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哲,趙海磊
(1.上海中醫藥大學 外語教學中心,上海201203;2.上海中醫藥大學 公共健康學院,上海201203)
《傷寒論》,東漢張仲景所著中醫臨床經典,是外感病癥治療的扛鼎之作。該書提出了完整的組方原則,確立了六經辨證體系,奠定了辨證論治的理論基礎,是中醫藥傳承創新的名著典籍。在當前推進中醫藥國際化的大環境下,《傷寒論》更是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的重要載體。為了加強中醫藥對外傳播的準確性、廣泛性,對《傷寒論》這一經典開展英譯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分為三”又稱三分法、三點論、三元論,起源于中國的傳統文化,立根于儒家傳統的中庸思想。春秋時期,孔子在評價“舜”時就采用的是“一分為三”的觀點。《中庸》云:“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何為“兩端”?東漢鄭玄認為,“兩端”為“過與不及也”。朱熹在《四書集注》中提到,“兩端”即為“眾論不同之極致”。因此,“兩端”即是眾人對事物不同意見的兩個極端。世事皆有兩端,如大小、厚薄、中醫之陰陽等。而何為“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朱熹認為“于善之中又執其兩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則其擇之審而行之至矣”。此處的“中”,是在兩極之間取一點,這一點既包含兩極又高于兩極。
時光推進至現代。1978年,哲學家龐樸教授在黃山集會上公開提出了“一分為三說”。他在《淺說“一分為三”》一文的開頭提及:“1978年秋,一些搞中國哲學史的同人在黃山腳下太平縣集會,解放思想。我不揣冒昧,提出了‘一分為三’說,以刺二分法的空疏和絕對。”[1]此后,龐樸教授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中庸”平議》一文,指出“‘一’是數的開始,是單子、單元;‘二’是殊異,是對立;而‘三’是對立的統一,數的完成,是包含有對立于自身的總體”。根據其動態性,“三”即是指“對立雙方的結合、交融或統一”[2]。可見,不同于強調兩級的“一分為二”思想,“一分為三”更注重協調統一。
綜上,本研究認為“一分為三”是通過兩極中的一點對“一分為二”進行補充。一般而言,“一分為二”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關系,即事物只有兩個方面,一面是A,則另一面為B,不存在二者之間的中間地帶。將這一概念延伸至社會科學中,“一分為二”中的A面,是指我們從大的方面或整體層面把握事物,這也即是所說的宏觀層面;其B面,是指我們從小的方面或局部層面把握事物,這也即是所說的微觀層面。但在“一分為三”視域下,事物不僅有A與B兩面,還存在“中”。此處的“中”處于二者之間,是“平衡A與B又超越A與B的中間方”,其可以“反過來協調和統領A與B雙方的關系”[3]。我們可以將三者關系總結為“A、中、B”,因此,宏觀與微觀層面之間就出現了一個“中”,這可看作介于宏觀層面和微觀層面中的中觀層面,連接了宏觀與微觀層面,既對宏觀層面的問題有了一定的細化,又對微觀層面問題有了一定總結,很好地平衡了二者關系。因此,“一分為三”具有全面性、協調性與平衡性。本研究將從“一分為三”視角,全面探討《傷寒論》英譯研究成果。
自1981年許鴻源出版《傷寒論》節譯本至今,已有12個《傷寒論》英文譯本,包括全譯本、節譯本以及編譯本。隨著各種英譯本的出版,我國國內對《傷寒論》英譯的研究熱度高漲。在中國學術期刊網(CNKI)數據庫中,以“傷寒論 英譯”“傷寒論 翻譯”為關鍵詞進行搜索,截至2021年2月底,共有有效論文61篇。這基本反映了當前我國《傷寒論》英譯研究的熱點及方向。
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傷寒論》英譯研究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績,首先從研究數量、質量來看,《傷寒論》英譯相關研究增多,相關論文數量與質量不斷增長;其次從研究內容來看,其研究內容不斷豐富,研究領域逐步深入,相關研究所涉及的理論增多;最后從研究方法來看,語料庫被越來越多運用于中國古代科技典籍翻譯。
但是已有研究仍存在不足,首先關于《傷寒論》英譯的研究成果多是零星的、碎片狀的,換言之,這些研究多集中于書中的某個字詞或是某句話,并沒有形成體系,這樣很難從《傷寒論》英譯實踐中總結出適用于《傷寒論》英譯甚至中醫古籍文獻翻譯的普遍規律;其次研究方法仍然多以語言或是文化比較為主,缺少具有系統綜合研究方法的指導。《傷寒論》作為中醫經典著作的代表,具有哲學性、文化性、實用性等綜合特點,這都需要采用系統綜合的研究方法,如此才能夠從整體方向指導翻譯實踐。
為了便于學者觀察近年來《傷寒論》的英譯研究發展,彌補當前研究的不完善之處,本研究嘗試運用“一分為三”的思想,對《傷寒論》英譯研究進行分層分析,將當前研究成果分為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面進行分析,對零星、碎片狀的研究成果進行整理。通過中觀連接宏觀、微觀,既細化了宏觀研究成果,又總結了微觀研究成果,便于找到未研究或研究不多的方向,有助于更多學者深耕這些領域,推進《傷寒論》英譯研究的體系建設,找到中醫古籍文獻翻譯的普遍規律及系統綜合的研究方法,從而形成《傷寒論》英譯研究的大致框架。在此基礎上,發揮理論對實踐的反作用,將后續研究成果應用于《傷寒論》英譯實踐,進而推動中醫古籍文獻英譯的進一步發展。
根據“一分為三”思想,將《傷寒論》英譯研究分為宏觀層面研究、中觀層面研究,以及微觀層面研究。在宏觀層面,關注《傷寒論》英譯的整體以及大方向,從其發展歷程出發,展望《傷寒論》英譯的未來;中觀層面,將宏觀層面細化,從譯者、譯本及理論出發探討《傷寒論》英譯;微觀層面,著眼于部分及微小處,探討《傷寒論》英譯時的用詞、語法以及修辭等問題。具體分類,見表1。

表1 《傷寒論》英譯研究分類
在61篇有效論文中,從宏觀層面對《傷寒論》英譯進行研究的論文共5篇,占總數的8.2%。其中3篇介紹總結了《傷寒論》的發展歷程,并據此展開思考;1篇從《傷寒論》英譯出發探究中醫文化傳播問題;1篇探討了《傷寒論》譯本中的文化缺省問題。
陳驥等[4]回顧了《傷寒論》的英譯歷程,分析了各英譯本的特點,闡述了英譯研究現狀,點明了《傷寒論》英譯的問題——西醫名詞術語使用頻繁,譯者存在主觀性錯誤發揮。
唐路等[5]以《傷寒論》羅希文英譯本為例,強調翻譯中應不僅注重中醫醫學信息的傳遞,還要合理考慮中醫語言中文、史、哲的影響,避免在翻譯過程中人為摒棄中醫學深厚的文化底蘊;進而以小見大,闡述了中醫典籍翻譯在中醫文化國際傳播中所發揮的重要積極作用。
袁繼紅[6]關注的是《傷寒論》譯本中的文化缺省問題,在關聯順應論指導下,其以羅希文和魏迺杰(Nigel Wiseman)譯本為例,從書名、病名等角度開展研究。研究結果顯示,羅、魏二人譯本中皆存在不同程度的文化缺省,但也都采用了不同的策略進行補償。
在61篇有效論文中,從中觀層面對《傷寒論》英譯進行研究的論文共22篇,占總數的36.1%。根據不同論文的研究方向,可將22篇論文分為兩類,其中2篇以《傷寒論》譯者為中心展開研究,12篇是關于《傷寒論》的譯本研究問題,剩余7篇則更為關注指導《傷寒論》英譯的理論。
3.2.1 譯者 蒲鈺薩、李紅霞[7]在生態翻譯學視域下討論了《傷寒論》英譯譯者主體性問題,他們認為,譯者主體不同,撰寫譯著的思想和出發點也不相同,通過對比李照國譯本和羅希文譯本后發現,李本側重于對原文信息的傳遞,適合有中醫基礎或是將《傷寒論》作為傳統文化讀本學習的人;羅本則對原文信息進行了擴展深入,增加了在實際問診中可能會遇到的病癥及解決方案,適合實際操作較多、想深入學習《傷寒論》的群體。
李紅莉[8]則在互文性理論指導下以羅希文譯本和魏迺杰(Nigel Wiseman)譯本為例,探討了譯者主體性問題,研究表明羅本采用了偏異化的翻譯策略,整個譯本翻譯方法較為統一,不過受制于《大中華文庫》的收錄要求,放棄了對原文內容的擴充及解釋。魏本則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譯者一方面采用直譯等方法再現源語語言文化特點,另一方面也致力于用西方話語再現文本,其譯本的雜合性特征也充分體現了其作為一個文化交融譯者的主體性作用。
3.2.2 譯本 張存玉等[9]以李照國譯本為研究對象,總結了李照國譯本的翻譯方法,即音譯(六經、計量單位、穴位名稱以及反映中國文化特質的詞)、直譯(病癥名和癥狀)、意譯、多種譯法融合(①中藥名:音譯+注釋+意譯;②方劑:音譯+意譯+注釋+意譯;③中國特有文化詞匯,如時間或是較為籠統的中醫術語:音譯/意譯+注釋),并指出了該版本中存在的誤譯、編輯排版以及文化漏譯等問題。
盛潔等[10]在功能翻譯理論視域下對羅希文、魏迺杰(Nigel Wiseman)譯本進行了分析,發現魏本講求忠實,字字對應,但會造成讀者理解上的困難,削弱了譯文的交際功能,違背連貫性;羅本雖然很好地協調了譯者與讀者的關系,但卻忽略了中醫文化信息傳遞,沒有協調好原文作者與譯者的關系。因此,建議翻譯時選擇有利于交際的譯文,但對于中醫特有概念需做詳細注解。
3.2.3 翻譯理論 張焱等[11]基于對識解理論的理解,通過識解再現與識解重構來探討《傷寒論》英譯中譯者的識解理念。認為譯者在翻譯時應遵循識解再現的“三步走戰略”,還原原文場景、判斷識解方式、確定原文意義,并通過識解重構的“四個維度”,從轄域與背景、視角、突顯以及詳略度方面,對原文進行巧妙的轉換,從而準確傳達原作者想傳遞的信息,實現譯者與讀者之間的雙贏。
李佳等[12]將翻譯策略異化、歸化與《傷寒論》英譯結合,對其中的中醫術語進行分析,發現譯者在翻譯時既使用了異化策略,又使用了歸化策略。認為異化和歸化不是一對矛盾體,它們只是同一矛盾的兩個不同方面,既對立又統一。中醫文獻本身語言晦澀,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翻譯時若過度異化或過度歸化都不利于譯本的傳播。因此,在翻譯中醫典籍時,譯者要注重翻譯策略的選擇,在異化和歸化上要靈活轉換。
在61篇有效論文中,從微觀層面對《傷寒論》英譯進行研究的論文共34篇,占總數的55.7%。根據不同論文的研究方向,可將34篇論文分為兩類,其中4篇研究的是《傷寒論》中的修辭英譯,30篇更關注《傷寒論》中字詞的英譯。
3.3.1 修辭 張瓊[13]總結了頂真修辭的產生基礎及其修辭特點和作用,在此基礎上結合魏迺杰(Nigel Wiseman)譯本,探討了《傷寒論》中的頂真修辭及其翻譯策略。張瓊認為,頂真辭格上接下遞,環環相扣,語言結構整齊連貫,文勢充沛,能揭示事物內在聯系,所以,在頂真辭格的翻譯過程中,譯者應盡量保留其修辭格,但可以結合醫理和語境進行適當修改。
王雨艷[14]以《黃帝內經》《傷寒論》中隱喻現象為研究對象,將隱喻分為自然型隱喻、社會型隱喻以及哲學型隱喻,結合魏迺杰(Nigel Wiseman)《傷寒論》譯本和威斯《內經》譯本,分析了譯本中的隱喻思維模式和語言,點明中醫文獻中隱喻的重要性,提出隱喻的思維和語言對中醫藥文化的理解與翻譯具有本源性和廣泛性。因此,當前學界需要進一步完善典籍中隱喻的分類。
3.3.2 字詞 丁曉潔等[15]總結了《傷寒論》方劑名稱的命名方式,共有16種,提出一般譯式為“…+劑型名”。但在實際翻譯中,譯者應針對方劑的不同命名特點采取不同的譯式和翻譯方法,當方劑名中出現中藥名時,則一般采用直譯或音譯或直譯與音譯相結合的方法;出現功效、借喻、顏色等通常采用直譯;主治病證則用意譯,特有術語或計量單位則音譯。
李莉等[16]從原型范疇化認知角度分析《傷寒論》中一詞多義的形成機制,并給出了相應的翻譯策略。指出對于多義詞的原型義項或原型轉換后新的原型義項,一般采用直譯法;而對于輻射式派生出的義項,可采用借用、音譯加直譯以及加注法;對于連鎖式派生出的義項,應該在先把握該詞原型義項的基礎上增加對其加對邊緣義項的了解,并在正確理解的基礎上直譯。
雷筱[17]選擇中醫古籍文獻常出現的文化負載詞為研究對象,歸納《傷寒論》文化負載詞特點,從直譯、意譯、音譯等翻譯方法出發,對比魏迺杰(Nigel Wiseman)譯本及羅希文譯本,從中發現了《傷寒論》中文化負載詞翻譯及補償策略——即直譯為主、意譯為輔。
張瓊等[18]選擇《傷寒論》中的反義同詞為研究對象,梳理了其變化源流,總結了該詞匯現象形成原因和特點,從語用充實的視角出發,點明反義同詞的翻譯策略:翻譯反義同詞時,要先了解其具體含意,結合語境和醫理分析詞義,根據語境進行語用充實,最后根據譯入語的語法、詞匯特征等選擇合適的翻譯。張瓊等還強調,由于反義同詞最初是一個含義,只是隨著時代的前進向相反兩個方向有了發展,而我們當今的現代漢語往往傾向使用其中一個語義,因此,翻譯時切忌想當然地用自己腦子里的詞義去套。
從以上分析可知,學界對《傷寒論》英譯的宏觀研究較少,多數集中于譯本的發展歷程,對譯本的宏觀影響涉及不足。而在中觀層面,多數論文則主要研究譯本問題,尤其集中在譯本的對比方面,關于指導《傷寒論》翻譯的理論研究較少,對翻譯中的最大變量——譯者研究則更少。微觀層面則是大多數論文涉及的研究方向,學者最為關注字詞的翻譯,但研究并未從字詞層面擴展到句子層面。因此,要推動以《傷寒論》為代表的中醫古籍翻譯的發展,需要由點及面,從微觀推進至中觀、宏觀層面,逐漸總結出能指導中醫古籍翻譯的翻譯理論、翻譯策略,從而促進中醫國際化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