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亮
淮劇《十品半村官》是從小戲《理財組長》延伸、擴展而來,由阜寧縣淮劇團演出,著名編劇袁連成執筆創作,《十品半村官》講述了蘇北水鄉、射陽河邊太平村,村民牛什么做了大半輩子平頭百姓,在一次偶然的選舉中,當上了村民主理財小組組長;村主任常有理,拿來了鄉里賈主任的一張私人發票,要牛什么蓋章報銷,于是圍繞這張發票該不該報銷、能不能報銷,展開了一波又一波的苦澀的喜劇沖突,全劇圍繞“村部討印”、“報復刨樹”、“借酒訓斥”、“村頭訴情”等戲劇片段,勾勒出一則“誰來管村官”的現實故事……該劇先后榮獲了鹽城市政府文藝大獎、江蘇省淮劇藝術展演月特別獎、江蘇省紫金文化藝術節優秀劇目、江蘇省文華大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并入選全國優秀現實題材舞臺藝術作品重點扶持項目,我在劇中飾演男一號牛什么,我個人也因此榮獲了江蘇省紫金優秀表演獎、江蘇省文華表演獎等殊榮。
都說劇本是一劇之本,當劇本定稿之后,接到劇本,非常忐忑,劇本提供了流暢的戲劇敘事、突顯的人物個性、嘻鬧的生活氣息;然而,從文字平面到舞臺立體,我該如何表現與再現、演繹和演活?如何讀懂劇本?在初看劇本時,我覺得文字上的人物與我陌生、與我遙遠,有時還時常發問:現實生活中有這樣的人和事嗎?帶著這些問題,我遵循藝術創作基本規律——下生活,我出生于阜寧農村,孩提與少年時代都在農村度過,我帶著劇本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家村莊,首先向村組干部了解當下農村民主監督的真實狀況,其次再向村民了解老百姓如何看待村級民主監督?聽村組干部談民主監督的現實性與重要性,聽村民們講民主監督的關鍵性與要害性……在田埂場頭、農家庭院,我漸漸意識到:民主監督是鄉村振興中的法制舉措,事關重大,意義深遠,劇本中講述的人和事,在現實生活中俯拾皆是,有時甚至比戲里還要激烈和壯烈。我開始感到這是一個從生活中打撈出來的戲劇文本,劇本完成了反映生活、折射生活、拷問生活的創作任務,由于我沉浸到現實生活,所以再看劇本覺得真實自然可信,消除了與劇本的隔閡感,讀懂了劇本的藝術追求與精神訴求。
如何讀透劇本?長期以來,基層劇團演員形成了一種惰性和慣性,即拿到劇本急于背詞學曲,然后匆忙跟導演學舞臺調度和肢體表現,接著草草上演與觀眾見面;為了將“牛什么”這個角色,演出個性,演活人物,我開始寫人物自傳,認認真真的寫出牛什么這一個普通農民的家庭家境、成長經歷、性格形成和個性特征。首先,我開始思考編劇為什么將主人公姓名定為“牛什么”?這不是擇名偶然,而是寓意必然,更是姓名與性格的雙重疊合,帶著這樣的感悟,我努力羅列出牛什么這個人物“牛”的基礎、“?!钡臍v程、“牛”的爆發、“?!钡囊饬x,用文字繪就出一頁牛人牛事牛軌跡;其次,詳細剖析和寫出牛什么“為什么?!薄ⅰ皯{什么?!?、牛的傳統家風、自身品德和社會價值……由于做足了人物的文字功課,所以我越來越讀懂了《十品半村官》的文學劇本。
如何讀精劇本?長期的藝術實踐告訴我,任何劇本,縱然是優秀劇本都是一度創作,從紙上談兵到栩栩如生,演員如果能先期介入、主動介入,往往對成功塑造角色事半功倍,我在讀懂讀透劇本的基礎上,頻頻與編劇交流,交流我對劇本的印象、對人物的分析、對情節細節的想法,尤其是讓人物“在歌舞中演故事”、在敘事中動起來舞起來蕩漾起來,所幸執筆創作的袁連成老師,對舞臺非常熟悉,也非常擅長將現代戲融入戲曲化、程式化,經過我和劇作者的共同努力、共同追求,淮劇《十品半村官》呈現出“生活戲曲化、戲曲程式化”的藝術特征,只有讀精劇本,才能深入淺出、出神入化、化為演員的主動塑造角色。
當劇本落地、開始排戲時,我又面臨著第二道難關,即如何準確的演出個性、精彩的演活人物?戲曲表演尤其是現代戲表演,能否演出個性、演活人物,是決定角色塑造成功的關鍵,在充分領悟劇本的基礎上,我又與導演、音樂作曲等主創人員溝通,就牛什么這個角色的人物形象展開討論,戲曲人物大致有形體與唱腔兩部分組成,我提出了形體表演深入化、唱腔演繹深刻化,得到了主創人員的一致贊同和支持。
形體表演如何深入化?多年的演戲實踐,使我覺得話劇與戲曲的主要區別,在于話劇以說為主,戲曲以演為主,這個演包括形體與聲腔,如果戲曲不能深入的表演,就會涼于膚淺化、平庸化、甚至話劇化,而現代戲表演又有別于傳統戲劇表演,現代戲表演既要生活化,又要程式化,沒有生活的程式是死搬硬套,沒有程式的生活是一潭死水,只有讓生活幻化成程式,讓程式充盈著生活,現代戲的表演就會傳神和飄逸。在淮劇《十品半村官》中,我緊緊抓住有戲的部分,讓戲化為戲劇性、程式化,比如“村部討印”,我用足一把椅子、一張桌子兩個舞臺支點,在椅子上盤膝環繞,在桌子上恣意旋轉,或以椅當桌,或以桌當椅,或椅隨人轉,或桌為人塌;比如“刨樹護樹”,我將一根竹桿當作這節戲的中心道具,或以桿當槍,耍出槍花,或以桿當線,分出正邪兩界,或以桿當枝,走出踉蹌悲涼之步,或以桿當話筒,吐出苦澀心聲;當樹樁、當飯桌、當臥床,在椅子上展開一波又一波、跳出此時、進入彼時的生活程式;比如“村頭訴情”,舞臺上空無一物,為了表現人物在風雨夜色中的無奈、彷徨、不解和悲鳴,我充分運用了云手、甩發及跪步、蹉步、攆步、蹌步等融入生活氣息的戲曲程式,讓人物的肢體語言和心頭吶喊合二為一,這節戲整體表現既行云流水、又蕩魂滌魄,既具有表演的骨感,又具有表現的審美,亦展示了傳統戲曲在演繹現代生活的多元化方法……實踐證明,只有讓現代戲表演,插上戲劇性和程式化的翅膀,塑造人物形象就會深入和入木三分。
聲腔演繹如何深刻化?在傳統戲中,演員對聲腔的處理,往往都是照譜子唱腔,能做到字正腔圓已是不易,而我覺得中國戲曲進入二十一世紀,其唱腔達到字正腔圓還嫌不夠。它應該輕表現重再線,輕技術重藝術,輕文本重文化,輕色彩重精彩,我認為曲子是死的,唱法是活的。同樣的唱腔,不同的處理,就會有不同的效果。而這個“不同的處理”,即是滲透著再現韻律、文化況味、文化骨感和精彩審美,演員的唱腔要進入曲譜,再走出曲譜,所有的曲牌、腔體和聲線的運用,都要成為人物此時此地此情的藝術注解,有時要唱出字正腔圓,有時為了蕩起人物的心境波瀾,要有意識的唱成“字不正,腔不圓”,讓唱腔從準確進入精彩,從平庸進入審美,唱要成為人物的心靈外化,腔要成為人物的情感素描……比如“捧印回家”,這是三十多句中的中型唱段,它本意是表現牛什么做了一輩子平民百姓,今日陰錯陽差,當上了村民組理財小組長,在這條平時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村路上,牛什么喜形于色,手舞足蹈,我在唱腔的處理上,整體抓住“喜難自禁”,其中敘事部分唱快唱輕,抒情部分唱慢唱重;比如“村頭訴情”,這是全劇的核心唱段,近七十句的唱詞,有導板回龍,有排比遞進,有敘事有詠嘆有長短句,我在唱腔處理上,著重抓住以情唱人,以情感人,把情感色彩涂亮,力求做到先出情后出聲,以情代聲,以情融聲,通篇洋溢著情感的起伏綿延,從而達到聲腔演繹人物的深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