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晨
(西安外國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8)
5G技術的普及為短視頻平臺發展持續助力。技術是媒介的支撐,而人可以主動使用媒介。當短視頻憑借“人性化趨勢”不斷演進之時,這一新生大眾傳媒引發了關于人和媒介關系更深層次的思考。當前媒介化時代下,短視頻作為互聯網“新基建”,正以其時代傳播特點重塑著我們的社會。
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絡視頻 (含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74億,較2020年12月增長4794萬,占網民整體的94.5%;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34億,較2020年12月增長6080萬,占網民整體的90.5%[1]。由此可見,短視頻所形成的社會新生態已經成為了不可抵擋的潮流,媒介也在以自身的邏輯推動著人類社會的發展。關于短視頻的傳播特點與效果,媒介環境學派代表學者尼爾·波茲曼認為:電子媒介時代導致了童年的消逝。這一警示不禁讓人們對現今不斷升級的數字媒介時代產生了警惕與憂慮,因為在兒童群體中,短視頻大熱引發的影響已經引發了各界學者的關注,同時,對于兒童群體的現實關懷也開始轉向學理問題。
當前,我國對短視頻及其影響的探討仍較多集中于宏觀視角的經驗性研究,關于分眾化視角下兒童群體的研究并不多。從研究主體的限定范圍來看,對兒童媒介效果的研究多集中在新媒介這一語詞下,而不是局限于短視頻視域內;從研究方法來看,量化研究與質性分析均已被適量采用;從研究取向來看,學界更關注新媒介導致童年消逝的原因和未來面對此現象應采取何種措施,而對兒童在媒介社會變革下的新轉向較少關注。本文基于尼爾·波茲曼的童年的消逝的某些觀點,結合當下短視頻的傳播特點,對數字時代下兒童群體的外在與內涵變遷進行分析與反思。
媒介環境的變遷伴隨著兒童語境轉變的同時,兒童的實質與內涵也拓展出了新的發展空間。移動設備的普及與便攜性給予了公眾更加廣泛的信息獲取渠道,自媒體飛速發展,短視頻應用愈發盛行,商業紅利持續利好,甚至在此基礎之上還衍生出了職業化路徑、產業發展和更多的新可能,相比單一媒介時期,此過程中的兒童不可避免地接收了過多信息,這些信息帶給兒童全方位的感官刺激,消解著兒童的種種特征。
在本文引用的著作 《童年的消逝》中,尼爾波茲曼對兒童年齡并未進行明確的界定,歐洲中世紀,七歲被認定為能夠明辨是非曲直的年齡,即意味著童年的結束。對于“童年”一詞,因其作為社會產物,指代范圍也因時代環境與社會機制的變遷發生了偏移。尼爾·波茲曼認為印刷媒介誕生之后才有了兒童與成人的嚴格劃分,而印刷術的出現重新定義了成人與兒童,本文所討論的兒童概念則延續這一定義。
尼爾·波茲曼認為“兒童”這一概念誕生于現代社會語境之中,是現代性的產物。印刷媒介作為嚴格意義上的大眾媒介出現后,人文思潮引發了社會變革,由于閱讀文字印刷產品時需要一定的識字能力與理解水平,隨著文字內容的差異化,讀者間存在閱讀能力的偏差,兒童與成人的區隔由此產生。
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即訊息”,真正有價值的訊息不是各個時代的傳播內容,而是這個時代所使用的傳播工具的性質、它所開創的可能性以及帶來的社會變革,短視頻應用在傳遞視頻內容時營造了合適的客觀環境,潛移默化地重塑著用戶的認知與心理。由于互聯網虛擬社交與電子交易的實現,個人可以借此完成自身社會資本向經濟資本的成功轉化,但是,隨著網紅泛化,構成網紅經濟商業版圖的主力軍也正在侵入兒童群體。截至2020年,未成年人觀看短視頻的比例從2019年的46.2%增長到49.3%[2],心智尚未成熟的兒童接觸到了網紅直播或帶貨所實現的流量變現機制,這無異于是向兒童灌輸消費主義的價值觀。一方面,享樂至上、物質主義的圖景沖擊著他們的心理;另一方面,也使兒童易陷入成為網紅實現“一夜暴富”的幻想之中,從而脫離自我現實。
除了單向媒介信息的接收行為,越來越多的兒童開始主動參與短視頻的制作,甚至成為短視頻的發布者。由于個人在對大眾媒介宣傳的新事物進行接收時,具有權威性的“意見領袖”的說服性傳播往往起到關鍵作用,因此,通過短視頻傳播實現社會資本轉換的兒童網紅群體,在同齡兒童中所形成相關引導作用不言而喻。
當前,兒童網紅在形象、行為以及話語方面,呈現出較大的成人化趨勢,比如:抖音用戶“博哥威武”“豪橫”“驚雷”“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3]等,視頻中的孩子穿西裝戴墨鏡,模仿成人行為發布短視頻,獲贊17.6萬,缺乏辨識能力的其他同齡兒童在這些“網絡意見領袖”的影響下,會產生高度模仿的行為,甚至成為這些兒童網紅的追隨者,并將他們所認同的文化現象復刻在現實生活里。《童年的消逝》中提到,“成人和兒童在行為舉止、語言習慣、處世態度和需求欲望上,甚至身體的外表上,越來越難以分辨了”[4]。基于成人文化的認知框架,兒童產生了對外部世界的態度與反應,并以此來完成自我形象的初步建構。從媒介中獲得的滿足感加強了對成人文化的向往與認可,不僅使兒童被過多的成人世界的信息所影響,也使得數字環境下的兒童以成人文化所建構的兒童為表征。
16世紀,在社會提高對文明與教育重要性的認識下,成人世界的文化被有意識地隱藏于兒童世界,兒童必須經過嚴格的教育階段,才能得以進入成人的世界,成人的某些隱秘話題也才能告知兒童。各個年齡階段被授以不同的文化教育內容,客觀上導致兒童只能接觸到與之年齡相匹配的文化,才能進入成人世界的視域中,這種模式有助于身心發育的統一。
尼爾·波茲曼在 《童年的消逝》中寫道,“沒有高度發展的羞恥心,童年便不可能存在。”他認為,正是以羞恥感作為兒童與成人角色或界限分辨的手段,才形成了社會約束機制。媒介之于社會發展有著巨大的推動力量,隨之而來的是個體意識的重要性得到了提升,兒童這一社會角色的存在才具備合理性。不同于文字媒介所需要的閱讀與理解能力,短視頻是偏向視覺傳達的媒介,以短平快的影像傳達作為主體,信息在快速切換的光影畫面中被直接呈現,能夠給觀眾帶來直接的視覺沖擊。由于現實的知識差距存在,兒童與成人話語空間也有一定閾限。但是,不同媒介獲取信息的門檻發生了偏移,導致短視頻傳播沖破了文字傳播的禁錮,兒童與成人也因此實現了文化共享。
數字時代的短視頻憑借高度碎片化的傳播侵占了兒童用戶的大量時間,兒童在頻繁的視覺沖擊中接受著毫無排他性的文化,在不知不覺間揭開了成人世界的神秘面紗。而秘密的消失,也意味著成人的羞恥感一定程度上已不復存在。
兒童的身心成長需要天然的結構性力量,在時間的綿延與流逝中方可自然呈現,童年作為一種時間性存在,卻在功利主義、消費主義的推崇之下被異化為一種暫時性的階段,內在的自然時間被擠壓乃至遮蔽,被物化的外在狀態所取代,導致童年時間的隱匿性被一再忽視[5]。在短視頻火爆的今天,成人與兒童在嚴格意義上的文化界限進一步消除,文化的無差別化正在抹除童年的合理性,傳統觀念下的童年被媒介環境所侵蝕著。
“童年”這一概念誕生于個體意識的萌發,我國古代對于兒童的描述不乏對其無限生命力與創造力的贊美,例如,老子主張:“復歸于嬰兒”,孟子主張“不失赤子之心”,均能反映出兒童本真自然的象征意味。然而,媒介化時代的童年,正在經歷著極大的變遷。
兒童自身擁有較強的感知能力,在新媒介面前展現出了極強的適應能力。隨著短視頻的興起,成長中的兒童是以識別圖像符號來認知世界的,可以說他們在圖像中完成了成長與社會化。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寫道:如今,感知本身呈現出一種“狂看”的形式,即“毫無節制地呆視”。海量信息以短視頻內容朝我們涌來,以至于觀者只能被動地接受視覺的單一感知,從而排除了身體參與的可能性[6]。
身體作為個體生存之基,是主體性的現實基礎。符號形象直接作用于人的視覺,壓制了其它感官的靈敏度,兒童容易沉浸在數字環境而忽略現實,身體參與的缺席使得兒童難以完成自我意識的認知,從而難以把握外部世界。在觀看短視頻的過程中,兒童長時間處于單一、靜態的感知模式,被短視頻營造的虛擬景觀所規訓,個體思維容易固化,久而久之,會削弱自身的思考能力。兒童的成長需要經過知識教育的階段,短視頻通過大量圖像符號的展現刺激了兒童的信息需求,在降低了信息獲取難度的同時滿足了兒童的媒介需求,這一過程模糊了信息與知識的本質與意涵,將信息的繁榮營造成一種快樂的假象。例如,“狂看”的奇觀引導著大批兒童被類型化,這種引導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個體之間的差異化發展,容易造成兒童主體性缺失問題,從而顛覆了“兒童”的天然狀態與哲學意味。
主體性缺失問題產生的原因,不僅在于“狂看”的視覺行為會導致自我迷失,算法邏輯誘發的自我“反叛”也是原因之一。福柯認為,凝視的建構性權力是暴力性地將事物納入視覺體系,并按照目光凝視的框定架構來塑造體系中的形象[7]。兒童作為短視頻用戶,其每一個消費行為及算法下的個體特征都被量化為個性數據。短視頻平臺數據的生成本就基于個體的觀看行為,除了平臺的數據掌管者對用戶畫像進行“他者凝視”,對個體自身而言,固定時間內短視頻的觀看行為,一開始就意味著個體“自我凝視”的開啟。歸納整合下的個性數據的最終呈現依賴于個體持續性的點贊、評論、轉發等互動,數據的變動基于互動行為的動態化結果,個體在已有的用戶歸類基礎上,通過一輪又一輪新的消費行為,其偏好也得以更新,愈加偏狹的視頻類型獲得了流量的青睞推送至特定用戶。
兒童用戶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尚未成熟,還處于廣泛獲取知識以健全自身觀念的人生階段,而觀看行為的同一化,以及社群傳播擴散下的同質化內容,使得兒童對現實環境的接觸較為匱乏,而是更加傾向于虛擬空間里的自我探索。從這個層面來講,兒童的網絡行為反饋通過數據進行呈現,偏好與需求也進行明確的類型化標注,數據捆綁下的用戶開始重新審視與定義自身,他們依托于平臺與算法邏輯,完成了“自我凝視”的整體過程。
當前,由短視頻媒介所構建的圖像景觀與兒童群體正上演著激烈地碰撞,兒童的天性被隱藏,“純真”狀態消失,從前的童年正在被解構。現實環境中,由于兒童的媒介活動缺乏身體參與,在學校課業壓力與過度媒介沉浸的共同作用下,極易削弱兒童的自由發展空間。現代媒介在技術的推動中更新迭代,工具理性壓制了交往理性,視覺調動僭越了身體參與,使大眾對“人本主義”思想產生反叛。長期以來,成人文化因其神秘性而被置于隱蔽之位,兒童被迫置于“他者”的地位,話語權的不平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兒童的自主性發展,而成人化兒童意味著兒童在主體的呈現上與成人類似,這蘊含著一種潛在觀念即是——成人是兒童的終點。
短視頻的火爆造成了一批“成人化兒童”,媒介化社會使得兒童與成人所接收的社會信息與文化是相同的,越來越多的“新新兒童”得以出現,特別在媒介使用方面,由于兒童對新事物高度的接受與領悟能力,在短視頻平臺出現了“文化反哺”的現象。無論是成人化的兒童亦或是兒童化的出現,都在暗示著一種新的觀念,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對“成人本位”的思想進行了顛覆[8]。文明社會語境下,兒童是未來社會發展的希望,而對于未來短視頻創作在場景下的高度仿真發展趨勢,如何建構新的兒童,兒童如何完成自我意識的構建,兒童群體在媒介力量下又將孕育出何種生命文化等多重問題,需要我們對兒童本質的變遷加以重視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