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視域下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現實困境與因應策略

電影產業是文化產業的重要形態之一，是現代文化產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顯著的產業屬性、文化屬性和意識形態屬性。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對于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形成同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深化文明交流互鑒，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進而持續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具有重要的正向價值和推動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電影產業歷經了以“國際獲獎”（20世紀80至90年代）、“商業訴求”（21世紀前十年）和“全球影響”（2010年至今）為表征的國際化發展歷程。[1]尤其是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建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合作倡議以來，國家發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務部已于2015年3月聯合發布了《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為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指明了新方向、供給了新動能。近年來，以“一帶一路”倡議為引領，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積累了豐富的發展經驗，同時也面臨著諸多現實困境，離“全球影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上，剖析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面臨的困境，在此基礎上思考并提出進一步推動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策略，可以為全面提升中國電影的國際傳播效能、提升文化軟實力、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提供有益助力。

一、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現實困境

近年來，中國采取了多元化措施，持續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之間的影視文化交流與合作，推動中國電影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促進中國電影國際化發展，但在具體發展實踐中，還存在諸多亟待克服的現實困境。

（一）政策之困：零散而無體系

中國為推動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陸續制定出臺了一系列扶持政策（如表1所示），從出口退稅、財政資助、金融支持、營銷支持等層面，對電影產業在國際市場的發展給予支持。

系列政策的出臺與完善，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制度體系的健全與完善，對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發揮了不同程度的促進作用，但由于這些扶持政策大多只是作為電影產業總體發展政策中的一部分，對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扶持作用并不明顯。一是系列政策存在政策規定零散性、政策落實階段性、政策協調跨部門性等特點，尚未形成系統化、專門性的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扶持政策體系，缺乏從頂層設計層面對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進行系統規劃與統一管理，致使既有的各項扶持政策之間的全局性、戰略性與協調性不足；二是扶持政策對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財政資助力度有限，按最高不超過海外電影市場電影票房收入1%的比例對國產影片“走出去”予以獎勵，其實際資助力度和激勵效應并不明顯。以《戰狼2》為例，其海外票房約1500多萬美元。①按6.5的匯率計算，只能獲得不足100萬元人民幣的獎勵。而《戰狼2》已屬海外票房較高的影片，更多的國產影片海外票房收入都在幾百萬美元上下。這種情況下，最高不超過海外票房收入1%的獎勵很難對電影出口產生實際的激勵效應。

（二）市場之困：內強外弱

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全球電影產業普遍放緩，但是中國電影產業依托國內有效的疫情防控措施和龐大的觀影需求，在全球電影產業總體低迷之時率先回暖復蘇。2021年，中國電影產業取得70億美元的票房產出，②而全球電影票房約為210億美元。③中國電影票房收入也再次超越北美地區，蟬聯全球第一。中國電影產業在疫情之下的強勢復蘇，體現了中國龐大的電影市場空間和極強的經濟發展韌性。但與國內電影產業發展的亮眼成績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相對不足，國內市場強勁、國外市場冷清。一是國產電影海外發行范圍較小、數量較少。以2021年為例，全年全國影片總量為740部，故事片565部。[2]但僅有《長津湖》《1921》《我和我的父輩》《中國醫生》《懸崖之上》《鐵道英雄》等21部影片在北美地區、澳大利亞、新西蘭、英國、俄羅斯、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烏克蘭、阿聯酋等國家和地區院線上映，不到全年影片總產量的3%，影片總產量與海外銷售量嚴重失衡。二是海外票房收入較低。以2021年上映的《長津湖》為例，該片以56.95億元票房收入成為中國影史票房冠軍，但是海外市場卻顯得很冷清，在北美市場僅34.1萬美元票房收入，在澳大利亞市場為13.3萬美元票房收入，在英國更是只有6.3萬美元的票房收入。④

（三）方式之困：外宣強于外貿

長期以來，受文化事業管理機制和思維的影響，中國電影作品的文化屬性和意識形態屬性被置于更加突出的地位，而產業屬性則處于次要性地位，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輸出的電影作品更多是作為文化外宣品贈送給目標國家和地區進行播放，借此傳播中國文化，展示中國形象，如“一帶一路”戰略沿線國家的受訪者表示，他們“主要是通過免費網站、免費電視等渠道來觀看中國電影”[3]。真正作為電影“產品”以市場化、國際化的文化貿易方式“走出去”的國產影片并不多，且市場化程度不高、國際化影響不大。事實上，只有真正以市場化方式進入國際電影市場，吸引國際觀眾自發自愿自費觀看電影作品，國產影片才算得上是真正“走出去”，并且“走進去”，并在這一過程中實現文化貿易增長和文化傳播增效。近年來，中國電影產品以市場化手段“走出去”愈加受到重視，在內容創作、外景選取、發行渠道、合作機構等層面都越來越市場化和國際化，在國際市場的票房收入和國際影響力方面日益提升，這是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重大突破。但總體而言，中國電影產業在國際上的市場化水平和市場競爭力與美國等電影強國相比還有較大差距。

（四）傳播之困：精準性聚焦不足

受多種因素的制約，真正“走出去”的國產影片往往是在國內市場取得較好市場反響，或是體現中國政治進步、經濟成就和文化理念等極具中國文化符號的影片，這些影片基本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內容創作與攝制，缺乏對國際電影市場需求的精準化聚焦。一是在影片觀眾層面，缺乏對目標國家和地區觀眾風俗文化、收視喜好以及對中國和中國文化的認知等進行調研、了解與把握，使影片在目標國家和區域的市場需求和接受效果存在較強的不確定性；二是在影片輸入區域方面，缺乏根據不同影片，對不同國家和地區進行有針對性的、個性化的傳播策略和階段劃分，從而影響影片的海外傳播效果；三是在影片選取層面，缺乏針對不同傳播需求的分類管理，對主旋律類、商業類、藝術類等不同類型電影的系統劃分與針對性海外傳播策略建設不足，使國產影片海外傳播顯得較為混亂。

（五）文化之困：“文化折扣”影響明顯

基于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存在的文化差異而導致作品解碼“折扣”、文化歧視與偏見導致文化“誤讀”、受眾內容偏好與思維方式差異等都是制約國際文化貿易的重要因素，也是影響中國電影對外傳播的主要限制因素。通過多年的海外市場傳播與培育，歷史類、功夫類影片逐漸成為國際社會對中國電影的固化認知，在觀影習慣上，也突出偏好“歷史中國”“中國功夫”“長城”“茶葉”“瓷器”“大熊貓”等中國元素，而現實題材的“當代中國”“現代化中國”等影片則較少受到關注。

二、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因應策略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總人口約44億，經濟總量約21萬億美元，分別約占全球的63%和29%，[4]為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市場空間。因此應充分抓住國家“一帶一路”倡議的政策機遇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市場機遇，推動更多優秀電影走向國際市場，促進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

（一）高質量、國際化原創作品是根本

電影產業作為文化產業的重要業態之一，強調內容為王，以高質量、國際化的原創作品滿足國際電影消費者的精神文化需求是推動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根本。因此，中國電影創作必須從當前“中國電影”向具有全球視野的“世界電影”轉變，以世界電影語言講述中國故事，傳遞世界共通價值。一是在題材選取上，要具有世界共通性；二是在畫面呈現上，要具有世界主流性；三是在內容敘事上，要具有世界適應性。高質量的電影作品不僅需要有高質量的故事和內容，更需要高質量的敘事方式。推動中國電影國際化發展，必須要轉變當前以“宣傳”為導向的內容敘事模式，通過對真、善、美、愛情、友情、親情等具有世界普遍適應性的價值主張進行表達，以敘述具有世界普遍接受的價值追求的中國故事來感動觀眾，以最大程度上降低“文化折扣”帶來的影響。

（二）立體化、多元化渠道建設是關鍵

商業院線、網絡視頻播放平臺等電影播放渠道和平臺作為觀眾接觸、消費和體驗電影作品的終端，是推動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的關鍵。從出售電影版權、與發行機構合作、與商業院線和電視頻道合作，到自建移動院線等，中國電影在海外市場的呈現“終端”經歷了一個漫長而艱辛的發展歷程。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進步和融媒體時代的到來，推動中國電影“走出去”必須盡快構建立體化、多元化的傳播渠道。2021年11月，國家電影局印發了《“十四五”中國電影發展規劃》，明確提出要“采用貼近不同區域、不同國家、不同觀眾群體的精準推廣營銷方式，進一步拓展國際發行放映的地區、渠道和平臺，全球主要市場和新興國家市場并重，商業院線、藝術院線、網絡新媒體、電視頻道兼顧。”[5]該文件從頂層設計層面為中國電影海外傳播渠道建設做出了規劃。事實上，在具體發展實踐中已經有了一些有益探索。如2019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作為電影放映新模式的移動電影院正式宣布其海外版將陸續落地北美、韓國等國家和地區，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海外發行和放映渠道的壟斷壁壘，推動了包括商業院線、藝術院線、網絡新媒體、電視頻道等在內較為完善的海外傳播渠道建設。

（三）分類型管理、市場化發展是核心

推動中國電影“走出去”，必須打破當前不夠精準的對外傳播策略，應當對擬“走出去”的電影進行分類管理和統一謀劃，以提升電影“走出去”的精準性及其在海外市場傳播影響力。如針對以國家外宣為主要訴求的主旋律影片，“以算政治賬為主”[6]，重點強調影片對于傳播好“中國聲音”，講述好“中國故事”，樹立好“中國形象”的積極作用；針對以文化展示與藝術創新為主要訴求的藝術電影或影展電影，以文化交流為主，重點強調影片通過參與國際電影節、電影展并獲獎，提升中國藝術電影及其文化理念在國際上的影響力；針對以開拓海外電影商業市場的商業電影，以電影票房為主，重點強調影片在海外電影市場的受歡迎程度及其市場份額。在實際發展過程中，以上三類電影也并非嚴格區分開來，尤其是主旋律影片與商業影片，二者往往是疊加在一起，以商業電影的模式傳遞中國聲音，弘揚中國社會主旋律。這種模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避開了基于外宣手段的免費播放，轉而以市場化手段對外傳輸，但因其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在海外電影市場并不是很受歡迎，這也是導致中國電影產業內強外弱發展困局的原因之一。因此，推動中國電影“走出去”，應以商業電影為主，并按照“世界電影”發展目標，以全球視野，通過全球性文化資源挖掘、劇本創作、外景選取等全球化制作，表達全人類共通的價值理念，提升中國電影的全球化水平，真正實現從“中國電影”走向“世界電影”。

（四）地緣化推進、本土化敘事是突破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眾多，且各國家和地區在經濟、文化、習俗、語言等層面都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推動中國電影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應按照地緣化推進、本土化敘事原則，有層次、有針對性地對外輸出中國電影。一是在傳播區域上采取地緣化推進原則，以東亞、東南亞等同屬“東亞文化圈”的周邊國家和地區為主，關注周邊，鄰國先行，逐漸推向西亞、中東以及歐美等國家和地區；二是在影片制作與選取上采取本土化敘事原則，以符合目標國家和地區觀眾的文化習慣、觀影偏好為導向，進行本土化敘事。《中國電影國際傳播調研報告》表明：“一帶一路沿線不同區域、不同地區對中國類型電影的喜好存在一定差別，東南亞最喜歡劇情片，南亞最喜歡喜劇片和宗教片，西亞北非最愛好的是紀錄片，而東北亞則偏愛恐怖片。”[7]因此，需要針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觀影偏好，有針對性地選取符合當地消費者文化需求的高質量影片。

（五）系統性、落地性政策體系是保障

要在全面梳理和總結現有電影產業“走出去”相關政策及其成效基礎上，結合“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發展實際，盡快制定和出臺針對中國電影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系統性、落地性政策體系。一是建立健全中國電影走向“一帶一路”的體制機制，對中國電影“走出去”進行統一管理與規劃；二是持續健全中國電影“走出去”扶持政策。不僅支持既有電影“走出去”，更要有針對性地鼓勵和支持專門針對“一帶一路”市場的電影制作與發行；三是要結合“一帶一路”沿線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經濟、文化、語言等差異化特點，有針對性地制定對該目標國家和地區的電影傳播政策，增強電影傳播效能。

結語

“一帶一路”倡議為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提供了難得的機遇，但就目前而言，中國電影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傳播僅以東南亞國家和地區為主，在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傳播主要以電影節的方式進行，中國電影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傳播與發展政策、市場、傳播、文化等方面還存在諸多困境。為此，需要從高質量影片創作、立體化渠道建設、分類型管理、地緣化推進、系統性政策等層面，進一步增強中國電影產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傳播效能，推動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在電影技術、攝制、理念、平臺、市場、文化等多層面的交流與合作，促進中國電影產業國際化發展取得新成效、邁向新臺階。

參考文獻：

[1]劉俊.省察與前瞻：中國電影的國際化傳播研究（1978-2018）[ J ].當代電影，2018（10）：135-139.

[2]劉漢文. 2021年中國電影產業發展分析報告[ J ].當代電影，2022（02）：17-26.

[3][7]李宗倫.“一帶一路”背景下分析中國電影走出去的著力點[ J ].影視制作，2018（10）：90-93.

[4]徐立凡. “一帶一路”輻射面有多大：經濟總量21萬億美元[N].京華時報，2014-10-20.

[5]國家電影局. 國家電影局關于印發《“十四五”中國電影發展規劃》的通知[EB/OL].（2021-11-05）https：//www.chinafilm.gov.cn/chinafilm/contents/141/3901.shtml.

[6]楊吉華.中國電影“走出去”的難點：“世界電影”還是中國電影[ J ].藝術管理，2019（04）：123-127.

【作者簡介】" 黃小剛，男，貴州仁懷人，貴州民族大學鄉村振興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文化產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