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振東,汪 洋,陳 功
(1.武漢理工大學 高等融合教育資源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0;2.北京大學 人口研究所,北京 100871)
第三次分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分配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概念最早由我國學者厲以寧教授于1994年提出。厲以寧教授指出:“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收入分配包括三次分配,第一次由市場按照效益進行分配;第二次由政府按照兼顧效率與公平的原則,通過稅收、扶貧及社會保障統籌等方式來進行再分配;第三次在道德力量的作用下,通過個人收入轉移和個人自愿繳納、捐獻等非強制方式再一次進行分配。”由此可見,厲以寧教授更偏向于將第三次分配理解為慈善捐贈,即通過道德力量引導社會公益資本或善款實現社會層面的補充分配。他并未詳細闡明第三次分配的路徑是否還包含其他形式,例如志愿服務等。有學者認為,志愿服務作為推動第三次分配的重要形式,在促進共同富裕方面具有重要作用,需要進一步提高和明確志愿服務在第三次分配和整個社會分配體系中的地位和價值。由于第三次分配在早期并未有明確的概念界定,人們關于第三次分配的概念有多種解讀,如捐贈說、公益慈善說、轉移支付說、社會資源重新配置說、制度和機制說等。直到2019年11月22日,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在《人民日報》發表署名文章,才對第三次分配的概念作出明確的界定,即第三次分配是在道德、文化、習慣等影響下,社會力量自愿通過民間捐贈、慈善事業、志愿行動等方式濟困扶弱的行為,是對再分配的有益補充。
根據上述內容,筆者認為,對于第三次分配概念的理解,可以從路徑、內容、分配原則三個方面展開。首先,第三次分配的路徑主要有慈善分配和志愿服務分配兩種。慈善分配包括民間捐贈和慈善捐贈,凸顯的是物質層面的分配,如慈善捐款、捐物的再分配等。志愿服務分配凸顯的則是志愿服務或行動的再分配。其次,第三次分配的內容主要包括社會財富資源、物質資源、服務資源、人力資源等多方面內容的再分配。最后,第三次分配的原則是基于道德、文化、習慣形成的志愿與公益原則。
近年來,第三次分配不斷得到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重視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等社會公益事業”。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事業,改善收入和財富分配格局”。2021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召開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時強調:“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使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目標扎實邁進。”可見,第三次分配制度已成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的基礎性制度,是實現“十四五”發展目標和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引發了學界的廣泛關注。自2021年開始,第三次分配的相關研究成果快速增長,但從總量上看,當前國內對第三次分配的研究成果仍然十分匱乏。在新時代背景下,如何更好完善我國第三次分配,如何統籌好我國公益慈善和志愿服務這兩個第三次分配的重要路徑,成為當下第三次分配理論研究和實踐發展急需解答的重要問題。探索時間銀行的概念及其應用價值能為我們帶來諸多啟示。
第三次分配的核心是對社會資源的再分配,包含人力資源、財富資源、物質資源、信息資源、知識資源的再分配。第三次分配的前提是對社會資源的挖掘或集聚,只有充分完成社會資源集聚,才能通過路徑優化實現社會資源的合理分配。西方國家在社會資源集聚與分配方面有過多次探索,而時間銀行就是其中一種較為有代表性的整合、分配和管理社會資源的機制。
時間銀行概念由美國學者埃德加·S.卡恩(Edgar S.Cahn)提出,其背景是:20世紀80年代,美國社會發展出現了一些問題,底層人民在獲得基本生活品和服務方面存在長期不平衡的狀況,而這一不平衡正是美國市場分配和政府分配失靈所導致的。于是,人們開始通過社區的重建,探索市場分配和政府分配以外的新路徑,時間銀行應運而生。時間銀行即時間積分的存儲和兌換機制,人們能夠通過幫助他人獲得時間積分,等到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用先前賺取的時間積分兌換他人的服務。時間銀行兌換的原則是:以時間積分兌換相同時間的服務,服務不以單位勞動價值與勞動強度進行區分,且時間積分不允許被兌換為金錢。
“時間銀行”這一概念雖然由國外學者提出,但是其與我國傳統文化中的宗族互助,如“義莊式互助”“通財式互助”以及民間的人情往來模式相似,都體現了互助互利的思想,也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文明和友善相契合,強調奉獻與愛心。時間銀行組織模式通常具有4種形態——個人對個人模式、個人對組織模式、組織對組織模式,以及組織與組織加個人模式。目前,時間銀行可以提供的服務范圍十分廣泛,包含施工、安裝、維護、修理、運輸、輔導、咨詢、家務勞動、跑腿、食物提供、健康服務、娛樂和社交服務、美容和按摩服務、電腦與技術服務、藝術和手工制作、辦公室和行政服務、物品的銷售與租賃等。時間銀行已在包括中國在內的30多個國家生根發芽,并被廣泛應用于社會服務、技能分享、搶險救災、司法教育、商業及社區發展等多個領域,成為重建社區和構建社會網絡的重要手段。
1.時間銀行提升了社會資源的整合效率。時間銀行最大化地開發和利用了社會中不同人群的價值。時間銀行基于合作共產理論,主張每個人都是社會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寶貴的社會資源和社會財富。任何人都可以通過時間銀行參與志愿服務,貢獻知識、技能、時間、工具等用于社會經濟發展,體現其在社區中的價值。在這一過程中,每個人既可以是服務的接受者,也可以是服務的提供者。時間銀行強調了那些在市場分配中無法獲得優勢地位的人群的社會經濟發展價值與作用,例如老人、青少年、殘疾人等人群,使原來受社會排斥的群體可以通過服務參與社會活動,從而成為社會經濟及社區發展的重要資源。時間銀行模式不同于以往政府主導的互助行動,它強調的是通過各種社會力量參與其中的活動,來使公民的行為更加符合道德規范,激發公民作出更多的社會貢獻,體現了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時間銀行還實現了慈善捐款和志愿服務的融合。例如,蕪湖市時間銀行不僅鼓勵人們參與志愿服務,還鼓勵人們捐款捐物,其曾為殘疾人募集善款10萬元用于手術治療。武漢市芳鄰時間銀行系統在其設計中加入了“項目管理”功能,用于開展定向募捐。社會組織可以通過時間銀行后臺發布公益項目,個人用戶可以在微信小程序中加入該社會組織并進行捐款。時間銀行通過互助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推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尊重,充分發揮了社會中每個人的作用,激發了社會的志愿精神,建立了更豐富的社會互助與資源整合網絡,為社會經濟發展積累了更豐富的發展資源。
2.時間銀行實現了社會資源的有效分配。在現實運行過程中,時間銀行既有實體組織形式,也包含線上交易系統。例如,美國時間銀行組織開發了線上時間銀行軟件Community Weaver,英國時間銀行組織在引進Community Weaver的基礎上,開發了自己的時間銀行軟件Time Online 2。在我國,時間銀行同樣實現了信息化發展。例如,南京市時間銀行志愿服務的匹配便是基于“我的南京”App。服務需求方可通過注冊成為時間銀行系統成員并在時間銀行信息系統中發布需求,服務提供者也可以通過時間銀行信息系統及時關注服務需求,再根據個人的時間、地點、服務能力等進行選擇。在時間銀行系統中,社會資源的再分配不再基于第三方組織或者中間人的偏好,而是基于需求端和服務端的直接交互。這就避免了第三方組織或者中間人的干預,使得社會資源的分配更加公正、公平、公開。同時,借助時間銀行信息化平臺,可以更加精準地限定資源的來源、供給時間、供給類型和供給量等,避免錯誤匹配、匹配不足和過度匹配,使得服務和需求的匹配更加精準,從而促進社會資源的有效分配和有序分配。
3.時間銀行構建了社會資源的統籌管理網絡。單從某一個社會群體或者社區來看,其社會資源的輻射范圍有限,但如果將不同社區的人力資源、知識資源、信息資源、技術資源、公益財富資源等數據儲存在時間銀行的線上系統中并進行及時更新,再加上基于大數據的智能匹配,就能夠實現不同地區間社會資源的跨區域流通,推動區域內社會資源的統籌和協調,提升整個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資源管理機制。在時間銀行實踐中,英國時間銀行組織TBUK利用Time Online 2軟件,實現了對旗下3713家時間銀行組織的統一管理。而在我國,南京市構建了政府主導下的統一時間銀行管理平臺,實現了南京市時間銀行之間的通存通兌和對南京市時間銀行志愿者的統一管理,完成了時間銀行的規范化、信息化、標準化建設。時間銀行線上系統將線下的慈善組織、志愿服務組織連接在一個信息化的共享與互助網絡中,這不僅實現了零散社會資源的再集聚,以組織的資源豐富性優勢補足了個人的資源稀缺性劣勢,又進一步構建了更加龐大的社會資源統籌管理和供給體系。
4.時間銀行保障了社會資源的安全介入。規模化社會資源的介入難免存在志愿服務雙方人身傷害或者財產利益損失的情況。時間銀行作為社會資源管理與分配的新路徑,能通過安全驗證、保險、數據安全三個層面保障參與人員和數據信息的安全性。例如,南京市和青島市的時間銀行,在人員第一次參與時間銀行服務時,便會通過與公安、銀行系統的信息互聯和數據交換,對參與人員的違法、失信等背景信息進行驗證,從而確保每個參與者屬于相對安全的可信人員。且在服務的匹配中,更多的服務只是圍繞熟人圈進行匹配,從而避免了弱勢群體在未知的風險人群中的暴露,保障了被服務者的人身與財產安全。同時,時間銀行會為參與雙方購買保險,對可能產生的損害給予一定的風險兜底保障。最為重要的是,時間銀行是基于信息化和數據化的社會資源交換網絡,資源交換和供給過程都會有數據追蹤。時間銀行會根據先前系統中的個人背景信息、服務環境的安全信息記錄以及已結束的服務的雙方評價作出安全判定,在此基礎上進行社會資源的再次匹配,從而保障社會資源交換中人員和環境的安全,使慈善資本、人力資本的使用有據、有痕、有證,實現了社會資源分配的安全監管。
在共享經濟的服務下,供應者和勞動者不再是企業被雇傭的人員,他們也可以通過為需求者提供服務來創造自身的品牌,比如小豬短租,房東通過提供房源也能形成自己獨特的品牌。
第一次分配基于市場經濟和生產要素,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容易造成貧富差距的懸殊和“馬太效應”,帶來市場失靈的風險。在第二次分配中,政府通過稅收、財政轉移等一系列政策,為社會提供必要的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以克服第一次分配中的不足,實現收入分配的相對公平。但是如果政府的活動或干預措施缺乏效率,第二次分配的覆蓋面和力度不夠,分配公正便無法有效實現,帶來政府失靈的風險。而第三次分配這一基于道德、公益的社會化分配路徑則存在分配失靈的風險,這種風險主要來源于慈善失靈或志愿失靈。慈善失靈或志愿失靈理論最早由薩拉蒙(Salamon)提出,指志愿原則無法有效配置慈善資源,使志愿組織在滿足社會需求、提供志愿服務等方面存在功能缺陷和效率困境。薩拉蒙認為,慈善失靈或志愿失靈主要包含四個維度:一是“慈善不足”(philanthropic insufficiency),即慈善資源在缺乏財政支持的情況下顯得不足;二是“慈善特殊主義”(philanthropic particularism),即捐贈或者志愿服務在某些方面過度供給,而另一些同樣需要得到支持的現實問題卻得不到關注,也可以被理解為慈善資源或者志愿服務資源的非科學化分配;三是“慈善的家長作風”(philanthropic paternalism),即慈善服務以及資源的供給和分配由慈善或者志愿組織中的負責人決定,該負責人具有分配資源的絕對權力,容易影響分配的公平公正;四是“慈善的業余主義”(philanthropic amateurism),即慈善或者志愿機構缺乏專業人才、業務培訓與指導,用業余的方法解決社會問題。薩拉蒙的理論對于解讀第三次分配中存在的挑戰具有啟發性。慈善不足和慈善業余主義反映了第三次分配的社會資源整合問題,慈善特殊主義和慈善家長作風反映了第三次分配的管理問題。此外,第三次分配還存在統籌性、集中性問題,以及規模化發展帶來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等風險問題。基于上述理論以及國內發展現狀,筆者認為,我國第三次分配路徑存在以下四個方面的挑戰。
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第三次分配已成為我國共同富裕的重要分配方式,這就對第三次分配提出了新的要求。共同富裕實現的是全體人民的富裕,滿足的是不同人群的多樣性需求,那么,第三次分配就應具有普適性,體現分配的全面性,不能只通過慈善、福利、志愿服務等方式幫助老年人、殘疾人等特定群體。我國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人群十分龐大,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老年人口的數量和比重持續攀升,60歲及以上人口總數為2.64億,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8.70%,65歲及以上人口總數為1.91億,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3.50%,我國人口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中度老齡化社會即將到來,老齡社會格局已經形成且不可逆轉。我國殘疾人聯合會發布的《2020年殘疾人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20年底,全國殘疾人人口基礎數據庫中的入庫持證殘疾人為3780.7萬人。我國是人口大國,如果保證每個人都能在第三次分配中獲得收益,那么我國對第三次分配的資源體量需求將十分巨大。
然而,《2020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20年底,全國共有經常性社會捐贈工作站、點和慈善超市1.5萬個,全年共有2401.4萬人次在民政領域提供了5741.1萬小時志愿服務。全國志愿服務信息系統中匯集的注冊志愿者1.9億人。全國社會組織捐贈收入1059.1億元。截至2020年底,全國備案慈善信托482單,慈善信托合同規模24.7億元。”2022年1月18日,中國慈善聯合會與中國信托業協會聯合發布的《2021年中國慈善信托發展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全國累計慈善信托財產規模達39.35億元。總體來看,我國大部分地區已經開展慈善信托,但地區之間發展仍不均衡。”有學者指出,我國第三次分配的規模非常有限,2019年我國內地社會捐贈總額為1509.44億人民幣,占GDP的比重僅為0.15%,低于2017年的0.18%,更低于2016年的0.2%。而美國2020年慈善捐贈總額為4714.4億美元,占GDP的比重為2.2%左右,且2008—2020年美國捐贈總量基本呈直線上升的趨勢。由此可見,我國社會捐贈規模與比例遠低于慈善事業發達的美國。此外,還要考慮第三次分配全國規模化導致的多樣性需求的滿足問題,即志愿服務專業人才的供給難以滿足所有人的需求,特別是長期照護、醫療介護、衛生保健等專業性服務,普通志愿者無法提供專業服務。總之,我國第三次分配不論是在捐贈規模方面,還是在志愿者數量以及專業技能服務的社會供給規模方面,都略顯單薄,凸顯了分配資源的有限性。
相較于第一次市場分配和第二次政府分配,第三次分配更加注重社會力量在分配中的作用。在這一社會化的分配過程中,慈善的特殊主義以及家長作風會導致第三次分配失靈或無序分配。
1.慈善特殊主義會帶來過度分配、分配不足等問題,導致分配失靈或無序分配。例如,“養老院老人一天被志愿者洗頭八次”事件反映出,在節假日期間大量志愿者涌入養老院,導致很多老年人被志愿服務多次,而真正需要社會幫扶或救助的老年人卻無人問津,臥病在床。這是因為,一些慈善或志愿服務在分配的過程中基于個人特殊的意愿與偏好,缺乏對被服務方的真實情況與需求的了解。同時,第三次分配受到信息不對等因素的影響,導致第三次分配仍然是個人主觀行動,缺乏社會整體性和統籌性。此外,分配不足還受到分配主體錯位的影響。例如,23歲的貴州女大學生吳花燕因病搶救無效死亡,在其治療過程中中華少年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9958兒童緊急救助中心共籌得善款100余萬元,但由于該項目受益人被限定為0—18歲的大病兒童,吳花燕年齡超出救助范圍,違反相關規定,最終導致募集善款全部原路退回。這一過程并不缺乏分配意愿和社會慈善行動,但分配結果卻產生了目標偏差,其原因與分配主體的目標錯位有關,符合分配的主體缺位,最終導致分配失敗。
2.部分慈善分配受到家長作風的影響,公益或者慈善組織負責人缺位或者管理不當,導致第三次分配失靈或無序分配。慈善的家長作風會導致某一社會慈善資本或志愿服務的分配受到該組織負責人的個人因素影響,例如其個人喜好、個人意愿、個人責任以及個人管理能力,從而影響分配過程以及結果。這會帶來分配失靈的風險,使慈善資源無法得到有效分配。未來,我國的第三次分配需要從公正、公平、公開的視角出發,不斷完善社會分配過程以及結果,既要把握政府管理的度,又要體現出社會性,實現精準分配和科學分配。
第三次分配是基于社會資源的再分配路徑,而當前社會資源存在的最大特點是零散化、流動化、項目化。社會資源包括社會物質資源和志愿者人力資源,其來源分散于不同地區、組織、家庭之中。而且,不論是慈善捐贈還是志愿者本人,都具有不斷流動的特征,不固定于某一個組織或者某一個地區,受到城市化水平或就業、生活等因素影響。人口的流動性使同一個人可以參與不同地區、不同組織的慈善捐贈或志愿服務,例如高校大學生在校期間可以參與學校以及其所在地的志愿服務,而畢業后又可加入工作所在地的志愿服務團隊。受到地域影響,不同地區的慈善團體或者志愿者團隊無法形成統一的分配體系,無法實現社會資源在不同地區之間的流動與管理,這就使當前我國慈善資源、志愿服務資源容易出現地域化、封閉化的情況,無法實現區域乃至全國層面的統籌分配。
此外,不同地方、不同慈善組織會基于自身偏好或者自身價值目標開展不同的慈善捐贈項目或者志愿服務項目。例如,從管理主體看,我國宣傳部、民政部、教育部、共青團等不同組織都開展過不同類型的慈善項目,組建了各自的志愿服務團隊。從服務對象看,當前慈善項目或者志愿服務項目在老年人、殘疾人、婦女、兒童、青少年、失獨家庭、農民工等不同服務群體上存在差異,形成了服務不同人群的慈善項目或者志愿服務團體,體現了慈善組織的特殊主義。而個人也會受到自我價值認同、偏好的影響,導致個人慈善行為容易局限于家庭、親人之間,具有自我主導性和偏好的特殊選擇性,不利于整個社會的統籌分配。
上述因素不可避免地導致第三次分配無法像第二次分配那樣實現政府的統籌分配。第三次分配不基于生產要素分配,而是基于偏好、認同、興趣、道德等多種因素共同影響的隨機性、主觀性分配,這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第三次分配的零散化、流動化、項目化,無法實現整個社會資源的統籌與有序分配,容易產生錯位、多為、無為等分配問題。
風險事件的發生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Ulrich Beck)于1986年提出了風險社會理論,認為現代社會生活中隨時可能發生一些具有不確定性概率的風險。傳統的封閉式社會雖然也有自然風險和社會風險,但是多以自然風險為主,而現代社會不管在制度層面還是文化層面都不同于傳統社會,其復雜性、開放性使現代社會風險涵蓋政治、經濟、社會、生態、科技等多個領域,對人類的社會生存產生巨大的影響。特別是當第三次分配實現了參與的規模化,大量資本、人力的管理可能存在巨大安全隱患。
一是慈善捐贈所得可能存在安全使用和安全保存的風險。例如,合肥市兒童福利院用捐款買奔馳事件和成都紅十字會汶川地震慈善捐款箱善款發霉事件,都說明慈善捐贈存在著安全使用和安全保存問題。如何保障社會捐贈的財產和物資安全,將是未來我國第三次分配需要面對的新挑戰。二是規模化志愿服務將帶來人身和財產安全問題。志愿服務本身就是人與人、人與組織、組織與組織之間的社會互動,而社會互動難存在社會安全風險問題。志愿服務中的風險來自多個方面。首先是人員的風險性,例如,志愿者以及被服務者雙方在志愿服務中可能會受到來自他人的人身傷害,或者是環境風險因素帶來的健康損害。其次是志愿服務過程中志愿服務方和服務接受方雙方都可能發生財產丟失,或者是設備、物品損害帶來的財產損失。因此,志愿服務本身是風險事件,作為第三次分配的重要路徑,其規模化必將帶來更多的安全風險問題。如果得不到很好的管理與預防控制,那么第三次分配這一重要的分配路徑不僅不能成為社會經濟發展的助推器,還將帶來新的社會問題或社會困境。
第三次分配與第一次分配、第二次分配不同,第三次分配是以友善、道德為支撐的志愿性分配,是充分調動人民積極性、擴大社會保障體系、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更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具體表現,需要常態化、規范化、制度化。當前,我國第三次分配制度仍然屬于新概念、新體系、新機制,實踐中仍然屬于起步階段,難免存在諸多挑戰。應積極應用新理論、新模式,促進第三次分配的創新發展和路徑優化。筆者結合時間銀行概念及其應用價值,提出四點建議。
有學者指出,應對我國第三次分配的挑戰需要多方參與,推動動員機制的建設,加入新技術動員機制,完善第三次分配的社會自我動員機制。而時間銀行就是基于互助互惠的社會自我動員的新機制,在擴大第三次分配中的社會資源的供給方面應該包含兩個層面的建設。
1.通過時間銀行促進全體人民參與慈善捐贈、志愿服務,擴大社會資源供給總量。時間銀行是合作共產理論的重要實現路徑。合作共產理論認為,社會中的每個人都是社會發展的財富、資產,通過互助和互惠,人們可以贏得彼此的尊重,從而構建更加強大的社會支持網絡。因此,應該鼓勵社會中的每個個體積極參與慈善捐贈和志愿服務。應發揮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號召廣大黨員立足身邊人、身邊事,參與時間銀行發起的志愿服務活動和慈善捐贈。以群團組織為平臺,激發和調動廣大群眾積極性。注重老年人、殘疾人等人力資源的開發,鼓勵和引導身體健康的離退休老年人、低齡老年人、殘疾人參與時間銀行的相關服務或慈善捐贈。此外,還要發揮在校學生和企業在職人員的作用,推動時間銀行相關服務同人才培養評估、人員綜合素質評價、社會單位選人用人相結合,推進第三次分配參與情況與個人誠信體系、思想品德水平評價掛鉤,以全人群的參與擴大第三次分配中的社會服務資源和慈善財富資源總量。
2.通過時間銀行互助互惠促進知識、技能、信息的人際流動和社會資源的增值。人的社會化有賴于社會互動,只有在互動中個體的自我觀念和人格才能形成。同樣,互動也是社會形成的條件,在人們的互動過程中,各種社會關系得以形成,社會網絡得以組成。時間銀行通過互助實現了人與人之間的良性互動,這一互動過程不是單一的被幫助過程,而是善心、善行的社會化互動過程。應鼓勵不同人群通過參與時間銀行志愿服務或慈善捐贈獲得時間積分,再利用時間積分兌換在市場分配和政府分配路徑下無法及時獲得的知識教育、技能培訓、信息資源等,實現知識、技能、信息在不同人群間的流動。如此一來,就能夠構建新的教育資源的社會分配路徑,提升個人的人力資本,提高個人在第三次分配中的志愿服務能力和慈善意識水平,從而將不同人力資本的個體教育增量整合為第三次分配中的社會資源的整體增值,即形成“人力資本增值—志愿服務能力和慈善意識水平增值—社會資源增值”的增值路徑。
“十四五”規劃為未來發展指明了新方向,即迎接數字時代,激活數據要素潛能,推進網絡強國建設,加快建設數字經濟、數字社會、數字政府,以數字化轉型驅動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變革。進行信息化和數據化建設可以發揮數據要素潛能,在社會資源的分配中我們能夠依托大數據進行更恰當的匹配,從而避免個人偏好、組織家長作風、信息不對稱等因素對第三次分配的影響。時間銀行作為社會資源的信息化分配機制,為第三次社會資源的再分配提供了新路徑。
1.通過時間銀行信息平臺登記注冊,實現對社會資源的精準分類,推進第三次分配中社會資源的數據化建設。通過時間銀行,我們能夠引導不同人群加入志愿服務,并對個人相關數據進行信息登記和數據錄入,例如,籍貫、血型、身高、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掌握的技能、可以提供的服務、可以參與社會服務的時間段、可以提供志愿服務的地理范圍、需要的社會幫助類型、急需社會救助的善款金額、需要社會提供的物品、聯系方式等相關信息。通過對個人上述信息的錄入和分類,可以將社會資源這一籠統化的概念以數據化的形式呈現,從而清晰把握不同時間段、不同地點的社會資源總量,以及社會資源需求方和社會資源供給方的相關信息。
2.依托時間銀行信息平臺,促進社會資源的自行分配和有序分配。慈善失靈或者志愿失靈的原因包含慈善的特殊主義和家長作風,為避免這種情況,我國第三次分配機制應該強調公正性、公平性、公開性。依托時間銀行的信息平臺,每個人都可以發布需求,也都可以根據個人意愿參與不同的志愿服務或捐款捐物活動。這就體現出第三次分配的公平性,即人人可參加,人人可索取。時間銀行信息平臺的構建還能推進第三次分配過程的自主性、有序性,以及數據信息的可視性和可追蹤性,避免組織或者個人在社會資源分配過程中的特殊偏好或家長式干預。基于數字技術,社會資源的分配過程具有準確性,避免了分配過度、分配不足等現象,促進了第三次分配過程的公正和公開,保障了第三次分配結果的有序和有效。
與單純的慈善事業、志愿服務事業相比,第三次分配更強調全面性和統籌性。第三次分配作為我國分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必然需要黨和政府的統一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黨對第三次分配的全面領導,是確保我國第三次分配服務于廣大人民利益的根本政治保證,也是確保第三次分配成為我國再分配制度有益和有效補充的根本政治保證,應強化黨在第三次分配中的政治把關和價值引導作用。同時,需要注意的是,黨和政府對第三次分配的領導要做好度的把握:既要管好,又不能因干預過度導致社會性和志愿性的喪失。筆者認為,政府主導型時間銀行更能發揮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整合作用,既能推進社會的積極參與,又能明確政府的主導地位,保障時間銀行在第三次分配中發揮兜底作用,通過政府的制度保障、財稅支持、社會文化引領作用,推動時間銀行成為第三次分配社會資源集聚、分配、統籌管理的重要工具,保障安全性和持續性。
政府主導型時間銀行的發展,需要依托政府部門,構建地區統一乃至全國統一的時間銀行信息平臺。要促進不同時間銀行信息系統之間按照統一的標準規則進行交互,實現個人與個人、家庭與家庭、社區與社區、區域與區域之間社會資源的相互連通融合。時間銀行資源共享和資源整合包含兩個層面:一是社會人力資源的整合,時間銀行信息平臺能夠完成社會人力資源的再分配,以人為載體實現社會資源的共享和整合;二是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整合,社會慈善物質資源包括慈善捐款和慈善捐物,通過時間銀行信息化平臺,可以擴大第三次分配中慈善物質資源的共享和整合規模。
在完成時間銀行系統統一的基礎上,再依托時間銀行大數據系統,我們就能推進地區乃至全國層面社會資源的自行匹配,克服局部地區第三次分配資源的有限性和固化性的缺陷,以全區域乃至全國性的社會公益資源流動,推進第三次分配社會資源的互補互助,從更大層面將零散的社會個人資源納入可以全面統籌管理的時間銀行國家社會資源庫。政府依據時間銀行需求端和供給端的大數據,能引導社會資源的有序流動,保障第三次分配的健康發展,逐步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第三次分配路徑。
第三次分配的規模化發展必然會帶來安全問題,安全問題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安全使用、安全監管問題,以及志愿服務雙方的安全保障問題。有學者指出,我們可以通過完備的網絡規則體系的運行,逐漸形成穩定的網絡治理模式,規范第三次分配網絡中的主體行為,發揮第三次分配中網絡的約束作用。時間銀行信息平臺屬于網絡化的社會資源治理和管理機制,我們可以利用時間銀行信息平臺從以下兩個方面構建第三次分配的安全保障體系。
1.通過時間銀行網絡信息化機制,實現對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全程動態管理,依托數字化平臺,構建政府和社會監管體系。在時間銀行信息平臺上,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來源和接收都將實現信息登記。在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分配過程中,時間銀行信息平臺會根據已驗證的現實需求實現定向捐贈和自行匹配。而對于不足以及過剩的社會慈善物質資源,可以由政府通過時間銀行國家公益資源庫進行統一調配,從而提升資源的利用效率。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接收、分配信息都會及時在時間銀行信息平臺上公布,使全社會可以對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使用和分配進行全過程監督,從而保障社會慈善物質資源的安全使用。
2.通過時間銀行,對志愿服務雙方進行安全驗證,全面保障志愿服務雙方的人身和財產安全。時間銀行作為信息化網絡治理體系,通過與政府、銀行的信息對接和數據交換,可對志愿服務雙方的背景開展信息核實與安全驗證,保障志愿服務雙方的安全。此外,通過時間銀行信息系統與智能手機、攝像頭的連接,在志愿服務過程中,在保障隱私權等法律權益的基礎上,可對時間銀行志愿服務錄音錄像,并做好時間銀行系統與公安機關、社會治安、醫院等系統的服務聯網,保障在志愿服務的過程中對突發違法犯罪、人員受傷等緊急事件的及時響應,形成貫穿全過程的網絡監管體系。同時,還可利用時間銀行信息系統,完善志愿服務雙方的安全記錄,對服務環境和人員的安全性進行事后評價,在今后的志愿服務為志愿雙方提供參考,以此構建志愿服務的安全評估體系。通過志愿服務開展前的信息聯網、開展過程中的信息監控和開展后的信息追蹤,我們便能構建起牢固的安全監管和保障體系。
時間銀行在我國第三次分配路徑優化方面能起到諸多積極作用,但是需要指出的是,任何一種理論都不是萬能的。時間銀行的理念只是諸多社會學理論中的一種,在構建符合我國國情的第三次分配制度的過程中,必然還會有新的理論出現。本文作為探索性的研究,希望在學術爭鳴中為未來我國第三次分配的創新發展提供借鑒,激發更多的研究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