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木雕造型圖式符號研究

張玉金 韓山師范學院美術學院

木雕是我國寶貴的傳統民間工藝財富, 不只具有工藝價值, 還有其文化價值及其折射出來的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工匠精神。潮州金漆木雕是我國傳統四大木雕之一, 其獨特的地域歷史文化孕育了潮州木雕造型圖式符號。

一、潮州木雕工藝形成的文化背景

潮州木雕造型裝飾紋樣反映了當地百姓求生、趨利避害等意識, 不同的歷史時期、自然環境和生活風俗造就了完全不一樣的裝飾風格。

（一）中原移民文化影響

潮州地區的人口構成比較復雜, 除了原住民百越土著居民之外, 外來移民源流比較復雜。如歷史上的永嘉之亂等三次大規模南遷以及秦代南征戍守此地兵將, 歷代被貶的朝廷命官, 為潮州木雕工藝的形成打下了基礎。

明清時期, 潮州地區的工商和經濟有了很大的發展, 繁榮的商品經濟大大拉動了當地社會文化的發展, 建筑與家具的裝飾變得愈發精巧和富麗。隨著海禁逐漸放開, 海外貿易拉動了當地的經濟, 潮州作為有名的僑鄉, 貿易帶回來大量財富, 也為木雕工藝付諸實踐打下經濟基礎。興建起的許多高墻大屋, 為潮州木雕展示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二）地域民俗文化影響

以血緣為紐帶聚族而居的中原宗族文化, 形成了許多宗族文化為中心聚落。為了充分凸顯氏族宗祠的美觀性和重要性以及顯赫的地位和財力, 族群捐資助力在宗祠建筑上面裝飾大量的精美木雕, 這其中不乏攀比之風, 讓氏族宗祠更金碧輝煌、十分氣派。至清末年間的潮州木雕進入輝煌期。

潮汕在古代屬于百越族群, 后又大量從中原移民, 故本地屬多神信仰, 虔誠的信眾導致寺廟、宗祠建設裝飾為了愉悅神靈極盡華麗之能事。同時也促生了諸多祭祀游神配套器具木雕, 許多木雕裝飾繁縟精致, 多神崇拜也使木雕裝飾具有了大量的群眾基礎。

二、潮州木雕功用類別

潮州木雕根據運用范圍大致可以分為建筑裝飾木雕、祭祀禮器木雕和家居工藝品木雕。

（一）建筑裝飾木雕

潮州的木雕被廣泛應用在古代的建筑裝飾中, 例如門窗、圍屏、梁架及建筑構建等。如老厝梁架部位, 通常裝飾“十八花胚”（如圖1）, 也就是在三載五木瓜童柱之間穿插裝飾元素, 部分木雕裝飾起到建筑應力作用。在宗祠拜亭（廳）內外會裝飾大量各種倫理教化木雕構件, 取吉祥如意, 高中甲子, 如蝙蝠、螃蟹夾官帽和毛筆等圖式符號, 但更多的木雕故事都是倫理教化功用。大量倡導教育子孫后代、尊師重教, 注重孝悌的故事。潮汕受中原儒家孝悌文化影響較深, 會有各種形式的二十四孝圖文作為建筑裝飾繪畫及木雕題材, 彰顯傳統中國文化的仁義禮智信精神。這些除了滿足生活審美裝飾實用功能外, 更多的裝飾符號被賦予了弘揚倫理道德, 倡禮教、成教化、助人倫, 各層面的功能社會教化意義。例如位于潮州潮安區的龍湖古寨阿婆祠的木雕, 梁載上有“羊跪乳”雕塑, 以及“蝙蝠和銅錢”雕塑（如圖2）, 告誡子孫福在眼前要懂得感恩和孝順。

圖1 十八花胚

圖2 瓜瓞綿綿五福奉壽

（二）祭祀禮器木雕

1.潮州祭祀禮器多以精美木雕神龕為核心, 配以饌盒等, 形成整套木雕組件。木雕神器是古潮州老厝建筑宗祠中必備物品, 主要包含兩大塊。一類為“神龕”和“櫝仔”（如圖3）, 這是神像所居住坐臥的處所, 大型曰龕, 小型可以放置于桌面角落的叫櫝仔。神龕正常放置在城鄉祠堂、公廳、大的住宅正廳中心, 供放祖宗靈牌神靈塑像等, 稱“祖宗龕”“家神龕”, 為時年八節祭祖儀式之用。這一類還包括神案供桌以及裝貢品的饌盒。明嘉靖《州府志》中記載：“營宮室必先祠堂, 明宗法, 繼絕嗣、重祀田。”這種營宮室必先祠堂的風俗, 自宋代已開先河。

圖3 神龕

2.饌盒是潮汕民系民間傳統祭祀活動中用于盛放祭品的器物, 一般由底座、盤架、果盤、盒蓋四部分組成, 造型常見的有長方形和菱形（又稱龜背形、欖形）（如圖4）, 后期又從四方形、長方形發展到六角形、菱形、欖形, 以及雕與繪相結合等。潮汕地區幾百年來, 游神賽會、敬神祭祖成風, 城鄉之間, “賽神前比祭品”攀比風氣甚盛。這樣的習俗, 促使敬神者往往尋覓更為出奇制勝之饌盒。

圖4 饌盒

這些獨具地方特色的神器饌盒、宣爐罩、神龕、櫝仔, 內外有大量裝飾, 稱作“神器裝飾”。題材均精雕細刻, 飾以龍蝦、螃蟹、松鼠、菩提紋樣, 以及戲劇神話等故事, 如《封神榜》《水淹金山寺》《八仙過海》《水族圖》《博古圖》等鏤通雕雕飾構成。造型變化萬千, 整體宏偉, 而局部裝飾玲瓏剔透。

3.祭祀禮器木雕另一大版塊就是游神禮器木雕, 包括神亭、神轎、神牌、神臺、饌盒、宣爐罩、鑼鼓架、茶擔等游神禮器木雕制品。群眾祈望神靈驅邪鎮魔、確保鄉土平安。

祭祀神龕、饌盒以及鄉土游神風俗木雕裝飾, 把倫理“道德教化”功能和“吉祥符號”結合起來, 既顯示木雕的藝術本體美, 又暗含教育訓誡子孫后代重視仁義禮智信等文化。這些裝飾以各種形式存在于建筑內外空間, 承載著“仁義禮智信”教化家國情懷, 潛移默化中對人的道德進行教化, 使建筑裝飾的精神功能得以跡化。

（三）家具工藝品木雕

在當代潮州木雕發展進程中, 傳統的金漆木雕已經出現更多的審美變化趨向。如早期金漆木雕向素雕轉向, 那起著保護、防腐、富貴氣息的金漆變成素樸雕, 清末繁縟至極的圖式紋樣也向簡約靠近。原本作為建筑修繕裝飾構件, 已經變成純家居擺設、壁掛等純藝術品（如圖5）。這也是從傳統大量木作平房到水泥樓房過渡的一個轉變。作為木作建筑構件和裝飾的隔扇門、花窗、床架、梁架裝飾等已經消失, 伴隨著的就是這些傳統木雕生存空間轉換成僅僅作為現代家居擺設或者中式裝修的某一裝飾元素而少量存在, 這也是木雕功用變化帶來木雕造型形制符號轉變, 和生存空間語境的轉變, 影響傳統木雕傳承的重要原因。

圖5 龍蝦蟹簍

三、潮州木雕吉祥紋樣題材圖式符號分析

（一）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題材及內容

潮州木雕的吉祥紋樣應用廣泛, 題材內容豐富。潮州是典型的海洋文化與陸地文化結合部, 除了中原傳統木工圖式符號之外, 本土豐富的嶺南佳果、戲劇、海洋漁產品等題材都被聰明的木雕匠人融入創作之中。中原傳統神話故事、古今人物、花鳥蟲獸、文字等題材, 通過借喻、比擬、象征以及雙關等手法表達了潮州人民的思想、行為、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 具有強烈的地域性。

1.五福的追求

“五福”指的就是“福祿壽喜財”, 這類題材作品的數量很可觀, 有通過諧音詞取其象征的意義, 但多數是把象征吉祥的圖案以及話語雕刻在建筑或者雕件上。福就是追求幸福, 納福迎祥：福祿壽三星圖、天官賜福圖、地官賜祿圖等；祿即俸祿, 想要加官進爵、金榜題名：鯉魚跳龍門、五子登科、一鷺蓮科或者鷺鷺連科（如圖6）無一不揭示了人們對仕途升遷的期盼；壽即長壽, 通常用鹿、鶴、仙桃等來象征長壽, 以此祈禱健康長壽：鶴壽松齡、百鶴圖、靈芝圖（寓意長壽）、九蝠捧壽；喜就是吉祥的意思, 有直接表達的, 如直接以“吉祥”“吉祥如意”為圖案的木雕、博古吉祥圖、平（瓶）安（鵪鶉）如意圖, 也有以龍、鳳、麒麟、獅子等鎮宅辟邪（如圖7）等祥禽瑞獸表達的, 如九龍戲珠、龍鳳呈祥、雙鳳臨門、丹鳳朝陽（如圖8）、麒麟獻瑞、金獅獻瑞；財即期望富貴：花（牡丹）開富貴、群鳥戲牡丹、百鳥朝鳳、百鳥朝王、荷花仙鶴、牡丹如意、兔含如意草、鹿鶴（六合）同春圖、富貴博古圖, 都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人們的美好愿望。

圖6 一鷺連科

圖7 梁架獅子

圖8 丹鳳朝陽

2.對節氣、品德的追求

這方面的紋樣題材也很多, 多以物象指代自己, 達到意象的效果。如荷花白鷺、春蘭秋菊、桂馥蘭香、蘭質蕙心、梅竹（雙清）花鳥、雪胎梅骨、梅蘭竹菊、歲寒三友松竹梅等, 用“四君子”梅花、蘭花、竹、菊花來表達自己的品德高尚。

（二）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圖式的藝術特點

潮州木雕發源于唐宋中原文化, 明清之際與地方文化結合工藝也達到極致。其諸多程式化符號經過歷代木匠師傅再創造, 吉祥紋樣圖式與吉祥寓意完美結合的藝術形式有很高的藝術欣賞價值。1.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圖式的形式美

潮州木雕作品雕刻的表現形式種類很多, 雖然早期有素雕, 礦物色五彩雕, 但其中金漆木雕尤為出名, 因此潮州木雕又稱“金漆木雕”。金漆木雕裝飾圖案貼金, 凸顯金碧輝煌, 許多地方層層鏤空呈現玲瓏剔透的藝術效果。潮州木雕中吉祥紋樣圖案大多精致小巧, 繁縟奢華, 在樣式上和藝術手法上都十分巧妙, 華麗、莊重、瑰奇。

如潮州的特色作品《龍蝦蟹簍》（如圖5）, 也是用巧妙的手法將潮州人民對豐收的渴望寄托在蟹簍中。木雕藝人將蟹簍、螃蟹、蝦等為題材, 對六角形透孔、編織紋、簍繩等的細節處理可謂是精致入微, 再現現實生活中常見的竹編蟹簍。通過潮州木雕“通雕”的高超技藝, 表現了潮州人民對“大豐收”的美好心愿。整件作品疏密有致, 通體剔透玲瓏, 木雕整體造型優美。

2.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圖式的實用美

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廣泛應用于門窗、家具、圍屏、建筑裝飾, 以及較小的擺件、飯盒、饌盒、宣爐罩等。廣泛使用的原因除了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具有很強的裝飾美感, 能表達視覺上的美感外, 還因為它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追求, 從而使人心情輕松愉悅。

（三）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寓意

潮州木雕吉祥紋樣通常以古今人物、花鳥蟲獸、戲劇故事、吉祥話為題材, 用比擬、雙關、象征等手法, 將圖案與吉祥寓意結合起來, 表現形式大致分為三種：一是直接雕刻吉祥文字, 二是以諧音取其象征意義, 三是吉祥的圖像或花紋。概括起來其寓意大都逃不過“富、貴、壽、喜”幾個字, 如“花開富貴”“壽比南山”“春風得意”等吉祥裝飾紋樣, 還有“鯉魚跳龍門”“五蝠臨門”“松鼠葡萄”“鴛鴦戲蓮”這類寓意豐富的吉祥紋樣。葡萄寓意多子, “松鼠葡萄”是指祈愿子孫滿堂；鴛鴦指感情很好的夫妻, “鴛鴦戲蓮”是祝福夫妻恩愛, 但這些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有的觀念, 其來源于大家的默契和約定俗成, 將某些動物、植物抑或是圖像作為美好意義的象征。

潮州民間講究吉祥, 木雕裝飾圖案上很多時候是圖必有意, 意必吉祥。這樣的吉祥紋樣寓意展現出的觀念恰恰迎合了人們普遍趨吉避兇、祈福迎祥、期望富貴的美好心愿, 是人們恒久不變的追求。

四、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傳承、保護與發展

（一）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現狀

潮州木雕凝聚了潮州人民千年來智慧的結晶, 是歷史的文化沉淀和精髓, 是十分寶貴的民族文化遺產, 但因為木雕不易保存, 在保護上也缺乏正確的指導, 加之歷史上的破壞, 大量精美的潮州木雕仍隨著諸多老厝的坍塌被損壞和遺失。在傳統民間工藝日益流失的今天, 如何去傳承、保護和發展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問題也將愈發凸顯, 引人深思。隨著國家、地方對非遺的重視, 潮州木雕藝術重新被重視也進行了一次新的發展和突破。

（二）潮州木雕在現代設計中的應用

在當代潮汕室內設計領域, 出現新中式設計, 有些利用舊木雕元素重新包裝, 作為室內設計所用。有些設計大量運用的是潮州木雕圖式符號再提煉, 突破束縛和限制與現代設計理念不斷融和、變化重組, 使之適應新時代的生存, 設計出既能體現傳統藝術魅力, 又符合現代大眾審美需求的新產品。隨著人們審美的不斷提高, 對各種裝飾紋樣外形要求愈發嚴格的同時, 也更注重其寓意內涵的體現。外形上簡潔大方的裝飾紋樣更受大眾青睞, 因此在傳統潮州木雕吉祥紋樣的基礎上刪繁去簡是比較好的創新方向。內涵上注意思想精神的體現及營造, 潮州傳統的木雕吉祥紋樣在設計應用上“形意結合”也是理想的創新方向。為了不讓潮州木雕吉祥紋樣僅僅成為一段輝煌的歷史, 我們就要走出一條充滿獨特的潮州文化地域特色、適應新時代紋樣圖案設計的道路, 成為現代木雕吉祥紋樣的時代先鋒, 綻放出新的時代色彩。

五、總結

潮州木雕體現出世代潮州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 其木雕圖式符號多以“吉祥紋樣”“倫理教化”為主, “戲劇人物故事”等也多圍繞教化俗眾或愉悅神靈, 經過代代相傳從而構建了潮州住民的心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