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北伐”中的廣東流行文化*

于 霞 何凱欣 何欣倪

（廣東財經大學文化旅游與地理學院,廣東廣州 510320）

20世紀90年代，隨著鄧小平同志的南方講話發表，深圳的“敢闖”意識迅速走紅全國，同時正宗粵菜、生猛海鮮、粵語歌曲、炒更熱、跳槽熱等等，開始從廣東走向全國，風靡大江南北。有人將這種新觀念的傳播稱為“文化北伐”。認為是繼20世紀20年代的第一次軍事北伐和80年代的經濟北伐之后的第三次北伐。學界對此雖有爭議，[但是，當時廣東文化因改革開放得風氣之先，以及毗鄰港澳的優勢，迸發出勃勃生機，站在了時代的前列，攜帶著敢闖、敢干、敢為天下先的精神，以及解放思想、改革創新的價值理念，以風靡全國的流行文化以及引領潮流的生活方式強勢影響北方，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這次文化北伐中，廣東的流行文化一枝獨秀，風靡全國。一般認為，流行文化與高雅文化是相對的，是“被成千上萬或幾百萬人觀看、閱讀或參與的娛樂”，包括電影、音樂、電視、雜志、時裝等，是許多人實踐和追隨的一種普遍的生活方式。改革開放初期，廣州被稱為“南風窗”。由于地緣文化的原因，開放最早的廣東地區流行文化最先興盛起來。從流行歌曲到電影、電視劇，從時裝、美發到粵語、粵菜，從南方一路北上，風靡內地。在大眾傳媒的推波助瀾下異軍突起，不僅促成了廣東流行文化發展的第一個高潮，也一度引領全國流行文化發展的潮流。下面從廣東的流行音樂、南方影視和生活方式三個角度進行分析。

一、風靡南北的流行音樂

1979年，廣州出現了第一支業余的輕音樂隊，此后，在廣州各豪華賓館活躍著十多支樂隊，它們多是賓館自己組建的，同時還開設音樂茶座。樂隊在音樂茶座演唱的基本都是港臺流行歌曲，以及港臺電視劇的主題曲，非常受大眾歡迎。隨后，一些新的文化消費項目如歌廳、舞廳、錄像廳等文化娛樂方式也相繼出現，并很快風靡全國。

毗鄰港澳的地理優勢，讓廣州迅速成為流行音樂的前沿陣地，在源源不斷地轉手“兜售”從港臺引入的流行音樂之余，廣東音樂人開始“寫自己的歌，走自己的路”。當時廣州聚集了一大批優秀的音樂人和制作人，如劉欣如、安李、呂念祖、唐彪等人，是廣東早期流行樂壇的中堅力量。而陳小奇、李海鷹、解承強等人在音樂創作方面成就斐然。廣東的流行樂壇進行了諸多創新，出現了第一個原創歌曲排行榜，第一盒立體聲錄音帶，第一個流行音樂學會，舉辦了中國第一個流行音樂大賽，引進了歌手簽約制度，實行了最早的歌手“包裝”。當北方還在思考什么是流行的時候，廣州的流行歌曲已經沖出廣州，迅速北上，廣州成為當時中國流行音樂的橋頭堡。

20世紀90年代出現了廣州流行音樂領軍全國的繁榮局面。廣州聚集了當時流行樂壇的第一代明星，如毛寧、楊鈺瑩、甘萍、李春波等，流行音樂的創作也進入了高潮期，大量優秀的音作品出現，如《我不想說》《小芳》《在希望的田野上》《濤聲依舊》《彎彎的月亮》《你在他鄉還好嗎》《一封家書》《春天的故事》《走進新時代》等，不勝枚舉。富有創新精神的音樂人，緊跟時代潮流的音樂作品，優美的旋律、詩意的歌詞、生活化、故事化的表達，充滿情感的演繹，先進的音樂運作機制，再加上與廣東傳媒的通力合作，使得廣東流行音樂能夠橫掃全國。它打破了當時樂壇枯燥僵化的氛圍，充滿了時代氣息和創新精神，激發了年輕人的活力，對整個中國的流行文化影響深遠！雖然廣東流行音樂的輝煌不久就風流云散，但是它是整個中國流行樂壇的起源和基礎，對當時流行文化的開展功不可沒！

二、轟動全國的南方影視

20世紀80年代以來，港澳電影風靡華人世界，成龍、周潤發等也從廣東走紅全國。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一方面引進港澳電影電視劇，同時以珠江電影制片廠為主要基地，輸出了一批自制的優秀影視作品。

20世紀80年代的影視作品如《蝦球傳》《雅馬哈魚檔》《商界》《公關小姐》，充滿了地域特色和生活氣息，從不同的角度反映了改革開放初期廣東的生活變革。以電影《雅馬哈魚檔》為例，電影描述了幾個待業青年自力更生的奮斗故事，通過這幾個“個體戶”的故事展示了改革開放給廣州帶來的蓬勃生機。電影跳動著時代的脈搏，影響了無數的年輕人。

90年代廣東的影視作品更加繁榮。《外來妹》《情滿珠江》《英雄無悔》《和平年代》，在全國轟動一時。作品中展示出來的時代精神和價值觀點，引發了諸多思考和討論，比如《外來妹》，講述了到廣東打工的幾個農村女孩的故事，其中的價值碰撞，引人深思，而對獨立、自強、奮斗的贊揚，又深刻地反映了時代的潮流。《情滿珠江》則是一部影響巨大的商戰片，講述了南方某電風扇廠從鄉鎮小廠到國際集團的故事。展現了一群廣東企業家在改革開放、時代變遷中成長的過程。全景式地描繪了一幅廣東由封閉走向開放的波瀾壯闊的畫卷，稱得上是史詩劇了。

這些影視作品如同檔案，記載了時代前進的每一個腳印，像是一部又一部的時代劇、史詩、紀錄片，從不同的角度給我們展現了廣東人在改革開放過程中的奮斗軌跡和心路歷程，也揭示了一個時代的嬗變。更重要的是，這些影視作品傳遞了強烈的時代精神，昭示著“一個新的文化訊號正在叩響歷史之門。廣東人不只是送給了觀眾幾部有可觀性的電視劇目，廣東人正在給社會、給時代奉送一種新的文化精神。”

三、引領潮流的生活方式

隨著改革開放后廣東崛起，廣式生活方式也開始風行全國。“當先生、小姐的稱謂取代了同志、師傅之時，顯然不僅意味著來自南方的時髦，而且意味著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由粵語、粵菜、廣州服飾、美容美發，以及健美比賽、模特表演、超更熱、跳槽熱、股票熱、房地產熱等組成了一種讓人向往的潮流生活方式，從廣東走向全國。

廣州服飾流行全國。當時有一個流行的說法：“吃在廣州、穿在上海、說在北京”，但實際上，穿在上海在八九十年代已經不是生活的現實，流行服飾的陣地在廣東和香港，上海服飾的時尚和潮流也基本是以廣東香港為導向的。喇叭褲、蝙蝠衫、紅裙子、大墨鏡、牛仔褲……鮮艷的色彩、時尚的款式，從香港、廣東一路北上，風靡全國。無論是國內第一批牛仔服的擁躉，還是第一家牛仔褲生產工廠，都在廣東。廣東今天依然是最大規模的牛仔服生產基地。廣東批發市場的繁盛，讓廣式服飾更快更大規模的發往全國。今天除了廣交會之外，廣州市、中山市、佛山市，及新塘鎮、虎門鎮等均有大型服裝批發市場，對廣式服裝流行全國起了重要助推作用。

婚紗攝影風靡全國。婚紗最早從港澳進入廣東市場。雖然一開始昂貴的價格讓普通民眾望而卻步，但是隨著婚紗向著平民化發展，尤其在婚紗攝影這一特殊方式的帶動下，婚紗終于突破了傳統婚禮的觀念，90年代的婚紗攝影風潮席卷各大小城市，婚紗攝影的盛行沖擊了傳統的婚禮方式，同時也大大推進了婚姻平等、新式婚嫁等觀念的流行。

美容美發普及全國。“廣州發廊”曾經是全國有名的時尚標志。1979年，廣州第一家個體發廊——羅維麗莎誕生在高第街，之后廣州的發型藝術就遍地開花，成了時尚潮流中的先鋒。不管是“冷燙”、離子燙，還是“爆炸頭”“蘑菇頭”，都從廣東迅速流行全國。80年代中期，一批香港人開始在廣東傳授美容技術。“廣州美容院”也在全國具有廣泛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從早期簡單的臉部皮膚護理、按摩到后來的美體，整形，美容業逐漸普及全國。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生活方式，體現在衣食住行當中，反映在人生理想、價值追求等各種精神風貌中。易中天在對比了廣州文化和上海文化之后，認為當時廣州文化對內地的影響要更為猛烈，它已經不僅僅是一種生活方式，更代表了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所以其影響更為深遠，“廣東人卻似乎要把全國都變成‘大廣州’。”當時的廣東創造了諸多新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富有改革創新的時代精神，并且輻射、影響到全國，促進了當代中國文化的現代化。

四、廣東流行文化興盛的原因

1.改革開放、經濟發展是廣東流行文化興起的基礎

改革開放推動了廣東經濟的發展，改革開放的四個特區，有三個在廣東境內。作為中國經濟改革“先行一步”的帶頭地區，廣東省成為中國經濟發展速度最快的地區之一，創造了令人震驚的經濟奇跡。據統計，全省國內生產總值從1978年的184.73億元增加到1993年的3225.3億元，增長了16.46倍；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從1978年的365元增至1993年的4900元，增長了12.42倍，增長速度居全國前列。廣州、深圳、珠海、中山等一大批城市迅速發展起來。快速發展的經濟推進了整個社會文化、觀念、生活方式以及精神面貌的改變，為流行文化的興盛準備了最好的時代大背景。

2.大量人口南下為廣東流行文化注入活力

廣東不僅成為經濟增長最快的區域，同時也時文化最活躍的地區。經濟的高速增長，使得廣東省尤其是珠江三角地區成為外來人口集中的流入地。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中國出現了規模宏大、持續幾十年的南下打工潮。大量人口涌入廣東，他們來自全國各地，攜帶著各自不同的區域文化、不同的成長背景、不同的價值觀念，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在奮斗中，從生活習慣到思想觀念，都進行著摩擦、碰撞、交融。這激發出強大的文化活力，新文化、新思想、新觀念、新潮流不斷生發出來，呈現出活躍的文化創新能力。

3.廣東媒體與流行文化互相推進、相得益彰

廣東流行文化的發展與發達的廣東媒體相得益彰。當時廣東的傳媒業出現了蓬勃發展的新局面。除了《南方日報》《羊城晚報》《廣州日報》之外，《南方都市報》《南方周末》也是全國非常有影響力的平面傳媒。第一盒錄影帶、家庭錄像帶，第一張CD唱片、LD視盤、DVD視盤，都是廣東率先推出。中凱、東方紅、俏佳人等是當時知名的音像制品品牌。廣東期刊在八十年代風靡全國，成為行業的標兵，像《家庭》《黃金時代》《花城》《少男少女》《家庭醫生》等很多期刊，無論從發行量、讀者量還是影響力方面，在全國都名列前茅。廣東廣播的“珠江模式”被認為是中國廣播改革的里程碑。電視節目方面也攝制出了一批具有全國影響力的高質量作品。

4.毗鄰港澳的優勢使廣東成為流行文化的前沿陣地

廣東早期的流行文化得益于毗鄰港澳的優勢，作為最早的開放地區，直接引進并兜售港澳文化，從掀起武俠狂熱的金庸、梁羽生、家喻戶曉的香港“四大天王”、成龍、周潤發、張曼玉等影視明星，到香港流行音樂、電影、服飾、審美、生活方式等，都是從廣東然后傳播到全國的。所以，早期廣東流行文化帶有濃厚的港澳氣息。除了地理上的相鄰優勢，作為通行語言的粵語以及作為共同文化根基的嶺南文化，都使得廣東與港澳在文化上有著天然的親近感，所以香港的流行文化可以迅速在廣東傳播。這種地理和心理上的天然聯系，讓廣東成為早期流行文化的前沿陣地。

五、廣東流行文化的特點

1.這種文化蘊含著解放思想、改革開放的時代精神，是積極的、昂揚向上的。流行文化從誕生之日期，就與青年亞文化、商品經濟連在一起，往往與叛逆、抗爭、頹廢這些詞語相連。但是廣東早期的流行文化其整體基調是奮發向上的，不管是展示年輕人真情實感的流行歌曲，展現改革開放中奮斗上進主旋律的南方影視，還是從衣食住行各個方面風行全國的流行生活方式，都蘊含著廣東改革創新、敢為人先的精神，它代表了一種新的價值觀，反映了時代精神的潮流，流行文化正是這種新型價值觀的倡導者，也是時代精神的引領者。所以這場流行文化本身攜帶著一場“觀念革命”“一種更為自主和平等的人格，更為自由開放的風氣，也成為‘擋不住的誘惑’向內地滲透彌散。”“解放思想、改革開放”是廣東文化最鮮明的時代精神，也是這場“觀念北伐”最核心的精神。

2.這種文化是當代中國新文化的生長點，站在時代的前沿，引領文化的發展。流行文化的正負雙重影響都是非常顯著的，而且越往后發展消極作用凸顯的越明顯。但是廣東早期的流行文化，對其審視需要超越流行文化這個簡單的標簽，它是廣東改革開放新文化的成果，是當時中國新文化的生長點。改革開放讓廣東取得了輝煌的成就，“這些成就不能僅僅看成是經濟上的成果，實質上它也是一種文化的成果。”所以說，“廣東對全國貢獻的核心是文化。”改革開放給廣東帶來了經濟的騰飛，同時也讓廣東成為新時代文化的發源地。這種充滿活力、反映現實、與時俱進的文化，引領了當時文化發展的方向，也為后來中國流行文化的繁盛打下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