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舞弊中折射出的審計問題及對策分析
——以康美藥業審計失敗為例

向 明，周美辰（湖北經濟學院 工商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5）

一、引言

在資本市場上，一直都有我國上市公司財務舞弊的相關新聞。一些企業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寧愿承擔一定的風險也要財務造假。審計師也會因為各種原因或是未發現企業財務舞弊或是發現了但依然幫企業隱瞞。這不但使投資者蒙受了不必要的損失，而且對我國資本市場的整體經濟構成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本文將重點對康美醫藥在審計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進行梳理，同時著重剖析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對康美藥業審計失敗的原因，為審計師的工作提出參考意見，降低審計風險的同時減少財務舞弊的發生頻率。

二、文獻綜述

在審計失敗的相關研究中，多數學者認為審計程序執行是否到位會對審計是否成功產生影響，并且在眾多審計程序中，函證審計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周萍等相關研究者（2020）研究了自2008年起，十年里被證監會處罰的會計師事務所，發現在審計過程中沒有嚴格按照流程執行審計工作和沒有保持職業態度來獲取相關證據是導致審計產生失敗的主要原因。其中有46.97%導致審計失敗的因素是審計程序執行不到位，因此審計程序的執行不到位與審計失敗有著密切的關系。

吳學友（2020）在進行相關研究時表明：近幾年有很多財務舞弊的情況，且都是在函證審計環節出現較為嚴重的審計問題。因此，我們要按照最嚴格的流程來進行銀行函證的審計，這是銀行存款審計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我們要嚴格地審核數據來源是否可靠，甚至可以進行現場函證驗證，從而取得相關證據。

三、審計失敗概念及相關理論基礎

（一）審計失敗概念

學術界將審計失敗分為兩種，一種是廣義的審計失敗，一種是狹義的審計失敗。兩者的共同點是得到的審計結論都與實際情況有不相符的地方。不同的是，廣義的審計失敗觀只考慮結果，不考察審計過程是否嚴格按照審計程序來進行；而狹義的審計失敗觀并不僅僅只考慮結果，狹義的審計失敗觀主張審計人員只要遵守職業操守，認真對待工作，即使結果上出現紕漏，也不屬于審計失敗。

（二）相關理論基礎

1.委托代理理論

委托代理理論被社會各界廣泛接受和認可,其目的是為了了解如何實現委托代理雙方的利益趨同，避免兩者之間的沖突。

委托代理理論認為企業的所有者就是委托者，他們努力讓自己企業的利潤最大化，同時要求經營者努力減少企業的運營費用來增加公司利潤。作為公司代理方的經營者，往往會以更高的薪酬為目標。在雙方目標不同的情況下，問題就產生了。因為經營利潤是委托方進行報酬的主要指標，這時被委托方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排除會使用粉飾報表的手段來美化自己的業績。但如果委托方按固定的價款給經營者支付報酬，就會缺少相應的激勵機制，被委托方在缺少工作激情時就會以一種消極的態度面對自己的工作，從而也很難讓委托者公司的利潤最大化。為了有效解決這個問題，實現委托者和經營者的雙贏，獨立的審計公司進場，負責監督經營者的工作，這時會計師事務所和委托者之間形成了委托代理關系。

2.信息不對稱理論

參考信息不對稱理論，市場交易中的買賣雙方，一般賣方會掌握更多的信息，這就會對掌握信息較少的買方不利。而這種信息不對稱產生的利潤分配不均的現象已經對公司的經營活動和審計活動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首先，大股東和小股東中，更具有信息優勢的是大股東，他們在獲得的信息數量和信息質量上遠遠優于中小股東，而中小股東只能被動地收集相關信息，因此，具有信息優勢的大股東就會利用這些信息控制自己的公司，掏空公司的財產，損害中小股東的利益。

其次，信息不對稱現象還會存在于企業的所有者和經營者之間。一些企業的所有者為了企業能夠更好地發展，會分離企業的經營權和所有權。這時企業的所有者就很難直接參與企業的經營活動，也就無法控制企業整體經營活動和財務結構。反之，如果企業的所有者直接參與企業的經營活動，就會更加了解企業的經營活動。這樣在經營者面對各種利益誘惑時，所有者也能盡早發現，避免投資者的利益受到損害。

最后，企業與其雇傭的會計師事務所之間也可能存在信息不對稱。大多數企業經營者都擁有會計師事務所的聘用權，這就存在一定的風險，會計師事務所提供的服務質量也不能被客觀的評價。因為，一來企業的經營者一定會選擇愿意滿足他們的事務所；二來為了維護原有客戶，會計師事務所會降低審計費用，那么后續如果審計成本過高，收取的審計費已經無法支撐后續的審計工作時，事務所就會降低審計質量。

四、案例背景

康美藥業是1997年在廣東省普寧市成立的一家公司，也是2012年粵東地區唯一一家營業額超過百億的民營企業。康美藥業主要從事中藥飲片的生產和銷售，并且憑借該項業務與多家醫療機構達成了長期合作協議。

但就是這樣一家曾經創下1390億元市值的白馬股企業在短短8個月的時間里，其市值就蒸發了1037.35億元，最終降至2018年底的352.65億元。在康美藥業表示其存在近300億元的會計“錯誤”并修改了其2018年年度的財務報告后，其市值更是在2019年4月30日一夜之間暴跌了53億元。修改后康美藥業2017年的每股收益便從調整前的0.78美元降至0.39美元。

公眾在此更正報告發布伊始就格外的關注事態的發展。經中國證監會的調查，康美藥業公司股東以及關聯方出于非合理的商業目的占用資金并未在年報中披露，并且通過虛構大額定期存單等方式增加存款。另外，康美藥業還通過篡改真實的業務憑證來虛增營業收入。而它的審計單位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并未按照康美藥業的實際狀況對其財務報表進行合規審計，所以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對康美藥業的審計質量是存在一定審計問題的。直到2020年5月, 康美藥業受到了證監會的處罰，但其仍將這些問題歸咎為“會計差錯”。

五、康美藥業舞弊方式分析

（一）未指出康美藥業偽造銀行單據

2017年末康美藥業賬上一共342億貨幣資金,而2019年4月30日給的更正報告發現，自己多計了299.44億元的貨幣資金。而偽造銀行大額定期存單虛增貨幣資金就是這299.44億元“會計差錯”中的一部分。

但一般情況下，在審查銀行存款時，需要相關審計機構給銀行發銀行詢證函，銀行核對后將審核結果做成回函直接寄送給相關審計機構。因此，貨幣資金這一項目全程由第三方進行的審核，留給企業在項目上造假的空間非常的小。即使存在造假的情況，也非常容易被發現。所以康美藥業在貨幣資金項目上的造假讓很多人都感到意外。更讓市場懷疑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查程序是否合規，有無刻意隱瞞康美藥業真實的財務狀況。

（二）未指出康美藥業關聯方交易披露不合法

康美藥業存在大量巨額的關聯方交易，他的貨幣資金被大股東占用,導致自身資金不足。在2018年康美藥業未計提壞賬準備的關聯方交易金額高達89.64億元。其中普寧康淳藥業有限公司占32.50億元；普寧康都藥業有限公司占57.14億元。早在2017年，普寧康都藥業有限公司就開始對康美藥業的資金進行非法占用，直到2021年才償還清。（見表1）

表1 康美藥業2018年關聯方交易往來明細（單位：億元）

但在康美藥業2018年的財務報告中并未反映關聯方交易的相關情況，也未披露相關資金的流向和壞賬準備的計提情況。這表明康美藥業的信息披露并不符合相關的法律法規，明顯不屬于“會計差錯”的范疇，該行為應該歸類為財務造假。在審計過程中，正中珠江并未從此次關聯方交易審查中檢查出任何問題。正中珠江正常是用“無法取得數據”“無法確定”來回應大眾的質疑，這顯然存在未按照規定程序進行審計或者存在刻意隱瞞行為。

（三）未指出康美藥業偽造業務憑證

根據康美藥業的更正報告，其2017年度營業收入由264.77億元減少至175.79億元。本期營業收入虛增了88.98億元，相應運營成本需要減少76.62億元。這樣一來, 康美藥業就虛增了12.36億元的利潤。上述會計差錯給康美藥業帶來了虛假利潤數據，但康美藥業并未在聲明中直接透露其原因，僅僅披露了上述會計差錯對每股收益的影響。康美藥業主要是通過提前確認收入、延遲確認費用的方式，夸大了公司的利潤,這樣一來,康美藥業的營收收入就可以每年穩定增長,讓投資者產生公司經營得還不錯的假象。

但在審計過程中，業務憑證的審查一般是放在公司流水核查這一環節。審查時，需要核對銀行流水發生時間是否晚于做賬時間以及合同簽訂時間是否晚于做賬時間。按照這樣一個流程，康美藥業提前確認收入的情況還是比較容易發現的。而正中珠江卻沒有指出這一異常，這也是正中珠江失職的地方之一。

（四）未對康美藥業的存貨進行正確的估計

根據康美藥業的更正公告，存貨這一項目在2017年的財務報告中少計了195.46億元。就拿康美藥業庫存之一野山參來說，康美藥業的野山參屬于深埋在地底的一種藥材，清點非常困難。在盤點時，合規的審計程序應該是審計人員通過抽樣調查的方式全程參與。而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并沒有按照正常的審計程序對康美藥業的庫存進行盤點，只是雇用了一位外部的專業人士，對康美藥業的野生人參進行了盤查，審計人員并沒有全程參與該審計過程。除此之外，康美藥業并未將外部專家的資歷、調查的具體過程、調查中的具體數據等納入財務報告中，同時也沒有披露審計人員的參與程度。正因為如此，在康美藥業發布會計更正公告之前，外界就有不少質疑康美藥業存貨的聲音存在。

六、正中珠江存在的審計問題總結

（一）函證程序失靈

銀行存款的驗證是注冊會計師完成審計工作的重要過程之一。需要注冊會計師去確認的范圍是：大規模的長期交易、頻繁的低額交易、重大關聯方交易、大規模的異常交易、可能存在爭議以及財務造假的交易。根據這一定義，正中珠江應該對康美藥業113.7億元的短期借款持懷疑的態度，并將其作為高風險項目予以特別關注。

其次，正中珠江并未指出康美藥業的巨大關聯方交易，資金被大股東侵占的問題。因為，在審計關聯方交易時，事務所需要根據銀行流水摘錄超過五萬人民幣的交易事項并且詢問交易事由。具體的問詢金額可能會因不同類型的公司和不同的事物所而不同，但像康美藥業的關聯方這種級別的金額，是肯定需要摘錄并且詢問交易事由的。所以，只要正中珠江按照正常的審計程序，是一定會發現康美藥業關聯方交易異常的。

最后，因為傳統觀念中貨幣資金是無法造假的，所以正中珠江對貨幣資金這一項目并未按照應有的審計程序來對康美藥業進行審計,導致其在收入確認審計的整個業務循環中，都沒有指出康美藥業的造假伎倆，最終審計失敗。

（二）審計缺乏獨立性

審計工作中遇到的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獨立性，這是制約審計工作順利進行的一個主要原因。而審計人員獨立性的缺乏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其中有領導的指示、集體利益的綁架、審計人員為了自身利益而掩蓋審計資料等，都會對審計工作造成很大的影響。

康美制藥與正中珠江之間的合作已經持續了十九年，一共收到了3235萬元的審計費用。在這段時間內，有很多人對康美藥業的存貨問題和銷售收入提出了質疑，但正中珠江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清晰的解釋，這就難以確保正中珠江的獨立性不會受到審計成本的影響。

（三）缺乏對異常財務數據的敏感度

“存貸雙高”現象指一家公司同時擁有高額銀行存款和貸款余額，會導致現有資源的浪費和財務費用的增加，這種現象是不符合商業邏輯的。如果企業存在較多債務義務的問題時,為了美化財務狀況,企業會虛增存款，這就造成了企業存貸雙高的情況。

從2015年到2018年，康美藥業擁有著數額相當可觀的現金，但它卻格外癡迷于借款，這屬實不合情理。因此，人們不禁對康美藥業賬戶上的貨幣資金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從2015年到2019年，康美藥業的短期貸款從46.2億元增加到了128.11億元，增幅接近3倍。因為債務的不斷增長，公司的資產負債率已經達到了68.03%。（見表2）

表2 貨幣資金及金融負債對比（單位：億元）

令人疑惑的是，康美藥業坐擁幾百億元的現金，卻沒有購買金融產品，也沒有還債，而且每年的財務費用都高達數十億元，公司的利息保障倍數也降到了2000年來的最低水平。果然，在2018年末，中國證監會對康美藥業進行了全面的調查。隨后，康美藥業就將2018年度報告中的貨幣資金余額進行了大幅調減。

當然，并不是所有存在存貸雙高這一問題的企業都在財務造假。但是，這一問題的存在至少表明了公司存在著一定的金融風險。管理者和投資者應當密切注意這種現象，并對其成因進行分析，從而判斷存貸雙高可能會對公司產生的影響。

七、關于提高審計質量的對策分析

（一）審計機構層面

1.審計機構逐步提高審計獨立性。

審計機構需要定期對其業務的承攬能力進行評價，以確定自身是否具備承接相關業務且不會損害自身獨立性的能力。在承接業務時，首先要對公司的信用進行評價，同時考察公司的管理人員素質，盡量避免缺乏職業道德的管理人員和不誠信的公司。不僅如此，審計人員還要有較強的風險意識和有理性的質疑態度，還要特別關注被審計單位的高風險項目。

審計機構要定期對審計人員開展培訓工作，敦促審計人員提高自身的業務水平，加強職業道德建設，加大對不良審計行為的處罰，并對有不良行為的審計人員進行公開懲戒。

2.以商業模式為起點進行相關的審計工作

通過分析企業商業模式進行審計工作，如安然公司和瑞幸咖啡都是通過此方法被發現存在財務造假的問題。

吉姆·切歐斯在2001年對安然公司的盈利模式進行了分析，認為安然公司的經營模式不能給它帶來更多的利潤，因此他認為安然公司的實際利潤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好。

而對于瑞幸咖啡，渾水公司也是通過其自身的經營模式出發，分析其經營模式中存在的問題，得出了瑞幸咖啡的利潤、費用等方面的實際情況與財務報表中的列示情況存在差異，進而指出資本不足對瑞幸咖啡造成的經濟壓力，表示瑞幸咖啡存在著一定的財務舞弊的動機。

最初質疑和揭露這兩起造假的人都不是傳統的會計師事務所，而是投資公司。而對于康美制藥的財務舞弊事件，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并未從其業務模式的視角進行剖析，并以此為出發點進行相關審計工作，從而未能及時地查出康美藥業存在的財務舞弊問題。在這一背景下，可以比較和歸納投資公司的審計方法，首先從企業的經營模式入手，然后進行其他一系列的審計工作。

（二）監管層面

1.提高違法成本

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違規行為的處罰通常是以行政手段進行的。有些上市公司的大股東通過操縱上市公司財務舞弊，非法侵占公司的資金，造成公司的運營問題。但他們受到的處罰成本卻遠遠低于違法的收益。比如，康得新的控股股東就因為兩起違規事件被處以90萬元的罰款，而從該公司非法轉移的資金則達到了上億元。我國已有相關立法，但其實施成效不佳，對控股股東的違法行為往往過于輕微，導致違法行為的發生，因此必須加強對其的處罰，以增加其違法成本。

2.對未審出財務造假的事務所實行連坐制度

證監會對康美藥業的審計機構的結果是：沒收正中珠江業務收入1425萬元，并處以4275萬元罰款，合計5700萬元，這也創下審計機構被罰金額之最。但針對卷入康得新財務造假的瑞華會計師事務所，僅僅被沒收業務收入130萬元，并處以390萬元的罰款，共計520萬元。盡管如此，瑞華還不服處罰，選擇與證監會正面“剛”。并且正中珠江和瑞華只是業務受到影響，并沒有完全消失。對比卷入安然事件的安達信，我國對卷入財務造假的事務所的寬容度是要高于其他國家的。

因此要加大對事務所的處罰力度，處罰應包括但不局限于罰款。用更加嚴格的規則督促事務所認真有效地完成審計工作。拒絕無效審計、虛假審計，危害公眾的利益。

3.實行有獎舉報制度

因為審計機構眾多，證監會難以對每項業務進行細致的檢查。為此，可以通過設立違法舉報制度，實現審計工作的公開性、透明性、動員各利益相關方和專業人士參與監督，借助社會輿論和公眾的力量，有效地遏制財務舞弊的發生，提高監管的效率和力度。

八、結論與展望

經過十多年的并購和擴張，目前我國的事務所規模和數量已經接近國際水平。但是，品質能否跟上國際水平還需要進一步考察。近年來頻頻發生的財務舞弊事件，使許多上市公司在挑選會計師事務所時都非常謹慎，以免受到牽連。所以，會計師事務所應該更加重視自身工作，避免與企業狼狽為奸。這對會計師事務所的聲譽和未來的業務都有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