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斌
拉爾夫·米利班德(Ralph Miliband)是英國著名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工具主義”國家學說的代表人物,1964 年創辦了英國著名左翼理論刊物《社會主義年鑒》。米利班德論著豐富,內容主要涉及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階級理論以及國際社會主義運動等。究其一生,米利班德雖從未加入任何共產黨組織,卻始終進行著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工作。他結合二戰后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及其內部結構巨大變化的現實,對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進行了部分修正或重建,但始終秉承馬克思主義改造世界的現實訴求,其理論思索的終極目標仍然是社會主義,他不僅相信社會主義將是人類社會的時代共識,而且從不同角度對未來社會主義的合理性及其本質特征展開了新探討。
唯物史觀強調,基于人類社會基本矛盾內在規律的支配,人類歷史才依次經歷了從低向高的發展,社會主義從起源上看是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本質上優于包括資本主義在內的一切社會形態和社會制度。總體來看,米利班德也堅持了唯物史觀的這一重要原則,強調從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既是歷史的必然趨勢,也符合人類的時代共識。
社會主義內生于資本主義民主體制是米利班德民主政治思想的理論起點。他認為,社會主義這一基本政治目標的實現,必須建立在資本主義社會長期取得的政治進步的基礎上,這一目標本身就是“社會主義的意義”。正如加拿大左翼學者列奧·潘尼奇(Leo Panitch)1列奧·潘尼奇(Leo Panitch),加拿大著名左翼政治學家,米利班德的學生、學術同事,《社會主義年鑒》的主編,1964 年,米利班德創辦《社會主義年鑒》后曾和潘尼奇一起擔任該刊主編。指出的那樣,“米利班德畢生致力于證明有著真實民主的社會主義制度前景的必然性,并通過建構一種代替共產主義及社會民主主義的新社會主義。”2Leo Panitch,Ralph Miliband,Socialist Intellectual,1924-1994,The Socialist Register,vol.31,1995,p.1.米利班德強調,社會主義不僅意味著資本主義民主的擴大,而且標志著對它的超越。社會主義的建立要吸取資本主義政治民主體制的經驗與歷史,但并非毫無批判地全盤接受,受階級與經濟利益所驅,資本主義民主本身存在著嚴重的缺陷與不足,因而社會主義的建立必然是在繼承的基礎上更長久的延伸、更高遠的超越。
米利班德指出,在現代資本主義政治結構和權力體系中,霸權是維護資產階級統治地位的重要方式,資產階級為使被統治階級認同、采納甚至內化自己的價值規范,無論在意識形態還是政權系統中,都會極力通過霸權的方式展開統治,他將之稱為是資產階級的一項“同意的工程”(Engineering of Consent)。霸權的危害主要表現為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中公正平等與合法利益的缺失、政治活動中的虛假民主、精神領域的被支配與無自由等。米利班德強調,霸權是維護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外部手段,社會主義是對霸權的消解和超越,要打破這一秩序,建設無霸權的社會主義,反霸權的斗爭就成為了必要的和根本的任務。“我們進行反對霸權階級斗爭的最終目的是使社會主義成為我們時代的共識”,3Ralph Miliband,Counter-Hegemonic Strategies,The Socialist Register,vol.26,1990,p.363.要實施反對霸權的政治斗爭,首先要激烈地批判現存的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然后證明一個全新的社會秩序。
資本主義固有矛盾的激化與社會主義革命的進行使社會主義成為合理的存在,但未來社會主義如何實現對資本主義的超越,社會主義的實現是輕而易舉的事業還是遙不可及的烏托邦幻想,米利班德對此作了理性判斷,他中肯地指出,社會主義是努力實現其合理性的漸進的歷史過程,它既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會永遠無法達成,而是在與資本主義“巨大張力”的艱難角逐中逐步完成的。
20 世紀80 年代末90 年代初,世界范圍內的共產主義運動遭受巨大挫折,而資本主義世界卻高奏凱歌,資產階級陣營內部的許多思想家開始大肆鼓吹人類歷史將終結于資本主義時代。同時,包括左翼學者在內的很多人對社會主義的未來喪失信心,有些人甚至開始拋棄社會主義。然而米利班德對未來的社會主義偉大事業依然抱有極大期待,他在生前最后一部著作《走出懷疑時代的社會主義》(Socialism for a Sceptical Age)中反復強調,社會主義“是一種新的社會秩序,實現它需幾代人的不懈奮斗,社會主義是致力于努力達成其設定目標的一個過程”。1Ralph Miliband,Socialism for a Sceptical Age,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4,p.3.加拿大著名馬克思主義學者艾倫·梅克森斯·伍德(Ellen Meiksins Wood)在米利班德逝世后評價道:“與近些年民眾拋棄社會主義的氛圍相反,米利班德并不悲觀,他依然堅定地相信社會主義是值得為之奮斗并最終可以實現的。”2Ellen Meiksins Wood,The Common Sense of Socialism,Radical Philosophy,vol.68,1994,p.63.
在論證社會主義合理性的同時,米利班德敏銳地捕捉到二戰后資本主義在階級結構、經濟形勢、社會生活、政治體制與國際環境等各方面發生巨大變化的狀況下,要在短期內實現向社會主義過渡是不可能的,資本主義內部還有強大的自我調節潛力和相對完善的修整機制,強調這一現實,就必須認清實現社會主義偉大事業是一項長期的工程和艱難的事業。但承認社會主義道路的艱難并不能因之而失去對它的信心,如果認為社會主義這種替代性選擇純屬幻想,并不需要為之奮斗,“這是對保守主義鼓吹的不存在資本主義任何替代選擇的各種主張無條件的投降。”3Ralph Miliband,Ethnicity and Nationalism: A View from the Left,Socialist Alternatives,vol.3,1994,p.8.
米利班德不僅在根本立場上篤信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和時代合理性,而且在理論視域中確立了未來社會主義社會在經濟、政治、社會等各領域的重要價值目標和實踐原則。正是這些目標原則確證了米利班德社會主義觀獨樹一幟的理論特色,也進一步注解了“社會主義”的豐富內涵。
米利班德評價斯大林官僚體制和西方資產階級的虛假民主并無差異,他批判蘇聯社會主義嚴重漠視人民民主,官僚集權體制是對民主極大的踐踏,高度集中的政治經濟文化體制的弊端是社會主義的災難,所謂的“蘇聯共產主義政權實踐”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社會主義”的否定而不是肯定和確證。米利班德指出,任何形式的共產主義都要滿足對以往任何極權體制下虛假民主的超越,社會主義是區別于以往任何獨裁與極權體制的根本出路。因此,“社會主義就是為實現民主而斗爭的同義詞。”1Ralph Miliband,The Plausibility of Socialism,https://newleftreview.org/I/206/ralph-miliband-the-plausibility-ofsocialism.伍德也認為,米利班德把社會主義基本價值歸結為追求民主、平等與合作的新社會秩序,而其中的主導原則就是社會生活各領域的真實民主。
米利班德指出,由于資本主義社會政治體制中民主的概念在內涵和外延上都受到嚴格的限制,這就大大弱化了它對既定的特權集團和政權體系本該具備的約束力與威脅,即便多黨制政體在一定程度上能瓦解“寡頭政治鐵律”2“寡頭政治鐵律”由德裔意大利籍政治社會學家羅伯特·米歇爾斯(Robert Michels)提出,后來成為政黨社會學研究領域的經典性分析原理。該原理認為:正是組織使當選者獲得了對于選民、被委托者對于委托者、代表對于被代表者的統治地位,因而,“組織就意味著寡頭統治”。,但資本主義的狹隘民主仍然是社會主義的障礙,社會主義應致力于拓展民主的指向范圍。與資本主義對既存政權和特權威脅不斷減少相反,“社會主義的任務就是要大大地擴展民主的范圍,就是在生活的一切領域深化和擴展民主的斗爭的組成部分。”3Ralph Miliband,The Plausibility of Socialism,https://newleftreview.org/I/206/ralph-miliband-the-plausibility-ofsocialism.具體來講,一方面,應該加強對西方政體中政治權力、政黨競爭、議會選舉、官員履職等方面的法律約束和全面監督;另一方面,應該保障公民在社會生活各領域的申訴要求、參政機會,對于公民權和定期選舉等政治權利予以切實維護。
雖然資本主義國家在二戰后進行了生產關系的局部調整,但資本主義私有企業,特別是大型的壟斷組織在社會生活中日益成為整個社會規則的主導者,它們掌握著所在城市、地區,乃至整個國家和民眾的命運。受資本統治和奴役勞動邏輯的支配,工人階級仍然處于生產鏈條中被剝削的地位,資本主義社會依然存在著嚴重的階級貧富分化、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等不平等現象,階層固化現象加劇。米利班德指出,資本主義和曾經的共產主義,“這些政權或制度也是非平等主義的,因為它們創造出一系列權力和特權的結構,而這是對任何身份平等觀念的嘲弄。”4Ralph Miliband,The Plausibility of Socialism,https://newleftreview.org/I/206/ralph-miliband-the-plausibility-ofsocialism.米利班德進而解釋,劃清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界限就要強調真實的民主,與維持絕對平均的概念不同,平等化不是絕對的平等主義,社會主義真實的平等是“努力消除生活中每個領域主要不平等的平等主義”。5Ralph Miliband,Socialism for a Sceptical Age,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4,p.54.社會主義的主要任務是消除造成不平等的舊體制、消滅一切社會的和政治的不平等,為新社會秩序的建立創造條件,并非將平等絕對化進而導致平均主義。真實的平等是在未來社會主義中每個人都擁有發揮創造力的平等機會和享受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真實的權力,為生活和發展創造平等的條件,這和馬克思關于社會主義平等的觀點極為相似,是對資本主義虛假的絕對平等觀念的有力批判,也是對社會主義平等原則的科學闡釋。
米利班德沿襲了馬克思對資本統治權力邏輯的揭示與批判路徑,他認為要實現資本主義政治體系的變革,首先要對經濟權力進行改造,而經濟主導部分的社會化就是將掌控國家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由資本主義私有制轉變為社會主義公有制,要實現這一轉變,就必須切實打破資本主義寡頭的壟斷權力及其整個權力體系。“這一體系的核心是集中在大企業所有者手中和控制這些大企業的企業手中的大量權力。把這些寡頭所掌握和控制的財富轉交給公有經濟部分,是有效地使他們的權力社會化的唯一可能性。”1[英]拉爾夫·米利班德:《共產黨政權將由什么來接替?》,殷敘彝譯,《未來的社會主義》,中央編譯出版社,1994 年,第299 頁。米利班德繼而論證,經濟主導部分的社會化是實現民主、平等、合作的社會主義新秩序的必需手段和必要條件,只要社會經濟活動的主要方式仍然被私人所掌控,新社會秩序就一定還會被私人利益所支配,資本主義經濟體制變革,首當其沖應該打破私人權力體系的藩籬、解除私有制經濟的桎梏。他甚至強調,通過公有制把財富從私人手中轉移到國家手中,對于社會主義而言,這比武器儲備的意義還要大。
米利班德認為,社會主義的經濟結構應當是“以公有成分為主導的混合經濟制度”,經濟的關鍵部門采取社會化的方式,部分非公有制性質的領域對民主國家承擔嚴格的報告任務,并接受國家監督和統一調整。如各種社會組織和合作機構組建的私營企業是對非公有制形式的重要補充。其中,國有制、城市或地區政府領導的地方性企業是社會所有制的一種形式,它適用于大型的生產和服務行業,國有企業不應成為獨家壟斷性企業,而要和非公有制經濟一起參與競爭,為社會提供更加優質的產品和服務。
在米利班德看來,社會主義經濟中也需要引入市場機制,同樣,即使在完全的資本主義經濟中也并非不使用一些計劃措施,那些對外宣稱完全奉行“自由主義企業制度”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和政府是不存在的。在社會主義經濟中,為了和“以公有成分為主導的混合經濟制度”相匹配,國家內部主導部門的經濟是社會化的公有成分,實行完全的中央計劃,對處于從屬地位的非公有制成分則輔以市場調節的手段。社會主義通過“去商品化”來保障公民權利、實現充分就業、提供公共服務、完善福利等;利用市場來優化資源配置、在競爭中改善商品和服務。米利班德反復指出,“不斷擴大‘去商品化’的范圍是社會主義政府‘驅逐市場’以確保涵蓋廣大生活領域公平的主要目標之一。”2Ralph Miliband,Socialism for a Sceptical Age,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4,p.117.只有在計劃與市場的相對融洽中才能實現對資本主義私有經濟權力的解放和超越。
馬克思、恩格斯結合歷史規律和工人運動實踐,強調無產階級必須使用暴力手段開展革命斗爭。只有徹底摧毀資本主義私有制及其條件下的政治上層建筑,無產階級才能真正實現自身的解放進而解放全人類。與之不同的是,米利班德在討論向社會主義的過渡策略問題上背離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這一重要原則,堅持用改良主義戰略為實現社會主義開辟道路。
在米利班德的理論體系中,“改良主義”1米利班德認為,在經典馬克思主義傳統中向社會主義過渡有兩種戰略,即暴力革命和改良主義,其中“改良主義”被認為是兩種戰略中經常得到最多贊同和支持的一種。同時,“改良主義”必須和資本主義內部的“社會改良”相區別,“社會改良”是在資本主義體制內進行的局部調整,缺乏明確的社會主義變革要求,而“改良主義”戰略則始終將社會主義視為奮斗的根本目標。戰略作為“總開關”,是變革活動的根本指導原則,要徹底實現向社會主義的過渡,還必須在總原則的指導下從事具體的政治斗爭,在改造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過程中完成社會主義的變革。米利班德認識到,用“改良主義”推進社會主義可能需要一個較長的時期,需要以經典馬克思主義“改良主義”為指導組建新的左翼政黨作為政治斗爭的先鋒隊,正如英國當代著名左翼學者保羅·布萊克利奇(Paul Blackledge)所指出的那樣,米利班德對工黨的保守性進行了諷刺,“他堅決批判現有左翼政黨的思想基礎,主張創立一個全新的社會黨”,2Paul Blackledge,Labourism and Socialism: Ralph Miliband’s Marxism,http://isj.org.uk/labourism-and-socialismralph-milibands-marxism/.這是保證改良主義得以順利實施的全新的必要組織。
“改良主義”政黨應首先把極大的重點放在市、地方和國家一級的選舉成功上,希望在地方、地區、全國議會中取得多數席位,或至少有強有力的代表。其次,在適當的時候,要參加包括競選總統、希望或者直接當選總統。米利班德指出,強調憲政、選舉制和代表制是“改良主義”定義的重要內涵,馬克思主義“改良主義”政黨的直接抱負就是從內部瓦解資本主義政治結構。但米利班德始終排斥真正暴力的革命形式,他認為馬克思主義政黨在“正常”情況下不能選擇非法的、革命的、非憲的和秘密的政治活動,他也曾否定自己老師哈羅德·拉斯基(Harold Laski)3哈羅德·約瑟夫·拉斯基(Harold Joseph Laski),英國著名政治理論家、經濟學家,1926—1950 年為倫敦經濟學院教授,曾在1945—1946 年期間擔任英國工黨主席。所持的以“一致同意的革命”建立聯合政府的主張,認為革命性的暴亂將導致殘暴無情、得不償失的后果。
米利班德指出,一方面,社會主義不僅要遏制和征服反動分子對社會主義進步勢力的抵制,更重要的是,必須履行多種不同的職責,其中包括調節“歸于‘人民權力’論題下的不同的并且可能是沖突的力量之間的利益關系”。4Ralph Miliband,The New Revisionism in Britain,https://newleftreview.org/I/150/ralph-miliband-the-new-revisionismin-britain.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后資本主義社會,人民對權力進行自我適應和調整還需要較長一段時間,而社會主義國家作為真正民主、具有代表性和負責任的國家,保護人民基本權力、防止權力濫用是它的重要任務。另一方面,既然人民是社會主義政府主要的力量源泉,即使在極端困難的狀況下,也必須始終保持與人民的密切聯系并且起來動員人民,在這一過程中,“改良主義”政黨無疑會在黨內外開展這項活動,對工會等其他工人階級組織也必須這樣做。要保證人民政治參與的積極性、真實性和廣泛性,建立一個過渡性質的、在市民社會中起作用的、人民參與的機構網,成為國家的必要補充是必要的。只有這樣做,才能在充分利用資產階級民主形式的基礎上超越資本主義。
對于資本主義社會中“人民”的構成,米利班德也提出了新的見解,他認為,戰后資本主義的新變化使得處于生產從屬地位的工薪階層數量有了極大增加,他們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工人階級的最大部分,但不能因此而斷定傳統的產業工人階級就消失于歷史場景之中,過早地這樣宣稱是非常草率的行為。因而,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民”主要包括廣大工薪階層、傳統的產業工人、失業者、靠福利救濟生存的弱勢群體等。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總結1871 年巴黎公社革命與建設實踐時反復強調,工人階級應該徹底摧毀和打碎資產階級舊的國家機器,代之以無產階級專政,針對這一論斷,米利班德卻提出反對意見,他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論斷中不包括打碎國家機器的含義,左翼政黨和政府應該通過“結構改革”對資產階級進行民主改造,舊的國家機器不是被打碎而應被改造和利用。
其一,應該利用資本主義國家的民主政治體制。米利班德強調,利用代議制民主是讓“改良主義”政黨進入資本主義政權體制的主要手段,代議制在社會主義社會要繼續發揮作用,并在此基礎上不斷加以改善,使之更好地發揮社會主義民主的作用。潘尼奇也認為,曾經在尼科斯·普蘭查斯(Nicos Poulantzas)和米利班德之間關于國家問題的大討論1從1969 年開始,希臘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尼科斯·普蘭查斯(Nicos Poulantzas)和米利班德分別從“結構主義”和“工具主義”的理論立場出發,以英國的《新左派評論》(New Left Review)雜志為陣地展開了關于資本主義國家理論持續七年之久的爭論,主要涉及國家理論的方法論問題、階級關系問題、國家機器與意識形態機構的關系、國家相對自主性問題、結構性問題等領域。中,雖然兩人在諸多問題上存在較大分歧,然而,“當普蘭查斯堅持認為必須利用代議制機構建設社會主義民主的時候,這和米利班德的立場是非常一致的。”2Leo Panitch,Ralph Miliband,Socialist Intellectual,1924-1994,The Socialist Register,vol.31,1995,p.1.
其二,保留資本主義的多黨制政體,甚至允許反對社會主義政黨的存在。由于“改良主義”政黨組建的目的是在議會選舉中獲得多數席位或在總統選舉中獲勝,而承認資本主義的多黨制政體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前提條件,在多黨并存的體制下,反對社會主義的政黨也會出現在議會或政權體制之中。
其三,主張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多元化。保留資本主義多黨制政體和議會制民主,從本質上講,就是允許多元主義指導思想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存在。米利班德認為,在社會主義民主政府中,“改良主義”政黨是在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實踐指導下組建的,經典馬克思主義是主流意識形態之一,但社會主義民主是由資本主義議會民主改造而來的,作為不同政黨指導思想的各種意識形態也是社會主義主流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
立足于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理,從總體上辨析和評價米利班德關于社會主義的一系列論斷、觀點和原則,有利于進一步明晰其社會主義觀的內在邏輯,更重要的是有助于我們進一步堅定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信仰,樹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自信和道路自信。
縱觀米利班德一生的理論關注點,可以明晰地發現,無論是20 世紀50 年代戰后資本主義體系內外部環境發生巨大變化、國際社會主義運動一路凱歌之時,抑或是80 年代末90 年代初世界社會主義運動隨著蘇東劇變在低谷中路踽踽前行之時,貫穿其思想始終的是對社會主義的理論自覺與自信,并且在現實中堅定地相信人類歷史“社會主義”的時代必然性與合理性,這是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和觀點的。米利班德認為,在左翼陣營中,如果不能用社會主義理論所代表的具有合理抉擇的政治文化來替代資本主義,這就是在促成和創造資本主義叢林中“毒草”的瘋狂蔓延——種族主義、性別歧視、貧富分化、就業困境、經濟投機、金融危機、對外來人的仇視和憎恨、不容異說,等等;如果沒有社會主義理論的指引和矯正,資本主義世界中反動保守運動將大肆猖獗——排猶主義、種族仇視、原教旨主義等,這些反動運動包含的病狀和變態由于資本主義無法克服的多重危機還將繼續惡化。
米利班德的這些論斷雖然誕生于20 世紀中后期,但從今日世界資本主義的運行看,依然閃爍著理性的光輝,米利班德視野中資本主義的“毒草問題”“畸形病癥”“反動保守運動”,不僅一個也沒有解決,某些問題甚至變得更加紛繁復雜和撲朔迷離,一些問題成為資本主義本身無法克服的永久性痼疾,建基在資本奴役勞動邏輯之上的資本主義剝削和壓迫在當今世界愈發嚴重和隱秘。
米利班德篤信社會主義的必然性與合理性,這警示我們要不斷堅定科學社會主義的理想信念,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普遍真理結合新的實踐變化作出理論創新,在理論自信的基礎上不斷增強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與文化自信,充分闡釋社會主義的優越性與科學性。此外,建設科學社會主義更要反觀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的弊病和教訓,辨別科學社會主義和其他打著“社會主義”旗號的思潮和運動,在滿足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基礎上尊重社會發展和運行規律,做到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的有機統一,不斷開創社會主義事業新境界、新局面。
米利班德將馬克思主義的“改良主義”與資產階級的“社會改良”作了區分,但究其理論本質,重點仍然是依靠資本主義代議制民主的國家機器,通過合法的議會選舉或總統選舉獲得政權。而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和《法蘭西內戰》等著作中,尤其在總結巴黎公社革命和建設經驗原則時反復強調,無產階級革命必須徹底打碎和摧毀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用暴力革命的手段進行階級斗爭向社會主義過渡。當然,在還不具備社會主義革命的形勢下通過合法斗爭,采取改良主義措施來推動社會變革,作為暴力革命的必要補充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就此完全摒棄暴力革命戰略的可能性與必要性則是不可取的。米利班德樂觀地認為在“改良主義”戰略下,資產階級政府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會變得“通情達理”,會向社會主義政黨尋求妥協及和解,部分人也非常愿意聽從社會主義的勸告,但他從根本上忽視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尚未完全解體,生產方式所蘊含的矛盾也并未達到徹底崩潰的境地,資產階級更不會因為社會主義政黨的政治斗爭而主動退出歷史舞臺。
米利班德“改良主義”的過渡戰略在本質上背離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是對馬克思主義的“修正”,這一策略與社會民主黨的“議會社會主義道路”1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原第二國際所屬的社會民主黨內部發生分裂,社會民主主義的內涵也隨之發生變化。其中,社會民主黨內部的左翼獨立出來后成為共產黨,主張進行暴力革命;中、右翼則仍然堅持叫社會民主黨,主張用和平、漸進的方式由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反對暴力革命,反對無產階級專政,后者的這種思想主張一般被學術界稱為是社會民主黨“議會社會主義”思想。和“歐洲共產主義”2歐洲共產主義思潮形成于20 世紀70 年代,該思潮主張通過民主的途徑走向社會主義,認為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并非到處都適用,在具有民主傳統的歐洲發達國家可以不用暴力革命,而應該充分利用現有的民主制度,通過議會選舉,結合議會外的群眾運動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強調通過民主道路走向社會主義的策略并無二致,值得我們警惕。這就要求我們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時,必須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理論創新與實踐發展永無止境,但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作為根本的指導原則不能丟,只有堅持才能發展,也只有在發展中才能堅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無產階級政黨和社會主義事業才會永葆本色。
關于社會主義運動的任務,米利班德反復指出,霸權是當代資本主義維護其統治地位的主要方式,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任務是反對霸權而不是其他的“新社會運動”,他認為和反霸權相比,其他“新社會運動”,例如女權運動、反種族歧視、環保運動、性解放、反戰等都不足以成為當代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任務。在這個問題上,米利班德將具有帝國主義特征的當代資本主義核心本質歸結為霸權,將社會主義革命的任務歸結為反對霸權,這一觀點依然遵循著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資本批判的邏輯,也符合當代資本主義各領域在全球范圍尋求資本增殖的事實,是值得肯定和借鑒的。不僅于此,我們還必須持續關注當代資本主義內部的各種“新社會運動”,發動這些“新社會運動”雖不是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任務,但不同群體基于不同需求對資本主義的種種解構,體現著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復雜化、尖銳化,也從不同側面警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過程中要避免重蹈西方覆轍。
在社會主義民主問題上,米利班德忽視了民主的階級性,主張保留資本主義政治與意識形態的多元化,并且允許反對社會主義政黨的存在,這是明顯的立場妥協。無論在何種社會形態中,民主僅僅是階級的民主。社會主義的民主也不例外。社會主義對廣大無產階級實行民主的同時意味著對資產階級等其他敵人實行專政,社會主義的政權只能由無產階級掌握。米利班德忽視民主的階級性,沒有辯證地理解民主和專政的關系,也是值得我們警醒的。
厘清米利班德對未來社會主義基本模式的構想,從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和實踐變化出發辨析其主要論點,要求我們堅定不移地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判斷:“經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10 頁。進入新時代,接續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就要繼續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通過擴大公民真實有效的政治參與,完善以協商民主為主要形式的社會主義民主體制,保障人民群眾的民主地位,建立健全社會治理體系,通過全面從嚴治黨營造良好政治生態,不斷提升黨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要全面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在堅持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上優化協調效率和公平的關系;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堅定文化自信,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社會思潮,警惕和識別資本主義腐朽文化的輸入和侵蝕,大力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建設開放包容的社會主義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