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
(北京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發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36)
新一輪科技革命與信息網絡的迅猛發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動著大規模城市化運動在全球展開。與此同時,國家、區域之間的競爭越來越突出地表現為城市之間的競爭,特別是國際大都市之間的競爭。從概念來看,“國際大都市”①在狹義上,國際大都市、國際化大都市、世界城市、全球城市具有不盡相同的內涵特質,而從廣義來看,它們都是同一范疇的概念。為便于論述,本文統一采用“國際大都市”稱謂。最早于1915年由英國社會學家戈迪斯(P.Geddes)提出,隨后在霍爾(P. Hall)、弗里德曼(J. Friedmann)、泰勒(P. J. Taylor)等學者的詮釋下,概念內涵不斷豐富,但并未形成統一界定。當前對其理解具有三點共識:第一,國際大都市在世界經濟、政治、文化等事務中擁有超越地域限制的影響力,通常是全球功能性機構的匯聚地;第二,是世界城市網絡的中心節點,在全球資源流動與配置中發揮著重要樞紐作用;第三,在城市發展要素上具有國際一流水平,往往是新理念、新技術、新業態的重要策源地或示范引領者。依據全球化與世界城市研究小組(GaWC)2020年公布的《世界城市名冊》,倫敦、紐約、巴黎、東京、新加坡、中國香港、北京、上海都是位于Alpha+及以上級別②GaWC依據城市的連通性、國際性、文化環境、創新知識流等情況,將全球360余個主要城市劃分為四大等級,即Alpha級(世界一線城市)、Beta級(世界二線城市)、Gamma級(世界三線城市)、Sufficiency(自給型城市,或稱世界四線城市),每個等級內部又用“+” “-”號來標記次級別,目前最高級別為“Alpha++”級。的國際大都市,它們亦構成本研究的主要分析對象。
毋庸置疑,教育與城市的發展緊密相連。而作為城市發展的高級形態,國際大都市往往對其教育發展有著超越一般城市的更高標準與需求,同時也常常使其教育發展面臨著獨特或升級化的難題與挑戰。盡管全球化與信息化、多極化的交織,加劇了城市發展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但可以肯定的是,教育始終是國際大都市建設發展的重要基石。
21世紀以來,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群體性崛起,推動著全球發展格局從歐美主導向多極化模式轉變,世界經濟重心東移趨勢日益凸顯。麥肯錫全球研究院分析指出,快速城市化進程是新興經濟體崛起的重要因素,未來幾十年,隨著其越來越多地融入貿易、資本、人才和創新的全球流動,這些新興經濟體將從僅僅參與全球流動向自主決定參與流動的形式和方向轉型,因此當前的問題不再是它們將以多快的速度崛起,而是其將以何種方式引領世界。[1]這無疑將帶來國際力量對比的加速演變。
未來學家預測,在世界格局調整過程中,國家概念將逐漸淡化,城市將成為未來國際競爭的主角,傳統存在于國家間的貿易和同盟等,也將拆分到城市與城市之間,[2]城市特別是國際大都市必將承載起更多的戰略使命。一方面,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技術的快速創新與全面應用正引發“關鍵生產要素”的深刻變革,以高水平人才、科技、信息、知識產權等為代表的高端要素在國際競爭中的重要性日益增長。國際大都市憑借自身的資源優勢,具有超越一般城市的高端要素集聚能力和創新能力,已成為國家創新的重要引擎和國際競爭的重要載體。另一方面,國際大都市往往承擔著全球金融中心、國際交往中心等角色,且多是國際組織和跨國公司總部所在地,在全球治理體系重構中發揮著越來越高的影響力,正成為一國提升國際話語權的重要著力點。作為全球價值鏈的締造者和串聯者,建設國際大都市正成為越來越多國家在大發展大變革時代把握歷史機遇、搶占未來先機的戰略選擇。
城市并非孤立的存在,其相互間的聯系構成“城市的第二本質”[3]。國際貿易與投資的迅速增長、跨國公司的全球重組等,都使得城市在世界范圍內的網絡化連接日益廣泛和密切。這種變化趨勢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新興經濟體中有越來越多的城市融入世界城市網絡,促使網絡節點數量不斷擴增;二是以國際大都市為核心的城市群逐步興起,日益成為區域創新發展的主要空間形態和全球科技創新的重要增長極;①近十年的全球創新區域競爭指數排名顯示,以國際大都市為核心的城市群(如紐約城市群、倫敦城市群、東京城市群)在創新水平上顯著勝過均衡發展的城市群(如五大湖城市群、歐洲西北部城市群)。三是產業分工細化、創新要素開放化、生產方式智能化推動全球資源要素的流動與配置呈現網絡化、扁平化特點,國際大都市的中心節點功能因而更趨多樣,彰顯出愈加強大的網絡連通性。
與此同時,全球經濟低速增長、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逆全球化聲音不絕于耳等因素,也給全球化進程帶來諸多不穩定性,國際大都市更是首當其沖地面臨著多重挑戰與沖擊。在應對風險的過程中,開發新能源、應用新技術、保護環境等問題關涉的復雜性、科研攻關的艱巨性、成本付出的高昂性等,不斷將城市問題的解決上升為國家乃至全球的共同行動,這些亦為國際大都市之間及其與其他城市之間加強交流與合作提出了迫切需求。
環境惡化和大城市病的加劇,與后工業文明和人文思潮的興起,在當代構成兩條逆向交織的曲線,推動著人們對人與自然、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城市工業系統與城市本源價值等關系的深入反思與重建。可持續發展理念隨之更加廣泛、深刻而自覺地融入國際大都市建設的各個層面。從近年來制定的城市發展規劃來看,各國際大都市在繼續追求卓越和引領性的同時,更加強調發展的可持續性及人本需求;在繼續推動經濟增長、科技創新等硬指標的同時,更加關注生態和諧、生活宜居、文化繁榮、社會包容等軟實力發展,呈現出加快向全面性、多元化模式轉型的發展趨勢。這必將給“城教融合”背景下的國際大都市教育發展帶來諸多嶄新命題。
擁有相當規模的人口,是國際大都市的共同特征之一。而人口數量的持續上漲,卻使其面臨著層層遞進的基礎教育學位供給壓力。在倫敦,受新一輪嬰兒潮及2008年金融危機對人口流動模式的影響,近十年來其學齡兒童人數及相應學位需求增長顯著。據大倫敦政府統計預測,隨著2018-2019學年小學學位需求達到70.5萬的高峰,中學學位需求將在2023-2024學年迎來48.0萬的峰值;[4]預計到2027-2028學年,中學將面臨6.5萬的學位缺口。[5]在北京,伴隨著“三孩”政策的實施,學前教育、小學、初中的學位需求預計將在2021年、2023年、2030年陸續迎來峰值,屆時其學位缺口將分別達到2.9萬、11.1萬、12.6萬。①根據以下資料整理而得:(1)曹浩文. “十四五”時期區域基礎教育學位供需預測:以北京市及其各區為例[J]. 教育科學研究, 2020(5): 18-24.(2)趙佳音. 首都基礎教育階段學位需求預測(2020-2035年)[M]// 方中雄, 桑錦龍. 北京教育發展研究報告(2019-2020).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20: 126-127.(3)北京市教育委員會. 2020-2021學年度北京教育事業發展統計概況[EB/OL]. (2021-03-25)[2021-09-22]. http://jw.beijing.gov.cn/xxgk/zfxxgkml/zwjyjfzx/202103/t20210325_2322334.html.數據表明,受人口政策、移民政策等多元因素的影響,國際大都市均不同程度地面臨著從學前教育至小學、中學逐層傳導的學位供給壓力,這在發展中國家更為嚴峻。
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出生率持續下降,許多國際大都市的人口增長曲線在未來一定時期都將面臨回落態勢,基礎教育學位需求也將出現由升轉降的拐點或振蕩狀態。鑒于此,國際大都市在現階段致力于擴大學位供給的同時,也應提前做好相關教育要素的動態調整規劃,避免造成資源浪費或過度開發。
隨著近年來生育率的普遍降低,國際大都市人口老齡化結構日益突出。東京已步入超老齡化社會,其老齡人口比率②老齡人口比率指65歲以上人口在總人口中占據的比率。根據聯合國的有關基準,這一數據達到7%標志著進入老齡化社會,達到14%標志著進入老齡社會,達到20%標志著進入超老齡化社會。在2020年已達到22.6%,[6]預計到2050年將突破31%。與此同時,東京0-14歲人口預計將從2020年的160萬人降至2030年的120萬人及2060年的111萬人,[7]呈現出日益嚴峻的少子化難題。從其他城市的最新統計數據可見,巴黎(15%)[8]、紐約(14.5%)[9]、倫敦(12.2%)[10]、北京(11.5%)[11]、新加坡(10.8%)[12]的老齡人口比率均比十年前有所增長,③2010年左右,巴黎、紐約、倫敦、北京、新加坡的老齡人口比率分別為14.3%、12.1%、11.1%、9.4%、9.0%。參見:金善雄, 張男鐘. 首爾與世界大都市:千禧年之后的城市變化比較[EB/OL].(2018-02-08)[2021-02-04].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 l_forward_1987152.其老齡或老齡化社會程度亦有不同程度的加深。
人口老齡化對社會發展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勞動力的減少與社會總撫養比率的提高會增加財政負擔,同時公共資源對于老年人偏好的優先滿足,亦會對基礎教育公共投入造成擠壓。其次,老齡化會帶來勞動力平均年齡的增加,導致勞動力市場在面對經濟波動、公共危機等動蕩局勢時的應對能力和調節速度下降,同時也可能導致人力資本在面對持續性技術創新時的內化能力和擴容能力降低。再次,老齡化還可能帶來整個社會創新創業活動的減少和創新精神的弱化,特別是在科研領域,易于導致年輕科研人員久居組織低位而錯失創新“黃金期”,制約人才價值的充分發揮。在這種形勢下,如何通過教育激發整個社會的創新活力,已成為國際大都市發展必須認真思考和解決的重要議題。
國際大都市作為科技創新的前沿陣地和國際貿易的集散地,既擁有強大的創新驅力,也面臨著巨大的科技創新及產業升級需求。單向度的技術優勢越來越難以滿足全球價值鏈高端的競爭需求,集約化、集群化、開放化的創新環境正日益成為搶占價值高地的必要條件。這要求國際大都市必須加快形成具有更大包容性、整合性、靈活性的城市創新體系,以及城市能量聚集、能級提升、流量增大的系統性創新能力,[13]打造升級版的創新生態。
在這種變革形勢下,國際大都市對高素質的勞動力隊伍及各行各業的創新人才提出了巨大而迫切的需求。這既包括致力于原始創新的高精尖研發人才,也包括能夠創造性地運用各類新思想、新技術的技能人才和管理人才,在此基礎上構建規模宏大、結構合理、素質全面的創新人才隊伍。高素質人力資本的集聚不僅可以促進財富增值,并產生更大的人才吸引磁力,而且有助于使城市有效應對發展中的各類不良沖擊并實現升級再造,這在充滿變化與挑戰的現代社會具有尤為重要的意義。如何進一步鞏固和擴大多元創新人才的培養力、吸引力,正日益成為國際大都市教育發展面臨的巨大考驗。
盡管科技手段越來越多地涌入教室,但“好的教育”依然離不開“好的教師”。國際大都市普遍面臨的各類教師短缺危機,嚴重制約著其教育質量的進一步提升。
其一,教師總量不足且流失率大。紐約公立中小學的教師流失率近十年一直在14.0%以上,明顯高于紐約州平均水平,任職不滿5年的年輕教師流失率更高;2017-2018年的數據顯示,五年前聘用的教師已有41%離職。[14]在倫敦,2015年,小學專職教師崗位空缺率達到18%,中學則高達28%,均高于全國平均水平;[15]2017年,有超半數(56%)的中小學校都存在師資短缺問題。[16]調查顯示,薪資收入低、缺乏晉升機會、問責壓力大、工作量過重等是造成教師流失的重要原因。而受人才流動性大、生活成本高、勞動力市場競爭性強等因素制約,國際大都市的教師招募及留任更是困難重重。
其二,教師隊伍存在結構性短缺。除了年齡結構上的問題外,這種短缺在現階段主要體現在學科結構上。在紐約,數學、自然科學、特殊教育等領域的教師短缺現象尤為突出。[17]這不僅與紐約加強科技創新中心建設而對相關人才培養需求快速增長息息相關,同時也深受經濟向好趨勢下人們接受教師教育及從事全職教師工作的意愿降低等因素影響。在倫敦,移民人口的不斷增長,則使得雙語教師短缺問題格外突出。
其三,教師在應對在線教育、智慧校園、未來學校等變革需求時,仍普遍存在理念或技能層面的薄弱之處,這顯然不符合國際大都市追求卓越的教育發展目標。進一步加強教師的在職培訓及過程性指導,提高其適應和應對科技進步及未來變化的能力,面臨著迫切需求。
“第四次產業革命”所帶來的全新技術和數字變革,正在徹底改變全球的經濟藍圖和工作場域,并帶動“第四次教育革命”逐步興起。未來瞬息萬變的職場會使雇主更加需要靈活、適應性強、能夠快速有效地吸收新內容和新技術的員工,[18]今天的許多孩子長大以后也可能會從事此前從未出現過的行業,因此僅僅以一套固定的知識或技能體系來武裝現在的年輕人已遠遠不夠。[19]而對于多年以后學生需要什么技能或能力的準確預測十分困難,因此為了使年輕一代將來能夠從容面對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新世界,現階段較之于“學習什么”,培養學生“學會學習”的能力顯得更為重要。面對這場席卷全球的教育改革浪潮,國際大都市不僅要做好改革的探索者,更要成為未來的引領者,承載起其應有的使命與擔當。
在機遇與挑戰并存的形勢下,城市的發展必須依靠人才和教育的根本助力。近年來,為進一步撬動競爭優勢、激發城市活力,國際大都市推進了一系列教育改革。
在國際大都市復雜的人口結構與城市環境下,校際差距、區域差距不同程度地存在。消除內部差距,讓優質教育資源覆蓋每一所學校、惠及每一位兒童,已成為國際大都市增進民眾福祉、提升人口素質的重要命題。
1.擴優扶弱,全面激發教育系統內部活力
除了繼續增加經費上的激勵與扶持外,國際大都市日益注重提升學校和教師的自主權,著力通過構建優質資源擴展的系統化內生機制,促進優秀學校的經驗傳播和普通學校提質增效。在倫敦,政府先后于2013年和2017年啟動了“黃金俱樂部”(The Gold Club)計劃和“成功學校”(The Schools for Success)計劃。前者旨在識別出那些在不同情況下都能夠幫助處境不利學生取得成功的優秀學校,并通過工作坊和研討會分享經驗;[20]后者則更加關注低學業成就學生及其與所在學校共同取得的進步,注重鼓勵這些學校與更廣泛的學校社區分享經驗,進而建立卓越的教學與領導實踐網絡,[21]在更大范圍內促進所有學生獲得成功。
2.改造、創設新型學校,促進學校資源優化重組
在紐約,許多位于貧困地區的大型高中由于教學成績長年表現不佳而遭到政府關停,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小型公立高中。后者的優勢在于:學校規模小,人數少,有利于教師管理,并有助于個性化指導;學生易于在這樣的組織體系內產生良好的歸屬感,形成積極的學習動機;學生與家長之間易于產生緊密聯結。[22]實施效果顯示,不論是與其取代的大型高中相比,還是與全市平均水平相比,這些小型學校的畢業率都明顯較高,特別是促進了弱勢群體學生提升成績、改善生存境遇。
3.依據人口及產業格局變化,推動學校布局結構的動態優化
國際大都市“城市化—郊區化—逆城市化—再城市化”的變遷,使學校布局結構的動態調整面臨諸多現實需求。在巴黎,隨著近年來中心城區房價持續上漲,人口向城市東部和郊區遷移的趨勢日益凸顯,原有教育優先區的劃定越來越難以滿足逆城市化進程中教育均衡發展的新需求。為此,政府在2014年調整了布局重點,將超半數的教育優先區學校都劃入城市東北部地區。
隨著包容、全納、融合等理念的深入,國際大都市在加強平等性公平和補償性公平的同時,也開始重視差異性公平的發展,后者主要是從個體稟賦差異出發,進行有差別的資源分配。這除了要使教育契合不同學生的個性化學習需求外,還要特別關注身體殘疾兒童、存在情緒或社交障礙兒童及具有高成就潛能兒童等特殊群體的發展。
在特殊教育方面,國際大都市日益強調個體性和融合性。日本大力倡導從“特殊教育”向“特別支援教育”轉變,前者主要依據特殊兒童的障礙類型和程度施教;后者則更加關注每個兒童的不同需要,注重在采納專業人士和家長意見的基礎上,提供適合的教育支持,特別是促進其自立能力和社會適應性的提升。[23]東京對此積極響應,構建起了綜合的地域性教育支援體系。[24]在紐約,政府近年來積極推動特殊兒童與普通兒童混合編班模式,同時配套實施具有法律效力的“個性化教育計劃”,全面保障特殊兒童受教育權益。[25]
英才教育①盡管“英才教育”在各國的稱謂不盡相同,如天才教育、資優教育、超常兒童教育等,但它們都是面向具有天賦才能兒童的教育,在內涵上具有一致性。為便于表述,這里統一采用“英才教育”概念。有助于培養拔尖創新人才的內在價值也使其在國際大都市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相關改革一方面聚焦于對英才兒童進行科學、及時、有效的甄別與鑒識,另一方面則日益注重拓展融合教育。新加坡近年來廣泛推行英才兒童與非英才兒童混合編班,并鼓勵雙方在課堂內外、學校內外加強多種形式的交流合作,建立密切的伙伴關系。
隨著教育觀、人才觀的變化,國際大都市紛紛加強了教育制度變革的力度,相關改革主要體現為以下兩大著力點。
第一,打破層級壁壘,促進學制從統一式向彈性化模式轉變。為了解決“初一鴻溝”、升學競爭低齡化等問題,提高基礎教育的系統性和連貫性,東京在日本率先推行了“初高一貫制”“小初一貫制”改革,并推動傳統“6-3-3”學制向“4-3-2”學制轉變。經過多年發展,東京一貫制學校總量及其學生在各個領域活躍發展的綜合素養都已處于日本領先水平。2015年,東京都教育委員會決議在2022年開設“小初高一貫制”學校,并嘗試引入“4-4-4”學制。新學校旨在通過實施貫穿12年的系統指導,減少學生升級所面臨的環境轉換壓力,并在彈性化課程體系下充分發揮每一名學生的資質潛能。[26]相關改革引發了課程編制、考試制度、教師配置等一系列變革,為東京基礎教育貫通式人才培養開拓了新路。
第二,弱化競爭性分流,促進招生考試制度從選拔式向選擇式轉變。在新加坡,中小學生在精英教育體系下面臨著三次分流的嚴酷考試競爭,由此導致了學生壓力過大、批判與創造思維發展受阻、社會階層固化現象加劇等諸多弊病。鑒于此,政府著力推行了如下改革:一是大幅減少中小學考試次數,并鼓勵采用多元化的評價方式;二是取消學生發展報告書上的成績排名,只呈現品行表現、體能發展、教師評語、社區服務等內容;三是弱化分流,全面落實科目編班制度。這些舉措致力于改變新加坡過于強調學業成績的現狀,旨在讓每位學生都能專注于學習過程,并能從中發現更多樂趣,形成更強的內在動機。[27]
隨著科技知識再生產方式的變革及新興產業對多領域交叉融合型科研支撐需求的高漲,以單一學科為基礎的人才培養模式越來越難以滿足未來國際大都市的勞動力市場需求及高校科研服務功能的發揮。打破學科壁壘,促進跨學科人才培養,隨之成為高等教育發展中的重要議題。對此,國際大都市的研究型高校一直在改革前沿積極探索。例如,東京大學將研究生院從學部獨立出來,在設置寬口徑的新學科單元基礎上,以研究生院為組織模式開展跨學科教育與研究,尤為注重解決新興學科及知識、技術創新中的復雜問題。[28]
從城市視角來看,高校跨學科人才培養內容和平臺的搭建常常鐫刻著城市產業形態及科技發展需求的烙印。在紐約,隨著城市從世界金融中心向全球科技創新中心的角色拓展,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洛克菲勒大學等高校所面臨的諸多挑戰之一便是瞄準新興產業、技術或業態的發展前沿,前瞻性地開拓新學科、新領域的人才培養與研究方向,探索建立相應的學科專業群及跨學科研究平臺。為此,這些高校紛紛加快構建與城市未來產業發展相契合的跨學科專業及科研中心,為提升國際大都市的創新力提供了強大助力。
國際大都市教育決策者與行動者日益深刻地認識到,教育不僅僅是學校和教師的事情,而是整個社會、家庭等相關主體均應參與和承擔的責任,這適用于各個學段和領域。
在基礎教育領域,積極促進家校社協同,營造相互尊重、信任的人才培養環境。在紐約,教育局于2015年發布了“偉大學校框架”,提出在加強合作精神的基礎上,培育專業化的學習社區,并從協同育人理念出發,強調了支持學生獲得成功的六大要素,即嚴謹的教學指導、使學生感到安全且富于挑戰的支持性環境、相互合作的教師、有效的學校領導、學校-家庭-社區間的強大伙伴關系以及主體間的充分信任。[29]
在高等教育領域,積極促進校社企協同,全面助力高校競爭力及學生社會融入性的提升。在巴黎,政府于2017年頒布了《高等教育、研究和創新區域計劃》,提出加強經濟參與者、科研人員、教師和學生之間的合作,促進校內外創新機制對接,幫助學生更好地學習、就業和融入社會生活。同時主張充分利用巴黎擁有眾多世界一流大學和大型跨國企業、獨角獸企業的資源優勢,有針對性地建構高水平實驗室、人才培訓基地、生產場所和創新企業集聚的研究中心,依靠各主體間的聯系及深度合作,增強高水平創新人才培養及科研實力。[30]
終身教育不僅是個體不斷提升綜合素養及應變能力的內在要求,同時也被視為國際大都市應對老齡化危機的有效途徑。相關改革主要呈現出以下特點:一是更加注重個體學習主動性及創新精神的激發,強調核心理念從“終身教育”向“終身學習”轉變;二是更加注重終身學習機會與權利的平等性獲得,強調相關保障體系從“法制化”向“法治化”轉變;三是更加注重終身教育時空性的拓展,強調線下學習與線上學習的有機結合;四是更加注重終身教育與創新創業教育的有機融合,促進勞動力創新創業能力的連續性、全面性、漸進性培養。
當前,國際大都市的創新創業教育已經滲透到終身教育體系的各個層面,且日益強調“做中學”。新加坡近年來在中小學大力推行“應用學習項目”和“生活教育項目”,前者旨在鼓勵學生把課堂所學應用于現實問題的解決,后者旨在通過藝術、體育、義工等活動,讓學生更好地了解社會。而在高等教育階段,國際大都市的高校并不僅僅滿足于向就業市場輸送勞動力,而是努力拓展促進創業并帶動就業的角色功能。為此,各級各類高校積極探索校企共建創新實驗室、開發具有真實情境的創業體驗課程、加大創業項目啟動資金支持力度等改革措施,著力為激勵、培養新一代創業者和企業家提供多重支持。
從近年來教師流失的主要原因出發,國際大都市主要從以下幾方面探尋紓困之策。
第一,著力提高教師薪酬待遇。英國于2019年頒布了該國首個綜合性的《教師招聘和留任戰略》,并推行了一系列配套政策,其重要內容之一便是著力提高教師薪資待遇。政府主要依據教師崗位層級與類型對其工資額度進行不同比例的上調,同時劃撥專款用于薪酬補助和教師養老金計劃。這為倫敦推進教師薪酬制度改革提供了有力的政策依據。
第二,為教師全面“減負”。為確保每一位教師都能健康、安心地投入工作,東京都教育委員會于2018年發布了《學校工作方式改革推進計劃》,著力從確切掌握教師工作時間、精簡業務內容、完善人事機制、減輕教師課外文體活動指導負擔、構建教師工作與生活協調發展的和諧環境等方面改變教師超負荷工作狀態。[31]在倫敦,政府致力于通過改革學校問責制減輕教師工作量,并支持校長探索教師彈性工作方案。[32]
第三,完善教師招聘機制。在紐約,政府開發了多項在線招聘工具為校方搜尋所需教師搭建平臺。[33]在倫敦,政府推行了簡化教師招聘流程、引入新的數字系統、一站式師資培訓申請服務等一系列改革舉措,以期“讓優秀的人更容易成為教師”。[34]此外,政府還通過“為倫敦而教”(Teach London)項目建立的伙伴關系,為學校招聘教師提供廣泛幫助。
第四,促進教師隊伍的專業化成長。隨著對教師能力要求的提升,“好教師”的標準與職業發展問題備受關注。2017年,東京都教育委員會發布《東京都公立學校校長及教師能力提升指標》,明確了教師在不同職業生涯階段的能力發展目標,旨在培養出充分熱愛教師事業、能夠激發兒童潛質并富于責任感的教師及學校領導者。2018年出臺的《東京都教師研修計劃》進一步提出通過在職培訓、脫產培訓和自我提升三項舉措實現上述目標。
國際大都市的對外教育交流與合作在現階段呈現出全方位、多層次、寬領域的發展特點,但也面臨著復雜變量影響下日益增多的不穩定性與不確定性。為了更好吸納國際人才帶來的新思想、新生產力以提高自身人力資源水平,國際大都市做出了多層面的探索。一是搭建多元化的國際合作平臺,鼓勵人才雙向流動。著力在全球建立和培育各級各類合作伙伴關系,包括建立高校聯盟、合作實驗室等。二是擴大留學生獎學金,加強城市宜居環境建設,提高本土高校的國際吸引力。這在發展中國家體現更為明顯。三是強化雙語課程,消除語言障礙。東京、巴黎等城市的有關研究均指出,外語水平不足及國際課程供給薄弱已構成制約人才國際流動的重要因素。為此,這些城市推出了一系列改革舉措,包括加強各級各類教育的外語教學、開發雙語課程、劃撥專款用于教師外語培訓等。
伴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下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的飛速發展,信息技術與教育的融合正重新定義著教育的時空概念,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推動著教育教學模式和學校管理體系的變革。國際大都市率先行動,著力開展了以下五方面改革:一是加快完善數字化校園、智慧課堂等發展所需的設施設備建設及數字化資源配置;二是將數字素養納入人才培養目標及課程體系;三是加強教師的在職培訓與指導,全面提升教師數字素養;四是推進學生學習方式和教師教學方式的共同轉型;五是促進教育教學評價方式及管理方式變革,積極創建能夠更好滿足個性化需求的教育服務體系。
在新加坡,教育部于2015年啟動了教育信息化第四期發展規劃,旨在培養面向未來的負責任的數字化學習者。2020年又推出了“教育科技計劃”,基于“自主、個性、連通、以人為本”四大愿景目標,為中小學技術生態系統和關鍵學習平臺的發展提供支持。[35]在東京,教育委員會積極響應日本2019年末提出的“GIGA學校計劃”(Global and Innovation Gateway for All School Program),從學習方式、教學方式、教師工作方式三個層面系統推進智慧校園建設,包括借助教學大數據的深度解析完善課堂教學、靈活運用信息和通信技術為每個孩子提供最優教育方案等。[36]巴黎、紐約、倫敦也開展了多種多樣的數字化改革試點與實踐,包括開發并推廣電子教材、建立針對數字化教學的質量監測系統、制定數字化教育培訓計劃,等等。
總體來看,國際大都市的教育發展既面臨共同挑戰,也具有不盡相同的改革策略,但卓越、創新、開放、引領等關鍵詞始終貫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