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逸茹(福建省廈門市松柏中學,廈門 361001)
設計教案時,我們常常圍繞教學目標,安排教學環節,設置課堂活動。我們都明白,心理課不是為了熱鬧而活動,而是引導學生在活動中體驗和感悟,因此活動結束后的學生分享尤為重要。開啟交流和分享環節的,就是教師的提問。設計教案伊始,由于尚未進入真實課堂,學生究竟會給出什么樣的回答,我們無從知曉,只能憑經驗或依照常理猜測,這就是所謂的預設。預設能幫助我們在進行教學設計時思路清晰,邏輯順暢。同時,預設讓我們有所準備,當學生的回答和預設一致時,我們在課堂上就能表現得從容不迫,使一切都順理成章地進行下去。
然而,我們不是“ 預言家”,預設很可能不符合真實教學場景中學生的生成。學生是課堂的主體,他們常常會給出意料之外的回答,不可能完全依照我們的設想按部就班地上課。學生提出與預設截然相反的回答,是對教學設計的邏輯發出的挑戰。新手教師在處理這樣的回答時,往往顯得經驗不足,容易慌亂、詞窮、手足無措,無法保證課堂的流暢性和學生的主體性。因此,需要提升新手教師應對和處理與預設不一致的課堂生成的能力。
入職三個月后,我迎來了新教師考核課。此次考核課的命題是學習心理輔導,屬于《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綱要(2012年修訂)》(以下簡稱綱要)中劃分的學會學習模塊。綱要指出,初中年級心理健康教育內容包括“幫助學生培養正確的學習觀念”。學生對學業表現的歸因就屬于學習觀念的范疇,因此我敲定,給學生上一堂“歸因”主題的心理課。
韋納的歸因理論對教學的啟示看起來非常明確:應引導學生作努力歸因,而非作能力歸因。因為努力歸因可以促使學生繼續努力,而能力歸因有風險,如果將失敗結果歸因于能力,會產生受挫感、自卑、自暴自棄,不愿再努力,最終放棄。我自然認為,歸因于努力比歸因于能力合理,這是理論的“指引”,也應該成為教學目標。搜索資料時,我注意到不少老師在課題中都使用了“合理歸因”的字眼,“合理”二字更強化了我以上的觀念。
直到磨課時,我對學生提問:“你認為自己不是學數學的料,將期中考數學沒考好歸因于能力不足,那你愿意為接下來的學習繼續付出努力嗎?”我預設學生會失落地說:“不想再努力了,努力了也沒用。”而我聽到的回答是:“我會繼續努力,本來就笨,不得再努力些嗎?”這意味著,部分學生即便將失敗歸因于能力不足,也不會導致他們放棄努力,他們反而愿意在未來付出更多的努力。“這簡直和我的邏輯南轅北轍啊,”我的心里咯噔一聲,大腦神經通路瞬間停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三秒過后,我硬生生地將自己預設的內容近乎填鴨式地塞給了學生,早將“引導”“學生主體”和“生成性”拋在了腦后。課后,我像一只戰敗的公雞鎩羽而歸,課堂上的“卡殼兒”在我的腦海重復上演。我很困惑,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于是向師父和朋友請求幫助。
1.自我覺察:我為什么如此慌亂?
我對師父哭訴:“課堂不可控,和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我當時慌了陣腳,課都不會上了。”她先安撫了我的情緒:“別害怕,這是新老師常遇見的問題,很正常。”然后告訴我:“學生的回答和預設不一樣是好事,他們幫你把備課時的認知盲點呈現出來了。你的已知不一定是學生的認知。”“那怎么辦?”我有些著急。師父的回答簡潔而擲地有聲:“抱著好奇貼著學生的認知走。”她接著說:“學會多問一個為什么,再作反饋。”但我還是有些擔心:“我這樣問下去,不會跑題嗎?學生有千奇百問,不確定性很大,但凡我沒有提前備好的,我不就招架不住了?”
我突然覺察到,自己此時還在反復糾結“不可控、不確定”,并擔心自己無力應對。我決定冷靜下來,看看自己這部分后面到底是什么。慢慢地,我開始有了更多的自我覺察:當學生的反應偏離預想時,為了“保護”我的課堂,保證我的課堂“可控”,我拒絕與學生開展討論,而選擇強行按照自己的邏輯把課進行下去。假如教室后面還坐著一排評委老師,我更不希望課堂出任何岔子。正是因為潛意識中對臨場應變能力不夠自信,對控制感的需求很強烈,才會在失控時抵觸、著急,才會硬抱著已知拖著學生走。然而,真正要保護的不是虛假的自尊,而是課堂上學生的主體地位。我調整心態,對自己說:“最差的結果就是這節課沒上好,丟臉也沒什么,新老師自帶被原諒的光環。”我鼓勵自己放下擔憂和防御,擁抱不確定性,把主動權交還給學生。只有真正關注學生的反應,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才能給出貼合學生的討論和回應。
2.反思:“合理歸因”的預設真的合理嗎?
我有一位從事心理健康教育相關研究的好朋友,與他研討時,他問我:“你認為什么是合理的歸因,學生的歸因方式在你的預設之外,就是不合理的嗎?”我頓時語塞。他說:“除非從行為結果看,其實不存在所謂的合理歸因。學生所有的歸因方式都是可能的,如果他/她并沒有表現出拒絕繼續努力或完全放棄的消極結果,你怎么能判定他/她的歸因方式就不合理呢?”
不知如何作答的我,只能拿出書本,重讀理論。重讀理論后我發現,歸因其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不同的人就算采取同一種歸因,也不一定會對后續行為產生一樣的影響。結合理論反思實踐,我終于理解了學生在課堂上超出預設的回答。以下是一段我當時所做的教學反思。
我試上的體驗一直不好……幾近崩潰,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局限性。我覺察到,自己在此時做的就是能力不足的歸因。我很受挫,腦海中劃過“不想上了”的念頭。后來,我嘗試接納自己目前的能力水平,相信假以時日和持續的努力,定能提升能力,因此我重新燃起希望,愿意繼續努力。我恍然大悟,或許學生也像我這樣!或許是能力可變的認知,對未來的期望和努力程度產生了影響!事實上,韋納所提到的能力與天資(穩定、不可控)接近,是不可變的,而非通過努力可以改變的技能。如果學生將失敗歸因于能力,并認為自己的能力不可變時,容易放棄。而中華傳統文化一直強調“勤能補拙”,學生很可能認為:能力不夠,努力來湊。因此就算將失敗歸因于能力,他們還是愿意繼續努力。
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預設過于狹隘、不符合生情,擠占了學生生成的空間。即便學生將失敗歸因為能力不足,也不一定會導致消極的行為后果,因此不能簡單粗暴地判定他的歸因不合理。
我需要給予學生更廣闊的課堂空間。因此我修改了教學目標,不再對歸因做合理與否的形容和限定,而是運用了更中性的措辭:希望學生認識自己的歸因風格,根據實際情況,探索歸因對自己的學業期望和未來努力程度產生的真實影響;并嘗試調整歸因,形成能激發積極學業期望的歸因風格,為學習添動力。
我沒有完全推翻原有的預設。對韋納歸因理論的三維模型,我選擇從可控性維度進行考慮,引導學生在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上花心思、下功夫。除努力外,其他因素都不能為個人所掌控。因此,應該鼓勵學生把學業成功看作是努力的結果,而非天生的能力;把學業失敗歸因于努力不足,而非倒霉或其他不走運的事情。這依舊是課堂教學的大方向,亟待改變的是我對超出預設的回答的處理方式。簡言之,設計教案時要有預設,但在上課時要克服失控感的障礙,適當放下預設,為師生互動留出空間。
后來的課堂中,我能更從容地與學生對話。當然,如果學生的分享中將考試失敗歸因于能力不足,覺得繼續努力只是徒勞,因而放棄時,我還是會按大家都熟悉的“套路”做引導。不過,當學生“不按套路出牌”時,我更能“貼著學生走”了。
師:“你將期中考數學沒考好歸因于能力不足,那你愿意為接下來的學習繼續付出努力嗎?”
生:“會繼續付出努力。”
師:“為什么你還愿意繼續努力?”
生:“想通過努力來彌補能力的不足,還是希望能學好數學。”
師:“你看到自己能力的局限,但依舊不放棄努力。從你的回答中,老師發現你認為智能并不是恒定的,而是可以改變和發展的,這是一種成長型思維,它能幫助你更好地面對挑戰,非常值得肯定。(停頓片刻)有沒有同學同樣將沒考好歸因為能力,但對‘是否愿意繼續努力’回答不一樣的?老師也想聽聽你的想法。”(再接著引導對失敗作能力歸因而受挫想放棄的同學)
考核課結束后,我由衷地感謝師父和朋友對我的指導和幫助。而師父卻告訴我:“越往后走,你越能明白,真正會讓你成長的不一定是同行,但一定是學生。”下一次,當學生的生成與我的預設不一致時,我想我不會再驚慌失措,皺起眉頭,我會欣喜又好奇地請學生多分享一些,盡情體驗教學相長的洗禮。
狹隘的預設會擠占課堂的空間,削弱學生的主體地位。不做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預設,嘗試讓預設變得靈活,課堂才有空間容納學生的千奇百問。教師自己有空間,才能給予課堂以空間。要創造空間,需要秉持開放的態度。向理論開放自己:鉆研理論,充分理解,更準確地指導實踐;向同行開放自己:虛心請教,熱烈研討,充分吸取意見和建議;向學生開放自己:卸下防御,抱著好奇貼近學生。在行動中擴容,在開放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