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平陽木版年畫的色彩藝術和人文價值

張越

太原旅游職業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32

一、平陽木版年畫概述

平陽木版年畫是山西省民間美術的代表，它起源于宋朝河東南路的平陽府（今臨汾市），興盛于明清。1909年在甘肅西夏黑水城遺址發現的金代平陽雕版刻印的《隋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又名《四美圖》)，這是我國目前已知最早的宋金時期木版年畫，被譽為“世界版畫精髓”。畫中表現了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美女，有漢朝的王昭君、班姬、趙飛燕和晉代的綠珠，四個不同時間地點的人物被完美地結合到一起，充滿了穿越式的浪漫主義氣息，整幅畫面構圖嚴謹，人物造型準確、形象秀美、線條輕盈流暢。因此，《中國古代印刷史》稱平陽民間木版年畫為年畫的“始祖”，2008年平陽木版年畫經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平陽木版年畫經過近千年的漫長發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特色。它集雕刻、印刷、繪畫藝術于一身，蒼勁古樸的版雕、浪漫傳神的造型及豪放灑脫的色彩運用構成其特有的審美趣味。

二、平陽木版年畫的色彩藝術

1.獨特的設色藝術

設色方面，平陽木版年畫采用分版套印和手繪暈染結合的方式，這兩種方法呈現出兩種不同的色彩感受。分版套印是通過不加調和的固有原色進行設色，幾乎不用疊色和復色，整體色彩單純明快，色彩之間充滿了對抗性，粗獷豪邁的設色體現了古代北方人們積極向上的生活狀態，充滿了質樸淳厚的民俗氣息，比如典型的拂塵紙。而手繪暈染的用色清爽素雅，隨心所欲，人物刻畫清爽秀美，以表達主觀情感為目的，具有抒情唯美的藝術效果，常見于屋內點綴。這二者相互結合創作可以讓畫面中的形象色彩呈現出艷麗明亮、繁而不瑣、疏密有致的特點，這使得平陽木版年畫與其他地區年畫相比，具有別具一格的辨識度，這種獨特的設色藝術也成為了平陽木版年畫最鮮明的藝術特征。

2.因地制宜的色彩體系

木版年畫作為一種流傳廣泛的民間藝術，各地不同的年畫呈現出的不同色彩體系與顏料的取材及制作工藝有很大關系。比如常用的黃色，也因各地不同的植物特性及不同炮制手法而呈現出不一樣的感受。平陽木版年畫注重顏色的使用，手工匠人通過作坊的形式把當地現有的天然礦物、植物等原料進行加工，采用古法炮制的方式制作顏料，不僅成本低，得到的顏色也干凈明亮，不受風吹日曬的侵擾且易于保存，深受匠人們的追捧。受到傳統五行觀念的影響及當地材料的限制，平陽木版年畫形成了自己的色彩體系，即在五行五色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黃、紅、藍、綠、黑以及紫色，雖然色彩體系中的顏色并不多，但卻透明干凈，純度明度極高。

藍色的制作主要來源于晉南地區生長的藍草（藍靛），通過手工炮制所得到的藍色鮮艷明亮，深邃神秘，給人以莊重沉穩的感覺。晉南地區主要用槐花來制作黃色，相比于其他可以提取黃色的植物來說更加艷麗且抗日曬較強。紅色主要用茜草的根和紅花結合調配而成，這樣的紅色色澤純正，可以得到鮮艷的大紅，紫色則是用紫草的根部提取而來。木版年畫中常用的墨線和黑色是匠人用上等的煙煤加面醬水調和，經數月發酵沉淀而成，在使用時根據需要加開水調和至需要的濃淡。這幾種簡單易得的顏色經過匠人們代代相傳早已內化為平陽木版年畫的用色精神內涵，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色彩體系。

3.五行思想的用色觀念

木版年畫作為傳承千年的民間美術中的一種，它的用色觀念與其他的民間美術用色一樣都是五彩設色。在中國，自古以來色彩就與“五行”“五方”的哲學思想緊密聯系起來，即所謂的“東方木，南方火，中央土，西方金，北方水”，分別對應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因此這五種顏色就成為了傳統文化中最基礎的顏色。在色彩本身具有的心理暗示中融入中國先賢的哲學思維，二者相輔相成，使得每種顏色都有其獨特的象征含義，構成了中國民間美術的色彩文化。但受中國傳統觀念的影響和當地地域限制，平陽木版年畫的用色在五行五色的基礎上進行了暖化處理，發展出了適合本地年畫色彩，黃、紅、藍、綠、黑。其中紅、黃、綠作為主色，藍色用得很少，黑色是作為最基礎的輔助色予以呈現，白色只做留白處理用于裝飾表達。

紅色在中國傳統觀念中寓意吉祥和幸福安康，是烘托節日氣氛的絕妙顏色，紅色代表著太陽、火焰等熱烈的物象，這些物象是古人最為依賴的條件，紅色也就成為古人喜愛崇拜的顏色，直到現在，紅色依然是我們中國人最喜愛的顏色，已然成為了可以代表我們華夏民族精神的國色。在木版年畫中，紅色是主色調，手工匠人們借助顏色對比和夸張強調，使得紅變得更加鮮艷，充滿裝飾意味，傳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黃色代表土的顏色，對生活在黃土高原上的人們來說，對土地及黃色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和崇拜感。自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之后，黃色作為皇權的象征一直延續了下來，成為了皇家專用色，“以黃為貴”的觀念也就深深烙印在人們的觀念中。此外，黃色也一直被視為吉祥的顏色，比如人們日常生活中選擇好日子都會以“黃道吉日”來形容。在木版年畫中，黃色用來彰顯雍容華貴，傳達步步高升的樸素情感。

綠色雖然不在傳統五色當中，但卻是人們非常喜愛的顏色之一。從古至今，綠色作為最貼近中國人生活的顏色，它代表著生機，也帶給人希望。在木版年畫中，綠色作為紅色的絕佳搭配，使用頻率非常高，對畫面整體的色彩搭配起著關鍵作用。而藍色在平陽木版年畫中很少使用，在古人眼中藍色為多災多難的顏色，因為“藍”與“難”諧音，此外，藍色也有消極、冷酷的思想，在木版年畫中只有特定表達冷靜、威嚴的時候才會用到。

黑色和白色在陰陽五行中雖是地位極高的顏色，但在民間傳統觀念中，黑和白常與不吉祥及陰冷黑暗聯系起來，而木版年畫作為古人追求吉祥如意的一種民間藝術，黑色和白色這種冷色就顯得不合時宜，因此在木版年畫中很少運用大面積的黑色和白色，只作為點綴使用，這也反映了古人趨利避害的傳統思想。

4.色彩的搭配藝術

平陽木版年畫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自己一套程式化的色彩搭配。整體上崇尚暖色，門神、關公等都以紅色基調為主，用以表達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色彩關系以強烈的對比互補色為主，如紅配綠、黃配紫，但最常見的還是紅配黃配綠、紅配黃配紫等三套色組合。色彩純度高，利用大紅與大綠、大黃與大紫等強烈的互補色，通過顏色之間的面積對比，突出強調彼此，使得幾種簡單的原色充滿藝術張力，艷麗又不失協調，充滿了淳樸粗獷的民俗氣息。

紅配黃配綠的配色作為平陽木版年畫中經典的色彩搭配，這個配色經過代代藝人的實踐，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得以保留，在其配色口訣中就有體現：“紫多發惡紅主新，黃色多了多主淡，綠色多了也不新，上樣三色均可用，唯有紫少畫真新。”意在強調紅配黃配綠的重要性，又如“文相軟，武相硬”的口訣則是指的繪畫門神的準則。比如《加官進祿門神》（圖1），這是一幅典型的文門神，相比于武門神少了一絲威嚴，多了些許祥和，兩位門神以封建社會文官模樣為對象進行刻畫，其中一位手托官帽，意為“加官”；另一位手托麋鹿，意為“進祿”（祿與鹿同音）。整幅畫以紅和綠為主色調，視覺中心的主體人物官服一個以綠色為主，一個以紅色為主，形成色彩烘托對比，兩位孩童和其他物象則輔以紫黃。整體以暖紅色作為主導，再通過黃色和綠色作為襯托突出主體，形成以紅為主的暖色調。在其他配角和物象上，則以綠色為主，黃紫為輔，形成了一種綠色調。一紅一綠的互補色在整幅畫面中充滿了對抗美，但在面積分布、色彩穿插上又彰顯了協調美，既表現了人們對步步高升、加官進爵的向往，又增添了節日的氣氛。

圖1 《加官進祿門神》

三、平陽木版年畫的人文價值

1.具有民俗教化的功能

在信息傳播相對閉塞的古代，人們很難通過閱讀等有效的方式來獲取自己日常生活以外的知識。自明清木版年畫興盛以來，木版年畫作為一個大眾傳播的媒介，成為了人們獲取知識的一個最有效的途徑。平陽木版年畫中所描繪的倫理道德、歷史故事、英雄事跡、古圣先賢等等知識以藝術的形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平陽木版年畫中所體現的民俗教化就像一雙無形的手，無時無刻熏陶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德行，如歌頌英雄人物的《武松打虎》《關公讀春秋》。而在時代不斷進步的過程中，人們也逐漸意識到了教育的重要性，開始以木版年畫的形式宣傳教育，平陽木版年畫中反映教育的作品有很多，常見的有《明賢圖》《二十四孝》《勸學》《閨房教子》等。這種喜聞樂見的藝術教育形式深受人們的喜愛，得到了大眾支持和歌頌，充分發揮了寓教于樂的民俗教化功能。

2.趨吉避兇的理想精神寄托

中國自古就有祈福的習俗，古代時候各種天災時刻影響著人們，但礙于古代的科學技術和生產資料并不發達，人們并沒有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只能靠祈福于神靈，他們認為神靈可以幫助他們消除災難，遠離疾病困擾。

古代匠人們憑借著自己的想象力虛構了許多祈福的神靈形象，造型非常貼合百姓生活，典型的有門神、灶神、財神、天地神、等等。如《灶神》，是最具群眾基礎的“流行神”，是天庭負責管理各家的灶火的神靈，掌管著全家禍福，日日與百姓家相伴，在平陽木版年畫中灶神被描繪成了和藹可親的老人形象，百姓稱其為灶爺爺、灶奶奶，寄托著百姓辟邪除災、吉祥納福的美好愿望。

平陽木版年畫中趨吉避兇的形象并不只神靈形象，還有各種表達祥瑞的其他形象，比如《麒麟送子》《蓮生貴子》表達了人們對新婚夫妻的祝福，反映了我國古代對多子多福的生命傳承崇拜；其他一些常見民俗題材，如《四季平安》、《五谷豐登》《春牛圖》等，無一例外都寓意著吉祥。究其本質，木版年畫是一種帶有善良樸素的功利性、目的性的藝術形式，人們是希望通過木版年畫的形式來趨吉避兇，撫平現實生活帶給人們的創傷，使得自己更有勇氣以更好的精神面貌來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這也是木版年畫藝術可以流傳至今的原因，因為它不僅是一種簡單易傳播的藝術形式，更是人類自我需要及自我表達的方式。

3.蘊含了天人合一的思想

在古代，人們便對“天”有著敬畏之心，在古代先賢的哲學思想中，“天”是生命之源，代表世界的運行規律，是世間萬物行事的最高準則。“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只要不斷奮進就能掌控自己的命運，與自然合而為一，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它既是一種思想意識，也是一種生活狀態，倡導人們要修身養性，與大自然和諧共處，感受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關系。在平陽木版年畫中，很多題材都反映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如《和合二仙》《鹿鶴同春》《端陽福虎》等版式，體現了人們對自然與生俱來的崇拜以及對生命和自然和諧統一的追求。平陽木版年畫在豐富人們審美需要的同時，還時刻引導著人們注意與社會自然的相處方式，以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4.彰顯了深厚的人文精神

平陽木版年畫能夠廣為流傳，不單單是因為其色彩艷麗和寓意吉祥，更重要的是其所蘊含的人文精神。在平陽木版年畫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匠人們開始引入個人和社會思想觀念的表達，弘揚傳統忠孝仁愛信的精神，如《義勇武安王位圖》，畫中所描繪的正是晉南的英雄人物—關羽。關羽作為忠義武將的代表，在民間有著極高的威望，被視為正義的化身，人們崇拜關羽的忠君愛國、仁義待人，在許多晉商的家中時刻供奉著關公，因為人們認為誠信贏天下，只有講究信義才會贏得財富；《荊軻刺秦王》則弘揚了一種舍身為國、慷慨就義的愛國主義精神。這些充分展示了平陽木版年畫中所蘊含的中國傳統文化所倡導的民族精神。

結語

平陽木版年畫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藝術傳承至今的瑰寶，在色彩藝術上有其獨特的審美價值，蘊含了人們質樸熱烈的生活情感，弘揚了對自然生命的追求。它作為非遺藝術的代表，我們有責任保護平陽木版年畫，使其繼續傳承下去，無論我們是保護這個傳統藝術瑰寶，還是加強對其色彩藝術和人文價值的研究，只要我們對平陽木版年畫足夠重視，以合適的方式予以宣揚，為之貢獻自己的力量，平陽木版年畫這朵藝術之花將重現青春，永葆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