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古典詩詞教學中“興發(fā)感動”說的運用

馬校丹

（深圳市寶安區(qū)榮根學校 廣東深圳 518104）

一、古典詩詞教學的重要性

詩教，是指通過詩教化民眾的方法。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在孔子的時代，詩的地位是崇高的，《詩經》作為儒家傳世經典之一，被列為“五經之首”，正是因有其重要的教化功能，才有“詩禮傳家”之說?？梢哉f，詩兼任了拓寬認知、教育教化、審美感受等重要功能。詩教的影響，從宗廟社稷、社會風氣、家庭倫常、個人修養(yǎng)以至于外物感知，無一不可至，無一不深入。在古代，詩教的意義是可以通過詩的浸潤與熏陶養(yǎng)成人格，達到修身的目的。因此，《毛詩序》盛贊詩可以“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詩教在匡正倫常、樹立道德、引領風尚、人格培養(yǎng)等方面的德育意義，不言而喻。

而從現(xiàn)代美學的角度，詩教又是一種重要的美育。朱光潛先生有過這樣的論述：“美感教育是一種情感教育。儒家教育特重詩，詩、禮、樂三項都屬于美感教育?！痹娊虒τ趯徝酪馊さ呐囵B(yǎng)，是全方位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詞中畫面感的美學體驗是生動而多樣的?！皟蓚€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中清朗曠遠的春日圖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中大開大合的色彩渲染，“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中的朦朧之美……僅就畫面感而言，詩詞美學內涵已如此豐富，更遑論詩詞中的情感美、意境美、音韻美、體式美等。深厚雋永的詩詞美學，是審美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二、“興發(fā)感動”說

“興發(fā)感動”說，是國學大家葉嘉瑩先生的重要詩教理論，貫穿于她的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評賞、審美研究以及詩教理論探索的過程中。她明確提出“興發(fā)感動”這一理論概念是在1975年所寫的《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一書第三編的余論，“興趣之義界——詩歌中的興發(fā)感動之作用”[1]。

何為“興發(fā)感動”呢？“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薄芭d”就是外物引起的人內心的情感觸動，從詩歌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它是重要的詩歌表現(xiàn)手法?！芭d”之手法可以激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增強了詩詞意蘊，產生了形象鮮明、詩意盎然的藝術效果。“感發(fā)”，謂情感于中而發(fā)之于外。外物將內心深處的情感觸動，情感噴薄而出，心境化為文字，情感外化。于詩詞來說，“感發(fā)”就是將內心的觸動表達出來，詩詞油然而生。詩人的生命情感，因某一刻的觸動，有感而發(fā)，形成一種具有感染力的情志。這份情志，便融于詩詞的脈絡之間。“興發(fā)感動”說即詩詞意象所引發(fā)的聯(lián)想觸動到內心時，自然而然流露的感動之情。葉嘉瑩先生認為，詩人通過自己的人生經歷來觸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使讀者在讀詩的過程中感知到了詩詞的生命、詩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達到了讀者與作者靈魂上的互通，能引起讀者的“興發(fā)感動”，才是作品的真正完成。

詩人作詩，往往受大自然的一物一景觸動，從自己的生活中的各種遭際生發(fā)，用文字形式表現(xiàn)自己生命的感悟、際遇的感慨、真情的感發(fā)。詩歌即為生命的感發(fā)，無論是讀者在品讀之時，還是教師在授業(yè)之時，都應該把詩歌中這種興發(fā)感動通過詩詞鑒賞傳達出來。

三、“興發(fā)感動說”在古典詩詞教學實踐中的運用

通過對葉嘉瑩先生“興發(fā)感動”詩教理論的深入研究，我總結提煉其有效方法，使之與現(xiàn)階段古詩詞教學實際相結合，引導學生從詩詞中感發(fā)情感，走進詩人構筑的意境，走進詩人的內心世界?，F(xiàn)淺議小學階段古詩詞教學的幾點基本策略如下[2]。

1.吟詠為聲

葉嘉瑩認為，要實現(xiàn)讀者與詩人心靈間密切的交流和感應，吟誦是最好的方式。吟誦的方式，千人千法，千人千聲，但其不變的內核就是在吟詠中融入感發(fā)的情感，學生能在吟詠之聲中感悟詩境，體悟詩情。誠然，古典詩詞與我們的時代相距太遠，如何拉近小學生與詩詞文本的距離，在古典詩詞與學生心靈之間搭建一座橋梁，是古詩教學首要突破的藩籬。小學階段，古詩詞教學的首要策略在于激趣，無趣則無感。葉嘉瑩先生曾在《給靈魂洗個澡》專訪中談及如何從事詩詞教育，她說培養(yǎng)孩子們的詩詞興趣，可以用唱歌和游戲的方式來教他。是的，詩詞本就是吟唱的藝術，讓學生回歸到詠唱這一藝術本質上，讓他們在詩詞課堂有別樣的體驗。

文以載道，歌以詠志。央視曾經推出一檔節(jié)目《經典詠流傳》，許多藏于書卷的詩詞，被現(xiàn)代的作曲家、音樂家們以全新的方式演繹，他們在創(chuàng)作時融入自己對古典詩詞本身的理解，讓觀眾也能穿透紙卷，感受詩詞的魅力。當時，我恰好教學《山居秋暝》一詩，于是大膽嘗試，將這節(jié)課的教學與霍尊演繹的《山居秋暝》結合起來。身穿淡雅白裙的少男少女們用空靈的和聲拉開序幕，清幽的燈光之下可見空山新雨后，松間月影淺照，潺潺清泉滑過溪中青石。少女們用歡快的音調演繹竹林中輕快喧鬧的浣女歌聲，田田蓮葉之間可見一葉扁舟順流而下。這樣精妙絕倫的情境再現(xiàn)，直接將學生代入《山居秋暝》的詩詞意境中，仿佛千年之前的那片山水被拓印到這方舞臺之上。而演繹者溫潤如玉的歌聲在觀者漸入佳境時響起：“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詩境、詩情、詩意，一切盡在不言中。意境即心境，古詩詞意境的構創(chuàng)，是使主觀情思外化于客觀景物之中，讓客觀景物作主觀情思的象征。讀懂意境，便也讀懂心境[3]。

在課堂上，學生聽著詩，唱著詩，學著詩，反復地吟唱那空山新雨、松間明月、石上清泉、竹林浣女、蓮葉漁舟，感受“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的心境。課堂最后，問及對詩境詩情的感受，學生踴躍作答，感受無不深切，“悠然自得”“恬靜優(yōu)美”“閑適淡然”“醉心山水”等詞語不再是生硬的描述，而是他們內心深處感受生發(fā)的體悟。他們甚至在吟唱中區(qū)分了“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是幽清明凈的靜景，“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是生動活潑的動靜，輕緩快慢、節(jié)奏情感在吟詠的過程中表現(xiàn)都不同，單元的語文要素也不攻自破。所謂這樣生動的吟詠，這樣真摯的唱嘆，詩人寄托于山水之間的那份離俗之心不經意間就植入學生心中，與之共情，感悟自在。而在其他的詩詞教學中，讓學生在感受的基礎上吟詩誦詞，唱詠心聲，便可與作者的心靈近一步，更近一步。

2.感發(fā)于心

葉嘉瑩認為：“詩人因為有了感動才能寫出詩來，我們應該了解這種感動是如何生發(fā)。老師如果連這點都不懂，一味讓學生死記硬背，不僅無用，而且貽害后人。”此言振聾發(fā)聵，對于小學啟蒙教育的執(zhí)教者來說如醍醐灌頂，我們在古詩詞教學中需以敏銳的感知力，深入感受詩人的“生命心魂”，在此基礎上，才可引導學生去感詩悟詩。

教學杜甫的《春夜喜雨》一詩，學生初讀此詩，大都能讀出其情感——喜?！昂糜曛獣r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喜好雨之及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喜微雨之溫潤；“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喜雨水之豐沛；“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喜雨后之盛景。作者從四個維度寫雨，再從四個層次寫喜。起承轉合無不高妙，可以說，杜甫把這場春雨寫到了極致！但如果我們對此詩的理解只停留在作者對一場春夜及時雨的謳歌上，那還沒真正找到這首詩觸動人心的“生命心魂”。杜甫，詩圣也。圣者，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者也。杜甫的一生，以“致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為追求。然而，安史之亂打破了山河的寧靜，也打破了他一生的夢想。在這場戰(zhàn)亂中，他四處流離流徙，惶惶然若喪家之犬，后來，在朋友的資助下，才在成都城西浣花溪畔筑了草堂，得到一個棲身之所。身處草堂，家徒四壁，生活窘困，他卻心懷萬民。即使他身處“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的窮迫境地，卻還想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奔词顾鎸Α叭腴T聞號咷，幼子餓已卒”的悲痛情景，卻仍掛念“默思失業(yè)徒，因念遠戍卒?！边@樣的人，總在自己最深的苦難中看到他人的苦難。正因為杜甫對苦難體會良深，所以他對天下萬民有一份天然的悲憫之心，才能在自己家徒四壁之時為一場春雨而喜，為天下百姓的豐收而喜，為江山大好、社稷安穩(wěn)而喜。身處草堂，心憂天下。他的悲喜，早已不是個人的悲喜，而是憂民所憂，樂民所樂。有了這樣深入的討論和思考，學生對“喜”的理解就不再那么淺薄，就會由衷地對“喜”背后這份廣博胸懷肅然起敬。

在教學時，如果干癟地寫下“詩圣”“詩史”的美譽，學生記錄的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字符。但如果我們能從一個“喜”字的生發(fā)，走入一場“雨”的感動，讓學生在這樣層層遞進的過程中感悟詩人人格的高尚，境界的高遠，人性至情、道德仁厚，才會深植學生的心田。感發(fā)于心，賞析詩詞是與詩人的心靈交流的絕妙過程。讀“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备惺芴紫壬z世獨立的曠古孤獨；讀“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备惺芤晃淮勾估险咛魍钡貢r滿腔的悲憤與沉痛；讀“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感受戍邊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奮勇拼殺的壯志豪情……讀一首詩詞，走進一中心境，感悟一種情感，多么澄澈的心靈洗禮！

3.知人論世

“知人論世”語出《孟子· 萬章》的：“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確實，非知其作詩之境，不可感其心靈之境。要理解一個詩人的詩，感受他詩歌中生命的感發(fā)，就不能不了解詩人詞家的人生經歷以及所處的時代背景。正如葉嘉瑩所說：“從中國的傳統(tǒng)看，詩的感發(fā)的生命總是和詩人自己的生命結合得非常密切的。”

在教學《江南春》一詩時，我嘗試著從詩人杜牧及其所處的時代進行深入研究，引導學生對詩歌主旨進行多元解讀。詩人杜牧，出身名門之后，他的祖父杜佑，歷任唐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名門世家，權貴子弟，應該說杜牧一出生就處于人生的制高點。然而，他的一生為何會走到“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地步？轉折點在他十四歲那一年。那一年，他的父親故去了，家道中落，杜家開始走下坡路。家世不興，杜牧陸續(xù)做過一些小官。833年，杜牧在淮南節(jié)度使牛僧孺幕府任推官，居揚州，依舊郁于人下。他把雄心不展、壯志難酬都寄托于杯盞之間，開始了醉生夢死的生活?！督洗骸芳磩?chuàng)作于此時期。從詩人的人生經歷而言，這首詩似乎正是感嘆其身世如煙雨飄搖。

而從整個時代的大背景而言，杜牧身處的晚唐，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宦官專權，藩鎮(zhèn)制據(jù)，朋黨之爭，社會矛盾尖銳，社會問題突出。佛教成了當時統(tǒng)治者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們效仿南朝，大興佛寺，祈求佛祖庇護，妄想江山永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這首詩似乎旨在借古諷今，諷諫統(tǒng)治者大興土木濫修佛寺會造成國力衰弱、民生凋敝。從這個角度分析，這首詩歌飽含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懷，借古諷今，在主旨上有了更深一層的內涵。當然，如果我們回歸到這首詩本身，也許只是某一個煙雨朦朧的春日，作者賞游佛寺，立于重重樓宇之間，由衷地發(fā)出對江南美景的贊美之情。從這個角度來說，這首詩歌只是描繪了江南美景，表達了詩人對美景的高度贊美與無限神往。

在對此詩的主旨進行多元解讀的過程中，我支持學生自由表達自己的看法，但要提出自己的論據(jù)，有理有據(jù)，言之有理。在這樣的教學過程中，一首詩的深度和厚度也就呈現(xiàn)出來了。在以后學詩、論詩、品詩之時，學生會逐漸形成“知人論世”的思維，能從詩人的身世、所處的時代等方面，了解作者情感的生發(fā)之源，深入理解一首詩詞，才能真正觸到一首詩詞的真實內涵。當然，知人論世是為詩詞感悟、情感生發(fā)作鋪墊，不可脫離詩詞本身，把太多世人褒貶置于詩詞賞析之中，這也是與葉先生秉持的理念脫節(jié)的[4]。

結語

“興發(fā)感動”是古典詩詞生生不息的命脈，它將作者、作品、讀者用一條隱形的線緊緊串聯(lián)起來，讓讀者從詩詞中感悟生命的力量。這一詩教理論在小學古典詩詞教學中的運用有助于構建更為深厚廣博的課堂，讓學生在作品與作者之間找到聯(lián)系的生命線，深入詩詞之中體悟作者情感，詩人的風尚情操、詩詞的美學內涵，都在此過程中潤物無聲地直達心靈，從而達到學生德育與美育的二者合一。溫柔敦厚，詩教也。美美與共，詩教也。詩教，是德育，也是美育。小學古詩詞教學，既是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內涵的傳承與發(fā)揚，也是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重要部分，更是健全學生人格不可或缺的精神養(yǎng)分?！安粚W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弊鳛閭鞯朗跇I(yè)解惑的師者，作為小學階段的啟蒙教師，作為古典詩詞教學的傳播者，我們應該認識到詩教在學生成長過程中的重要意義，并在古典詩詞教學過程中春風化雨式地融入詩教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