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訶德的風車

夏眠

我從小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乖學生，典型到每個城市、每所學校里都有無數個我。以至于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靈魂落入地面的時候，分裂成了無數塊碎片呢？

我身邊的同學也和我有好多相似之處：我們都會在考前幾天惴惴不安，越是重要的考試越是慌張；我們都會在考試之后一道題又一道題樂此不疲地核對答案，哪怕紙上的結果早就不可更改。尤其是當同學們圍成一個小圈討論考題時，平日里再大的矛盾也會煙消云散。

等到成績下來時，我會捂住胸口長舒一口氣。我的野心并不大，學習目標只是維持中等偏上的排名，在家長會上過得去。我仿佛是一只在草原上環顧四周的兔子，只要周圍有一圈小小的安全領域就萬分滿足。

遺憾的是，兔子終究會長大，它的安全區域會漸漸拓寬，危險也會隨之而來。小學時輕松成為全優生的我，到了初中，需要付出幾倍的努力才不至于滑落排名，升入高中別說全優了，哪怕一門課達到優等就要拼盡全力。慶幸的是，我的同類越來越多，大家似乎都生活在草原上，為自己披上了一層厚厚的保護色。

就這樣，我成長到了不用擔心家長會的年紀。披著保護色的我，隨著同學們報名了跨學科的專業考試，心想著：“考試嘛，我從小到大經歷過多少次，沒什么大不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直到考前兩個月我才開始翻書復習，準備突擊。看了半天書之后，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在我心里“突突突”地冒出來：“糟糕，我好像看不完了！”我試圖求助于室友，室友松松瀟灑地拍了拍早已束之高閣的教材，自信地回答我：“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盡管我膽小又缺乏主見，可是就這樣放棄嗎？我心里翻涌起了浪潮，同名為放棄的沖動交匯，一時間山呼海嘯，翻云覆雨。

抱著一絲幻想，帶著一絲不甘，那天起，我給鬧鐘定了清晨六點不到的提醒，每晚會到十一點熄燈再上床睡覺，在入睡之前，還會看手機上記錄的知識點。考期越近，我越像一座即將復蘇的休眠火山，短短一個月時間內積累的壓力搖搖欲墜。我試圖抒發，卻找不到出口，終于火山還是爆發了。在室友聊天打字的機械鍵盤聲第三次中斷我的思路之時，我整個人仿佛點燃的爆竹，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朝著室友大吼大叫。待我吼出胸中的怒氣之后，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寢室內很安靜，我的臉龐邊多了毛茸茸的觸感，是一疊紙巾。室友松松蹲下來，圍著我的肩膀，安靜地一拍又拍，好像在安慰小動物。

“只是一場考試而已，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這樣呢？即使考不過，還有明年。”

“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在復習考試，要是我沒考過，根本就沒辦法……”我囁嚅道，忽然想起了那只草原上的兔子，原來我一直披著我的保護色，我畏懼的不是家長會，而是被公開的失敗。

“不存在的！”松松揉了揉我的頭發說，“在乎你努力，在乎你成績的，都是關心你的人。我們怎么會嘲笑你的失敗呢？”

我愣住了。是呀，知道的人只有我的室友和父母，那我在害怕什么呢？害怕未知的恥笑，害怕不存在的排擠，害怕失去重來一次的勇氣。

那天晚上，我沒有復習，而是和室友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大餐，向大家大大方方地道歉。夜晚，當我丟開復習資料躺下的時候，過去一個月的疲倦蕩然無存，未來好像大雨洗過后的星空，清晰可見，莫名其妙的自信在我胸中膨脹。

我想起堂吉訶德，他看到的風車，是不可戰勝的巨人，那也是我眼里的風車，只是我懦弱地裹足不前，唯恐失敗后受到拉曼卻自治區人民的嘲笑。可即便是堂吉訶德，拉曼卻自治區人民也以最寬容的態度包容了他，包容了他的冒險，那時候再可怕的巨人也會回歸到它最真實的樣子——只是一座風車。

梁衍軍//摘自《知識窗》2022年第1期，本刊有刪節，王語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