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設計 知冷暖
——初探設計中的“共情”效應

耿立新

耿立新：天津財經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

生活中該如何客觀認識和定義設計的位置，在國內曾經歷過一個非常微妙的過程。20世紀80年代之后的一段時間，“設計師”一度是一個頗為尷尬的存在。相對于繪畫來說，“美工”這個稱呼似乎和藝術創作是不搭界的。在大眾的認知中，繪畫與生俱來就是存在于象牙塔尖上的藝術形式，而設計只存在于生產線的背后。當時的設計師是很難找到存在感的。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結構產生了變化。尤其當藝術經濟泡沫破裂以后，曾經繁榮而臃腫的藝術品市場變得蕭條和理性。而在全球經濟高度繁榮和大工業化生產的時代背景下，設計的位置逐漸凸顯出來。

一、設計的基本屬性和分類

伴隨著藝術品走下神壇，藝術市場變得挑剔而理性，藝術家們失掉了原來的浮夸和吸金能力，而設計則從服務生的角色變得不可或缺。這種位置的互換并不是說二者是對立的關系。恰恰相反，它們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系。原因在于，無論是滿足精神需求的藝術品還是具有應用功能和服務功能的商業設計，它們都是伴隨著人類生生不息的繁衍進化而存在。如果要剖析它們的共同點，則繪畫藝術和商業設計都具備冷暖的屬性。黑格爾在他的著作《美學》中說：“美是主觀與客觀、形式與內容、理想與現實、自由與必然的辯證統一。藝術是絕對觀念在感覺經驗上的體現，藝術的發展是精神克服物質局限性而達到‘主觀性’的過程。”

設計在形式上可以分為立體和平面兩類：立體設計主要包括建筑和產品，平面設計主要包括平面廣告、多媒體及相關的帶有扁平化特征的應用品領域。

二、設計中“共情”的作用

設計是以產品形式出現在人們面前的，因此人們往往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就是眼前的產品，審視它的外形是否符合審美、使用是否方便、質量是否耐久和是否具備保留價值等，而設計者在產品中注入的個人理念及對原有理念的羽化升華往往卻被忽略。然而，正是設計者的這些付出，才讓受眾產生“共情”。

“共情”又稱“同理心”，是產品在流通中出現的一種現象，即受眾接受了產品的出現，并與之產生了聯系。“共情”是產品和受眾產生聯系的一座橋梁。

如果一款產品能被多數用戶所接受，那么這款產品的設計無疑是成功的。就流通領域而言，任何一種推廣最愿意看到的就是產品既能為用戶所接受又具備獨有的亮點。這自然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結果。

繪畫中的“共情”效應往往產生于形和色有辨識度的作品中。絕對抽象的作品，一般對大眾來說接受度較差；而有明顯的可識別形象特征的作品，則大眾接受度要好很多；介于具象和抽象之間的作品，除了具有較高的辨識度外，還具備一定的格調，更會被審美水準相對較高的群體所接受。而繪畫的存世價值更多受到社會對作者認知度的影響。一件作品的市場價格是由畫家在業內的輝光所決定的。有些時候會因為畫家本人不在了，他作品的存量稀少，市場價格變得更高。由此我們得出結論：繪畫的存世價值絕不是由擁有者的感受所決定的，而是創造者自身價值的體現。

繪畫和設計確實有臺前和幕后的區別。但是隨著設計的作用逐漸為大眾所認知，其價值已經不再被忽略，也不再是隱形于產品背后的角色，而是更具社會現實意義的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

三、設計中的感性與理性

現代設計產生于20世紀初德國魏瑪的包豪斯學院。他們除了強調藝術與技術的統一之外，還注重人在設計中起到的作用，主張設計必須遵循自然與客觀的法則來進行。這些觀點使設計逐漸從原有的追隨繪畫藝術的自我表現和浪漫主義的表達中剝離出來，行業思想也由原來的理想主義轉向理性的現實主義。此時，存在主義思潮也漸漸地成熟和豐滿起來。從笛卡爾到海德格爾再到薩特，他們圍繞著“我”和“世界”、“人”和“物”之間的關系反復思考。由此可見，在主體和客體之間，感受是關鍵所在。

感受在設計中是一種如同人體中的經絡般的存在。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它卻實實在在地起著作用。它就像我們身體的感知系統，一直為中樞神經提供信息并幫助后者作出決定。感知系統產生的是直覺，而中樞神經系統產生的則是理性的思考和判斷。

直覺是個體機能感知系統第一時間的反饋，不受理性思維的左右。它的判斷來自于那一刻的自然反應，屬于非理性感受。它的外在表達是兩個個體之間短時間內產生的“場效應”。在這個時段內作出的反應一般是喜歡或/不喜歡”（like/dislike）、感興趣/沒興趣（interest/no interest）、選擇/不選擇（chioce/no choice），帶有一定的盲目性和沖動特征。理性是感知后的思維活動。它是建立在個體認識架構基礎之上的思想活動，一般要經過“感知—判斷—選擇—評估”的過程。感性活動和理性活動在設計中一直圍繞著一個中心。這個中心是產品和受眾的復合體。感性活動和理性活動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的邏輯關系，且二者互為支撐。

受眾選擇產品的態度往往處于一種非理性的受感官支配的狀態，也可稱為“激情消費”。而產品的打造及進入流通領域的目的就是要喚起受眾的這種激情。帶動激情的首先是“共情”的作用。在此過程中，所謂“共情”就是讓受眾在瞬間產生被帶入的“親切感”。這種現象表面上說是一種“眼緣”，而其內在反映出來的是一種吸引的驅動，能夠使受眾產生“選擇—購買”的主動行為。這是由于設計者在產品上加載的功能使受眾產生了“共情”效應，激起了受眾的“擁有”欲望。美國人際關系學者戴爾·卡內基在他的著作《人性的弱點》中曾引用過企業家亨利·福特的一段話：“成功的人際關系在于你能捕捉對方觀點的能力。還有看一件事，須能兼顧你和對方的不同角度。”所以設計的目的絕不是單純地提供服務性應用，而是還要通過表象的傳播連接受眾的心靈。美國景觀設計師瑪莎·施瓦茨也說過：“設計是一種創造行為。設計必須超越解決問題的層面，僅僅解決還是不夠的。通過設計，要實現的，也是最后最重要的一步——建立與使用者的情感聯系，給使用者帶來另一個層次的情感體驗。當人們感受美好事物的時候，會產生愉悅感。”由此看出，設計不只是一種服務行為，也是一個誘導情感歸宿的媒介。它可以喚醒人對人生某段歷程的回憶、懷念，或是作為個人生活的一種形式感來表達自己的趣味和生活品質。

人們對事物的感知是基于地域、民族及國家的地理因素作用下長時間積累而成的習慣和由于個人好惡而形成的認知習慣與選擇取向。在這個過程中，有如下三個要素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1.熟悉的元素

熟悉的元素最容易喚起人們的親切感，如方便的操作、喜歡的顏色、熟悉的圖形、快樂的符號、吉祥的紋樣、高雅的形式感等。貝聿銘在他的蘇州博物館的設計（圖1、圖2）中就引用了很多傳統的中國元素。傳統的徽派建筑風格以及多種中國元素的意象化嫁接，使受眾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強烈的“共情”效應，極大地喚起了人們的“親切感”。蘇州博物館的設計也因此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2.升華的感受

熟悉的元素雖然會讓受眾產生親切感，但如果只是單純地重復出現，也會讓受眾產生老套的感受和審美疲勞。而一件經過精心設計的產品，既能滿足用戶的使用需求，又能滿足用戶更高的精神需求，還能讓用戶在應用、體驗的過程中實現一種自我感受的升華。

日本設計師深澤直人的設計作品往往能夠給用戶帶來一種升華的感受（圖3、圖4）。他把自己的設計定義為“無意識設計”（也叫“直覺設計”)。他提出“將無意識的行動轉化為可見之物”的設計理念，即通過設計，把人們日常的一個無意識動作或行為轉變成一個習慣性動作和行為。所以，好的設計一定是讓使用者享受便捷性的同時，還能感受到一種愉悅。

3.自我的回歸

人與物的契合感來源于人的自我偏好及成長過程中形成的生活習慣、生存價值的內在認識。這是個體和社會對接過程中的自然反饋，也是一種自我定位和社交中自我社會屬性的彰顯。設計在日常生活中首先就是要給人們的生活提供方便，因此它一定是以人為本的，通過細致入微的細節打造，讓人們的生活更加美好。

瑪莎·施瓦茨為了迎接丈夫回家，用面包圈形狀的圖案布置了自家院子（圖5），希望給丈夫制造一個驚喜。她說，設計就是在講一個故事，可能這個故事就是從日常生活中轉化而來的。瑪莎·施瓦茨正是通過這樣的理念把日常生活中平淡無奇的元素進行了改變，不但升華了感受，還增強了當事人對事物的歸屬感。

設計不僅可以滿足人們的生活需求，還可以豐富人們的社交活動元素。特別是在物質生活高度發達的今天，很多設計師試圖改變一些約定俗成的設計，用自己的設計思想創造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這樣的設計并不是一種顛覆式的創新，而是把一些新的意識注入到原來的產品中去。

人們在社交的時候會刻意選擇雙方都認可的禮品，以顯示自己對對方的重視，進而促進雙方關系，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有些人會通過一些產品來彰顯自己的實力和地位。所以深澤直人說到的“無意識設計”其實并不是真的沒有意識去操作，而是利用人們的無意識的“慣性”狀態，用一個簡單的改變將設計師的設計思想植入到產品中去，使之產生新的價值。設計師通過自己的設計為產品和自己找到價值，而使用者也會通過使用產品的過程體現自己的價值。正是這種使得雙方完美和諧統一的行為，以一種無意識的狀態，兌現了雙方對價值的預期。

理性思維的構架是設計建構的底層支撐，是設計師在認識受眾及市場的所有感性層面的元素之后形成的邏輯判斷和設計構想，是設計師綜合能力的體現。這里將其簡單歸納為兩個方向。

1.技術方向。在平面設計方面，包括對形色、構成、版式、軟件及效果的綜合把控能力；在立體設計方面，包括對結構、力學、電力、工程、風格的掌握。在技術方向上，澳大利亞悉尼大劇院的設計（圖6）堪稱一個十分成功的案例。該建筑由丹麥建筑師J.烏特松設計，建筑主體采用鋼筋混凝土材料，上面采用釉瓷薄殼結構。設計師充分利用材料的強度，將承重與圍護兩種功能合二為一，技術含量令人驚嘆。

2.審美方向。作為一名合格的設計師，必須建立一個包含專業美學基礎、東西方美學及文史哲的知識結構。最重要的是，對事物要有敏銳的感知能力，在設計上要有獨到的個人風格。設計的目的絕不是為了短期地解決一些實際問題，而是要著眼于長遠的社會效應和美學建構。設計師只有堅持這樣的理想和追求，堅持自己對設計的感受，勤學善思，不斷提升對藝術的認知，充分了解設計的意義所在，才能在社會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四、設計的責任

當今世界處于多元化狀態，設計也不是單邊化發展的。現在流行一句話：“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當今雖然有不少世界級品牌，在全球范圍內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但是也存在更多屬于特定區域的品牌，帶有明顯的標志性特征。我國近些年興起的品牌有華為、海爾、萬科、聯想等，同時還有一些老品牌如茅臺、同仁堂、六必居等。

原研哉說：“世界化的設計是不存在的，是不合邏輯的。”他在《設計中的設計》中這樣寫道：“將已知事物陌生化，更是一種創造。”從這句話能看出來，設計不是單純追求創新和標新立異的活動，而是讓熟悉的事物通過解構和重組形成一種新的令人愉悅的感受和認知。原研哉的設計作品很好地詮釋了他的設計理念（圖7、圖8）。

設計不是以標準化形式存在的，而是具有個性和地域屬性的。我國作為一個擁有悠久文化歷史的國家，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璀璨多元的文明衣缽。雖然我們的設計起步較晚，但是經過近四十年的積累，目前也逐漸地成熟起來。我們的設計從開始的盲目模仿到現在的更加強調本土元素的表達，這是文化自信的一種表現，是國家強大后民族文化回歸的一種展現。讓人們看到一個更大格局下的溫暖而親切的設計作品，是每一名有責任心的設計師的一份擔當。

五、結束語

設計的根本目的是功能，失去了服務性的設計就偏離了初衷。同時，設計又是由很多細節構成的，如外觀、構造、趨勢等——它們是功能之外的個體屬性。讓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熟知的產品變得有趣、溫暖、親切，這才是設計的真諦。不斷地深入生活、激發靈感并給日常生活用品賦予新的生命，是現代設計師面臨的重要課題。對于設計而言，從“無”到“有”是一種創造，把熟知的東西變得陌生而又被受眾所接受是一種更具生命力和挑戰性的創造。它也是把生活中為人所熟知的事物進行再定義、再提升的一個活動。這種創造不是盲目地追求奇異、出新，而是從人們“共有”的認知中提取潛在的價值，用最自然、最合適的方式來重新定義“設計”這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