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有一片美麗的晚霞

古道

一

四十歲的女人最尷尬，說老不老，說小不小。尤其是四十歲的離婚女人，更是高不成低不就，進退兩難。宋玉今年四十歲，一年前與丈夫離了婚，她就處在了這樣一種既尷尬又無奈的年齡。

宋玉養(yǎng)著一條狗，是一條白色的貴賓，叫貝貝。貝貝是一條母狗。她每天傍晚吃完了晚飯，都要在小區(qū)里或小區(qū)附近遛它幾圈。她與夏文清的相識，就是從遛狗開始的，而且兩人一見面就吵了起來。這樣的開始倒是很富有戲劇性，但剛剛發(fā)生時彼此卻不那么愉快，兩人都氣得夠戧。她本來臉就白，彼時氣得臉就更白了。夏文清則是氣得臉色通紅。如果不是旁邊有人看熱鬧，兩人可能還不會罷休。后來兩人熟悉起來之后，彼此回想起那一幕都覺得很好笑，就像回憶自己小時候的幼稚和單純一樣。

吵架的起因是夏文清也有一條狗，品種也是貴賓，只是跟貝貝顏色不一樣。他的貴賓是棕色的，叫傳奇。傳奇是一條公狗，比貝貝長一歲。那天是他剛搬到這個小區(qū)的頭一天，傍晚他吃過了晚飯去遛傳奇。平時他很少給傳奇拴狗繩，那天他身上雖然帶著狗繩，卻也沒有去拴它。但正是這一時的疏忽大意，平時一向都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后的傳奇，在他接一個朋友電話的工夫就不見了。等他看到時，傳奇正跟馬路對面的貝貝像兩只公雞一樣，哇哇地撕咬著，咬得不可開交。

此時宋玉正臉色煞白地使勁牽著貝貝，好容易把貝貝牽開了，但傳奇卻緊追不舍，最后還是咬掉了貝貝屁股上的一撮毛。這時候夏文清才拿著手機跑了過來，他厲聲呵斥著傳奇，嘴里叼著一撮毛的傳奇這才老實了。

很少跟人急眼的宋玉實在是氣壞了，她心疼地抱起貝貝沖著夏文清大聲地說道，你干什么哪？為什么不看好你的狗？

夏文清趕忙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剛才接了個電話！

你的狗這么討厭，你怎么不拴上它？看把我的貝貝咬的！宋玉一邊大聲地責怨著，一邊心疼地撫摸著貝貝的屁股。

夏文清一時感到很難堪，畢竟平時還沒有人這樣說過他。于是他說，行啦這位女士，我剛才不是都已經(jīng)跟你道歉了嗎？！

你是道歉了，但你的狗把我的貝貝都咬掉了一撮毛。

狗咬狗一撮毛，你的狗不是也咬了我的狗么，你還要怎樣？夏文清來氣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沒要怎樣。你遛狗不拴狗繩，難道你還有理啦？

我也沒說我有理啊，我不是在跟你道歉嘛！

你這態(tài)度，哪像在道歉啊？好像你更有理似的。

你沒完沒了的，不就是狗咬個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時，旁邊有幾個溜達的人都停了下來，伸著脖子駐足觀看起來。宋玉這才不再說話，抱著貝貝轉身離開了。

夏文清也不再吭聲。好在他剛剛搬來，這里的人還都不認識他。不過他也很快就離開了，因為他看到樓上有人趴在窗子邊拿手機拍視頻。

其實夏文清的心情本來就不好。他之所以搬到這個小區(qū)來，是因為他昨天剛剛跟前妻離了婚。本來心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今天又跟人這么吵了一架，為此他心里感覺憋悶透了。要是跟前妻也這么吵一架就好了，但是他們從開始的互相冷戰(zhàn)，到最后兩人拿到離婚證，竟然都沒有吵一聲。此時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就像他和前妻拿著離婚證站在區(qū)民政局門口，最后分手時一樣。當時他也這么苦笑了一下，之后兩人就一東一西地走了。他今年四十二歲，前妻比他小兩歲。他們的兒子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也歸了前妻。從此他每月要給兒子兩千元的撫養(yǎng)費，這是他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寫好的，并且也是他主動要給這么多的。他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兒子。因為兒子從小到大都是岳父岳母幫著帶的，他幾乎沒操什么心也沒費什么力。

傳奇被拴上了狗繩。此時它知道自己犯了錯誤，也感受到了主人沉悶的情緒，跟在主人身后蔫蔫巴巴的。它也許是有些后悔今天與貝貝的咬架，主要是當時它一看貝貝那么漂亮，就喜歡上了它。但沒想到它剛一上前，就遭到了貝貝的拒絕。當時它覺得很沒面子，這才跟貝貝翻了臉。算了，下回再不理了。它想。

宋玉跟夏文清吵完之后，走出去很遠才把貝貝從懷里放了下來。當時她余怒未消，心想哪來這么個男人？她在這個小區(qū)已經(jīng)住了三年了，以前怎么從來沒有遇見過？他不是誰家的親戚，就是新搬來的業(yè)主。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地回了家。

貝貝回到家以后，倒是一副輕輕松松的樣子。每天遛它的時候，它到草叢里去拉尿，一回來它就很活潑，有時還要再吃點狗糧。如果貝貝是人的話，也肯定是個沒心沒肺的女孩。此時，它早已忘了跟傳奇咬架的事，等吃了一點狗糧之后，大概是累了，便在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宋玉腳邊，安靜地臥了下來。

宋玉正是因為有貝貝的陪伴，才不覺得特別孤獨。她本來就是一個安靜的女人，離婚之后更是把一切都看得風輕云淡。她工作的單位，每天上下班在時間上要求不是很嚴格，晚到一會或早走一會都很隨意，工作比較輕松。離婚之后她一個人過得一直是風平浪靜，平平淡淡。

電視劇是客廳文化的一部分。她每天晚上都讓自己沉浸在電視劇跌宕起伏的劇情中，經(jīng)常是跟著哭跟著笑，往往搞得貝貝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當她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追劇時，精力卻怎么也集中不起來，腦子怎么也進入不了劇情中去。

不就是跟人吵了幾句嘴嗎？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還老想這事干嗎？你真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她一邊責怨著自己，一邊賭氣地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了……

二

第二天，宋玉傍晚下班后，沒有吃晚飯就拉著貝貝下了樓。因為她不想再遇到與她吵架的夏文清，她想這樣把時間錯開肯定就不會遇到了。生活喜歡跟人開玩笑，誰知道夏文清跟她一樣的心理，也不想今天再遇到她，下班回家后也沒有吃晚飯，就拉著傳奇出了樓。簡直就跟電影中的情節(jié)一樣，兩人越是怕遇見，結果不一會就遇見了。冤家路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兩人遇到后，彼此故意誰也不去看誰，就像對方不存在一樣。貝貝一見傳奇，也像它的女主人一樣一副高傲的樣子，對傳奇根本不理不睬。傳奇一見貝貝，也像它的男主人一樣一副倔強的派頭，對貝貝視而不見。

其實宋玉和夏文清的內心里，都感到有點別扭。盡管是互相拿對方當空氣，但畢竟不是空氣而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昨天在彼此心中系下的這個疙瘩，心里還沒有解開，所以等兩人迎面走過之后，昨天吵架的情景就又在腦子里翻騰起來，彼此還都在生著對方的氣。

到了第三天，兩人傍晚下班后又像第一天一樣，等吃完了晚飯再去遛的狗，所以自然是又迎面遇見了。遇見就遇見吧，以后肯定經(jīng)常都會遇見的，這就是生活。他們彼此都在這樣想。

夏文清是一個律師，有一家律師事務所。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古板的人，再加上他所從事的職業(yè)，所以他什么事都特別較真兒。就是因為他的古板與較真兒，前妻受夠了他這種死水一般的生活，才跟他提出離婚的。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貪婪不好色，是個絕對的正人君子，但他前妻覺得跟他在一起一點意思也沒有，因為她覺得他對什么事都沒有激情。其實他不是沒有激情，是他與前妻缺乏情感上的交流。前妻是個性格爽朗的人，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從容貌到身材再到氣質，一看就是個職場的精英。她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CEO，每天風風火火的，跟他完全不是一種類型。她跟他委屈了很多年，他跟她也委屈了很多年。現(xiàn)在他有一種解脫感，但心里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為自己當初的選擇？還是為最后的離婚？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本來遛狗是遛一種心情，卻沒想到不僅沒把心情遛好，還遛得跟人吵了幾句，而且還是跟一個女人。他越想越覺得憋悶，就像前天剛剛吵完架一樣，心里特堵得慌。

宋玉感覺也是一樣，越想越覺得不痛快。上次她跟人吵架是一年前，是跟前夫的小三，那個叫白華的女孩。其實她本來不想跟那個女孩吵，就想見一下那女孩，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樣兒。但沒想到這個女孩非常囂張，一見她不僅沒有表示歉意，還反倒覺得是她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一樣，簡直豈有此理。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女孩竟然對她說，鐘晨跟你在一起，簡直就是一種資源浪費！

鐘晨是宋玉的前夫，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公司老板。白華看重他的，其實就是錢。鐘晨比她大整二十歲，如果不是老板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她是絕對不會找他的。為此宋玉說，你圖他有錢就圖他有錢，我可以讓給你，但你最好別說資源浪費這種話，難道跟了你就不浪費嗎？我看是更浪費，因為不僅是經(jīng)濟上的浪費，還有人格上的浪費。

我可以給他年輕和漂亮，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不了他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說了。他肯為我花錢，那是他愿意，你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白華趾高氣揚地說。

宋玉沒想到白華這么無恥。她無可奈何地說，年輕和漂亮不是永遠的，我想你也不會給他一輩子。

沒想到白華反唇相譏地說，你不是說我圖他錢么，我就是圖他錢。我根本就沒想跟他過一輩子！

宋玉一時無語。最后，她對白華說了一句，我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

說完，宋玉轉身而去，背后卻傳來一陣白華得意的笑聲。

宋玉回來，就主動地跟鐘晨提出了離婚。因為即使不離，過下去還有什么意思呢？但最令她傷心的是，離婚的時候她問女兒跟誰，女兒竟毫不猶豫地說，我跟我爸。

當時，她一下驚呆了，就像一棵筆直的樹一樣站著。過了好一陣她才有氣無力地問，你為什么要跟他？

因為爸爸有錢，有錢才有一切。女兒平靜地說。

女兒今年十六歲，她從小到大都沒有戳過她一手指頭。但彼時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上去抽了女兒一嘴巴。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像電視劇中的某個角色一樣，頓時淚如泉涌。只是沒有那種高昂而起伏的音樂伴奏。

女兒捂著臉，眼里含著淚，不無怨憤地看著她，然后摔門而去……

一晃一年過去了，沒想到她竟又跟人吵起了嘴。其實前天她完全是因為心疼貝貝，一時氣急了，才那樣失態(tài)的。她本是一個安靜的女人，安靜得就像小區(qū)里那片清幽幽的人工湖。

三

宋玉年輕的時候，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樣，長得如同一塊潔白的玉，天生麗質，美麗清純。她的母親是一名小學教師，父親是一名軍人。在她十四歲那一年，父親在部隊因工傷犧牲了，之后被追認為烈士。父親在她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大，她從小就特別依戀父親。當父親去世的噩耗傳來時，母女倆抱頭痛哭。參加了父親的追悼儀式后，她發(fā)現(xiàn)母親一下顯得老了許多。在她上大二的那一年，母親患癌癥也去世了。部隊給予了她很大的關懷和照顧，令她感到溫暖。有時她感覺父親好像沒有死，還依然活著。

當初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她的前夫鐘晨就已上了初中，后來等她上了初中，鐘晨還在上初中。鐘晨比她大五歲，兩人到高中的時候，竟然成了同班同學。鐘晨是全校有名的蹲班生，前后曾蹲過四次班。鐘晨喜歡她。鐘晨是個厚臉皮，他一直鍥而不舍地追求她。后來她考上了大學，他連個大專都沒考上。但她沒有想到，等她畢業(yè)后又回到這座城市時，他依然還在等她。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跟人合伙開公司，并已經(jīng)掙到了第一桶金。而她并不看重錢，他拿她沒辦法。

那一年冬天，天下了雪，她在上班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條腿被摔得骨折了，住進了醫(yī)院。他知道后，趕忙跑到醫(yī)院去精心地陪護她，直到她出院。就這樣，她才向他宣告了無條件投降，終于被他俘虜了。

客觀地說，兩人結婚后，鐘晨對宋玉都一直非常好。她只要說什么，他從來都沒有違背過她。不過她是個活得很淡雅的人，也從來沒有向他提出過任何非分的要求。她不喜歡穿什么名牌，也從來不買什么奢侈品。一開始他主動地為她買這個買那個，但都被她態(tài)度堅決地回絕了，后來他只能依從她了。其實她越是這樣，他越喜歡她。至于后來有了小三，他也深知那不是愛。

其實他并不想與她離婚，但卻沒想到這事兒竟然被她知道了，而且更沒想到她會去找白華。那次她找完白華回到家之后，不一會他就回來了。他一進家門就看到她正面無表情地呆坐著，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感覺到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那時候他并不知道她去找過白華。他來到她的面前，她終于默默地站了起來，然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這是怎么啦？他問。

她終于說話了，鐘晨，咱們離婚吧！

宋玉，到底……到底怎么啦？他一著急說話就結巴。

她說你跟我在一起，是一種資源浪費。你還是去找她吧，省了浪費你這資源。

她……她誰呀？！誰說的？！

你就別裝了，你還不知道她是誰嗎？

他這才一下想到了白華，而后趕忙說，宋玉，你……聽我解釋。

你還有必要解釋嗎？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她大聲說道。

他頓時一陣慌亂。不，宋玉，你……你……你真的聽我解釋，我們……不能離婚！

我不想聽你解釋，我就想跟你離婚。你走吧，趕緊走！

宋玉，你……別這樣，咱們再談談。

沒什么好談的，趕緊走！她咆哮著。

然后，她就把他推出了家門。他在門外用鑰匙開門，她立刻從里面反鎖了門。他只好敲，等敲了一陣，見實在沒有回頭的余地，才只好走了。他了解她，這門她是不會再開的。

等他走了，她才轉身靠在門上，淚如泉涌……

后來，不管鐘晨怎么哀求宋玉，宋玉都沒有再回頭。

轉眼一年過去了，認識宋玉的人由于都不知道她跟鐘晨離了婚，所以也沒有人給她再介紹過別的男人。她雖然已經(jīng)四十歲了，但在同齡的女人中還是很有姿色的，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而且儀態(tài)嫻雅。

這天傍晚，宋玉牽著貝貝、夏文清牽著傳奇在小區(qū)內再次相遇時，傳奇突然掙脫狗繩猛地朝著貝貝沖了過去。夏文清毫無防備，等他發(fā)覺狗繩已經(jīng)從手中脫落時，傳奇已經(jīng)飛快地越過了馬路，來到了貝貝的近前。宋玉同樣也是沒有想到。因為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對夏文清不理不睬的較勁上，等她猛然回頭的時候，看到傳奇正跟她的貝貝親昵著，彼此好像久違了一樣。

此時夏文清從馬路對面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一邊從地上撿起拖著的狗繩一邊喊著，傳奇！傳奇！他猛地把傳奇牽了過去，由于用力過猛差點把傳奇拽倒。

宋玉總算松了一口氣。因為貝貝和傳奇不僅沒有咬架還很親密，并且在把它倆牽開時，它倆都很不情愿地拉直狗繩，很想再與對方親熱一會。

貝貝和傳奇就這樣開始相戀起來。以后每天相遇，它倆都要激情似火地撲向對方，但卻總是被兩位主人用力地拖曳著而未能如愿。宋玉完全能感覺到，貝貝每次這樣被她拖著離開傳奇后，都總是很失落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樣子。夏文清感覺傳奇也是如此。

四

有一天，宋玉和夏文清再次相遇時，夏文清終于牽著傳奇主動地朝宋玉走了過來。傳奇終于盼來了這一天，它與貝貝立刻纏綿起來，互相歡快地親昵著。

夏文清說，讓它們倆在一起玩玩吧，我看它們倆挺好的。

宋玉莞爾一笑說，它倆只要不咬架就行！

你的這個叫貝貝是吧？

對，叫貝貝。你的那個叫傳奇？

對，叫傳奇，是個公的。你的貝貝呢？

貝貝是母的，已經(jīng)快三歲了。

傳奇到現(xiàn)在三歲半，相當于人二十四五歲吧。

你怎么算的？

據(jù)說狗一歲，相當于人的七歲。你的貝貝大概二十歲了，要是人的話正是一位青春少女！

夏文清說完笑了笑。

宋玉也憋不住地笑起來。

這時，傳奇趴在了貝貝的背上。宋玉一看立刻把貝貝牽開了。

夏文清只好也牽住傳奇。

夏文清對宋玉說，你不想讓它們倆好嗎？

宋玉一邊使勁地牽著貝貝一邊說，貝貝要是懷孕了怎么辦？

懷就懷唄，你這樣太不人道了！夏文清很不理解地說。

你說得輕巧，要是將來貝貝下狗了怎么辦？

下就下唄，到時候養(yǎng)著不就得了。

你養(yǎng)嗎？

我養(yǎng)，我替你養(yǎng)！

你不覺得它倆發(fā)展得太快了嗎？

哎呀，它們是動物，它們不是人。它們沒有人那么復雜。

宋玉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把狗繩松開了。貝貝和傳奇立刻又纏到了一起。

宋玉和夏文清在一旁看著，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

夏文清說，對了，我還不知道你怎么稱呼呢！

我叫宋玉，宋朝的宋，玉石的玉。你呢？

我叫夏文清，夏天的夏，文化的文，清朝的清。咱倆加個微信吧？

好吧！

等兩人加完微信，又聊了一陣。傳奇和貝貝兩個小家伙還互相纏綿著，等彼此的主人把它倆牽開時，它倆互相依依不舍地回望著，隨主人朝前走去……

過了幾天，夏文清接的一個案子需要出差外調幾天，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才給宋玉發(fā)了一條微信：宋玉，你好！我要出差幾天，傳奇能否在你家寄養(yǎng)一下？給你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一個臉紅的表情）

幾分鐘后，宋玉就回了微信：沒問題，貝貝和傳奇正好有了在一起的機會！（一個笑臉的表情）

夏文清一走就是五天。回來后他急急忙忙地去看傳奇，并問宋玉，它有沒有鬧騰？沒氣人吧？

宋玉說，沒有，它們倆在一起挺好的。

夏文清為了表示感謝，提出請宋玉吃飯。宋玉先是推辭了一陣，后來見他是誠心誠意的，便答應了他。

這天中午，兩人來到西海岸的“漁歌唱晚”飯店，在提前預訂好的一個雅座里坐了下來。一開始，兩人都覺得沒什么可聊的，因為畢竟彼此還都不是很熟悉。后來等兩人說起各自的婚姻狀況時，才開始由淺入深地找到了共同的話題。

夏文清不無感慨地說，一晃半輩子就這么過去了，真不知道下半輩子會是個什么樣子！

宋玉嘆息了一聲說，我已經(jīng)看淡了，就這樣平平淡淡的，也挺好的！

你想過再成家嗎？

沒有，你呢？

我也沒想過，因為我也不敢想。我這人是個一根筋，什么事兒都太較真兒，女人一般不喜歡我這樣的男人。

做人就是應該較真兒，尤其是你們當律師的，在法律面前，總不能稀里糊涂吧？

你還別說，在我們律師隊伍里，個別人在法庭上，就是糊里糊涂地去為人辯護，而且還從中賺了好多的錢。因為這些人追求的不是公正，而是錢。

你哪，你追求什么？

我追求的是公正。有些錢我寧可不賺，我不會昧著良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兒。

沒想到你還挺正人君子的。來，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宋玉說著端起茶杯，跟夏文清碰了一下，兩人一飲而盡……

五

沿海城市，雨總是說下就下，尤其是夏天，更是難以預料。這天傍晚，宋玉和夏文清在小區(qū)里遛著貝貝和傳奇，兩人遇見后剛閑聊了幾句，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來。宋玉住三號樓，夏文清住十七號樓。當時兩人所處的位置距離十七號樓只有一百多米。

于是夏文清說，這兒離我家近，咱們去我家吧！

宋玉點點頭，好吧，那就去你家。

于是兩人牽著貝貝和傳奇，向十七號樓跑去。

宋玉是第一次來夏文清家里。她感覺他家里很干凈，從客廳到臥室，簡直是窗明幾凈，一塵不染。甚至包括床上的床品，也都顯得整潔而溫馨，根本不像一個單身男人的臥室。

宋玉禁不住地夸贊道，你家里真干凈啊，這一點倒是挺符合你的性格。

我這人是愛干凈，有人說我挺另類的，我自己也沒辦法。夏文清笑了笑說。

平時你有什么愛好嗎？

要說愛好，我這人不抽煙也不喝酒，更不喜歡跟人打麻將之類的，最大的愛好算是讀書吧！我喜歡一個人靜下心來看書，每天晚上都是看得實在困了才睡覺。

那你喜歡看什么類的書啊？

文學的、法律的，有時也看一些名人傳記。你喜歡看書嗎？

我有時也看，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電視劇。我是個很普通的女人。

我也是個很普通的男人，咱們都一樣。

外邊的雨一直在嘩啦嘩啦地下著。宋玉來到窗前看了看，然后她轉過身說，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要不我回去吧？

夏文清也來到窗前看了看，然后說，雨還下得這么大，你怎么走啊？

你這沒有傘嗎？

傘倒是有。我是說雨下這么大，打傘走也不方便，鞋和褲子都得淋濕了。

淋濕就淋濕，沒事兒的。

要不……你晚上就別回去啦！夏文清看著宋玉說，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啊！

我知道你沒有別的意思。宋玉笑笑說，主要是住在別人家里我不太習慣！

我理解，那我給你去拿傘。

夏文清到門旁的櫥柜里，很快找出一把長桿大傘說，要不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又不是多遠。

宋玉牽著貝貝走了，夏文清心里竟一時泛起一絲淡淡的失落。他對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既感到新鮮又感到無法理解。

宋玉一手打傘一手抱著貝貝，腦際卻依然復現(xiàn)著剛才夏文清挽留她時的情景。宋玉確信他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在她的心底里，有一個聲音卻反復在問，他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嗎？

回到家里，宋玉的鞋子和褲腿果然都被雨水淋濕了。等她換上拖鞋和睡衣之后，便給夏文清發(fā)了一條微信：我到家了，請放心！（一個笑臉的表情）

很快夏文清就回了：好的，祝你晚安！（月亮星星之下一只貓咪在沉睡的動畫表情）

那天，雨下了整整一夜……

夏末秋初的一天傍晚，宋玉像往常一樣正牽著貝貝溜達，沒想到遇見夏文清時，發(fā)現(xiàn)他跟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并肩迎面走來。女人一頭卷曲的長發(fā)，妝容有點重，穿著打扮也很時尚。狗繩牽在這個女人的手里，兩人有說有笑的，顯得很親密。

等宋玉走近時，夏文清大大方方地說，宋玉你好！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剛認識的女朋友，她叫蘇薇。

之后又沖著蘇薇說，蘇薇，這是宋玉，也住我們這個小區(qū)。

宋玉淡淡地對蘇薇一笑，你好！

蘇薇也出于禮貌地一笑，你好！

然后三人互相又以示告別地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等走出一段距離之后，宋玉禁不住地回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夏文清和蘇薇的背影依然是親親密密的，接著她便馬上轉過了頭。此時，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感覺有點不舒服。而后她竟然奇怪地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可笑。他跟誰在一起與你有什么關系？難道你喜歡他嗎？！

她無法回答自己。但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之后，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很久她都沒有失眠了。

后來，盡管那個叫蘇薇的女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但在宋玉的心中卻像一道陰影一樣，一直沒有消失。每天傍晚她遇見夏文清時，都顯得很淡漠。夏文清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也感覺到了她與他的疏遠。

有一天，夏文清跟她說，蘇薇我們倆早就結束了！

她淡然地一笑說，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是沒有關系，因為你并不喜歡我。夏文清故意試探地說。

她沒再說什么，拉著貝貝走了。貝貝走得很慢，它懷孕了，肚子比以前大了很多。

六

季節(jié)的變換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轉眼秋天來了，天高云淡。

這天偏巧是個周六，宋玉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微信朋友圈，南陽臺上突然傳來貝貝一陣哼哼唧唧的怪叫聲。她急忙起身走過去一看，貝貝正側躺著，肚子一鼓一鼓的，一副很難受的樣子。她一下就明白了，貝貝是要生狗寶寶了。此時她一下想到了夏文清，于是回身從茶幾上拿起手機，打給了他。

夏文清沒在家，他正在律師事務所里看著一份土地糾紛的文案。他接到宋玉的電話，便立刻放下文案離開了事務所。半個小時后，他匆匆忙忙地來到宋玉家中，見貝貝已經(jīng)生出了一只跟它一樣顏色的白色狗寶寶。此時貝貝在不住地舔舐著狗寶寶身上的羊水。宋玉在一旁緊張地看著，感到無從下手、不知所措。

不過他來了之后，宋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是她剛喘完氣，心就又提了起來。因為貝貝在生第二只狗寶寶時，發(fā)生了難產。狗寶寶的腦袋出來了，整個身子卻卡住了，怎么也生不出來。它難受地呻吟著，宋玉看著一陣揪心。

夏文清挽起袖子，上去一手抓住狗寶寶的腦袋，一手按住貝貝，試著輕輕地往外一抻，貝貝頓時一陣疼痛的嘶叫。宋玉的心像被什么撕扯了一下一樣，也跟著疼了一下。夏文清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不過他沒有放棄，依然調整著力度往外抻著。就這樣，大概過了十多分鐘，他才終于把狗寶寶的前半個身子抻了出來。此時，他喘了一口氣。當他正要用袖子去擦額頭上的汗時，宋玉拿了一條毛巾伸過手來，為他擦了擦。接著，他又繼續(xù)去抻狗寶寶的上半身。大概又過了十多分鐘，貝貝終于將這只狗寶寶徹底地生了下來。這只寶寶跟傳奇一個顏色，是棕色的。

從夏文清來了之后，兩個人幾乎都沒有說話。此時宋玉才說，你真行，你可以去當獸醫(yī)啦！

夏文清開玩笑地說，那好，等我開一家寵物醫(yī)院。

說完，他去洗手間洗了洗手，出來一邊擦著手一邊說，這兩個小家伙挺有意思，一個像貝貝，一個像傳奇。

你說等傳奇見了它們，會喜歡嗎？宋玉好奇地說。

我想肯定會的，動物跟人是一樣的。

人有時還不如動物忠貞呢！

宋玉說完，覺得這話說得既有點重又好像另有所指，便趕忙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現(xiàn)在社會上有些人，比動物要復雜得多。

夏文清深知她話的意思，想說什么，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半個月以后，夏文清帶著傳奇來到宋玉家。傳奇一見貝貝和兩只狗寶寶，立刻跑過去跟它們親昵起來。傳奇不住地親吻著兩只狗寶寶，就像爸爸在親吻著自己的孩子。

在深秋的落葉紛飛的時候，兩只狗寶寶終于可以跟著它們的媽媽貝貝，一起隨主人到小區(qū)里去溜達了。

這天，宋玉和夏文清走在前面，貝貝和傳奇領著兩只狗寶寶走在他倆身后，就像影視劇中的場景一樣，看上去極有畫面感。尤其是下一個場景，他倆就像男女主人公一樣，帶著狗們來到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小公園里，然后他倆在一條長椅上坐下來，意味深長地看著狗狗們在已經(jīng)開始泛黃的草坪上玩耍。

男主人公說：你還記得那個叫蘇薇的女人嗎？

女主人公說：當然記得，但我不喜歡你再提她。

男主人公說：不，我想告訴你，她是我舅舅的女兒，是我的親表妹。

女主人公說：那你當時不是說，她是你剛認識的女友嗎？

男主人公說：我是故意那樣說的。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吃醋！

女主人公說：我才不會吃醋呢！

男主人公說：不吃醋為什么后來不愛理我了？

女主人公說：去你的，就是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