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毅
黔南民族師范學院,貴州 都勻 558000
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2021年發布的《性侵兒童案例統計及兒童防性侵教育調查報告》顯示,2020年全年媒體公開報道的性侵兒童(18歲以下)案例332起,受害人數845人,年齡最小的為1歲。報告指出,無論是城市兒童還是農村兒童,均有被性侵的風險。報告還透露,家庭成員作案曝光量較上年(12.74%)有較大幅度上升,由于其作案更具隱蔽性,后續治理和相關工作難度也更大。其中,遭遇性侵人數中女童占九成,小學和初中學齡段兒童受侵害比例高。兒童性侵害呈現出低齡化、影響惡劣、隱匿性高、報案率低、性教育滯后及對性侵行為認識嚴重不足的態勢。[1]
值得一提的是,媒體曝光案例的地區分布中,城市地區高于農村地區,“女童保護”認為,這并不等同于城市地區兒童被性侵案例比農村地區更為高發,也恰恰說明城市地區兒童比農村地區兒童受到更為密集的來自家庭、學校及社會的監護。受人們觀念認知、司法完善程度、媒介發展水平等因素影響,農村地區兒童遭遇性侵的案件更不容易被發現,更難進入司法程序,更難被媒體曝光。從近年來曝光的案例來看,農村地區的性侵兒童案往往有持續時間長、受害兒童多等特點。
兒童性侵害一般又稱為兒童性侵、兒童性虐待。目前,“兒童性侵害”在國內外沒有統一的概念界定,世衛組織將“兒童性侵害”概括為兒童卷入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性活動,或因不具備相關知識而同意的性活動,或因發育程度限制而無法知情同意的性活動,或破壞法律和社會禁忌的性活動。我國香港特區防止虐待兒童會《預防兒童性侵犯訓練手冊》將“兒童性侵犯”定義為:為滿足侵犯者性欲或其他目的,而透過暴力、欺騙、引誘或其他辦法與兒童進行性活動。這包括有身體接觸和沒有身體接觸的性侵犯:有身體接觸的兒童性侵犯,如非禮、強奸、亂倫、引誘兒童觸摸侵犯者的私人部位、觸摸兒童的私人部位;沒有身體接觸的兒童性侵犯,如強迫兒童看色情電影、錄像帶,用猥褻言語挑逗兒童,吩咐兒童露體,向兒童露體和拍攝兒童裸體照片等。在我國法律概念上對應的是“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在兒童保護領域里,通常使用的是“兒童性虐待”,是指對兒童進行任何形式的性接觸,它與身體虐待、忽視和情感虐待一起構成“兒童虐待”。[2]
結合相關研究,本文的“兒童性侵害”概念較傾向于我國香港特區防止虐待兒童會的概念界定,是指任何人為滿足其性欲或其他目的,侵犯不滿14周歲兒童的性權益,實施的危害兒童身心健康的行為。包括:強奸,猥褻,嫖宿,引誘、組織、強迫兒童賣淫,向兒童傳播淫穢物品,以兒童為題材制作淫穢物品及以其他方式危害兒童身心健康的行為。
貴州省P村位于貴州南部,該村有10個村民組,686戶,2600人,85%為水族。P村境內設中心校一所,在校生有280余人,住校生103人,兒童入學率99%。P村是一個典型的少數民族地區和貧困山區,留守兒童居多,學校教育較為傳統保守。家庭教育中,監護主體多為隔代撫養的祖輩,幾乎不會涉及兒童性教育,兒童防性侵相關教育幾近空白。該項目與當地教育部門的合作,通過對P村6~12歲兒童及其家長開展宣講、小組游戲、圖冊宣傳、個案輔導等方式,并吸納當地教師加入項目,作為項目結束后的延續力量,以保證該地兒童保護的預防機制有效建立。
根據該項目的實際情況和具體要求,在正式開展專業服務介入之前,對P村的部分6~14歲的兒童、兒童監護人、學校教師及P村村委部分工作人員等進行了隨機走訪。走訪以結構化訪談為主,涉及問題有關于兒童性侵害的行為界定、隱私部位的理解、兒童性教育的情況、遇害時如何進行自我保護以及若不幸遇害后如何處理等問題。
經走訪發現,孩子們對兒童性侵害概念認知幾近空白,無法準確識別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屬于性侵害的行為。大部分兒童對隱私部位有一定的認知,更多表達出來的是羞恥感。在問及如若不幸遭遇性侵害或是遇害后的處理方式,大部分孩子會選擇“掙扎自救”,及告訴家長或者很信任的人此類應對措施,也有相當一部分孩子感到被害是羞恥行為或是怕遭到報復不知如何處理。此外,絕大部分孩子都認為“陌生人”才會存在危險,且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認為兒童性侵害只存在于女童,男童不會受害。
在家長方面,受訪家長大多非兒童父母,多為孩子的祖輩。大家表示對孩子有過簡單的性教育,一般在孩子進入青春期前后,低齡的孩子幾乎沒有做過任何性教育,甚至會擔心相關信息會把孩子教壞。只是提醒孩子別太晚回家,不要輕信陌生人等等。在受害者性別上,也幾乎都表示對男孩子不擔心,更沒有給男孩子普及過相關自我保護知識。
在學校教師和村委工作人員方面,均表示相關性教育開展不足,且缺乏兒童自我保護相關知識的系統教育。老師們表示有必要給孩子們普及性教育和防性侵的常識,但是又擔心自己不夠專業,表達或者定位不準確會給孩子們造成負面影響。同時,對本項目的開展也表示存在一定憂慮,擔心對孩子的引導是否得當,家長是否贊同等。
1.防性侵課堂
該項目所有志愿者講師均已經參加“女童保護”志愿者講師考核,均遵循社會工作專業價值觀,給予孩子充分的尊重與保護,平等地和孩子互動,利用靈活多變的授課方式,孩子們可以自由充分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參與學習相關自我保護知識。
課堂內容嚴格按照“女童保護”所提供教案,在用詞用語、互動模擬等等方面都有專門設計,由小游戲引入,自然過渡到性侵害的各種知識與防范的學習。為孩子們講述“分辨和防范性侵害”“日常生活中應該如何防范性侵害”“遇到性侵時該怎么做”“萬一遇到性侵害后該做什么”幾大板塊的內容,同時普及報警及求助維權電話。課堂引導孩子們注意、保持、行為強化等,讓孩子們輕松學到自我保護的技能、培養科學的性觀念。
在教學過程中,注重提醒孩子們易形成的誤區,例如“只看看裸露圖片不屬于性侵害”“只有女孩子需要小心性侵害”“只有陌生人需要注意防范”等等方面。更進一步清晰界定性侵害的行為范疇,提醒男童一樣也需要識別與防范。尤其是“陌生人”誤區,事實證明,所有的性侵害案件中,超過七成是熟人作案,提醒兒童對身邊的鄰居、親戚、老師等等“熟人”要有防范意識。
2.小組游戲
本項目以小組工作的方式,七到八人為一組開展小組游戲,內化相關防性侵知識。通過“認識自我”“這里不能碰”“緊急呼叫”等幾大主題,以現場模擬、角色互換等方式,吸引孩子們進行互動,讓孩子們主動且開放地獲取了自我保護的知識。并在每個游戲之后,教師們帶領孩子們做引導交流分享,充分保障小組中每個孩子都有表達及詢問的機會,不再害羞,不再“談性色變”,以此達到既定目標,增強社會適應能力。
經過對P村兒童基本全覆蓋的授課及小組活動,該村的孩子對預防知識基本從一開始的羞澀、茫然,逐漸過渡為自然接受。孩子們懂得了隱私部位的意義,知曉了屬于性侵害的幾種情況、日常生活中如何防范,知道了不光是“陌生人”才會存在侵害的風險,學會了若遇到性侵害該如何視具體情況做出正確處理,以及如若不幸遇害后,該如何應對。同時,通過小組游戲,幫助孩子們對敏感內容進行脫敏處理,對場景進行模擬及角色互換,讓孩子們對自己的身體有更加清楚的認知,樹立科學的價值觀,防范意識、安全意識、防范技能等均得到提升。值得一提的是,在課程結束后,有孩子主動找到講師交流,自己曾經遇到過可能是性侵害的可疑情況。此類情況已委婉與其家庭溝通,將視情況進一步列為個案予以跟進。
在家長方面,項目實施效果喜憂參半。該村留守兒童居多,監護人主要構成大多是祖輩,隔代撫養情況比較普遍。老人對此類課堂一開始持排斥或者疑惑態度居多,在項目實施后,再次與家長交流此類情況有一定轉變,但完全取得家長信任與支持還需一定時間,但總體上家長的防范意識有一定改觀與提升(例如對待男童的態度,從基本毫不擔心到認同增加防范意識)。
在學校層面,通過項目的開展填補了鄉村兒童保護領域的空白。項目開展前,老師們還抱有遲疑態度,擔心對孩子們引導不利,也擔心家長意見較大。校方表示項目實施后,將父母不敢講、老師不好講的防性侵知識通過有效適合的手段傳遞給了村里的兒童,補充了學校和家庭在兒童性教育方面的不足。
該項目在P村已經順利結束,此次在農村開展兒童保護預防性侵害的嘗試有一定的成果與收獲,嘗試做如下建議,以期形成良好的氛圍與機制。
兒童保護從來都不只是個人或是家庭的單獨責任,應該是集全社會的力量共同去完成的一項任務。個人、家庭、學校、社會應該建立一整套從微觀到宏觀的多維度兒童保護系統,從生態系統視角出發,逐層履行相關保護職能。[3]
在家庭方面,要注重提升性教育意識與兒童保護意識,不可將性教育或預防教育的功能與責任全都寄托于學校和老師身上或期待孩子“長大就懂了”。尤其在留守兒童居多的鄉村,監護人不應該只有孩子身邊的祖輩,更應讓孩子的父母參與到兒童性教育及預防教育中。應增加孩子與同性監護人(父母及直接照顧者)的深入交流,關注生活中孩子們好奇的問題。社工還可延續項目,介入重點家庭開展家庭社會工作,協助做好家庭性教育及預防教育,提升防范意識,降低侵害風險。學校方面,應營造兒童保護的常態氛圍,開展合適的性教育及預防教育,引導正確價值觀主流。諸多研究表明,性侵害案件是可以通過教育預防提升認知有效避免的,建議根據實際情況設置咨詢室,老師們輪流擔任咨詢老師,為孩子們提供可傾訴渠道;建議老師們在日常生活中多留心孩子們的動態,尤其是一些可能高危的家庭(如監護人監護不力等),善于發現問題,及時與孩子家庭溝通,在讓孩子遇到情況時即可懂得求助,獲得支持。
2021年6月1日,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正式實施,其中,增加了“強制報告”制度,規定了9種未成年人遭受不法侵害的情形,發現人有法定報警的義務。[4]傳統的兒童性侵害案件主要依靠兒童自我、同輩群體、父母或照顧者以及專業人員的觀察與發現。現代社會性侵案件問題多樣化,應集合多方機構或者人員及時關注發聲,如學校、幼兒園、醫療機構、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救助管理機構、福利機構等,發現兒童遭受或疑似遭侵害時應該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強制報告機制在預防或處理兒童性侵害過程中能發揮非常重要的作用,能保護兒童遠離侵害,降低兒童性侵犯罪率及提高破案率。應在當地宣傳及強制報告機制有關內容,提升各機構和村民的法治意識,促使報告人感到“有法可依”,營造安全有效的社會環境。[5]
為保證兒童保護項目效果的有效性和延續性,建議在項目即將結束時,吸納當地教師為志愿者講師,一對一幫扶傳授相關知識與授課經驗,并鼓勵參加“女童保護”志愿者講師考核,了解社會工作的專業價值觀,學習適當的工作手法與理念,確保項目效果不是“曇花一現”,不會因為某項目結束而終結,而是能在項目完結后將余熱繼續保持。如此讓兒童防性侵預防教育能夠持續不斷地發揮作用,兒童保護能輻射到更多領域,為鄉村里的兒童營造一個安全、溫暖、健康且友好的成長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