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樂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 廣州 510420
新媒體寫作是使用新技術手段和新寫作載體進行的寫作活動。它借助網絡交互活動,使用電腦或手機等工具,依托網站、電子期刊、微信公眾號、微博等平臺進行傳播。形式上以文本為主,又加入圖像、音頻、視頻、GIF動態圖像,超文本和超級鏈接等元素,其創作、傳播、接受、回饋和互動依靠計算機和超級鏈接技術的支持。
寫作形式上的特點是互動性強,開啟了作者與讀者對話的模式,寫作內容上以受眾為本,以熱點話題為主。由于傳播速度快,對內容提出更高要求,一方面要求及時的動態更新;另一方面,要求關注讀者的情緒和情感。此外,消費主義深刻影響了閱讀與寫作活動,使寫作走向娛樂化,主題追求平民化與專業化并重,并能給讀者帶來閱讀快感和精神享受。這導致作品在內容上同質化、模式化寫作盛行、軟文和爆款文流行、追求閱讀量的增長、粉絲的黏著度高等,成為其寫作的重要目標。所以,新媒體寫作高度重視讀者、作者與讀者、用戶與作品的高度互動,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已改變了作品的意義。
讀者不再是隱含讀者,而是可以與作者即時互動的鮮活讀者。對話與交流,尤其在交流中包含的情感需要的滿足變得更為重要,這是傳統寫作無法完成的。當整個社會越來越深入地與互聯網世界連接,現實中與他人交流必然減少,這使情感與交流的滿足變得彌足珍貴,人們會把對情緒價值的現實需求,如傾聽、陪伴、共鳴等需要轉移至網上,這使寫作必須滿足人們的情感訴求。
非虛構寫作產生于1830年的美國報業,成熟于1960年。隨著近年來創意寫作教程的發展,又引入中國。作為一項寫作策略,非虛構寫作源于西方新聞重視客觀性與真實性的寫作哲學,可運用于各種文體和不同領域的書寫實踐中。雖然非虛構寫作最初用于新聞作品時對真實性的追求是極致的,但是在實踐中人們也認識到,我們只能無限接近真實,而無法抵達到絕對真實,因而如何講述故事、講什么故事就成了人們抵達真實的重要手段。
非虛構作品一定是敘事性作品,故事是寫作的重點?!敖裉斓姆翘摌媽懽鲬撌鞘录恼鎸嵭院臀膶W的創造性的結合?!保?]現今國外除新聞寫作外,旅行文學、科普寫作、歷史記錄、生態文學、犯罪紀實、各類回憶性作品都是非虛構文學的重要呈現方式。
非虛構寫作既肯定平淡與平凡不等于平庸,也啟示人們去珍視平凡,強調努力生活的個體人生價值。今天的中國高速發展,社會變遷與觀念更迭的速度超乎想象。人們在城鄉二元生活模式中互相切換,與前現代、現代、后現代等各種共存的社會意識無縫對接。人并非穩定地處于某個時空當中的,在接受碎片化的信息的同時,個體的內心也被撕裂的當下,安穩的生活難以擁有,對平凡生活的向往是對舊日時光的緬懷,也是對內心平靜的追求??梢?,篩選主題、剪裁素材、闡釋作品非常重要,非虛構寫作尤其重視最后一點。
它要求作者不僅重視素材、重視文學筆法、學會轉換視角看人生;還要求作者重視細節、情感真誠獨特、尊重寫作對象的內心情感和體會,作者如果不能真誠地自我表達就難以駕馭非虛構寫作。
新媒體環境下非虛構寫作對專業作者和素人作者的要求是不同的。素人作者寫作出于傾訴需要和情感需求,無盈利目的,無需定期定量產出,只要依托專業平臺,寫出具有獨特人生體驗或情感體驗的作品就能獲得發表,只要作品真誠動人,技巧或語言上的青澀粗糙反而成為真實性的表現。
對本科階段創意寫作人才的培養而言,設置合理的目標是必要的。創意寫作專業既不培養記者,也不培養文學家,而是培養適應現實寫作需要的作者。上海大學文學院創意寫作中心的許道軍教授就曾說過,創意寫作專業本科階段的專業培養目標即為社區培養寫作人才。只有從社會發展的實際和寫作需求出發,方能培養與時俱進、終身學習型的寫作人才。
非虛構寫作教學的難點在于:既認清寫作應關注讀者反應,又要認識到寫作與商業的結合是當下的時代特質;寫作為個體服務,滿足人們的情感需求是必然的,寫作為團體服務,為滿足社區、文化機構和商業機構的各種要求提供內容上的生產。
目前非虛構寫作教學在高校本科階段進行實踐的難點是:學生由于缺少積累而表現出的寫作經驗不足。這具體體現為對經典作品的閱讀不足,對生活本身缺乏直接經驗,對寫作的困難在心理上準備不足。
其次,缺乏借鑒學習的對象?!胺翘摌嫛睂懽鬟@一概念是隨著中國人民大學譯介的創意寫作教程引入中國的,雖然經過十多年的實踐,但各高校在創辦專業時仍在不斷探索,尚未形成定型的教育模式。所有寫作的開端都是仿寫,目前較好的非虛構作品仍產生于新聞領域,雖引入不少非虛構寫作的譯作,但對學生來說,在內容上尚缺乏符合其寫作水平又能學習的作品,作品產生的生活和文化土壤難以借鑒,作品的情感價值更不可復制。
最后,心理條件是寫作的重要因素。良好的心理準備能為寫作提供獨特的內容。缺乏一定的年齡和心理成熟度很難形成開闊視野和題材選擇、素材剪裁上的精準眼光,也難以對作品的傳播效果做出良好的預測。
為了更好地實現培養目標,首先,應培養學生熟悉網絡心理學的相關知識,把握受眾心理。其次,寫作內容上將非虛構手法與各種內容結合,寫好學生能駕馭的作品。最后,將非虛構重視的敘事功能與后現代心理學中的敘事療法結合起來,通過敘事達到治愈心靈、滿足讀者情感需要的功能。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在創意寫作的專業簡介上提到培養“跨文化交際能力的創意寫作人才”和“新媒體應用能力”。這不僅需要重視學生新媒體寫作技能的提高,還要熟悉傳播學和網絡心理學的相關知識。
近年來,手機閱讀成為潮流,公眾號和微博成為發表文章的主流陣地。手機智能服務,為用戶推送資訊的APP應用程序。閃光和聲音的提示功能,吸引人們不斷地瀏覽手機內容。訂閱和推送功能更是通過大數據分析將各種個性化定制文章推薦給讀者。
閱讀界面上,由于小屏幕上容納的文字內容與多媒體動態語言的豐富性,讀者必須不斷移動光標下拉界面進行閱讀,人們不可能停留在一篇文章很長時間,海量的信息又容易給閱讀者帶來閱讀焦慮。人們處于精神緊張狀態下,既要調動多種感官把握有效信息,又被作品關鍵詞導引至其他文章中去,快速不斷地閱讀,某種程度上疏解了掌握信息的焦慮,但容易使閱讀停留于淺層次。
讀者可以通過付費閱讀直接觀看自己喜歡的內容,但又要被動接受資訊的免費推送。在虛擬的網絡世界中人們往往具有兩個自我的角色:一為現實自我,一為虛擬自我。由于人機交互,人們與真實世界交流日益減少,但虛擬自我卻比以往更喜歡展示并渴望得到關注。人們的情感需要也從現實轉向網絡。寫作動機變得更為復雜,寫作的個人化和功利化現象凸顯。如為了推廣和銷售商品,宣傳個人形象而炮制的推銷生活方式的軟文盛行;販賣焦慮,煽動網民情緒,為積累人氣,聚集粉絲,提高點擊量,并轉化為流量的寫作隨處可見。
《網絡心理學》一書告訴我們:“在網絡上,這些需求,從生理需求到安全、愛和歸屬感、自尊、自我認識、再到自我實現,都能以某種方式得到滿足?!保?]社交網絡可以有效緩解孤獨情緒并刺激多巴胺的大量分泌從而達到舒緩焦慮的作用。網絡上的個體表達或獲得點贊都可以帶來快感,這又會促使人們進一步表達,同時不斷進行搜索,得到各種信息,技術和產品的響應能力又給用戶帶來超越現實的控制感,有利于對自我做出更高評價。
網絡自我是個體想成為的自我,人們通過組裝文字、照片和個人資料,創造虛擬自我,網絡自我將永遠在線并處于不斷變化中,而真實自我卻可能被忽視。真實自我的情感需要只能在網絡上尋找。新媒體之下的非虛構寫作需要重視作品提供的情感需要。
從2016年開始流行的網紅(網絡紅人)現象在短時間內通過各種方式發展粉絲,并利用號召力進行產品銷售,攫取巨大利益。而當網紅們只關注收割粉絲,不再有感情輸出,用戶們就會紛紛離去。這與非虛構寫作有共通之處,用戶對作品的閱讀忠誠度,是與作者、作品主題、內容、情感的價值取向和精神層面追求相關的,如果把作品單純當成商業模式去經營,很快就會失去讀者。
好的非虛構作品提供使讀者滿足并能長期擁有的獨特精神體驗,它應具備:情感認同、興趣認同、心理需求等要素。情感認同即閱讀能引發讀者產生情感共鳴,并主動轉發和傳播作品。后現代社會強調個體經驗的獨特性,非虛構寫作中關注邊緣人物的獨特經歷,反映某一類人的心路歷程與人生體驗的作品恰好契合人們的心理需求,疏解了個體的孤獨并引起共鳴。
除了情感認同,共同的興趣也很重要。在掌上閱讀時代,娛樂需求將與作品的文學性一樣重要。由于網絡平臺的社交屬性和讀者們輕閱讀的習慣,要求即使是在追求真實性、客觀性的非虛構寫作中也要做到風趣幽默、獨到犀利,創意與個性并存。只有具備共同的興趣,才能引發讀者的交流互動,聚集在同一話題之下。微博、微信公眾號等以內容輸出的平臺,往往通過拋出共同關注的話題,讓讀者持續關注平臺和文章,增強讀者的黏著度。非虛構寫作要善于關注生活,發現話題,通過故事引發討論,以話題吸引讀者,品味生活的點滴趣味。
進入新世紀后,人們置身于急劇變化的社會中,越深入虛擬世界便對現實世界越疏離,各種社會問題日益侵蝕生活,生命枯竭,職業倦怠,人際焦慮,溝通障礙使人們的心靈無處安放,非虛構寫作在對于讀者與寫作者均具有心理學上敘事治療的意義。
敘事治療(Narrative therapy)認為,一個人塑造故事的各種元素并具備從不同角度講述故事的權力是敘事療法的重點,它真正以合作的方式,由敘述者和記錄者共同重寫的故事。[3]這一觀點與??玛P于知識與權力建構的后結構主義觀點是拼接在一起的,福柯認為人類活動都是闡釋性的,是基于特定語境和特定文化之中的,他反對在知識領域中建立一種知識凌駕于另一種知識體系的霸權,他以為話語基于文化而非真理。
從古到今,人們對故事的需要一直沒有改變,對傾訴的需求也日益增強。講述故事要求個體對自我概念先有理解,敘事療法不再使用流行或普遍概況的方式來解釋個體,而是承認個體具有多層次性,多種面向,同時包含多種主體概念。它關注現實對話和心靈對話中的獨特性和在普遍意義之下被忽略的東西,并審視在講述中如何理解人的身份認同,誰有話語權來描述故事,這歸結為最重要的問題則是:對于被講述的故事來說,誰有講述故事的權利?這能使作者在講述他人故事時能不斷反思自我是否作為一個權威者在講故事?自己講述故事時是否注意到了故事人物的處境,是否相對客觀,是否表達出了人們的共感。
敘事療法認為對于人之何為,問題何為,答案應該是具有多種含義,而講述故事的方式也應該是多元化的。這使那些被主流階層定義邊緣化的人與故事有了發出聲音,被看見的機會,并在講述與對話中支持自身的處境。個人擁有講述故事的權利,將以往只能由精英寫作者講述故事的權限還給了普通人,那些經歷過創傷的邊緣化了的少數人群或個體渴望獲得真正的對話,而不希望僅被告知或被指導他們是怎樣的人,他們不想被主流定義,而想親自敘述自己的故事,探索個人特有的能力。它允許個體親自從各種視角去修訂、整合和回憶一個故事。
在非虛構寫作中,學生作為習作者而非專業寫作,并未擁有主流權威的話語權,他的身份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邊緣化的,因而在講述故事的時候,更能理解講述者的身份,如果能夠細心體察,也能使用敘事療法的技能在寫作中充分展示非虛構寫作對特殊人群的關注,在講述故事的過程中,敘事中不僅能對敘述者起到紓解郁結的作用,對于讀者也能通過他人的故事,達到凈化和宣泄的功能,從而產生治愈作用,這也正是人們希望從閱讀中獲得的感情需求。
由于敘事療法建立于后結構主義的理論背景之下,它更符合后現代社會中被割裂了的生活和個體講述故事的心態,也更符合非虛構敘事關注邊緣個體的寫作特質,更能滿足沉浸虛擬之中的人們通過講述故事重新審視現實當中的自我,建構完整自我的需求。
在這一語境之下,作者相信不存在單一的客觀真相而是存在著多個“真相”,人們通過講述故事重新審視了問題,并發現問題本身不是自己的錯誤或責任,而是在社會、文化和政治情境的共同作用之下生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