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仁中 江蘇省蘇州實驗中學
《義務教育歷史課程標準》(2022年)提出中學生要“逐步形成面向世界的視野和意識”。《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20年修訂版)也提出要“增強學生的世界意識,拓寬國際視野”。因此,培養學生的世界意識,是初高中歷史課程標準的共同訴求。香港大學徐國琦教授提出了一種“共有歷史”的學術研究方法,為培養世界意識提供了獨特的思路。“共有歷史”,關注共同經歷,重視全球視野、全球檔案,注重跨國家、文化及不同社會制度的研究,尤其強調文化的作用。在中學歷史教學中,“共有歷史”的學術視野,可以指引教師關注并發掘教材中的“共有歷史”,剖析“共有歷史”,在感知與思辨中培養學生的世界意識,最后將理念遷移到問題解決,導向行動層面,深度培養世界意識。
中國,是世界視野中的中國;世界,是有中國參與的世界。關注共有歷史,聚焦共同經歷中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歷史現象等,可以讓學生在“共有歷史”情境中觸摸歷史交集,感知世界意識。
馬克思認為:“世界史不是過去一直存在的,作為世界史的歷史是結果。”同樣,世界意識也不是過去一直存在的,它是伴隨著1500年前后全球聯系的初步建立而形成,并在此后得到發展。因此,在中學歷史教學中,培養學生的世界意識,需要重點關注世界近現代史,尤其是與中國近現代史相關聯的交集部分。
近現代中國與世界互動頻繁,關注“共有歷史”,可以感知世界意識在國人心中萌生發展的歷程。從1840年到1949年,中國知識階層的世界意識經歷了從極其淡薄到不斷深化以至最終形成的曲折過程。鴉片戰爭后,林則徐、魏源及徐繼畬等人,翻譯著書,嘗試向國人傳遞世界歷史地理的新知識。1884年建成的美國華盛頓紀念碑內壁刻有一段贊美華盛頓的漢字碑文,正是出自徐繼畬的《瀛寰志略》。這座紀念碑,不僅表達了對華盛頓的紀念,還可以從中感知近代中國人世界意識的萌生。雖然微弱,但確已邁出了開眼看世界的步伐。第二次鴉片戰爭后,中國留學生事業的先驅容閎組織幼童留美,成為近代中美關系中極其重要的一段“共有歷史”。容閎在1910年對前來拜訪的留學生們叮囑,“你們的目標,是要把中國建設成為能夠影響世界命運的領袖國家”,如此深情表達,飽含了深沉的家國情懷,傳遞了厚重的世界意識。即便今天讀來,仍然不覺過時。
古代中國人對世界的認識以“天下觀”為主,但也能找到“共有歷史”的記錄,可以從世界意識的視角進行現代意義的詮釋,感知其超越時代的價值內涵。例如,中國出土羅馬金幣、羅馬出土漢代中國絲綢,可以直觀感受古代東西方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統編高中歷史教材《中外歷史綱要》(下)中“巴格達城的中國瓷器”,“游歷非洲的古代中國人”等,以不同形式呈現了中外“共有歷史”,盡管相隔遙遠、交通不便,但中國與世界其它地區的文明仍有一定程度的交流與聯系。明朝鄭和下西洋早已遠去,然而在東南亞一些國家和地區,有一些地名、廟宇是以鄭和小名“三寶”命名,如泰國有“三寶塔寺”“三寶城”,馬來西亞有“三寶鎮”,爪哇有“三寶廟”等,從中可以感受到當地人對鄭和的愛戴與敬意,這樣的情感來自鄭和船隊給當地帶來的各種恩惠。如此“共有歷史”,讓學生直觀感知到交流意識、和平意識與發展意識。
關注“共有歷史”,尋找“共同經歷”,踩在歷史的交匯點上,實現了學科內部的跨越,讓教師重新發現教材,找到了一扇基于學術視野的大門。打開這扇大門,呈現給學生五彩繽紛的“共有歷史”表象,既拓寬了世界意識的培養視野,又為后續的深度教學留下了多維開放的思考空間。
培養世界意識,不僅需要“共有歷史”的史實支撐,還需要方法論層面的手段突破。以全球視野和全球檔案剖析歷史,可以實現對“區域中心論”的超越。例如,學習新航路開辟的意義時,呈現“馬尼拉大帆船”,可以直觀感知西班牙主導的貿易現象。但是,若從全球視野、全球檔案數據去解讀“馬尼拉大帆船”背后的白銀流通量,引導學生構建圍繞中國所形成的白銀貿易網絡,就能把中國與世界緊密聯系起來。透過全球多國數據的解讀,可以讓學生認識到,這不僅促進了明朝的白銀貨幣化和中國沿海地區經濟的發展,更促進了商品的世界性流動,加速了世界經濟的發展。在這個世界性貿易網絡中,中國發揮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歷史作用。如果缺失了全球檔案的多國數據支撐,則很難認識到中國在世界貿易網絡中所發揮的巨大作用。
從全球視野、全球檔案去解釋“共有歷史”,發現其超越“一國”的歷史意義,形成超越“民族—國家”范疇的世界性歷史認識。如此解釋“共有歷史”,實現了方法論層面的去“中心化”,易于形成更具說服力的世界意識。
當今世界是一個多制度、多國家、多元文化并存的世界。不同制度、不同文化的國家如何和諧相處,落后國家如何融入全球化的世界?這是極具現實意義的世界話題。關注并研究跨制度、跨國家、跨文化的“共有歷史”,從中尋找歷史啟發,會讓世界意識更具人文現實關懷。
近代中國融入世界的過程,就是制度、文化等要素與世界碰撞、交流、反思、重構的過程,同樣也是中國人世界意識的成長過程。在某種意義上,一部中國近代史就是中國人近代世界意識的產生和發展史。學習中國近代史,就是在復雜的歷史情境中解讀世界意識生長的過程。例如,留美幼童作為中美的“共有歷史”,具有跨制度、跨國家、跨文化的特征,蘊含了多種沖突,是教學中容易形成開放話題的素材。教師通過挖掘制度差異、國力對比、文化差異等,反思留美幼童最終取消,令人扼腕嘆息。留美運動盡管遭到夭折,但若從長時段歷史來看,會發現這段時期的幼童留美開創了近現代多次留美運動的先河,此后有庚款留美、抗日留美、改革開放留美,時至今日,尚未結束。立足中美歷史的共有點,站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關注留美學生,思索其所扮演的文化使者角色,溝通了不同制度、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他們不僅參與了中國邁向世界的過程,參與了不同階段中國追尋民族復興的歷程,更參與了中美歷史共同發展的進程,作為文化的使者,他們已經在中美關系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共有印記。
不同國家通過各種國際組織及其組織的國際活動,可以在世界舞臺上綻放精彩,展示其融入世界的角色定位,例如奧運會、博覽會等。近現代中國與國際組織之間的關系發展,同樣帶有時代的印記。聚焦中國與奧運會的歷史演變,可以洞悉中國人世界意識的成長。當教師呈現1908年《天津青年》雜志三問時:“中國何時才能派一位選手參加奧運會?中國何時才能派一支隊伍參加奧運會?中國何時才能舉辦一屆奧運會?”每一個同學都可以自豪地回答一百年前國人提出的這個問題。
立足當下,回望百余年來中國參與奧運會的歷程,具有多重意義。1895年清政府曾經接到邀請參加第一屆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但李鴻章拒絕了邀請。為什么拒絕?當教師把話題拋給學生的時候,學生會聯系時代背景指出當時正處于甲午中日戰爭期間,國土尚無力自保。1932年,中國選派唯一的運動員劉長春參加了洛杉磯奧運會,開創了中國正式參與奧運會的歷史。為什么他要顛簸20 多天遠渡重洋參賽呢?因為當時日本政府提出資助運動員代表偽“滿洲國”參賽,劉長春在報紙專門發表聲明:“我是中華民族炎黃子孫,絕不代表偽滿洲國出席第十屆奧運會。”時間拉長到2001年,當北京申奧成功的消息傳到國內,全國各地的人們都沸騰了,如果從近現代長時段的進程來解讀這幕場景,會更加深刻體會興奮淚水背后的艱辛歷程。舉辦奧運,承載了國人的百年夢想,如此“共有歷史”,不僅滲透了家國情懷,更有助于培養具有強烈時代價值的世界意識。
近代中國參與并模仿舉辦博覽會到改革開放后舉辦世博會等各種國際會展,同樣展現了中國人的世界意識。從中國傳統手工業品“榮記湖絲”參展1851年英國世博會到1908年南洋勸業會的成功舉辦,中國人都在嘗試接納世界,走向世界。2010年上海世博會成功舉辦,追溯其歷史淵源,可以發現歷史的時代價值,培養學生的世界意識。
百年變局,如何把握前進方向?需要從“共有歷史”遷移到“共有現實”,借鑒吸收歷史的經驗教訓,以積極有為的態度來解決世界問題。這不僅需要思維層面的世界意識,更需要行動層面的世界意識,以形成改變世界的力量,促進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從“共有歷史”到“共有現實”,中國一直在行動。例如,古代絲綢之路,我們以前總認為絲綢之路是中國人開通的,其實不然,它是由各國各族人民共同開辟的。從“共有歷史”的絲綢之路到“共有現實”的“一帶一路”,中國以實際行動推動了區域共同體的發展以及世界的可持續發展。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曾經表示:“一帶一路”倡議與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都以可持續發展為目標,都試圖提供機會、全球公共產品和雙贏合作,都致力于深化國家和區域間的聯系;為了讓沿線國家能夠充分從增加聯系產生的潛力中獲益,加強“一帶一路”倡議與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聯系至關重要。
從區域共有到全球共有,中國人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超越了民族、國家界限,追求世界人民的共有福祉,展現了共有的情懷和擔當。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一個偉大而又美好的目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行動才能實現。青年是未來的希望,時代呼喚青年肩負重任,樹立世界意識,與時代同行,努力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青年當在全球交往中努力開闊國際視野,參與國際交流,將實現自身發展與增益全人類福祉的價值追求有機結合起來,增強國際責任,在文明的交流互鑒中成長為具有世界意識與國際競爭力的人才,以行動成就人類的共同夢想。
百年變局,中國與世界各國需要立足“共有歷史”的基石,從“共有歷史”中尋找和平與發展的歷史印記,尋找世界意識生長的立足點,運用世界意識的思維方式指導國家的前進與人民的行動,推動中國與世界共同發展。唯有如此,培養世界意識的價值才能真正得以彰顯。
[1]徐國琦:《作為方法的“跨國史”及“共有的歷史”》,《史學月刊》2017年第7 期,第22 頁。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10 頁。
[3]楊華:《世界意識與本土關懷》,《山東大學學報》2011年第6 期,第116 頁。
[4][美]史黛西·比勒著,張艷譯:《中國留美學生史》,北京:三聯書店,2010年,第20 頁。
[5]張漢林:《世界意識教育芻議》,《中學歷史教學參考》2003年第6 期,第10 頁。
[6]薛文婷:《中國媒體百年奧運報道中的世界意識》,《新聞與寫作》2008年第8 期,第15 頁。
[7]葛劍雄:《從絲綢之路到“一帶一路”——“一帶一路”的機遇和挑戰》,《華中國學》2019年第2 期,第2 頁。
[8]轉引自吳浩:《從絲綢之路到“一帶一路”——對中國絲綢之路研究思想史意義的考察》,《學術界》2019年第3 期,第166—16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