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與奉俊昊電影比較研究

賈樟柯與奉俊昊同為當前時代的杰出導演，兩人的電影主題均聚焦于小人物的生活，以現實主義題材為主，批判當時或是當下時代的背景及社會問題。本文主要分析兩位導演的電影相同和不同之處，從關注對象、鏡頭敘事風格、影片風格特征、故事底色等角度進行分析，探討兩位導演在各自電影領域中的成功。

一、賈樟柯與奉俊昊簡介

賈樟柯，中國男導演、演員，代表作有《三峽好人》《江湖兒女》《山河故人》《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等。賈樟柯的電影有一種描述社會現實的紀實風格，在我國經濟快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始終在提醒人們關注人在其中的境遇，引導人們理解當代社會。很多觀眾通過賈樟柯的電影開始了解人性，開始看到社會變革中人的人生變化，看到年青一代的希望和遭遇的挫折。觀眾因為賈樟柯電影的特殊視角與影片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更能夠與影片中人物產生共鳴，體會到電影中震撼人心的美感。賈樟柯是首位獲得戛納電影節終身成就獎的華人導演，獲得過埃及開羅國際電影節“杰出藝術成就獎”。戴錦華曾把賈樟柯譽為“中國最后一位電影人”。

奉俊昊，韓國導演、編劇，代表作有《寄生蟲》《雪國列車》《漢江怪物》等。奉俊昊是韓國著名導演，其拍攝的電影通常在類型片敘事外殼的包裹下，對當時社會的文化進行反思與抨擊，這種將社會議題電影化的能力是奉俊昊的個人類型風格。奉俊昊是韓國首屈一指的類型片導演，電影作品有著類型片的敘事模式，卻有超越傳統類型片的個人風格。他的電影在北美市場上獲得支持和認可，同時帶給觀眾與好萊塢電影不同的震撼。

二、賈樟柯與奉俊昊電影的相似之處

（一）關注嚴肅的社會命題

1.賈樟柯的電影特點

賈樟柯的電影鏡頭持續聚焦小人物，他的電影鏡頭里有下崗工人，有農民工，有因為三峽工程建設而不得不告別故土的人。賈樟柯的電影里有著小人物的身影，他的鏡頭始終聚焦于社會現實存在卻很少在電影中被呈現、被提及的問題，將這些問題通過專注的鏡頭、翔實的敘事傳達給觀眾，讓觀眾能夠真切看到這些社會問題的存在，思考問題的源頭和后果。通過賈樟柯的電影敘事，觀眾的視野得到開拓，情感體驗得到豐富，能夠感受到電影敘事帶來的溫度。

2.奉俊昊的電影特點

奉俊昊的電影主人公始終是小人物，他的電影鏡頭里有面臨家庭生活危機的孕期婦女，有事業受阻的青年講師，有一心想要過上好日子的一家人，有列車微縮世界里的人。奉俊昊的電影里充滿了他們的身影，借助他們講述社會現實問題，講述特定群體為了生存而做出的種種可取或不可取的努力，往往能夠深深觸動觀眾和影評人，引發對于社會現狀、小人物的討論，甚至常常能夠讓觀眾感到不寒而栗和深深的悲傷。

兩位導演都持續關注社會主流中的特定群體，致力于用電影反映他們遇到的、面對的問題，致力于用電影讓社會公眾感受到問題的存在和不可回避。這也是兩位導演的電影作品一出現就能夠獲得觀眾、影評人認可的原因。

（二）長鏡頭的“凝視”

賈樟柯和奉俊昊都喜歡應用長鏡頭提升電影敘事完整性。雖然呈現的美學效果有所不同，但長鏡頭是賈樟柯和奉俊昊兩位導演的標志之一。

1.賈樟柯對長鏡頭的應用

在賈樟柯的電影中，長鏡頭多用來展現社會真實的一面，從風土人情、社會風貌到人物情感，從賈樟柯導演的長鏡頭中，觀眾能夠感受到小人物的溫度。比如在《三峽好人》中，賈樟柯導演用長鏡頭為觀眾塑造了身處三峽現場的環境，鏡頭中包含交談中的人、眺望遠方的人，蕓蕓眾生在長鏡頭中一一掠過，讓觀眾真切地從鏡頭中感受到人物、故事、環境的溫度。賈樟柯將長鏡頭運用得爐火純青，將故事和人物展現得真實且自然，非常容易拉近觀眾與電影故事、電影人物的距離，讓觀眾產生情感上的共鳴。

2.奉俊昊對長鏡頭的應用

奉俊昊同樣喜歡運用長鏡頭，他的長鏡頭中展示的是真實而殘忍的社會現狀，是扣人心弦的故事節奏，是失衡的社會秩序。長鏡頭的運用讓這種展示顯得尤為真實和殘酷，很容易就能戳中觀眾的痛點，讓觀眾跟著電影中的人物一起緊張、一起憤怒、一起悲傷、一起狂歡，也讓觀眾能夠跟著電影的劇情進行深入的思考。比如在《雪國列車》里，奉俊昊用長鏡頭展示末等車廂里人們的一日生活，從勞作到食物，從隱忍到爭搶，充分展示了身處這輛微縮社會列車的人們的惡劣生活環境。

（三）具有個人特色的電影美學

賈樟柯和奉俊昊都有著自己豐富的個人特色，已經形成了顯著的類型化創作特征。

1.賈樟柯的紀錄風格類型創作

賈樟柯屬于類型風格已經相對固定的電影導演，他的電影創作偏重紀錄片風格，被賦予了明顯的賈樟柯個人風格。賈樟柯本就出身農村，貧窮和饑餓曾經圍繞著他，小人物因此成為賈樟柯電影不衰的主角。賈樟柯受到意大利現實電影創作的影響較大，輕便手持攝影設備的發展給賈樟柯創作紀錄片風格電影提供了便利，讓賈樟柯電影美學中充滿對特定群體的關注和凝視，這種關注平鋪直敘、真實又溫暖，成為我國當代電影領域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種電影美學。以《三峽好人》為例，故事以兩個人的尋親之旅為脈絡，在三峽工程建設、人民大量遷徙的背景下，一個尋找自己買來的前妻，一個尋找沒有情感的丈夫。前者反映了特殊社會環境中的情感問題、拐賣問題，后者反映了女性追求獨立自主的情感態度，雖然全篇都是小人物的生活和經歷，卻并不妨礙賈樟柯導演對人文的探討，這種探討反而因為對普通人的生活反饋顯得更加深刻。

2.奉俊昊的好萊塢類型創作

奉俊昊長期與大投資、豪華明星陣容的韓國好萊塢式娛樂公司合作，共同創作自己想要表達的電影內容。這種好萊塢式的類型創作讓奉俊昊電影中可以擁有優秀的演藝人員，擁有號召力較強、能夠刺激韓國本土市場票房的明星，擁有優秀的拍攝和后期制作團隊，能夠將他想要捕捉、想要呈現、想要描繪的電影內容一一呈現。奉俊昊導演的票房中存在著明顯商業化的場景布置、敘事安排，一個個小人物、一個個反映社會問題的故事震動觀眾的心，引領觀眾思考。以奉俊昊的科幻電影《雪國列車》為例，主人公柯蒂斯本是生活在車尾的小人物，每天不僅要辛苦勞作，還要忍受惡劣的生存環境，食物匱乏，車中和車頭的人卻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整座列車顯露出標準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現狀。之所以一路抗爭走向車頭，是為了改造列車中的小社會環境，為列車中的每個人創造公平與和諧的生存環境。但當他走到車頭時才發現自己無法改變現狀，無法拯救想要拯救的底層人，也無法安心成為原本最討厭的人，無法將底層人當作維持列車這個小社會運轉的工具，于是選擇了脫軌毀滅列車。

從創作類型上來看，《雪國列車》滿足了好萊塢電影創作的特征，有明確的個人英雄，集想法、天賦、努力、運氣于一身的男主人公，拯救世界的故事脈絡。但從電影主題和最終結果來看，《雪國列車》帶有奉俊昊導演鮮明的個人風格：殘酷的社會現實、鮮血淋漓的代價和理想主義的破滅。《雪國列車》又不是一個完全毀滅、喪失希望的故事，男主人公走上抗爭的道路是因為孩子被帶走而爆發的矛盾沖突，故事最后男主人公沒有選擇跪拜發動機也是因為孩子，最終對列車的處理可以視作為了保護孩子、為了人類的明天而自我犧牲，孩子是人類的未來，是影片最后的希望。

三、賈樟柯與奉俊昊電影的不同之處

（一）小人物的善與惡

賈樟柯與奉俊昊雖然都關注小人物的生活，致力于通過電影鏡頭揭露社會現實的問題，但在對小人物的呈現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和底色。

1.賈樟柯的人性善

賈樟柯的電影鏡頭中，雖然小人物受到生活的重壓，為了生存做出種種選擇，充分體現出他們面對生活走一步算一步的艱難，但小人物的精神底色中有亮色的存在，有溫暖的堅守，有活下去的希望，并非完全殘酷、陰暗的狀態。如《三峽好人》中尋找妻子的三明，即便幺妹是他花錢買來的，他在故事的最后依舊選擇承擔起替幺妹還錢的責任。這樣的小人物在生活的艱難困苦中受盡折磨，卻依然有堅守、有溫度，是賈樟柯導演通過電影敘事講述的弱者的善良。

2.奉俊昊的人性惡

奉俊昊的電影鏡頭中，有不少角色因為生活的需要，不僅抹殺了自己的尊嚴，還失去了全部的人性亮色，其中最具表現特征的就是《寄生蟲》中的一家人。如果說最初金吉澤一家通過不光彩的手段趕走樸社長家的傭人取而代之，是為了減輕生存、生活帶來的重壓，是為了跨越階級而采取的抗爭，但最后幻想破滅時，舉起屠刀殺死樸社長的舉動，充分說明了人性的欲壑難填，展現出在重壓之下的人性之惡。

（二）藝術性格的愛與恨

賈樟柯導演的電影作品反映了我國社會的現實問題、小人物的生活現狀，整個電影所呈現的創作人的藝術性格是溫暖的，是為了人民謀福利的趨向。賈樟柯導演的電影除了讓觀眾反思社會現狀外，還讓觀眾感受到他對美好未來的向往，這種藝術性格使得賈樟柯導演的電影作品有了更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比如在《山河故人》中，女主人公在汾陽小縣城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這座小縣城等同于她的傷心地，但她沒有選擇與愛她的人一起離開，而是最后孤獨地在雪原上跳了最后一支舞，向自己的青春和故鄉獻上最真摯的情感。電影的這一幕非常動人，詮釋了中華文化中人們對于故鄉、環境、空間的情感，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縱觀奉俊昊導演的電影，影片故事無一不尖銳地戳在韓國社會、公眾的痛點上，整個電影所呈現的創作人的藝術性格是痛恨社會，痛恨讓小人物生活得如此艱難的一切事物。這種對苦痛的描繪和呈現，一方面使奉俊昊導演的電影看起來“很敢拍”，另一方面讓觀眾更多感受到無能為力的痛苦。比如在《雪國列車》的結尾，男主人公的抗爭沒能得到理想的結果，理想破滅，只能自我犧牲換取人類的明天與未來。比如《寄生蟲》中主人公一家，雖然通過一些手段寄生在有錢人家，在與舊寄生蟲之間的戰爭獲得了短暫勝利，但最終身上仍然有“洗刷不掉的味道”，以暴力、血腥的手段進行反抗的解決也只是重新成為地下室里的寄生蟲。奉俊昊導演在電影中將社會的階級利益矛盾、心理變化矛盾展現得淋漓盡致，觀眾感覺電影中所展現的就是韓國社會存在的現實問題，以及這種現實問題最終可能只會以抗爭、暴力的方式發泄出來。奉俊昊導演的電影帶來了思考，也帶來了無能為力的痛苦。

（內蒙古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