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勇 王珊娜 王 蓉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北京 100048)
推進碳達峰、實現碳中和是新時代黨中央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戰略決策,也是履行國家承諾和展現負責任大國形象的重要舉措。實現“雙碳”目標涉及能源、技術、生態、產業、市場等諸多方面,理順各個領域之間的交錯關系,協同做好生態保護工作,對于解決我國長期以來經濟社會發展中的環境約束問題具有重大意義。其中,如何平衡好“雙碳”目標(減碳行動)與產業升級的速度、力度和幅度,形成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雙向互動和良性互促局面,深度參與全球氣候治理進程,既是在尋求民族復興道路上充分展現華夏“和合文化”的重大契機,又是在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面前對中國共產黨領導能力、執政能力和治理水平的重大考驗。
自然環境尤其是氣候變化具有極其突出的全球公共屬性,維護地球生態安全需要世界各國積極協商和充分溝通,并在環境保護行動上密切配合。然而,碳排放量增加又是世界各國工業化過程中無法避免的伴隨事件,控制碳排放意味著在一定時期內必須承受經濟發展的壓力,尤其對于像中國這樣處在發展過程中的大型經濟體來說,產業轉型升級面臨的壓力會更加復雜、多樣和沉重。
碳排放的源頭是經濟發展中的能源消耗,按照產業結構演變的一般規律,一國能源消耗通常呈現“倒U 型”自然趨勢。也就是說,即便沒有外部力量的介入,一國的能耗總量和強度通常也會隨著工業化的進程先升后降。歐美等發達國家碳排放峰值普遍出現在1990—2010年區間,此時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程度、人均收入水平都處于高位,而經濟增速以及相應的能源消耗速度卻處于低位或中低位,減碳具備一定的自然推動力,政策性減碳的施策空間要大許多。
比較來看,中國還是一個典型的發展中國家,2021年人均GDP 為1.26萬美元,首次趕上全球平均水平,但仍然不到美國人均值的1/5,低于德、英、日、法、加等國人均GDP 的1/3。不僅如此,盡管中國經濟增速在2012 年后明顯降低,但仍處于7%左右的中高速增長階段,相應的能源消耗也必然呈現中高速增長趨勢。2021 年中國能源消費總量達到52.3億噸標準煤,比2015 年增加約10 億噸,在節能減排政策密集實施的背景下年均增速仍然接近4%。更為緊迫的是,我國距離2030年實現碳達峰目標已不足9年,既要維持必要的經濟增速,又要控制碳排放總量,調整能源結構的直接壓力相當巨大。
受“富煤、少油、貧氣”的能源稟賦結構和供給結構約束,中國的能源消費結構長期以煤炭和石油兩類傳統能源為主,其中多年來有超過70%的石油供給依靠進口。2021 年,中國煤炭和石油消費量分別占能源消費總量的56.0%和18.7%,兩者合計占比接近3/4,天然氣、水電、核電、風電、太陽能發電等清潔能源消費綜合占比僅25%左右。由于清潔能源在供給穩定性、技術可靠性、開發價值和生產成本等方面各有不足,短期內供給規模顯著增加的難度較大,調整優化能源結構嚴重依賴產業結構升級的路徑和速度。
就三次產業結構來看,歐盟和美國在碳達峰當年的服務業占比分別達到63.7%和73.9%,而2021年中國的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僅為53.3%,能源消耗最高的第二產業增加值占比卻接近40%。不僅如此,中國能源使用效率與發達國家相比同樣存在較大差距,2020 年中國單位GDP 能耗為3.4 噸標準煤/萬美元,分別為美國、日本、德國和英國的2.4倍、3.1 倍、3.1 倍和 3.8 倍〔1〕。這種三次產業結構特征和能源使用效率決定了中國產業結構綠色化升級的任務十分艱巨。而且通過單純的現有產業布局調整幾乎無法完成,必須通過強有力的技術創新進行高耗能行業替代,在歐美發達國家集體高技術出口管制背景下,對中國基礎創新、原始創新、系統創新和集成創新能力均構成重大挑戰。
無論是通過清潔能源替代直接降低傳統能源使用比例,還是通過技術創新帶動產業升級間接優化能源消費結構,都能產生顯著的減碳效果,但由于兩種方式真正發揮作用都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奢望其立竿見影是不現實的,其主要阻力來自于對企業成本上升的擔憂以及由此引發的市場波動。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政府可以針對“雙碳”目標制定相應的行業性或區域性減排指標,但無法越位干涉作為市場主體企業的具體生產經營行為,短期內大多數企業都將面臨能源成本上升的境況。
具體來看,由于火電項目成本可通過運營周期進行分攤,價格主要受煤炭成本變動的影響,而各種新能源開發和技術創新都需要大規模前期投資,即便不考慮能源供給穩定性和技術研發的不確定性風險,絕大多數企業短期平均生產成本上升也是大概率事件,這是目前各種類型發電項目中清潔能源電價仍然偏高的重要原因,同時也是限制企業綠色投資的主要影響因素。如果國家減排指標制定過急過重,除了帶來新能源投資的壓力上升外,企業生產成本增加很容易傳導至下游,導致最終商品價格普遍上漲,由此引發的市場波動風險同樣需要警惕。
中國國土面積廣闊但區域發展差異較大,地區間資源稟賦、產業形態和經濟基礎各不相同,這對于“雙碳”目標的地區分解帶來不小的困難,一旦施策不當,極有可能對區域協調發展造成沖擊。自20世紀80 年代鄧小平提出“兩個大局”的區域發展戰略開始,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中部崛起、海陸統籌、邊疆建設、精準扶貧等區域發展戰略相繼推出,歷屆中央領導都對之給予了重點關注。黨的十九大首次將區域協調發展戰略提升到“統領性”高度,正是對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中“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的正面回應〔2〕。
2022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明確要在有效保障能源安全供應的前提下,結合實現“雙碳”目標,有序推進全國能源市場建設,從全局和戰略高度為構建新發展格局提供基礎支撐。該《意見》在組織實施保障部分還特別提到,要結合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實施優先開展區域市場一體化建設工作,積極總結并復制推廣典型經驗和做法。這既表明中央對于處理好能源市場全國統一性和區域差異性的關系十分重視,也從另一個角度反映出中國地區差異對于實現“雙碳”目標可能帶來的復雜影響。曲越等人(2022)的研究表明,中國各省域間經濟發展與CO2排放呈現明顯的倒“U”型關系,在諸多影響因素中,產業結構是決定碳排放的核心因素〔3〕。由此可見,“雙碳”目標是與產業升級目標緊緊聯系在一起的,無論面對能耗壓力還是技術壓力,市場壓力抑或時間壓力,系統謀劃、協同推進都是施策之本。
能源需求大、產業能耗高、地區差異大、市場風險高等現實狀況要求我們在實施減碳行動的過程中要高度重視各方面的壓力,尤其是要警惕出現為了保護生態環境而導致經濟頻繁波動甚至衰退的局面。但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制定“雙碳”目標是為了維護地球生態安全,保護人類生存環境,而推動產業升級和高質量發展也是為了給人們提供更加豐富和健康的產品與服務,二者的出發點和最終歸宿都是為了提高人類生活品質。因而,保護生態環境和促進產業升級在短期內可能需要一定的利弊權衡,但長期目標卻是一致和相融的,這也是我國自愿并敢于在國際上作出“雙碳”承諾的前提。正是基于對生態和產業目標融合的深刻認識,習近平反復強調,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生態環境影響產業發展的理論邏輯并不復雜,概而言之,從競爭的視閾僅僅考慮當下利益,排放權就是發展權;從合作的視角兼顧長遠利益,過度排放就是限制發展。但從各國經濟發展實踐過程來看,單純追求經濟增長而忽視生態環境保護的代價總是來得出乎意料,正如習近平所強調的,“人因自然而生,人與自然是一種共生關系,對自然的傷害最終會傷及人類自身”〔4〕394。1956 年 3 月,毛澤東發出綠化祖國的偉大號召,體現了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對環境保護的重視。但由于新生的共和國對經濟規律和自然規律的認識尚不充分,隨之而來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過多強調經濟指標,對自然環境承載力的重視程度明顯不足,使得原本已經慢慢恢復的工農業生產秩序再次陷入困境,各地生態環境也不同程度遭到破壞。改革開放事業剛剛啟動,鄧小平就高瞻遠矚地指出,我們現在進行建設就要考慮如何解決好污染問題〔5〕455,隨后他又親自推動了一場綠化祖國、造福后代的全民義務植樹運動,批準在“三北”地區建設大型防護林工程。正是在這種“一邊開發建設,一邊防護保護”思路指引下,我國2021年的森林覆蓋率比改革開放初期翻了一倍,人工造林面積長期居世界首位。此后,黨中央陸續提出可持續發展觀、科學發展觀、生態文明觀,確保經濟發展沿著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和保護自然的正確軌道前進,產業結構也得到了持續優化升級。
產業結構升級表面上看是三次產業比例關系的工業化和服務化,其中伴隨著產業要素結構的資本化和技術化,以及產品結構的中間化和終端化,其實質則是各類要素生產效率的整體提升,內在包含著淘汰高耗能產業和綠色產業比重上升。不僅如此,高層級的產業結構還意味著生產端更先進的技術手段和消費端更優質的生活水平,前者對應著保護生態的能力,后者蘊含著保護生態的動力。一方面,從《京都議定書》提出“將大氣中的溫室氣體含量穩定在一個適當的水平”至今已有25年,這期間世界各國為“防止劇烈的氣候改變對人類造成傷害”作出了各自的努力,但目前減少碳排放最大的制約仍然是技術手段,包括清潔能源技術和傳統能源再利用技術。鮮軍和周新苗(2021)的研究發現,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顯著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量,而且越是產業結構落后的中西部地區減排效應越明顯〔6〕。另一方面,收入水平越高的人群對生活質量的要求也越高,人們對于保護生態的動力就越大,先進節能技術和綠色生活方式的推廣也越容易。除了考慮國家間不同的歷史責任和發展階段,各國在減碳方面的現實能力和動力差異也是《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確立“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重要依據。
《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提出,要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這里“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從過程上看就是讓環境保護與產業升級相互促進,以產業競爭力助推環境競爭力,用生態安全度提升產業安全度;從結果上看就是要生態文明與其他文明共存共享,堅持生態興則文明興,堅信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優質的財富和優美的生態都是美好生活的需要。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政黨都是善于反思和總結的政黨,進入新時代,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正是中國共產黨人對工業文明引起的生態危機進行反思的結果〔7〕。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我們要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既要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由此可見,明確提出“雙碳”目標既是中國對世界的環保承諾,更是國家對人民美好生活的誓言,一切關于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的具體目標都應該共融于人民美好生活的根本目標之下。進一步講,“雙碳”目標帶來的產業發展壓力是真實且明顯的,但為了更持久的產業發展和更美好的人民生活,這些壓力也是暫時且值得承受的。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天人合一,中庸平和,依正不二,余損缺補,儒釋道中都蘊含著樸素而深刻的平衡觀。不受控制的碳排放容易導致溫室效應,極地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眾多動植物包括人類因為無法適應環境而死亡,但空氣中碳含量過少同樣存在致命的危險;落后低端的產業結構意味著貧瘠的生活,營養不良,精神不振,人口萎縮,但超過人類正常需求的財富同樣會導致嚴重的浪費。控碳減碳和發展經濟本身都只是手段,其最終目的是尋求人與自然在更高層次上的和諧共生。在平衡準則下攜手構建地球生命共同體,這既是傳統中華文化對人類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貢獻,也體現著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深刻內涵①。
我國的“雙碳”目標于2020 年9 月正式提出,共涉及兩個時間節點,即2030 年“碳達峰”與2060 年“碳中和”。能否如期實現“雙碳”目標不僅事關中國的國際信譽,而且考驗著中國共產黨的執政能力。尤其在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水土流失、沙塵暴、霧霾等各種惡劣氣候,面對水質下降、垃圾堆山、土壤硬化、生物滅絕等環境污染和生態退化現象,及時采取必要的控碳減碳行動根本上是為了改善民生,其行動效果關系到黨在人民心目中的威望。時不我待,早一天行動,老百姓就早一天享受藍天白云之美。
然而,我們也要牢記“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減碳的步子到底邁多快必須圍繞產業升級主線綜合權衡,結合中國所處的發展階段量力而行,謹慎處理好短期成效與中長期任務之間的關系,避免因小失大。特別是要充分認識到全球氣候變化的公共性,單靠一國的努力無法改變全球變暖的趨勢,發達國家應該更有條件也更有責任為數百年來大量排放的歷史事實買單。面對美國對《巴黎協定》忽冷忽熱的反應和歐美各國在減排指標上的爭執不休,我們更要清楚地意識到,歐美諸國近年來在氣候變化問題上表現出來的積極性很顯然有占領國際道義制高點和氣候變化全球領導地位的意圖〔8〕。氣候變化畢竟是一個緩慢發生的過程,生態環境是所有國家都應該關注的長遠利益,但作為發展中國家,短期內的主要任務仍然是發展經濟,減碳速度必須跟隨產業升級的進度尋求動態平衡。
只有與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同向而行的“雙碳”才是有意義的,單純的控碳減碳行為無法取得預期效果。無論是高耗能產業的淘汰調整還是新節能低碳產業的培育壯大都需要大量的投資,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減排行動便如同隔靴搔癢,不僅無法應對氣候變化,而且極易分散經濟發展的精力。相比較而言,實現碳達峰并不算太困難,但要實現碳中和卻充滿挑戰,甚至需要用壯士斷腕的氣魄去進行生態修復或重建。
然而,與大自然相處絕不能使用蠻力,必須掌握一定的技巧。當前節能減排最大的障礙仍然是技術不過關,各種清潔能源都存在各自的技術短板,很難實現對傳統能源的規模化替代。不僅如此,水電的江河截流、風電的風機、光能的土地占用、核電的廢棄物處理等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生物威脅,這些問題都不是簡單增加投資能解決的。更進一步講,人類對自然規律的認識遠未透徹,地球不是靜止不動的,自然界也處在不斷演化之中,基于對過去若干年氣溫上升的認知,控制碳排放并盡快實現碳達峰在當下看來是必要的,但數十年后地球溫度是否真的會按照人們預期的結果變動尚未可知,考慮到中國實現碳中和目標所承受的壓力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無法比擬的事實,合理控制減碳投資力度、根據技術創新情況動態平衡不同發展階段的減碳深度顯得更為必要。
控制碳排放是一個系統工程,涉及的要素和環節十分復雜,幾乎與每一個人都有關系。從區域來看,我國東部、中部、西部地區因為經濟發達程度和人口集中度不同,在減碳方面也應該承擔不同的責任;從行業特征看,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支柱產業與配套產業等因為能耗強度和產業地位有別,在節能技術改造方面的投入也應有所區分;從部門關系看,規劃、建設、產業、監督等部門既要責任明確,又要相互協調。可見,單靠一個部門、一個行業或一個地區的力量都是無法承擔起“雙碳”任務的,必須各個方面緊密配合,全國上下共同參與。
然而,人人參與不等于全民皆兵,更不可一哄而上。針對個別地區對“雙碳”目標的過度反應,2021 年7 月30 日中央政治局會議進行了專題討論,并提出“要堅持全國一盤棋,糾正運動式減碳”的要求。具體來說,就是要把握三個要領:一是減碳有重點,即地區任務分解有差異,行業減碳領域有差異,部門責任有差異;二是減碳有節奏,即四季轉化時間有別,經濟形勢熱冷有別,技術突破快慢有別;三是減碳有方向,即生產減碳與生活減碳有序銜接,整體降碳與局部增碳相互認可,臨時舉措與長期政策彼此支撐。
習近平將產業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關系形象地比喻為金山銀山與綠水青山的辯證統一關系,就是告誡我們要在保護中謀發展,在發展中求保護。因而,被動地等待“環境庫茲涅茨曲線”自然進入回落區間顯然是不可取的,目標融合與平衡準則要求我們樹立系統化動態思維,形成控碳減碳與產業升級的雙向互促機制(見圖1),既要堅定不移地沿著綠色化方向推動產業升級,又要順應產業升級方向科學選擇“雙碳”目標實現路徑和方式。

圖1 “雙碳”目標與產業升級的雙向互促機制
“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是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基本原則,它既強調保護環境是全人類的共同責任,又承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應該承擔有區別的責任,這是世界各國能夠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下進行氣候合作的前提。氣候變化和減碳行動的實際結果都沒有國別差異,各國難以獨善其身,更無法以鄰為壑。這一機制很好地將歷史影響、現實能力與未來愿景結合在一起,使得所有國家都能夠有機會、有動力、有尊嚴地參與其中。作為一個發展中大國,做好“雙碳”目標與產業升級的平衡也可以借鑒“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機制,樹立全國一盤棋的工作思路,做好總目標和總任務的分解,為各種形式的互動奠定基礎。
其一,歷史排放大戶應該承擔更多的減碳責任。世界各國環境保護法規制度普遍遵循“誰污染,誰治理;誰破壞,誰恢復”的責任對等原則,因此,實現“雙碳”目標的第一步就是要全面摸清碳排放實情,按照排放強度分類施策,優先安排重點領域排放大戶節能降碳。2021 年10 月,國務院發布《2030 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對電力、鋼鐵、有色金屬、建材、石油化工等重點行業節能降碳作出專項詳細部署,并對重點用能單位能耗監測、重點基礎設施綠色改造、重點用能設備節能增效等作出行動安排,充分體現了排放與減排責任對等原則。
其二,相對發達地區應該提供更多的減碳支持。發達國家實現碳達峰的路徑既有產業升級的自然降碳,也有推廣使用清潔能源替代傳統能源,還有高耗能產業的海外轉移,大國內部地區之間同樣存在類似情況。我國有些經濟發達地區未必就是直接碳排放量大的地區,但一定是過去碳排放的受益地區,因而有義務對欠發達地區節能降碳行動提供一定的資金和技術支持。當前的國際減排機制中就包括了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提供減排資金、技術和能力建設支持的條款,而我國目前的《行動方案》尚缺乏這方面的安排,可隨著實現碳達峰地區的擴大擇機考慮。
其三,欠發達地區和排放小戶要盡己所能履行責任。防止氣候異常波動人人有責,盡管《巴黎協定》充分考慮到了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發展壓力、減碳時間長度、生態脆弱性等多方面的困難,但并沒有排除任何一個國家的責任。我國中西部地區有大片區域鄉村振興才剛剛起步,脫貧成果還非常不牢固,有些地區整個縣城碳排放量還不及發達地區一家大型企業。這些地區目前仍以政策幫扶下發展經濟為主,但新培育產業從一開始就要注意把好能耗和排放關,同時要通過植樹造林、推廣綠色生活方式等辦法為完成全國“雙碳”目標作貢獻。
明確責任劃分是有效互動的基礎,其解決的是減碳意愿的問題。由于各國在溫室氣體控制方面的優劣勢不同,除了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提供必要的資金和技術支持,真正改善減碳的效率還有賴于各國在不同領域的密切配合。習近平強調,應對氣候變化是全人類共同的事業,生態文明建設要不斷加強同世界各國的交流合作。中國經濟規模大、產業體系雜、人口數量多,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均存在明顯差異,這就為減碳合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其一,縱向貫通,上下聯動,支持層級合作。在“雙碳”領域加強國際合作是無法繞開的路徑,對特定國家來說,從國際合作到微觀企業和民眾的具體行動,中間還存在著中央政府、地方政府、跨區域聯合組織、行業性組織等諸多層級。逐級分解的減碳目標能否與各層級減碳行動方案有機銜接,嚴重依賴于縱向機制的暢通程度,取決于所有層級之間是否能夠形成上下聯動的信息和決策傳遞。目前,我國從中央到地方都成立了碳達峰碳中和工作領導小組,但從隸屬關系上看級別略顯不夠,能否發揮節能減排與產業發展綜合平衡的作用尚待觀察;但國家堅持“部門打通,上下聯動”“先試點建設,后逐步推廣”“鼓勵有條件的地方主動作為、率先達峰,但嚴格限制減碳行動中的搶跑、一刀切和運動式減排”等思路和做法無疑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其二,強強聯合,以強扶弱,鼓勵橫向合作。提出“雙碳”目標是中國對國際社會的莊嚴承諾,未來沒有重大意外事件決不可違背,這涉及到黨和國家的國際信譽。減碳行動既要“系統設計,穩步推進”,也要“重點突出,講求實效”,鼓勵各種形式的橫向合作。一方面,結合區域重大戰略、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和主體功能區戰略,鼓勵在重點地區、重點行業、重點領域進行強強聯合,發揮各自在資金、技術、科研、產業等方面的不同優勢,開展清潔能源和綠色產業關鍵技術的協同攻關,支持針對高耗能行業和碳排放大戶聯合制定專項減排方案,確保碳達峰碳中和時間壓力不后移;另一方面,在非重點減排地區和領域鼓勵更多采取以強扶弱方式配合產業升級開展減碳合作,特別是要圍繞全國產業結構升級的總目標實施產業的跨區轉移,轉出地和承接地都要注重產業的環保標準,該淘汰就要淘汰,該技改就要技改,避免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明確,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即便是在生態環境保護這一具有明顯外部性的領域,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也僅限于制定統一規則、維護市場秩序、政策引導支持等常規宏觀調控手段,不能越位干預市場的正常生產經營決策,尤其要限制使用單純行政指令強制減碳,以免破壞市場內在機制。只要政府規則制定合理,政策支持到位,同樣能引導市場主體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同時促進“雙碳”目標實現。
其一,因地制宜地支持低碳經濟、循環經濟發展。市場本身是趨利避害的,一些新興產業發展緩慢既有可能是技術短板或成本過高所致,也有可能是市場太小無法迅速產生規模經濟效應的原因。此時,政府如果能準確把脈并給予專項支持,市場的潛力就能迅速釋放出來。一方面,利用各地產業結構調整的機會引導產業重新布局,助力低碳經濟發展。比如在風能、光能、水資源富集地區布局高耗能產業,通過市場自發對接形成規模互促效應;在傳統能源富集地區推動構建綠色金融,引導市場投資向新型煤化工等產業轉移,延伸產業鏈并促進傳統能源清潔利用。另一方面,傳承毛澤東提出的“綜合利用,化廢為寶”的思想,在產業集中但非能源富集地區探索多樣化的廢棄物再利用技術和模式,為市場投資開辟出必要的獲利空間,下大力氣推動循環經濟發展,形成生產生活用能良性互動,堅決貫徹國家明確提出的“節約優先”的碳達峰工作原則。
其二,利用好全國碳市場、用能權交易市場等市場機制。市場化減排在本質上還是要通過交易來實現,這主要得益于碳市場在價格發現、預期引導、風險管理等方面的天然優勢,有利于發現碳排放的真實成本,從而引導市場在技術研發和能源開發等方面的投資,達到高效配置資源和更合理減排的效果。經過十年左右的試點探索,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于2021 年7 月正式開市,并在第一個履約周期取得了積極成果。碳市場得到的規模經濟效益十分突出,從短期來看,健全碳市場機制重點在于擴大市場覆蓋范圍,豐富交易品種和交易方式,其難點不在技術層面,而在于不同交易權之間的統籌銜接;從中長期來看,重點還在于配合分配方式如何更好地體現排放成本,其中涉及較為復雜的經濟核算與機制設計,這也是把碳減排和產業升級有機結合起來的關鍵環節。
“雙碳”目標和產業升級在一定時期內的局部沖突是難以避免的,包括減排與產業發展本身的直接沖突,也包括人為設計的規則與市場規則的沖突,還有可能出現對減碳利益爭奪的人為沖突。為確保各層次減碳合作的順利進行,同時為市場化減碳行動創造更好的條件,同步實現“雙碳”和產業升級雙目標,需要對各種可能的沖突情形提前作出預判,并制定必要的沖突協調機制。
其一,加強宣傳教育,推動生態文明理念更加深入人心。《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2021 年10 月24 日)明確提出,要將生態文明教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普及環保知識,宣傳低碳理念,增強綠色意識,促進節能行為,凝聚全社會共識,加快形成全民參與的良好格局,在思想上把各個領域的減碳行動統一起來,從認識上減少沖突。此外,實現“雙碳”目標與產業升級有機互動是一個跨學科多專業的復雜領域,堅持用專業化的方式解決專業性的問題就必須創新人才培養模式,鼓勵各級各類學校加快開展與“雙碳”相關的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
其二,財政要發揮積極的市場疏通作用。從國際普遍做法來看,除了健全碳市場交易,征收碳稅同樣是一種重要的控碳手段。征收碳稅的目的不在于增加財政收入,而是要通過增大碳排放成本形成一種倒逼機制,促使企業更多使用清潔能源,從而對碳市場交易形成一種良性補充。盡管碳稅在擴大覆蓋面和減碳效果上更加明顯,但由于稅率由政府確定,征收不當很容易擾亂正常的市場供求格局,因而在征收時要注意把握好節奏,循序漸進地進行。此外,財政對新能源產品的補貼、對清潔技術專利的研發補貼等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縮短清潔能源和產品的轉換周期,減少市場交易成本,對市場化減碳形成很好的補償機制。
其三,科學合理的評估考核與反饋調整機制。實現“雙碳”目標是一項宏偉任務,需要科學的整體規劃和行動方案,更需要嚴格的監督考核以便有效落實。然而,國際經濟形勢的變化、生產技術的未預期突破、新的能源品種的發現、甚至于氣候的反常等都有可能對既定的減碳方案提出調整要求,充分利用大數據平臺進行環境測評與決策優化就是國家生態文明試驗區五年建設的重要經驗之一〔9〕。因而,除了常態化的評估、考核、獎懲以外,各地還需要制定積極的效果反饋和動態的政策調整機制,最大程度地減少舊思路與新形勢的沖突,以確保“雙碳”目標與產業升級相互促進、同向而行。
注釋:
①2021 年10 月12 日,習近平在《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領導人峰會上發表主旨講話指出:“生態文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歷史趨勢。讓我們攜起手來,秉持生態文明理念,站在為子孫后代負責的高度,共同構建地球生命共同體,共同建設清潔美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