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共建“一帶一路”的推進,中國電影的發展面向更加廣闊的平臺,在與世界電影的交流中尋求更多的文化認同。伊朗作為“一帶一路”沿線重要國家,其電影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紀實美學作為伊朗電影的特性之一,是其提高自身民族辨識度的重要屬性。文章在研究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的基礎上,結合伊朗第二次“新浪潮”之后的優秀作品和導演思維,對其新現實主義哲思、兒童題材話語模式和電影的本土意識三方面進行分析。從敘事、主題和影像的角度探索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的紀實美學,旨在為當下中國電影創作探索更多的可能。
關鍵詞: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詩意敘事;兒童題材;本土意識;紀實美學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16-0235-03
伊朗電影創作在1979年之后進入低谷,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才開始復蘇并加速發展,在汲取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創作經驗的同時衍生出了一種新的電影樣式——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以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與賈法·帕納西為代表的電影人在世界藝術領域的影響不斷增強,榮獲各類國際電影獎項,開創了伊朗電影的第二次“新浪潮”——“伊朗新電影”[1]。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植根于現實,用平實的敘述方式和詩意的敘事手法,表達具有人文關懷且富有哲思的主題,再現伊朗的社會現實,呈現出具有本土情懷的紀實美學。
(一)現實題材和詩意敘事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將視點深入大眾的日常生活,從底層民眾、中產階級到上流社會,從兒童、婦女到老人,電影在各個階層、年齡之間都體現出生活的細節。
在題材選擇上,因為伊朗是發展中國家,大多數拍攝不追求宏大的場面和高科技的特效處理,多呈現的是自然樸實的畫面,所以對底層平民的關注自然構成了伊朗電影的主要選題。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主要聚焦于表現兒童教育、家庭矛盾和生命價值,從現實生活中攝取具有戲劇性和現實價值的素材,用豐富的題材創作趨于真實的“現實”。
《一次別離》著重描寫底層家庭和中產家庭的矛盾、信仰與謊言,影片將民族、階級矛盾推上銀幕,映射當下的政治問題。
正如美國學者弗·杰姆遜提到的“第三世界的本文”[2],多用民族寓言隱喻政治背景,透過個體命運看到社會文化的變遷。電影摒棄宏大的主題,從普通人物入手真實還原伊朗人民的生活圖景,用簡單的鏡頭、自然的光線、樸實的臺詞、真實的表演來揭示主角一家所面臨的關于信仰、關于人性的故事。
在敘事特點上,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呈現出詩意的表現手法,尤其是以阿巴斯為代表的電影導演。在阿巴斯的電影中,時常出現長鏡頭手法以及一些大遠景的凝滯旁觀鏡頭,這種忽略時間感的鏡頭排列所衍生出的現實意義,早已超過單個鏡頭本身的表意。
影片《櫻桃的滋味》采用單線敘事的方法,攝影機多數情況下是直接架在汽車上對準主人公巴迪和之后上車的路人。影片沒有華麗的場面,自始至終都在一片荒蕪的山區景色中,一輛慢速行駛的轎車,三個不同觀點的路人。
在《生生長流》中,阿巴斯用記錄式長鏡頭將故事娓娓道來,影片沒有復雜的拍攝技法,將簡潔幾乎做到了極致,阿巴斯充分彰顯了自己的個人風格,用像詩一樣的呈現方式來完成自己對生命意義的終極思考。
(二)人文情懷與哲學思考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對個體生命、階層問題以及生死觀念進行探討,將邊緣人物、兒童婦女作為影片的主要角色,具有深切的人文主義關懷,給觀眾帶來了意味深長的思考與情感共鳴。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對個體的關注體現在以小人物為主的電影中。榮獲第48屆戛納電影節“金攝影機獎”的亞法·帕納哈執導的處女作《白氣球》中,整個故事圍繞小女孩展開,單純的小女孩拿著母親僅剩的500元去買自己想要得到的一條金魚,她在買魚的路上經歷了被騙錢、僥幸拿回來、再一次丟失錢、錢掉進下水道等困難。
編劇阿巴斯曾表示,《白氣球》反映的是看似無關的邊緣人物對事件中心人物產生的影響[3]。導演以平實的鏡頭記錄并追隨角色,構成一個短事件的真實描繪。影片對伊朗的小巷和街區進行刻畫,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伊朗社會的現實狀況。
導演將小女孩置于一個成年化的社交空間中,在對社會內在道德狀態的表達中,事件情節最終的結果都是善意與溫情大于邪惡收場,也表現了社會對孩童的關愛,體現出深切的人文關懷。
對于階級問題,伊朗電影對階級的反映是犀利且真實的。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一次別離》就是圍繞兩個不同的階級(中產階級家庭、普通貧民家庭)展開故事,對不同階級家庭的環境進行刻畫,以此對比階級差異引起的生活環境、人物性格以及價值觀的不同。而曲折回轉的羅生門式的結構引出人性與生存、欲望與道德的問題,充滿了人文主義思考。
對于生存與死亡的命題,阿巴斯在《櫻桃的滋味》中展開了深入的探討。
影片講述一個厭棄生命的中產中年男人在尋找能夠幫他辦理后事的好心人的過程中,逐漸感悟生命意義的故事,一個不覺來歷、不明緣由的主角向著死亡的目標前進,但比故事更重要的是尋找活著的意義。
影片并沒有交代男子的死因,導演將影片關注的重點清晰化,由關注為何去死變為為何活著,真正的故事是男人從想自殺直至最后結尾他內心對生死的看法。電影用極簡的單人鏡頭記錄下依次偶遇的三個路人——士兵、神學院學生和長者,透過他們對男人尋死的看法闡釋出生活的真理,最后開放式的結尾更是觸發觀者對生命的思考。正如導演阿巴斯所說,“有的電影把觀眾挾為人質,把他們按在座位上看完——這并不一定表示它們有吸引力。我的電影從不挾觀眾作人質,而給他們自由”[4]。真正的吸引力是源于自己的,電影給予的是一種感知的力量,讓接受者自主感知影片的情感,而不是一味的被迫輸入。
伊朗的兒童電影在國際電影中影響頗深,與好萊塢電影風格大相徑庭,在主題、內容、表現形式等方面獨樹一幟。
首先,伊朗兒童電影具有簡單故事加完整情節的特點,影像風格以自然真實為主,深入伊朗當地的文化風俗,以簡潔、流暢的敘事手法塑造角色,導演更多使用拍攝紀錄片的方法來立足于發生在本土孩童碰到的現實問題,為的是表現更加真實的兒童世界。影片《小鞋子》就圍繞兄妹找丟失的鞋子展開故事;《何處是我朋友的家》圍繞阿穆德把同桌穆罕德的作業錯拿,一心想要歸還給他,并踏上歸還作業本的征程的故事。
其次,伊朗兒童電影善于采用非職業的小演員,在影像上呈現最真實、自然的表演。阿巴斯導演談到自己1970年拍攝的短片《面包與小巷》,小演員用的是一名非職業演員,阿巴斯告訴小演員在路的那端有給他禮物,并在路中央放置了狂吠不止的狗。因為小演員害怕狗,所以他通過小巷時表現出的害怕是真實的,這種真實情緒的釋放就是導演的聰明之處,導演對小孩怕狗進行客觀拍攝,使其真實情感自然而然地呈現在鏡頭語言中。
另外,伊朗兒童電影在臺詞處理上更顯真實,影片不會為了迎合觀眾而故意為孩子們設計有條理的臺詞,而是保持了孩子說話沒頭沒尾的感覺,將語無倫次的語言表達看作孩童講話的特點。這種純真的狀態更能凸顯生活的真實狀態。
伊朗兒童電影影響極大,我國部分導演也從中汲取經驗。近年來,我國的一些少數民族電影以獨特的地理特色、人文色彩和民族風格嶄露頭角。
例如萬瑪才旦2005年執導的《靜靜的嘛呢石》,將藏族本土的人文風情與宗教信仰融合于影片中,圍繞小喇嘛在寺廟的生活展開故事,將小喇嘛面對宗教與世俗、現實與傳說、傳統與現代之間的興奮與迷惘展現出來。
2018年,拉華加的《旺扎的雨靴》講述了藏族小男孩旺扎一直想要一雙雨靴,在得到雨靴之后,他整日期盼能下一場大雨,他渴望穿上這雙雨靴。簡單的故事主線卻飽含情感,這就是影片充滿真實質感的原因。
兒童電影清新、真實,就是因為它表現的內容是青澀單純的。《旺扎的雨靴》的靈感源于伊朗電影《小鞋子》,故事情節簡單明確,以兒童的視角還原了旺扎對雨靴的喜愛與重視,邏輯清晰,層次分明,而導演新加入的喜劇元素又為電影增加了不少富有童趣的詼諧笑點,其中蘊含的少數民族人文風俗也給電影增加了一些神秘、樸素的審美意味。
國際傳播中,擁有自身特色或本民族辨識度才能更順利地進行文化傳播。電影藝術也是如此。作為具有獨特魅力的民族影像,伊朗電影深受三大國際A類電影節的青睞,很大原因歸功于伊朗電影的本土特色,而本土特色離不開深厚的人文氣息。
伊朗電影的人文氣息不僅僅體現在選題上,更多的是源于影片表現的情感,是地緣文化在影像中傳遞的情感認同。
由于伊朗的環境,為了避開敏感議題,創作者相對較為獨立,更注重進行個人化的藝術創作和探索。在這種形勢下,阿巴斯和賈法·帕納西等人避開社會重大題材,轉而將主題聚焦于對文化和民族性格的理解上,在平淡樸素的影像中升華了民族精神和哲學思考[5]。在他們的電影中,離不開伊朗的土地和伊朗的人民,他們的影片對焦于人們的生存狀態,在平凡的事件中尋找生活和生命的意義,通過質樸的人物將觀眾帶入純凈的世界。
對于尖銳的社會或政治問題,阿巴斯保持靜觀的態度,他將電影作為再現生活現實的一面鏡子,用影像和故事來反映社會問題。并且他創造了新的“電影完成者”的概念[6]。
在阿巴斯看來,電影是“沒有導演的”,一部作品的完成是觀眾與導演共同的成果,觀眾是自由的。他不滿以娛樂為噱頭的商業電影,一切內容都在熒幕上表現,電影觀眾也漸漸依賴圖解式的表達,被動接受電影傳達的某種理解和感受,它們機械地操控觀眾的情感,忽略了觀者作為獨立個體的自我思考。
在《橄欖樹下的情人》的結尾,阿巴斯用長鏡頭留給觀眾充分的空間,這種開放式的結局,也將影片的詩意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將影片聚焦于文化、宗教和民族性格的同時,將自己對電影的認識也融入影片中,將電影的民族辨識度提高,呈現出具有本土意識和導演個人風格特點的影片。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對中國的現實主義電影的創作主題、思想內涵的呈現具有借鑒意義。在我國,隨著大眾審美水平的提高和藝術創作者對作品的打磨,優秀作品層出不窮,現實主義電影已占據國內電影一定的市場,如2006年王全安的《圖雅的婚事》、2014年陳建斌的《一個勺子》、2014年忻鈺坤的《心迷宮》、2018年白雪的《過春天》、2019年王小帥的《地久天長》等。但是主動選擇走進電影院觀看現實題材藝術片的觀眾仍然占少數,此類創作依然存在票房盈虧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部分創作者選擇仿照好萊塢優秀作品,將電影定位為更受觀眾喜愛的商業片,但往往得到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仿照和借鑒也變成東施效顰,導致本土電影精神氣質的缺失。
如果作品過分追求商業效果,一味地用商業思維代替藝術特性,便容易忽略故事本身對現實、對歷史的提取,而發掘與現實生活緊密聯系、兼具文化底蘊與藝術追求的影視作品是重要且必要的。現實主義作品應立足于現實生活,捕捉生活的真實,注重真實的質感和電影的內涵主題。
一部合格的現實主義作品是具有現實觸感和藝術品性的,給觀眾留有余地,能引發思考的作品才能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當現實與電影的真實無限接近時,這種曖昧性也會深化主題內涵。
2022年藍鴻春導演的《帶你去見我媽》選取現實題材中典型的婆媳矛盾作為切入點,將整個故事背景設置在中國潮汕,將當地特有的風俗文化融入影片中,展現了母親從地域之間傳統的文化偏見到開放包容的接納態度的轉變,深入生活的細節也增強了影片的紀實性。
當然,我們不能忽略影片還存在的問題,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現實主義電影市場上,國產電影向前邁了一步。好的電影作品是觀眾可以在腦海中思考與回味的,也許很久之后才能完成,但仍然會感到對電影充滿熱情,并想再次打開觀看,這正是我們當下需要思考的。
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無論從選材上還是影像表達上都立足于本土的現實問題,傳達出人們對生活的獨到見解和對民族的滿腔熱忱。影片在選題、主旨、本土化等方面的運用上展現出紀實美學的特性,形成了獨特的電影風格,拓寬了現實主義電影的邊界。文章通過對其影像的研究,旨在為中國電影創作尋找一個良性發展的空間,使其在創作上更加成熟。
參考文獻:
[1] 李聰聰.伊朗新電影研究[D].重慶:重慶大學,2007.
[2] 弗·杰姆遜,張京媛.處于跨國資本主義時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學[J].當代電影,1989(6):47-59.
[3] 慈祥.圓圈邊緣的注視者:論賈法·帕納西的電影[J].文化藝術研究,2013,6(2):119-124.
[4] 史可揚,康思齊.伊朗新電影的現實性品格[J].民族藝術研究,2019,32(4):11-17.
[5] 高美.阿斯哈·法哈蒂電影的現實主義美學[J].現代視聽,2017(6):46-50.
[6] 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櫻桃的滋味:阿巴斯談電影[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40.
作者簡介 穆媛媛,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