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博
(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產業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038)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深入推進,現代服務業內部以及與制造業、農業之間的產業融合發展,已成為今后全球產業發展模式變革的重要趨勢。處于農業現代化和后工業化階段的發達國家,注重發揮技術研發、商業流通、品牌營銷、金融創新等服務領域的優勢,統籌政府、企業和中間組織等各方力量,加快推動現代服務業與產業鏈其他環節的相互交叉滲透,形成了大量成功的產業融合模式和經驗。為了推動我國從產業鏈低端向中高端環節躍升,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有必要借鑒發達國家產業融合發展的經驗做法。
2015年,我國服務業占GDP的比重突破50%,服務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55.9%,2019年貢獻率甚至高達63.5%。服務業已成我國經濟增長主引擎,我國逐步進入了服務經濟為主導的新時代。[1]與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不同,服務經濟是以知識、信息和智力要素的生產、擴散與應用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不僅包括服務業,也包含農業、制造業服務化部分,服務經濟的深度發展就是服務業與其他產業突破邊界、交叉滲透的高度融合過程。[2]
分工內部化和新技術擴散是促進產業融合的兩大動力。現代產業的發展要求分工不斷深化,分工有利于促進中間產品和延伸服務的專業化、差異化,引發生產價值鏈中服務環節的外部化和獨立化,帶來勞動生產率提高和報酬遞增,但是分離出來的服務價值鏈與原有生產環節仍存在密切的垂直聯系,分工深化產生的知識外溢效應會促使生產與分化出的服務進行深度的縱向聯系,通過將知識外溢內部化完成產業融合過程。所以,服務經濟下的產業融合就是基于專業化深度分工基礎上的內部化過程。
以新一代信息技術為代表的普適性技術的發展和擴散,促進了現代服務業內部以及與制造業、農業之間技術邊界的消失,這類技術創新和應用將原來難以逾越的產業跨界成本顯著降低,并為打破原有的產業壁壘創造了新的可行路線,還能催生出更多融合型新產品、新業態,依托供給側改革或帶來新的市場需求,為產業融合提供市場空間。
產業融合的根本目的是提高生產率和競爭力,獲取更大的價值鏈收益,主要的實施者和推動者還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企業。不同于工業經濟下企業組織結構等級分明、科層制色彩濃厚,服務經濟下的產業融合會導致企業組織之間產權結構調整,還會引發企業組織內部結構創新。以制造業企業服務化為例,制造業企業除了通過縱向一體化,向產業鏈前后端延伸發展研發設計、維修保養、金融租賃等更高附加值的服務業態外,也會通過兼并收購等形式進行橫向一體化,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提升跨行業的專業經營能力,并搶抓市場機會。
由于需要跨產業、跨企業的信息、技術、人才、資本等要素資源支持,一些服務經濟下的產業融合無法僅僅通過單一企業來實現要素資源的有效整合,產業聯盟、行業協會等靈活高效的中間組織,可以通過推動相關企業或其他市場主體之間開展資本合作、聯合研發、共同經營,降低融合主體之間資產、技術、市場的專有性,實現產業資源在更大范圍、更寬領域的優化配置,形成資源共享、優勢互補的協同經濟效應,加快產業融合速度和深度。
政府在產業融合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政府通過實施產業政策提高產業融合水平,可以加快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產業升級步伐,進而能夠獲得更多的稅收,新增更多的就業崗位,形成更強的經濟競爭力,所以政府也有動力通過提供人才、技術、資金、土地、數據等,強化產業融合的要素保障。
放松管制會打破服務業橫向、縱向深度聯系的政策壁壘,拓展服務業與其他產業融合的層次和深度,也為融合型新業態新產業的產生創造有利的制度環境。所以很多受到嚴格監管和市場準入限制的產業領域,需要政府根據產業融合發展進程,適時創新監管和拓展市場來優化產業融合制度環境、擴大融合型業態市場空間,并為服務于產業融合的橫向一體化、混合一體化或虛擬一體化的組織提供立法便利或轉移部分公共管理職能。
因此,服務經濟下產業融合需要通過降低服務業與其他產業融合的交易費用,推進分工深化基礎上的內部化,加快廣泛賦能的新技術研發轉化、拓展新技術應用場景,加快新技術突破產業邊界的步伐;需要發揮企業和中間組織的主體地位,通過組織模式創新,優化資源跨行業配置方式;需要政府按需供給產業融合要素,適時放松服務業與其他產業跨界融合的管制性措施。
美歐日等發達國家和地區以雄厚的人力資源為依托,以先進技術的研發應用為核心,用新技術、新模式、新業態有效串聯現代服務業與制造業。
制造業服務化是指服務作為重要中間投入不斷進入制造業產業鏈各個環節的過程。[3]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制造業投入服務化,含人力資源供給、新技術研發、市場推廣、現代供應鏈服務、信息咨詢等,二是制造業產出服務化,含銷售服務、維修保養、金融租賃和保險等。[4]發達國家政府主要采取措施促進制造業投入服務化。
美國政府通過市場拓展、放松管制和要素配置,支持本國制造業企業發展“產品+服務”。1995年,美國貿易促進協調委員會設立了“服務出口工作組”,研究制定并協調落實“服務先行”策略方案,推動與制造產品相關的商務服務、維修、研發設計、金融保險等增值業務向海外拓展。2010年,美國政府重新修訂了《橫向并購指南》,提高了對市場集中度的HHI指數的標準,放松了企業之間橫向并購引發的市場壟斷門檻,為企業之間開展各種形式的生產、研發、營銷和采購合作掃清了障礙。2018年,美國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下屬的先進制造技術委員會發布了《先進制造業美國領導力戰略》,更為明確地提出制造業不應與研發、產品設計、軟件開發和系統集成,以及為向市場提供有價值的產品或服務而開展的生命周期服務活動分離,而應該彼此緊密結合,共同發展。在研發方面,提出美國有必要通過政府投資早期應用研究以及公私合作研發,完善可靠和可預測的知識產權保護,推動私營部門在先進制造業的投資和創新。在人力資源方面,提出從小學到高中開展適當的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教育和培訓,再到技術培訓計劃,再培訓、學徒和高等教育,為先進制造業提供高素質的勞動力和科技人才。在制造供應鏈方面,提出通過加強中小型制造商在先進制造業中的作用,鼓勵發展制造業創新生態系統等擴大國內制造業供應鏈能力。[5]
德國政府主要通過人力資源保障和科技創新扶持,促進“兩業融合”。自2013年德國提出“工業4.0”國家戰略后,德國傳統職業教育培養的單一技能型勞動者越來越難以滿足數字經濟下復合型、融合型人才需求。2016年德國聯邦科研部與聯邦職業教育研究所共同發起了“職業教育4.0”倡議計劃,旨在培養具備數字化素養的職業人才,以適應德國制造業數字化、智能化轉型中對數字化崗位人才的新需求,為此除了開展勞動者數字化技能培訓外,還開設了經濟、工程、計算機科學等多學科領域的雙學位課程。[6]與此同時,德國構建了大學、公共研究機構、政府以及各類基金會等多元主體分工協作的科研創新體系,其中大學、德國亥姆霍茲聯合會、萊布尼茨科學聯合會等從事基礎研究,佛勞恩霍夫協會和企業開展應用研究,政府為這些科研機構和中小企業提供研究資金支持[7],提升了制造業企業的研發創新能力,加快了德國制造業向價值鏈高端升級步伐。
近年來日本高度重視信息技術與制造業的融合發展。為了扭轉日本制造業企業凈資產收益率低于歐美企業的現狀,提高日本制造業的勞動生產率,日本政府在《制造業白皮書2018》中明確強調互聯工業(Connected Industries)的重要性,提出通過靈活運用數字技術獲得新的附加價值,強化制造業數字化人才支撐,開展產學官聯合研發、知識產權支持、標準化認證等,促進制造業基礎技術研發。
由于產業融合涉及跨行業、跨業態的融合發展,除了政府支持外,發達國家的行業中間組織在推動制造業與服務業融合中也發揮了重要的中介橋梁作用。日本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開始組建產業聯盟,早期的實踐集中于制造企業研發環節的合作,80年代后聯盟內的制造企業在技術標準環節的合作開始涌現。通過產業聯盟,日本制造企業能夠共同參與新技術開發降低成本,降低企業技術創新和市場開拓風險,建立起從核心技術到核心產品的競爭能力體系。[8]為支持產業聯盟發展,日本政府采取了不斷放松產業聯盟成立條件、資助建立共用研究設施、開放國有試驗研究設施、給予研究補助等政策。[9]2014年,美國通用電氣公司牽頭,聯合AT&T、思科、IBM和英特爾發起了美國工業互聯網聯盟,在技術、安全、標準、試驗平臺、市場影響和法律領域為聯盟企業提供服務[10],加快了美國電子信息制造企業數字化、智能化轉型。德國向來重視產業、企業集群,如德國工業聯合會下設35個全國性的成員協會,其下有153個州與鎮代表處及344個專業協會。這些非政府組織幫助德國制造業企業拓展國內外市場、籌措企業發展資金、發布政府和市場信息,并為企業提供技術和人員培訓等相關服務[11],增強了行業內溝通與協作,加速了新技術的迅速傳播與應用,有力地推動了德國制造企業服務化轉型。
跨國公司為了搶占產業鏈“微笑曲線”兩端,積極推進制造業產出服務化。其中,美國通用電氣公司的“工業互聯網+”模式是典型代表。2012年,通用電氣公司提出“工業互聯網”概念后,就圍繞工業互聯網進行業務變革,加快制造業服務化、智能化轉型。首先,通過注資、并購等資本操作,推動核心制造板塊向服務領域拓展。2013年,通用電氣公司通過注資云服務和大數據服務公司,為公司旗下工業化產品和服務提供數據服務。2014年,通用電氣收購法國阿爾斯通的能源和輸電業務,彌補了通用電氣在輸變電方面的短板,加強了能源管理系統的構建。同年,通用電氣收購醫療人力資源管理軟件及分析解決方案提供商,推進了公司醫療信息化進程。其次,多方合力,硬軟結合實現業務增資。通用電氣依托在航空、醫療等高端裝備制造的優勢,通過建立自己的軟件和分析中心,并借助與思科、英特爾、AT&T等信息技術企業的合作,充分挖掘這些設備產生的數據資源,不斷優化產品設計,提供設備運營跟蹤服務和軟件服務,到2015年通用電氣的設備已擁有高達1600億美元的服務合同。[12]
美國卡特彼勒公司為了推動全球化銷售,創新地發展出了“融資+售后”的全生命周期服務生態轉型模式。卡特彼勒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工程機械和礦山設備生產廠家、燃氣發動機和工業用燃氣輪機生產廠家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柴油機廠家之一。為了幫助客戶解決購買大型機械設備的資金不足難題,卡特彼勒公司于1981年成立了卡特彼勒金融服務公司,通過與代理商合作,向客戶提供“一站式”銷售支持方案,即客戶可以在任何一家卡特彼勒代理商的銷售網點選購機器設備、辦理融資、設備維護以及提供原廠零備件支持等專業化服務,后續卡特彼勒公司深挖客戶需要,將業務拓展到再制造服務,以及設備管理解決方案,形成覆蓋產品全生命周期的服務生態系統。[13]
日本富士通作為一家以電信設備制造商起步的電子產品生產企業,在信息技術不斷發展的背景下,逐漸挖掘到“服務價值”所帶來的巨大價值潛力,形成了制造企業服務化轉型的“產品+服務+系統”的解決方案價值共創模式。1992年,富士通為了支持設備進行信息共享,引進了“PROPOSE”服務體系,這是富士通首次為客戶提供額外收費的服務產品。隨后富士通逐漸走向基于服務主導的業態提供商,即富士通不再售賣方案產品,而是通過其內部服務和技術提供者的技術或產品,融合客戶的知識與經驗,進而實現一個共創價值的服務方案。富士通的解決方案業務中,客戶實際上支付的是富士通提供的服務,而非服務的產品。[14]小松制作所是日本另一家制造企業服務化轉型的急先鋒,依托機械設備物聯網技術優勢,小松公司不斷擴大和強化售后服務、租賃及二手交易、融資業務等價值體系的作用,通過整合集團力量,向客戶提供降低工程機械與產業機械等商品生命周期成本的新方案,從而避免參與競爭對手之間的價格戰。[15]
一些發達國家在現代服務業與農業融合方面開展了長期實踐,形成了美國“農業縱向融合”、日韓“六次產業化”、荷蘭“鏈戰略”、法國“農旅融合”等成熟模式,為我國完善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模式和支持政策提供了有益借鑒。
日韓的六次產業化主要以龍頭企業、合作社(農協)等為依托,推動農業生產加工與營銷、休閑觀光等相關服務業聯結。如韓國慶尚北道清道郡在發展柿子產業融合發展中,除了開發柿子醋、柿子茶、柿子染料的服裝等柿子加工產品外,還打造集試飲、展銷、聚會、文創為一體的柿子酒主題旅游景點,實現了柿子價值倍增。[16]為推進六次產業化,日本政府主要通過“六次產業化”補助金、貸款和財政投資等方式,對產業融合經營主體開發新產品、建設直銷店和流通設施、舉辦洽談會及交流會等給予資金支持。韓國政府出資在農村社區、農業研究院所、農業產業和政府之間建立區域網絡,向農民提供農業生產技術指導、農產品營銷幫助和農業研究項目資金支持。[17]
荷蘭政府以“鏈戰略行動計劃”為依托,加強對農產品產供銷的協作和整合。以花卉產業為例,荷蘭用先進的花卉裝備和精細化設施,提高花卉產品科技含量和附加值。[18]依托全球最大的花卉拍賣場所——阿爾斯梅爾花卉拍賣市場,以及先進的冷庫儲藏技術和航空物流,為花農提供便捷的花卉交易和儲存運輸服務,同時創新地將郁金香文化融入花卉產業鏈,把郁金香生產及其產品打造成為符合現代消費需求的時尚創意載體,如每年舉行大規模郁金香花車游行[19],最終形成特色文化、拍賣市場、航空物流和科技創新的良性互動。
旅游業與農業融合發展是法國農村產業融合發展的特色模式。法國政府不僅補貼資助傳統民居保護和修繕,還以法律法規形式明確民宿住宅質量、服務質量和周圍環境標準,并規定正常的工作者都擁有30個非假日的帶薪年假[20],舉辦鄉村旅游博覽會,宣傳推介鄉村旅游,極大地推動了鄉村旅游的需求增長。同時,為了突出本土性和特色性,強化本地農業與旅游的深度融合,法國旅游協會要求農場銷售的餐飲和特色旅游產品必須使用當地農產品原料,且使用本地特色的烹飪方法。[21]
美國農業產業縱向融合主要依靠農業綜合企業。美國的農業綜合企業主要有工商企業聯合組建的農工綜合企業、公司農場和農場主合作社三種類型。借助農業綜合企業,美國將農業、工業、商業、信息服務業、金融業等產業融為一體,形成了一套產前、產中、產后緊密結合的產業化經營體系,打造了一條農產品生產、加工、營銷各環節緊密相連的產業鏈。[22]
日本通過自上而下的組織體系推進六次產業化。日本農林水產省前后共設立了十幾個政府部門,各都道府縣吸收農政局、經濟產業局、財務局、運輸局、農協、工商團體以及推廣組織等組建“六次產業化、地產地消推進委員會”,并延伸到市町村。日本政府還與民間組織共同出資成立了“株式會社農林漁業成長產業化支援基金”[23],同時日本政府還注重發揮農協的全產業鏈貫通作用,在每個縣設立“六次產業化支援中心”,為經營主體開展產業融合主體認證服務[24],給予農協和產業融合認證主體精準的財政扶持、稅收優惠和信貸支持。
法國農旅融合的成功離不開鄉村旅游協會、農會等中間組織。法國構建了“農戶+協會+政府”的鄉村旅游協作機制,農民可以自愿加入“農家長租房”“農莊餐飲與住宿”等協會型組織,在全國大區、省、市鎮均成立了各級旅游協會,旅游協會在政府政策范圍內制定行業規范、質量評級標準,帶動農戶進行經營。[25]法國農會是半官方半民間的公共職業聯合機構,其設計的“歡迎蒞臨農村”組織網絡,成為一個聯接各大地區農莊的營銷網絡平臺,而且農會常設委員會與農業及旅游接待處制定了嚴格的鄉村旅游管理條例,促進本土農產品直銷、特色化經營,避免同質競爭,并對會員房屋修繕、經營、定價及財務管理等諸多方面進行指導和培訓。[19]
美國借助信息技術優勢,構建起了業態融合發展的智慧農業。美國注重開發農業信息資源,形成了連通政府、地區、科研院校、企業等多部門的專業化農業信息系統,建立起了農業網絡信息中心、農業在線訪問網站、糧食與營養援助研究數據庫,以及生產、供應與分銷在線數據庫,農場主可以利用農業數據庫、農業遙感技術、地理信息系統和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實現“精準農業”,農業經銷商可以借助自身搭建的大數據平臺和公共農業大數據資源,為農場主提供土壤采樣、VRT(Variable-rate application)施肥、無人機植保、產量監測等各類智慧技術服務。[26]美國還通過農村電信建設,構建了覆蓋全球的農村電商經營網絡。[27]
美國依托當地農場主、農產品加工企業、旅游企業、文娛產業和地方政府部門的多方協作,深度開發民俗節慶等文化與農業融合的創意農業項目。如舊金山半月灣南瓜藝術節、北卡羅來納州等地區的草莓節和玉米迷宮項目。多方合作提高了創意農業項目的知名度,為本地農業和農產品持續帶來關注度,實現了創意農業的可持續發展。[28]
德國慕尼黑政府通過將生態、休閑、文化與農業深度融合,發展出了“綠腰帶”創意農業項目。慕尼黑政府與當地農民一起規劃提供面向市民的出租菜園,借助菜園園丁協會規定收費標準、管理會員、協調農民與市民的聯系等[29],政府還在“綠腰帶”地區設計了縱橫交錯的騎行線路,引導農戶開展騎馬、水上運動等休閑服務項目,最終形成了“游泳—漫游—馬鈴薯—蜻蜓—清新空氣的綠腰帶”。[30]
發達國家借助現代服務業先行優勢,通過支持服務企業拓展經營領域,加快業態和模式創新,形成了“金融+”“旅游+”“數字+”等服務業跨界融合模式,加快了服務業內部細分行業融合。
金融與其他服務業的融合發展,能夠有效引導社會資源配置,加快解決制約其他現代化服務發展中的資金瓶頸問題,其中金融與科技創新的融合發展誕生出了科技金融業。美國政府通過放寬養老金投資標準和大幅削減資本利得稅,締造出了世界上最大的、最成熟和競爭力最強的風險資本市場,除了為初創的科技創新企業提供資金支持外,還給予其人際網絡、介紹客戶、參與公司治理等增值服務。硅谷銀行作為科技銀行的先驅,能夠提供股權投資與信用貸款結合的投貸聯動、認股期權貸款、供應鏈融資、中長期創業貸款、全球財務管理等涵蓋科技型企業全生命周期的金融產品和服務。[31]以色列政府為了推動科技金融發展,1992年政府投資1億美元成立了YOZMA風險投資基金,并通過設立多個子基金的方式吸引更多民間和外國資金,在1998年完成了基金私有化改革,實現了本土風險投資基金的市場化運作和成長壯大。[32]
隨著人口老齡化,發達國家逐漸形成了成熟的現代金融服務養老模式。美國金融服務養老的主要形式有住房反向抵押貸款、住房反向抵押保險、養老信托投資和養老基金投資等,美國允許居民在銀行、基金公司、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自由選擇開設個人退休賬戶,同時避免對金融機構的養老金資產管理進行過度的行政干預。日本以信托為手段,開展住房反向抵押貸款,為有需求的老年人按照各自不同的意愿提供量身定制的養老生活保障。英國是最早開展住房反向抵押貸款的國家之一,借助發達的資本市場,能為養老者提供養老基金、養老信托等多樣化金融服務。[33]
發達國家結合自身優勢文化資源,因地制宜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模式。英國充分挖掘數量龐大、藏品眾多的博物館資源,免費開放國立博物館和美術館,設立專項資金支持博物館運營和文化產業開發,借助名人故居活化文化資源,依托文物藏品復制創新文創產品和節慶活動,打造出了“博物館文化旅游”模式。美國將科學技術、娛樂內容、休閑要素和服務接待設施融于一體,打造了成功的“文化主題公園旅游”模式。韓國確立了“文化立國”戰略,通過扶持發展影視產業,打造出了風靡全球的“韓流影視文化旅游”模式。[34]
隨著人口健康意識的增強,不少國家涌現出了體育醫養與旅游融合發展熱潮。美國通過舉辦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馬拉松、橄欖球、籃球、網球、棒球等體育聯賽,吸引了大批游客和觀眾。[35]澳大利亞資源、能源和旅游部、衛生和老年保健部等政府部門與澳洲旅游出口委員會、澳洲水療協會等行業組織,共同促進康養旅游發展。阿爾卑斯山脈地域內的奧地利、瑞士、意大利和德國等歐洲國家,利用地理和文化上的相近性,通過產業集群建立區域養生旅游品牌,如自2003年開始聯合打造“Alpine Wellness”,現已成為集高山療養、休閑觀光、運動娛樂與文化體驗于一體的綜合性養生旅游目的地。[36]韓國政府在法律政策保障、相關部門協同、國際標準認證、患者權益保護、專業人才培養、品牌宣傳推廣、醫療旅游產品開發、海外市場開拓等多個方面,引導和支持各類醫療機構積極開展面向外國患者的醫療旅游業務。[37]
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日益成熟和廣泛滲透,為傳統服務業轉型發展提供了全新的數字化升級方案。其中,歐美國家在金融數字化方面走在了前列。歐美銀行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就發展了網上銀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歐美銀行更加重視虛擬渠道對降低成本的作用[38],并通過對客戶開戶、信用卡還款、貸款申請等業務流程的數字化改造,進一步降低運營成本,還借助大數據建設,開發數字化金融產品,進行差異化定價和服務,塑造更加豐富的客戶交互場景。[39]
發達國家在健康服務的數字應用方面也進行了大量卓有成效的探索。2002年,澳大利亞就推出了Health Connect計劃,目的是建立全國性的電子健康紀錄系統,并于2018年提出了澳大利亞國家數字健康戰略,旨在為患者和醫療服務供給者提供一系列易于使用的創新供給。[40]以色列發布了“全國數字健康計劃”,計劃建立一個包含約900萬居民的電子醫療檔案數據庫,在隱私保護原則下實現醫療機構、研究機構、市場機構間的數據信息流通互動。[41]美國大力支持健康數據服務發展,推動虛擬客服、遠程監測、遠程保健、臨床決策輔助、護理流程優化、健康消費引流等健康服務創新業態加速發展[42],并通過HIPPA系統對患者信息隱私安全進行有效保護。
歐美國家積極推動物聯網技術在物流業中的應用,促進了物流智慧化發展。美德兩國均高度重視物流標準化,對物品編碼規范、射頻識別技術、數據采集與處理標準等都有統一規定,降低了企業之間信息交換和處理的成本,為信息技術在物流行業的廣泛應用奠定了堅實基礎。[43]英國Tesco、美國沃爾瑪、德國麥德龍等龍頭企業都宣布了各自的射頻識別計劃,美國聯邦快遞(Fedex)、聯合包裹服務(UPS)等大型快遞企業已實現了對包裹自動跟蹤和配送末端路徑優化,在有效提升物流配送效率的同時,也提高了用戶滿意度。
發達國家產業融合除了充分發揮企業自身產業融合的主動性外,也通過完善產業融合發展的組織體系、要素條件和制度環境,打造現代服務業與其他產業融合發展的良好生態,值得我國吸收借鑒。
產業融合不僅需要產業鏈上的龍頭企業主動優化業務結構,積極獲取更高附加值的跨行業收益,也需要能夠有效整合多個行業、多個部門的融合型組織,確保協調推進業態創新和利益分配。美國電子信息制造企業發起成立的工業互聯網聯盟,抱團確保美國信息技術保持領先優勢,農業綜合企業打造出了全球最具競爭力的融合型農業產業鏈。日本服務業與制造業融合中的產業聯盟,使其制造業一度獲得了全球領先的競爭優勢,自上而下的六次產業化組織體系,大大促進了日本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德國工業聯合會和慕尼黑菜園園丁協會、法國鄉村旅游協會等行業組織,在發揮與政府產業融合政策溝通協調的同時,也極大地規范了產業融合的競爭格局。近年來,我國各類產業聯盟獲得了長足發展,但跨行業的聯盟數量較少,聯盟內部的運行機制、利益分配機制和風險分攤機制不健全,行業協會與行政機關脫鉤改革后,行業協會職能弱化,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實力普遍較弱、產業融合發展能力不強,今后亟須發展壯大這些產業融合型組織,充分發揮其溝通協調和資源整合作用。為此,可以借鑒發達國家經驗,立法賦予行業協會、產業聯盟等部分行業管理職能,選擇若干條件成熟的行業中間組織開展政府職能轉移試點,支持融合型產業組織建立健全法人治理結構,給予其一定的財政補助、公共技術研發推廣項目等支持。同時,借鑒日韓經驗,開展產業融合型主體認證,并給予認證主體用地、信貸和項目資金等傾斜性支持。
數字經濟是產業融合的潤滑劑和放大器,也是我國借此實現趕超發達國家產業融合水平的加速器。發達國家充分發揮大型ICT企業的技術領先優勢,加快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制造業、農業以及服務業的融合發展,發展出了美國工業互聯網、智慧農業和智慧物流、德國工業4.0、澳大利亞數字健康等產業融合型業態,為現代服務業內部及其與制造業、農業的融合提供了數字化轉型方案。我國新一代信息技術研發處于世界第一梯隊,在海量數據收集和應用場景方面走在全球前列,未來除了持續加大對數字經濟發展的財政投入,支持農業生產經營智慧化,制造業和服務業企業數字化、智能化改造外,也要借鑒發達國家經驗,加快制定統一的數據采集與處理標準,在加強個人數據保護的基礎上,強化數據資源確權、開放、流通、交易的相關制度建設,激活數據要素跨界融合潛能,推進產業融合向更高層次、更寬領域和更高效率邁進。
產業融合衍生發展出的新型業態,往往需要經歷一段時期的市場認可過程,而且因為市場風險較高或者盈利模式尚不成熟,經常面臨要素配置不到位的窘境,這時就需要政府及時補齊這些短板。美歐日等發達國家為推動產業融合,從技術研發支持、人力資源供給、金融創新服務、公共數據開放等方面,進行了大量政策創新。在市場預熱和市場開拓方面,美國貿易促進協調委員會設立了“服務出口工作組”,法國通過帶薪休假、舉辦鄉村旅游博覽會等提升農旅融合需求,韓國支持醫療機構面向外國患者開展醫療旅游業務。我國兩業融合、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和服務業內部融合均存在一定程度建設用地短缺、人才支撐不足和融資難融資貴等要素制約,未來應該加強產業混合用地供給,在構建專精人才跨界協同機制的同時,統籌各方教育培訓資源培養復合型人才、混合型管理人才,并鼓勵金融機構根據產業融合需要開發針對性的金融產品。同時,借鑒發達國家經驗,通過政府采購、宣傳推介、對接海外市場等預熱市場,還可以借助我國國有企業資金、人才等優勢,支持國有企業進入融合型人才培養、基礎設施建設、外銷市場開拓等外部性較強的領域。
產業融合意味著打破舊有的產業邊界,既容易遭遇已有監管障礙,導致發展不暢,也可能進入監管空白點,引發市場混亂或壟斷。對此,發達國家在盡可能方便產業融合發展的同時開展包容審慎監管。如2010年,美國政府提高橫向并購中市場壟斷的認定標準。2015年,英國金融監管局提出“監管沙盒”的創新監管理念,開啟了監管主體和被監管對象溝通、互動,加快產品和服務創新的新模式,極大地促進了金融科技創新產品的發展。[44]日本政府為防止形成農民對工商資本的依附關系,長期限制工商資本前向兼并農業[45],但是為了解決農業經營活力不足、推進六次產業化,日本政府修訂法律逐漸放松了對進入農業主體的管制[46],將工商資本流轉土地由事前設置準入門檻向事后監督土地用途轉變。同時,主要國家從數據隱私保護、反壟斷、保護消費者權益等方面,最大程度地發揮數字經濟賦能產業融合的作用。我國在推動產業融合的過程中,也要借鑒國外經驗,行業主管部門既要適時檢視有效期內的監管政策,及時清理、廢止和修訂不利于產業融合發展的政策措施,強化行業“負面清單”管理,營造寬松、包容的產業融合監管環境,同時也要規范市場主體的產業融合行為,構建有效的風險防范機制,防止在產業融合中形成侵犯隱私、壟斷市場等資本無序擴張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