技術、增強高新區創新創業的輻射吸引力等措施,實現技術創新和就業崗位增長的協同功能。同時,與技術創新相匹配的高校人才培養層面,需要服務于社會發展需要,有效提升大學生“尼特族”的人力資本。首先,加強高校招生和專業設置的改革,提升人才培養質量。根據高質量發展、技術更新的需求,高校建立學科、專業、課程設置的動態調整機制,突出專業人才培養特色、注重差異化競爭;“引進來”和“走出去”相結合,高校主動對接地區、產業、行業的勞動力需求,提升高等教育的有效性。其次,開展與職業技能提升緊密聯系的實踐教育,提高大學生“尼特族”核心競爭力。將“做中學”運用到實踐教育,構建包含教學實驗、教育實習、寒暑假社會實踐、創新項目訓練、“挑戰杯”大學生科學基金在內的多元實踐育人體系,在實踐訓練中提升個人崗位勝任力;貫通產學研用,依托國家技術轉移示范機構、高校創業園等平臺,平衡高校、企業、大學生創業團隊的利益分配,發揮利益驅動作用,推動成果項目轉化,培育大學生“尼特族”創新創業意識。
高校就業指導層面,通過信息技術完善大學生“尼特族”全面發展的就業指導系統。首先,構建層級遞進式的分年級職業生涯規劃課程,注重專業教育和職業生涯規劃的有機結合,并通過在線課程、AI技術、虛擬實驗室等多元途徑提升職業生涯教育的普及性、增加課程互動性。其次,通過信息技術綜合分析大學生“尼特族”的思想狀態和實際需求,利用今日校園、易班APP、問卷星等線上信息平臺收集“尼特族”的就業需求,并通過大數據分析,將就業需求聚類整合,精準識別不同專業不同層次的“尼特族”需求。第三,關注“尼特族”在不同階段產生的新需求。在求職籌備階段,注重學生知識、技能、就業經驗分享、拓展社交空間、信息共享等方面需求的識別;在求職受挫階段,注重心理疏導、政策幫扶、社會資源對接等需求的識別;在求職成功階段,注重權益保障、信息反饋、持續學習等需求的識別;并在有效識別“尼特族”需求的基礎上,完善高校就業資源合理配置。
三是文化心靈的重構問題。驅動大學生“尼特族”的轉變,不僅需要社會制度和技術環境的轉化,更需要人的轉化,即發生在人的心靈和精神層次的內在結構轉變。人的精神氣質主要表現在價值倫理選擇的秩序,如家長選擇代際犧牲、“恩往下流”的倫理,以及大學生“尼特族”放棄追求超越性的社會價值,選擇活在當下、“及時行樂”的價值倫理。心靈場域下的重建過程亦是十分艱巨的工作,主要包含兩個方面。首先,通過社工專業賦能,開展結構性家庭治療模式,促進父母和“尼特族”共成長。該模式主張通過多元化、多層次的家庭介入,解決家庭的問題,最終解決“尼特族”的問題;“尼特族”的家庭不同程度存在糾纏與疏離、聯合與對抗、以及家庭權力分配錯位的病態結構,可以通過“角色舞會”、“家庭重塑”、“互動信息分析”等行動技術實現父母的價值和觀念轉變,提高家庭對“尼特族”的賦能過程。其次,轉變“尼特族”就業觀念,引導樹立科學合理的職業價值觀。將國情教育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由表及里、引人入勝、潤物無聲地融入職業觀引領,加深“尼特族”理解社會制度的歷史性和國家取得的跨越性成就,在扎實的文獻研究和社會調查基礎上,把家國情懷、職業使命感自然融入;引導“尼特族”深入了解職業、識別自我、了解職業發展規律、提高受挫能力,形成合理的就業觀念、轉變就業心態,主動成長;幫助“尼特族”了解國家就業創業的政策幫扶、當下就業形勢,鼓勵“尼特族”開展自雇就業、靈活就業、新業態就業等;倡導“尼特族”前往邊疆地區、貧困地區以及鄉村開展志愿服務,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業、在社會奉獻中實現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