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朔
(貴州師范大學 貴州 貴陽 550025)
西方哲學起源于公元前6世紀的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西方哲學發展奠定了基礎。特別是亞里士多德,他將整個世界劃分為各個不同的存在物,并劃分不同的學科來專門研究。哲學或者說是“形而上學”,探究的則是使所有存在物存在的基礎,或是“存在”本身。自此之后,西方哲學就沿著“形而上學”的路線一直前進。直至17世紀,科學技術的革命徹底改變了哲學。此前的哲學和科學是一套自上而下的解釋宇宙萬物合理性的理論體系,但在經歷了革命之后,科學就與哲學分道揚鑣了。科學發展建立起了一整套關于宇宙的理論體系,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宇宙的本質規律。哲學則試圖通過重建形而上學的方式重新為科學奠基,維持“科學的科學”的地位。從笛卡爾到康德,近代哲學最終發展到了“人為自然立法”的先驗哲學。再往后發展,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理論更是將物質世界視為“絕對精神”外化,人類只需要探索“絕對精神”這唯一的真理。至此,形而上學發展到了它的巔峰階段——德國古典哲學。
德國古典哲學的特點就是精密的框架、嚴密的邏輯和系統的理論,黑格爾關于絕對精神發展過程的“正——反——合”三階段論述更是堪稱邏輯演繹的典范。但無論是康德還是黑格爾,他們的“超驗”的世界都是不可感的,就算是再精妙的邏輯演繹,也無法掩蓋其關于現實世界的貧乏,這形而上學的通病。正如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論述:“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特別是實證科學的興起,科學家們最終放棄了形而上學所構建的超驗的“本質世界”,而是將目光投向現實的物質世界。形而上學在發展到德國古典哲學的階段之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沒落,隨之興起的就是更加注重現實世界與人類實踐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實現了由主觀向客觀的“實踐轉向”,是哲學史上的一次偉大的革命。
形而上學采用的是一套自上而下解釋宇宙萬物的理論體系,這種理論體系要求哲學家在一開始就要預設一個“世界本原”,然后在此基礎上通過一系列的邏輯演繹在概念中實現整個世界的演變。毫無疑問,形而上學所追求的就是一種盡可能簡單的、永恒不變的“絕對真理”,這種“絕對真理”是在任何情況下都適用的。為了達成目標,一代又一代的哲學家們建構了一個又一個邏輯嚴密、結構精巧的概念世界,仿佛只要邏輯通順,超驗的世界就真實存在。諷刺的是,一旦新的“理論的世界”建立了,舊的就一文不值了。黑格爾曾將哲學史比作“廝殺的戰場”,他認為全部哲學史這樣就成了一個戰場,堆滿著死人的骨骼。這正是形而上學的局限,每當出現一種新的理論體系,所有的舊的理論體系就都被駁倒了,新的哲學在批判的過程中宣布自己是唯一正確的“真理”,舊哲學的缺陷被全部補足了。形而上學這種對原有學說“整個批判、駁倒”的更迭方式,就注定無論其怎樣發展,都始終是在“原地踏步”,不可能真正地認識世界、解釋世界。
即便偉大如黑格爾也難以克服形而上學的局限性。“他不得不去建立一個體系,而按照傳統的要求,哲學體系是一定要以某種絕對真理來完成的”。黑格爾的哲學體系既起始于又終結于“絕對精神”,邏輯階段中絕對精神“外化”為自然界,然后在自然階段中“人化”為思維和歷史,最后在精神中返回到自身。黑格爾的理論闡述了絕對精神運動發展的全過程,絕對精神經歷了正——反——合三個階段的運動,最后又返回了自身,構成了邏輯上的閉環。相比于康德分離“兩個世界”的做法,黑格爾這種將物質與精神統一于絕對精神之下的做法無疑更為高明。恩格斯指出:“要在全部哲學的終點上這樣返回起點,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這就是把歷史的終點設想成人類達到對這個絕對觀念的認識,并宣布對絕對觀點的這種認識已經在黑格爾的哲學中達到了。”這樣一來,全部形而上學都容納在黑格爾的體系中了,黑格爾宣布無論是現實的世界和歷史,還是精神的概念和意識,都是絕對精神的衍化物,“真理”就這樣被發現了。黑格爾以一己之力在他的體系中把哲學的全部發展完全概括了。
不過,黑格爾也意識到這個的問題。“黑格爾,特別是在《邏輯學》中,盡管如此強調這種永恒真理不過是邏輯的或歷史的過程本身”。黑格爾已經意識到這種預設本原的做法是不妥當的,但他還是要遵循“傳統”,為他的體系設定一個終點。恩格斯將黑格爾稱為是“奧林波斯山上的宙斯”,但這個“宙斯”還是拖著一根庸人的辮子,并沒有完全擺脫德國庸人的習氣。事實上,黑格爾在他的理論中“體系”這部分上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遠勝于其余部分,以至于他的學說中“革命的方面就被過分茂密的保守的方面所窒息”。黑格爾的困境也是所有哲學家的困境,由于時代的局限,哲學家們只能是以概念的演繹來代替對現實世界的探索,所以形而上學一直存在著與現實脫節的問題。
事實上,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科學逐漸成為了“第一哲學”。細胞與能量轉化定律的發現,以及達爾文進化論的提出,都宣告著科學的正統地位。正如海德格爾所說,哲學終結于科學,哲學不再承擔描述和解釋世界的任務,形而上學的目標被科學所達成了。時代的發展要求有新的哲學,這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
為了打破形而上學的桎梏,為了適應新時代的科學,馬克思恩格斯吸收了費爾巴哈的觀點,“顛倒”了形而上學的體系,不在思維中尋找世界,而是專注于世界本身。恩格斯指出:“在自然界和人以外不存在任何東西,我們的宗教幻想所創造出來的那些最高存在物只是我們自己的本質的虛幻反映”。這種唯物主義觀點重塑了哲學的根基,使得其與科學相適應。科學以現實性顛覆了形而上學的虛幻根基,而馬克思主義哲學所堅持的唯物主義原則是完全以現實世界為根基,并采用辯證發展方法拓展了理論的發展空間。總之,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在科學技術“爆炸式”發展的現代實現了“實踐哲學轉向”的偉大革命。
黑格爾的命題曾引起了廣泛的爭論——“凡是現實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現實的”。當時的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及其臣民們認為“這顯然是把現存的一切神圣化,是在哲學上替專制制度、警察國家、專斷司法、書報檢查制度祝福”。事實上,黑格爾區分了現實與現存兩個概念。“現存”指的是當下存在的事物,突出了當下這個時間點。而“現實”則帶有“必然性”的意義,現實的事物可以是現存的,也可以不是現存的。現實的事物,必是正確合理的,必然會在歷史上出現,就算是現在沒有出現,之后也會出現。而現存的事物,卻不一定是現實的。也就是說,現實≠現存。
而基于當時的歷史現狀,黑格爾的命題僅僅是一種表面上的妥協。在黑格爾看來,事物是否具有現實性只取決于其是否具有必然性,就像是他的下一個命題:“現實性在其展開過程中表明為必然性”。所以說,黑格爾絕不認為當時的政府擁有“無條件的現實性”,而是認為具有必然性的東西必定是合乎理性的。恩格斯指出:“根據黑格爾的意見,現實性絕不是某種社會狀態或政治狀態在一切環境和一切時代所具有的屬性。”人類歷史上的一切國家、一切政治制度都不可能是在所有時代、所有環境都具有現實性(必然性),當這現存的國家和制度失去其必然性的時候,會漸漸走向滅亡,而后有新的國家和制度來取代它們的位置。舊的事物因逐漸失去必然性而滅亡,新的事物逐漸獲得必然性取而代之的過程就是辯證法。恩格斯立足于政治和歷史的領域,他看到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無論是國家還是制度,都在經歷著從合理變為不合理、從不合理變為合理的過程。歷史領域沒有永恒,有的只是無止境的發展。反映在社會層面,就是新生的制度、新生的階級以和平或是革命的方式在取代舊制度和舊階級;同時,隨著歷史的發展,這些新生的東西也要被更加新的東西所取代。恩格斯將其表述為:“凡是現存的,都一定要滅亡”。
恩格斯挖掘出了黑格爾學說中最為革命的一部分內容——辯證法。“黑格爾哲學的真實意義和革命性質,正是在于它徹底否定了關于人的思維和行動的一切結果具有最終性質的看法”。黑格爾辯證法的精髓就是否定終點,無限發展。如果說唯物主義是對形而上學的“不可知”的局限性的超越,那么辯證法就是對形而上學的“終點”的超越。形而上學的靜止觀點是無法適應不斷發展的世界的。在物質層面上,人類越是剖析世界的規律,就越發現世界處于一種不斷運動、不斷發展的狀態;而精神層面上人類的歷史的發展也是永不停歇的,即便是共產主義社會也不能超越歷史的限制,人類社會還是會不斷發展的。無論是世界還是歷史,都不會到達這樣一個終點——除了震驚地望著它之外,人類無事可做。
黑格爾辯證法從根本上扭轉了人們對世界的認知,極大地解放了思想。需要注意的是,黑格爾的辯證法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主觀辯證法,反映是觀念和精神。在黑格爾的體系中,世界是由絕對精神運動衍化而來,那么反映世界變化運動的辯證法,只能是反映精神的辯證法。這種反映虛幻“絕對精神”的理論又落入了形而上學的窠臼之中。
“在黑格爾那里,只是概念的自己運動的翻版,而這種概念的自己運動是從來就有的(不知在什么地方),但無論如何是不依任何思維的人腦為轉移的”。恩格斯指出了黑格爾辯證法的局限性——無法與科學相適應。黑格爾將世界辯證發展的過程看成是思維著的頭腦中的過程,而不是現實的、物質的過程。這樣一來,科學就被否定了。科學的發展依賴的是“真實不虛”的物質世界,而不是“絕對精神”。若是探究精神,那么任何科學都是多余的,只需要思維就足夠了。黑格爾辯證法能解決社會歷史領域的問題,卻在科學領域失效了。
正是看到了黑格爾辯證法的局限性,馬克思恩格斯將辯證法納入了唯物主義的領域,創造出了唯物辯證法。唯物辯證法將目光重新投向了不斷發展的自然界,看到了自然界的運動與發展。科學不斷將自然規律呈現出來,這個呈現的過程也是沒有盡頭的。如果只是在黑格爾的體系中“打轉”,辯證法就失去了革命意義,哲學也就會被時代淘汰。唯物辯證法是從更高的層面上實現了外部世界和人類思維運動的統一,無論是自然界的規律,還是頭腦中的思維邏輯,本質上都是相同的,只是表現形式不同。恩格斯指出,自然界的規律是以一種不自覺的、無意識的方式在偶然性中實現必然性,而人類歷史則是自覺地、有意識地實現必然性。唯物辯證法是對黑格爾辯證法的一種“倒轉”,是“重新用腳立地了”。辯證唯物主義為哲學開了新的出路,發展了黑格爾體系的革命性。在此之后,哲學再次成為“科學的科學”——為科學發展提供認識和指導。可以說,唯物辯證法從根本上改變了哲學的形式和內涵,賦予了哲學以科學的特性。
“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重大的基本問題,是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恩格斯將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稱為哲學的基本問題,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人類實踐過程中,面臨的第一個主要矛盾就是自我意識和外部世界的矛盾,這是造成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分歧的前提;第二,就哲學領域來說,哲學家在認識世界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要站在其中的一個立場之上,因為除了物質與精神,再沒有其他的了;第三,從哲學史的角度來看,所有的哲學派別和各種思潮爭論的核心論點之一都是物質與精神的關系問題。
在論述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分析唯心主義產生的根源。“凡是斷定精神對自然界來說是本源的,從而歸根到底承認某種創世說的人,組成唯心主義陣營”。唯心主義的根本特征就是承認精神的第一性和物質的第二性,承認物質是精神的衍生物。那么為什么會有哲學家認為現實的世界是虛無縹緲的精神的衍生呢?這就涉及一個重要的問題——邏輯先在性。與邏輯現在性相對的就是時間現在性。時間先在性指的是:在時間線上先出現的就先在的。但邏輯先在性復雜得多,分為“自在”和“自為”兩個方面。“自在”的邏輯先在解決的是事物“本質”與“現象”的關系。本質是決定事物成為其本身的東西,是區分不同事物的最根本的概念。但這并不意味著“本質”先出現,而后導致“現象”出現,而是意味著“本質”決定著“現象”的出現和演化。事實上,“本質”和“現象”并不是對立的關系,即便是在現實實踐中,二者的界限也是模糊不清的。之所以劃分“本質”和“現象”,是因為人類的認識過程存在著局限,實際上二者都是邏輯的產物。為了將自然界紛繁復雜的現象整合成簡單的規律,人類必須要肯定“本質”在邏輯上先于“現象”,從而找到現象中的普遍性和必然性。但是,一旦將認識過程中的“邏輯”對象化,將邏輯中的“本質”與“對象”完全對立起來,從而抽離出一種獨立于事物之外的“本質”,那么“本原”就出現了。例如亞里士多德的“形式因”,就是對邏輯先在性的一種歪曲和夸大。而“自為”意義上的邏輯先在性,則是存在于認識過程中的主客體關系中。馬克思指出,在認識的過程中,“我”作為認識的主體處于主動的地位,而事物則處于被動的地位,凡是被“我”認識的事物,才是“客體”,否則只是某種“自在之物”罷了。進一步來說,觀察滲透理論表明,主體能在什么程度上認識客體,取決于主體的實踐水平和認知水平,黑格爾曾用“動物聽音樂”的比喻來形象地說明這個問題:沒有音樂感的頭腦,只能聽見單調的音符,而對旋律一無所知。所以說,在認識的過程中,“我”(主體)對于事物(客體)也有一種邏輯先在性。
總之,唯心主義是夸大了主觀的“邏輯現在性”,實際上主體的意志、精神等在時間上并不是先于物質而出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打破了長期以來存在于哲學中的關于“邏輯先在性”問題的扭曲,實現了認識論的層面撥亂反正,從根本上實現了對唯心主義的批判和超越。
除了唯心主義,馬克思主義哲學還實現了對舊唯物主義的超越。“上一世紀的唯物主義主要是機械唯物主義……正如笛卡兒看來動物是機器一樣,在18世紀的唯物主義者看來,人是機器”。恩格斯指出,18世紀的唯物主義是機械唯物主義,其顯著特征就是用力學的、機械的觀點來解釋一切。自從牛頓在1687年發表了《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提出了三大運動定律,力學就開始發展了。直至18世紀,物理學(特別是力學)達到了很完善的地步,而化學和生物學的發展則相對緩慢。當時的學者都熱衷于用成熟的力學來解釋所有的現象,某種程度上力學“一統天下”了。而這種將自然解釋為純粹機械運動的做法,就會將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分離開,除了意識之外,只剩下無意識的機械運動。而機械運動只是物體從一個位置運動到另一個位置,是空間的變化,事物的本質并沒有什么變化。那么自然界就只是在不斷地重復自身,不會有新的發展。所以黑格爾的自然,只是絕對精神在某一個階段的產物,永遠都不會發展到新的階段。在機械唯物主義的觀點中,自然界的事物因力的作用而運動,那這就需要一個“第一推動者”,因為沒有外力的介入,最初的世界是靜止的。所以說,機械唯物主義并沒有突破唯心主義的桎梏。
之后,到了18世紀50年代,畢希納、摩萊肖特等人把唯物主義庸俗化,產生了“庸俗唯物主義”。這些人完全混淆了物質和精神的關系,把二者同質化了,并得出了物質產生精神猶如肝臟分泌膽汁這樣荒謬的結論。庸俗唯物主義者延續了機械唯物主義的觀點,認為力、運動、物質等是最基本的范疇,而事物的本質是不可認知的。庸俗唯物主義發展了不可知論,抹殺了意識對物質的反作用。事實上,庸俗唯物主義是在開歷史的“倒車”,是對唯心主義和不可知論的妥協。
費爾巴哈看到了庸俗唯物主義的缺陷:“向后退時,我同唯物主義者完全一致;但是往前進時就不一致了。”費爾巴哈也贊同物質相對于精神是第一性的,物質是世界的本原,但他是把唯物主義同“它的一種膚淺的、庸俗化了的形式混為一談”。費爾巴哈雖然已經把握住了唯物主義的關鍵,但他仍舊沒有突破唯心主義的桎梏。相比之下,馬克思主義哲學將辯證法引入唯物主義,在肯定物質“第一性”基礎上又肯定了自然界的發展。從此,自然界不再是無序運動、重復自身的自然界了,而是在不斷朝著更高階段發展。
從哲學史的角度來看,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對德國古典哲學的繼承和發展,其超越了形而上學的局限,真正成為了“時代精神的精華”。縱觀西方哲學史,形而上學的發展一直處于一種原地踏步的狀態,哲學家們建構了一個又一個的理論,卻一直在思想的世界里打轉。《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一書中,恩格斯詳細梳理了馬克思哲學與傳統西方哲學的關系,從多個方面論證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命性與科學性。事實上,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對傳統西方哲學的合理“揚棄”,是用更加科學與現實的觀點來指導人類社會的發展。近年來由于西方思想的沖擊,國內一些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了懷疑,認為其是古板、老套的理論。殊不知,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于人類社會的諸多問題做出了與傳統西方哲學完全不同的回答,是真正意義上的最科學、最客觀的哲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