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三維轉換

摘要：中國書法歷史悠久、博大精深，不僅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也是一種司空見慣的空間陳設品，將其懸掛于廳堂之上，不僅能夠美化居住環境，還能滋養人們的內在精神。本文分別從墨趣、運動和意義三個層面討論書法的三維轉換問題，旨在探索一種全新的陳設品設計路徑，使既有中國文化特色又符合現代審美的書法陳設品更好地滿足當下人們裝飾居住環境和提升生

活品位的需求。

關鍵詞：陳設品設計書法墨趣運動意義

“陳設品是指用來美化或強化環境視覺效果的、具有觀賞價值或文化意義的物品。”［1］其范圍廣、品類雜，是打破了行業和產品門類的界限，橫向整合出來的用于裝點空間、美化生活的各類飾物的集合，對營造空間氛圍、提升空間品質等往往起到點睛的作用。書法作為陳設品而存在古已有之，其在宮殿、寺廟、祠堂、商號、園林、宅院的空間陳設中都是不可或缺的，至今仍為民眾所喜聞樂見，在各類空間環境中懸掛書法作品依然不失為雅事一樁。

作為一種抽象的藝術形式，中國書法源遠流長，又與現代藝術精神息息相通。［2］這種特質決定了它不僅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而且非常適合進行再設計，開發成為現代陳設品。書法的三維轉換就是將書法的點畫、結體、章法，甚至是書法中蘊含的文化和獨特的美感融入設計構思中，然后選取特定的材料、結構、工藝來成型，從而成為以三維形態呈現的陳設品。這樣的三維轉換使得書法元素在陳設品中呈現出新鮮的視覺面貌，表現為空間感更加強烈、視覺層次更加豐富，能夠滿足多視角的觀賞，從而彰顯空間品位和文化格調。

中國歷朝歷代都有大量的書法遺存，從中能夠直觀地感受到不同時代的不同筆墨趣味，能夠體會到書法線條中凝結著的毛筆在宣紙上留下的豐富多變的動態美，還能夠解讀出漢字承載的信息及其反映出來的書家的精神世界。這些對于書法的三維轉換都是不可多得的資源，能夠為現代陳設品設計提供充分的創作素材和多樣的創作思路：一方面有利于豐富設計師的個人創作，在傳承之中創新，不斷增強文化自信；另一方面可以大大增加現代陳設品的多樣化供給，不斷美化人們的生活環境，提升空間整體品位與價值，陶冶人們的情操，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書法的三維轉換，在陳設品設計上可以從墨趣、運動和意義這三個方面來分別探討。

一、墨趣的表現

墨趣是書法獨特的“表情”，是在書寫過程中書家通過對筆和墨的控制而形成的顯而易見的視覺形態。毛筆的筆頭是由獸毛制成的，柔軟而富有彈性，飽含墨汁后便能在紙上寫出形態各異、變化豐富的字跡。書家通過一系列對筆法和墨法的靈活運用，對水與墨的不同比例的調和，使字跡呈現出多種筆墨趣味：粗細、剛柔、曲直，枯、干、潤、濕，等等。因此，我們很容易在各類工具繪制的線條中辨認出具有獨特韻味的書法字跡。

飛白效果是墨趣中比較典型的一種。它是毛筆在含墨不豐的情況下形成的虛線、虛筆，呈現出絲絲點點的斑駁效果。這也是書法尤其是草書“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產物，為書法家游目騁懷、傳情達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斑@種筆墨形態能起到平衡節奏變化，調節視覺審美的作用，使原本寫實的書寫形式顯得虛空、靈動。”[3]將這一因墨色梯度變化而產生的具有濃厚書法特點的筆墨趣味移植到陳設品的設計中，并以適當的材料塑造出來，便能夠形成虛實相生的壁飾了。如筆者設計的《墨舞》壁飾（圖1）就是把飛白效果進行三維轉換而開發的一款陳設品。其采用鑄鋁的生產工藝，通過堆疊出高低不平而又肌理豐富的表面效果來轉呈“枯墨散鋒”“潤燥相雜”的墨跡。同時，此壁飾中筆墨元素強烈的方向性也體現了“飛”的態勢，呈現出由遠及近、悠遠縹緲的效果。在產品結構上，每一個筆畫都可通過高低不同的連桿固定于墻上，進退有致，還可根據不同長高比例和尺寸的墻面進行自由組合，具有很強的適應性。這種壁飾強調在實際空間中的應用效果，可以打破空間的沉悶感，代之以滿壁流動的形式美，為空間注入生機和活力。同時，此壁飾還能為人們的生活增添情趣、愉悅，滿足現代生活求新、求異和求美的要求，以提升人們居住空間的品質。

除通過對飛白墨跡的直接轉呈外，設計者還可以運用書法中充滿韻味的筆畫在材料和制作工藝上進行創新，從而實現書法的三維轉換。谷文達的作品《天象·芒種》（圖2）將書法筆畫形態直接鑿刻在天然的石頭表面，二維的墨跡深嵌于石頭的各個面上，隨勢賦形，呈現出強烈的三維視覺效果，新穎而層次豐富。書法筆畫彰顯東方文化，再結合瘦透漏皺的石頭的形態，便成為新中式空間裝飾的上佳選擇，可在空間中標示出主人鮮明的文化主張，彰顯一種崇尚自然情趣、清雅含蓄的東方生活品位。

二、運動的表現

書法不僅通過宣紙上呈現出來的筆墨帶給人視覺盛宴，也能讓人體會到毛筆在紙張上進行“舞蹈”的過程。這就是書法藝術對運動感的表現。比如我們經常立于一幅書法作品前，視線沿著作者筆畫的軌跡，體味其中蘊含著的提、按、轉、折、推、擺、絞、拖等各種動作的美妙。線條的這種“舞蹈”運動可分成兩部分，即“書寫時線條作為軌跡整體推進的速度變化”和“在線條邊廓內部，為控制邊廓形狀而產生的運動變化”[4]。前者為線條的外部運動，后者為線條的內部運動。雖然這兩部分密切相關且難以分開，但是在設計構思過程中卻有所側重，因此可以將兩者當作兩種不同的設計思路分開討論。

線條的外部運動是指書寫時線條順著字形，并受到筆順先后限制的推移運動。這種運動表現為線條的軌跡形狀如長、短、粗、細，也包括線條推移速度如緩急、頓挫等。這是一種非常易于覺察到的運動。這些徒手繪制的、一次性運動所留下的線條極具抽象美，是進行陳設品設計時相對容易的突破口。

相對于甲骨文、金文、隸書、篆書、楷書等一筆一畫書寫的方式，草書結構簡省、筆畫連綿，更能體現出線條的運動屬性。因此，要表現運動或者聚焦在運動上進行設計，草書是最自然而然的選擇。例如，“新墨韻系列”擺件（圖3）就是以草書線條為藍本，通過改變金屬片材的寬、窄變化和面的扭轉，將書法線條或長或短、或剛或柔，時而變幻靈動、時而清新飄逸的藝術特點展現出來。在書法線條的律動之中，文字內容得到了徹底消解，成為真正的抽象形式，如此我們更能玩味于線條的美感。“它不需要人的理性解讀，而是直接通過視覺的接觸，讓感官產生快感、產生興趣，讓人擁有抽象的、非理性的美感?！盵5]使用充滿東方文化特色的書法線條可以突出居住空間的新中式基調，彰顯主人高雅的文化品位，營造居住空間的文化歸屬感。而使用抽象的書法線條，又會提供一種“去符號化”的全新物感，展現金屬的感性力量，能夠有助于處于極度現代理性中的人們放松神經，釋放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壓力，營造舒適、愜意的生活空間。

線條的內部運動是書法藝術所特有的特征，主要是指線條推移時筆毫錐體同時進行提按、旋轉等不同形式的空間運動。邱振中在《書法的形態與闡釋》一書中談道：“線條的內部運動是書法之所以能夠成為獨立藝術的關鍵之一，它使線條產生無窮無盡的微妙變化，而人們所書寫的字跡正是憑借這種微妙變化，才得以收容那么豐富的文化內涵，從而確立自己在民族精神生活中的位置。”[6]從線條的內部運動入手開展設計工作，最能體現書法之魅力，并能抓住其精神文化內涵，因此最能做出含蓄雋永的作品，做到合目的性和合規律性的統一：不是停留于書法表面視覺特征的借用，為了形態而形態，而是根據書法線條內部運動的規律，自由創造出形態多樣、效果各異的陳設品。這樣就能滿足人們不同的裝點空間的目的、需求，為人們創造美好生活空間提供優質的元素。例如，作品《墨韻張力·藏》和《墨韻張力·挽》擺件（圖4、圖5）便是著意于書法內部運動表現的室內陳設品。其采用了鑄造工藝，使抽象的書法線條在空間中舒展開來，一條拋光金色帶貫穿始終。這一金色亮面的“朝向”，猶如毛筆錐體接觸紙面的角度一般，伴隨書法線條的展開而不斷翻滾變化：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或內或

外……書寫過程中翻轉、捻筆、提按等運動形式在空間中得以生動詮釋出來。擺件整體處理看似在追求體塊、肌理、色彩的形式對比和表面視覺效果，實則是書法內部運動必然的外在形式的演繹。相比于前文提到的“新墨韻”系列擺件，此擺件在以下兩個方面有明顯提升：第一，金屬原色與古銅色的強烈對比，更加明快悅目，能夠給空間帶來畫龍點睛的一抹亮色，增加空間的節律感和現代氣息；第二，空間感更強，可環繞360度感受線條的起伏翻轉和空間層次的變換，在賞心悅目的同時，體驗線條的起伏婉轉，有舒緩、撫慰緊張情緒的作用。

三、意義的表現

漢字是一種表意文字。魯迅先生曾在《漢文學史綱要》一書中說過漢字有“三美”：“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意美以感心。”書法的三維轉換除強調“形美以感目\"，即強化形式美感、突出裝飾性外，也注重“意美以感心”，即強調所書寫文字的內容美，以期獲得觀者的共鳴，強調作品要表達出作者內心世界的情感以及審美理想等。以此為出發點進行書法的三維轉換，可以有以下兩種路徑：第一，忠實于所書寫漢字背后的意義，也就是在設計中充分利用好文字所承載的信息內容；第二，以書法為素材，運用特定的創意手法創造出新的視覺形象，即創造新的“意義”，以“通過作品反映社會現實及作者對現實的態度”[7]。

利用漢字背后的意義進行陳設品設計的關鍵環節，就是遴選出合適的文字內容。一般需要優先選取具有吉祥寓意的、意境悠遠的文字，以寄托空間主人的人生理想，或是起到陶冶情操、催人奮進的作用。例如，此《如意》擺件（圖6）直接將草書“如意”二字的筆畫線條依照書寫的先后次序在三維空間中舒展開來，強化成一根線條的運動，從而使作品從上到下，一氣呵成，給人恣意暢快的視覺感受。漢字符號“如意”有著“符合心意”“稱心遂意”等意義，從而使此擺件擁有美好寓意，陳設在生活空間中，能夠不斷給空間使用者帶來正向的心理暗示和精神激勵。情因物興，物因情現。人們在“遷想妙得”之余便能實現對現實的超越，獲得美的享受，也對未來美好生活產生無限憧憬。

利用書法元素來創造“意義”，不是停留在遵循形式美法則的基礎上創造或炫目或和諧或充滿韻律的視覺效果，而是用特定的創意手法對書法元素進行再設計，使其具有較強的觀念表達以及較為飽滿的精神情感。例如王羲之《適得書帖》（圖7）中的“適得書知足下問”幾個字一氣揮就，從上到下，暢快淋漓。而《適得書》落地件（圖8）就是基于這幾個書法字進行的再設計。此作品將書法元素與葉子這一自然元素同構起來，表達“天人合一”的理念。作品取此一行字為設計元素，又將零星葉片分置于其上，創造出植物的三維形象。將此三維形象置入青花盆中，使得整個作品又在相反的視覺流程上如一枝枯藤飛騰而起，倔強地開枝散葉，給整個空間環境都增添了一絲新意、一抹書香和一股文化氣息。在此擺件的制作中，將二維的書法通過一厘米厚的鋼板以氧焊手工切割的方式制作出來，與手工鍛造而成的金屬葉子和青花瓷盆結合，使其占有一定的三維空間，從而完成三維轉換，形成一款文化屬性很強的陳設品。而這樣的創造所展現出來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之道。

四、結語

書法是漢字的書寫形式。幾千年來，中國的先輩們一直用毛筆書寫的形式進行文字傳播和藝術創作。對于當代的陳設品設計來說，書法是一座巨大的文化藝術寶庫，也是陳設品設計的素材和靈感源泉，其為設計工作提供了一種強大的文化動力。“從大樹的枝上再生長出來的永遠是椏，而從根本上生出來的卻有可能成長為參天大樹?！盵8]書法無疑就是陳設品設計的“根本”之一。它所擁有的漢字這一特殊的藝術表現對象，是我國特有的藝術門類，并集中地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審美意識。

書法的三維轉換就是從文化源頭出發進行陳設品設計的一種非常重要、有效的設計路徑。它既使得設計作品擁有了很強的中國文化基因，又能夠很好地融合當代設計師的思想觀念。從傳統文化和傳統藝術中尋求設計之“根本”，顯然也是我們這一代設計師應有的社會使命。筆者借此文將一些陳設品的設計思路、方式呈現出來，期望這樣的探索對其他針對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再設計以及其他相關門類的設計有一定的啟示作用。更為重要的是，書法題材的陳設品設計不僅追求材料美、工藝美、形式美，展現空間藝術品位，有利于提升空間裝飾的美學價值，也有利于空間使用者的文化身份彰顯，更有利于營造舒適、和諧的空間氛圍，提升人們的居住體驗。

注釋：

［1］黃艷.陳設藝術設計師手冊［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0：10.

［2］彭吉象.中國藝術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219.

［3］馮萬揚.從飛白書到“飛白”——書法中“飛白”的審美表現［J］.書畫世界，2016（6）：94.

［4］邱振中.書法的形態與闡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4.

［5］許德民.抽象藝術文化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35.

［6］同［4］，第18頁。

［7］諸葛鎧.裂變中的傳承［M］.重慶大學出版社，2007：29.

［8］呂勝中.造型原本講卷·看卷：插圖珍藏本［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