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語,劉 祎,王志永,徐 晶
(1.上海中醫藥大學 中醫藥國際化發展研究中心,上海 201203;2.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上海 201203;3.國家中醫藥管理局 國際合作司,北京 100020)
目前,中醫藥已傳播到世界196個國家和地區,以中醫藥為代表的傳統醫學納入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疾病分類代碼(ICD-11),標志著中醫藥作為國際醫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正為促進人類健康發揮積極作用。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對中醫藥工作作出了一系列重要論述,為新時代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指明方向、描繪藍圖、明確任務,為做好中醫藥工作提供根本遵循和行動指南。2021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南陽市考察時進一步指出:“發展中醫藥,注重用現代科學解讀中醫藥學原理,走中西醫結合的道路。”已有的研究中,關于國內中西醫結合的研究和報道較多,而對于海外中西醫結合的發展情況和海外中西醫合作發展模式卻鮮有涉及。為深入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中醫藥工作的系列重要論述,更好地推動中醫藥“走出去”,筆者對北美結合醫學中心中醫藥發展動態進行了調研,并將北美結合醫學中心與我國中醫藥海外中心的發展模式進行對比,以期能夠為中醫藥國際化發展提供有益的參考。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以針灸為主的中醫藥研究開始在美國復蘇,面對越來越多經過中醫藥治愈的患者的反饋,美國醫學界不得不重新重視與中醫藥等補充與替代療法的結合,于是一些美國的大學開始建立結合醫學中心,以進行結合醫學臨床和基礎研究,并提供相應的教學課程。1999年,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舊金山分校、馬里蘭大學等8所大學的結合醫學中心聯合組成了美國“結合醫學學術中心聯盟”(CAHCIM),后更名為“結合醫學與健康學術聯合會”(ACIMH)[1]。
北美結合醫學聯盟迄今已有包括來自美國和加拿大的71家、墨西哥的1家和澳大利亞的2家結合醫學中心共74家會員單位,其中55家結合醫學中心開設有針灸服務,35家單位正在開展相關的教學課程,41家單位正在開展有關于中西醫結合的科研項目或中藥產品的研發。其中,以中醫藥研究為主的有馬里蘭大學結合醫學中心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東西方醫學中心。
1991年馬里蘭大學醫學院成立的補充醫學中心,后改名結合醫學中心,是美國在西醫學院成立的第一個以研究中醫藥為主的醫學中心,自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評價補充與替代醫學,并將其整合至主流醫療保健體系;中心目前主要開展臨床、研究、文獻和教育4個方面的工作,其中中醫藥和針灸的臨床和科研部分由生理學博士暨中醫針灸執照醫生勞力行(Lixing Lao)教授主持[2]。
此外,1993年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成立的東西方醫學中心(Center for East-West Medicine,CEWM)是由臨床藥理學家許家杰(Hui Kai-kit)博士領導,致力于“結合使用現代西方醫學與傳統中醫藥,并發揮二者的優勢”。中心一方面依靠校內西醫人才、設備等優勢,另一方面聘用了具有中西醫雙重教育和良好學術背景、并持有美國針灸執照的中醫醫師參與臨床、教育和科研工作,此外還聘用人類學、公共衛生等其他學科的教授,對中醫的翻譯、中醫文化、中西醫結合的倫理等問題進行研究。其開設的暑期中醫藥課程是許多西方國家醫學生了解中醫的窗口;與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藥信息研究所合作的中西醫結合信息中心,為海內外醫、教、研人員提供了中西醫信息資源及服務,是中醫及結合醫學信息集散的樞紐[3]。
根據一項針對全美29個結合醫學中心的研究顯示,美國的結合醫學中心大多數隸屬于醫院、醫療系統或醫學院(包括一所護士學校),這些中心不僅提供常規的門診治療,52%的中心還可為其隸屬的醫院住院患者提供結合醫學治療。這些結合中心的診療,多由執業西醫師聯合不同替代醫學從業人員共同組成治療小組,通常的模式有結合醫學專科咨詢(90%)、綜合治療(62%)和全科醫學(45%)三種。這些替代醫學從業人員包括針灸師、中醫師、印度醫師、理療師、心理醫生、營養師,以及太極、氣功、瑜伽等運動健身指導。結合表1可略知北美結合醫學中心各種醫學從業人員的比例。
作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為中醫藥國際化而設定的重要戰略平臺,中醫藥海外中心定位在聚焦中醫藥國際化、全方位發展,涉及醫療、保健、科研、教育、產業、文化等領域,并根據所在國的國情進行側重。自2015年以來,國家設立中醫藥國際合作專項資金,支持海外中醫藥中心建設,并由北京中醫藥大學、上海中醫藥大學、南京中醫藥大學等中醫院校及科研機構承擔,外方醫學院校、醫院或相關企業參與共建。目前,該專項已支持在吉爾吉斯斯坦、美國、法國、阿聯酋、菲律賓、緬甸、泰國、以色列等國家建立了中醫藥中心,這些中心里有大約半數以上的外方合作單位是西醫院校或醫療集團。從中醫藥海外中心的地域分布來看,超過半數集中在歐洲,亞洲、非洲、北美洲、大洋洲則依次遞減,這些海外中醫藥中心的業務至少涵蓋醫療、科研、教學或培訓以及文化傳播中的一項以上。

表1 雇傭各類醫學從業人員(含兼職)的結合醫學中心占比[4]
2.2.1 中方中醫院與西醫大學合作 如復旦大學中西醫結合研究院同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伊本·西拿醫科大學合作建立的中西醫結合研究院中亞中心[5]和上海曙光醫院與捷克赫拉德茨·克拉洛韋大學醫院共建的中國-捷克中醫藥中心等。中國-捷克中醫藥中心著眼于醫、教、研全面推進,以優質的臨床服務為根本立足點,引入劍橋大學共同進行中醫藥預防和治療研究,并結合各自的優勢不定期開展培訓交流互訪[6]。
2.2.2 中方中醫院與海外醫院或醫療集團合作 如中國江蘇省中醫院與法國巴黎公立醫院集團比提耶·薩爾貝蒂耶醫院共建的、并開辦在比提耶·薩爾貝蒂耶醫院內的“中國-法國(巴黎)中醫藥中心”,該中心以開展中醫藥臨床研究為主,中醫藥醫療服務為輔的運營模式,推進中法中醫藥的合作研究和人員交流。
2.2.3 海內外高校間合作 北京中醫藥大學通過與當地著名醫科大學合作共建“中國-俄羅斯圣彼得堡中醫藥中心”,開展臨床醫療,并以之帶動教學和科研,以期增加中醫學科在當地醫學教育中的比重,推動中醫藥進入當地主流學術界,最終獲得俄羅斯法律許可取得醫院牌照[7]。由中國中醫科學院和德國漢諾威醫科大學、天士力集團共同合作開辦“中國-德國中醫藥中心”,致力于高水平臨床科研合作,并對中醫有優勢的病種開展中西醫診療方案研究,截至2020年中心的德方醫師已中西醫結合診治當地患者超千人[8]。
2.2.4 中方中醫機構與海外權力部門合作 如“中國-西班牙中醫藥中心”是由北京市中醫藥對外交流與技術合作中心與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自治區商務知識部合作共建的,合作設想是聯合開展中醫藥基礎理論、診療技術、療效評價以及重大疑難疾病、常見病、多發病、慢性病防治,還有中醫藥國際標準等領域的研究,促進科研成果轉化,構建協同創新機制和合作平臺,實現信息資源共享等[9]。
3.1.1 西醫對中醫藥的認識還停留在比較初步的階段 雖然北美結合醫學中心有許多中西醫結合的課程或治療內容,但人們并不會通過這些對中醫藥有更深的了解,人們常常認為中醫藥的傳統是單一且一成不變的。由此也可以印證一點,即海外結合醫學中心的中醫專家許多是在當地接受中醫教育或培訓的,他們沒有途徑獲得對中國文化或中醫文化更深層次的理解。中醫藥在“中西醫結合”的過程中被大大地簡化和矮化了。
3.1.2 西醫多是被動與中醫藥結合 對于海外醫療機構或者海外西醫醫生來說,與中醫合作更多的不是來自于對中醫藥或針灸的關注,而是源于患者需求以及以患者為中心的服務理念。這是由于針灸作為中醫藥在海外傳播的先行者,憑借優秀的療效、以患者為中心的診療方式和為適應當地環境而創造的解釋系統,已經在海外社會獲得了較高的認可度。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海外結合醫學中心基本上都提供針灸治療服務,有的項目甚至國內醫院都很少見,十分有特色。
3.1.3 中醫藥扮演西醫的輔助角色 海外西醫機構對于針灸的研究,更多的是探索如何將它整合至現行的醫療體系當中,其次是針灸治療某種疾病的循證研究,關于針灸的基礎研究很少,關于針灸的理論、方法、范式的研究更是鳳毛麟角。一方面,這表明了針灸市場廣闊,需求旺盛,另一方面也說明,針灸在“中西醫結合”中僅是扮演一種輔助技術的角色。
總之,北美結合醫學中心的中西醫合作中,西醫大夫或醫療機構運用或研究針灸或其他中醫技術,但卻丟棄其理論內核,導致中醫在整體上獲得的認同度不高。
3.2.1 中心建設缺少對當地健康文化的研究 中醫臨床診療是許多海外中醫藥中心都設計有的業務,也是促進民心相通的重要手段;而由于中醫藥本身所具有的人文性和濃厚的中國文化色彩,其本質上已經成為一種跨文化的健康服務。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當地的健康文化將對人們的求醫行為和療效評價產生重大影響[10]。
3.2.2 投入產出比較低 生物醫學雖然是目前世界上多數國家和地區位于主導地位的醫學,但并不能反映和代表人們對疾病與健康的信念和實踐[11]。如果沒有對當地百姓關于健康與疾病的信念以及實踐有充足的了解,那么中醫藥服務于海外民眾的這種跨文化行為的推行將僅能靠患者口碑去宣傳,這樣就會導致事倍功半,投入產出比較低。
3.2.3 中醫藥文化傳播效果不理想 從目前海外中醫藥中心的發展歷程來看,中醫藥文化的國際傳播仍然受到多方面的阻礙[12],海外中醫藥中心的立足和發展仍面臨風險。如果海外合作方的前期基礎較為薄弱,則又將引發連鎖反應,不利于中醫藥獲得海外社會的進一步認同。
傳統醫藥要被世界廣泛接受,必須用療效說話,而中醫藥具有獨特的、不可替代的療效。對于中醫藥來說,要敢于接受現代醫學的評價,要用療效贏得信任。例如,面對西醫西藥不能取得療效的老年女性壓力性尿失禁,中國中醫科學院劉保延教授組織開展了用針刺治療壓力性尿失禁的研究[13],研究成果發表在《美國醫學協會學報》后,不少國家把針刺治療壓力性尿失禁納入醫保。中醫藥海外中心要在當地立穩根基,真正為當地民眾所接受,首先必須要結合當地的具體情況,不斷傳承精華,守正創新,以經得住時間考驗的臨床療效優勢作為突破口打開局面。
印度傳統醫學與西醫的合作模式與針灸類似,而印度傳統醫學卻在海外傳統醫藥市場上獲得了巨大成功,并且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受到人們的歡迎,這表明,健康市場的開拓需要文化作為先鋒。而在國外,中醫藥的形象主要由三個力量塑造,一是患者口碑;二是科學研究;三是媒體(機構)宣傳。然而,一些機構不提針灸屬于中醫或源于中國,甚至另起爐灶,用“干針”(Dry-Needle)替代針灸,中醫藥文化存在被“矮化”“窄化”的傾向。因此,建議主動在中醫藥海外中心建設中,增加高文化附加值建設內容,主管部門也可將此作為考核評估標準之一,以引導中醫藥海外中心發揮弘揚正統中醫藥文化的作用,為中醫藥獲得更廣泛、更深刻的社會認同打下基礎。
開展醫療服務對于中醫藥海外中心來說具有重要的意義,而其本質是一種跨文化的健康服務。美國國際衛生項目出于對其跨文化能力的戰略性考慮,均雇傭人類學家了解民情、參與項目設計[14]。在前期基礎比較薄弱的情況下,如果能盡早開展對當地民眾關于健康與疾病的信念以及實踐的跨文化研究,調整及改變具體實施中醫服務和中醫藥文化宣傳的策略,加深對海外民情的了解,就能為中醫藥海外中心建設提供更具有操作性的建議,制定出更符合當地實際的制度,保障中心更為高效地運行,甚至有可能提高中醫藥參與當地公共衛生治理的能力。
從國際外部環境看,中醫藥“走出去”仍面臨著法律、科研、人才等方面的制約。我國主導的中醫藥循證醫學研究開展不夠,中醫藥科學內涵的現代詮釋不夠,在西方現代醫學語境處于強勢地位的情況下,難以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中醫藥在不少國家長期處于補充與替代地位,缺少正式立法,中醫藥產品的準入面臨技術壁壘。海外本土中醫藥教育水平整體較低,海外中醫師大多不能以法律認可的“醫師”身份執業,我國中醫藥院校畢業生無法獲得大多數國家的學歷認可。要破除上述壁壘,除了通過主管部門推動雙多邊機制下的交流,促進了解和認可之外,更重要的仍然是要通過針灸等中醫藥“走出去”的排頭兵,推動海外對中醫藥文化及療效的認可,進而逐漸接受中藥產品。只有中醫中藥一起“走出去”,實現醫教研產協同發展,中醫藥海外發展才能具備更堅實的基礎和更廣闊的前景,吸引更多的資源投入,進而推動當地政策法規方面取得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