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光陰。小村子淹沒于炊煙、花朵、草木與大雪里。
日子寡淡,粗糙,草莽之氣。除了生死與嫁娶,每一天都像一枚枚模樣相似的帖子,掛在小村綠色圍攏如帳的四壁,都懶得翻日歷一般的掀了頁去。
柴米油鹽奉為正道。
故鄉(xiāng)的炊煙粗莽甕黑,像悶聲悶氣的農家漢子,一身糙皮。一點也不裊裊。裊裊二字在唐詩里,在文人的字里行間。故鄉(xiāng)的炊煙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特別像想念一個故人。
三餐也相似。一個小村一口鍋似的。各家各戶小柴灶幾乎都一樣。
早上紅薯湯,紅薯饃。農忙時才煮幾個青皮的咸鴨蛋,極珍貴的,勞力和老人才有份,猴孩子們只能眼巴巴望著。趁父母不備,爺或奶偷偷塞給半個咸鴨蛋。
中午搟一鍋雜糧的面條。豆雜面,一股豆清氣。灶膛火壯實,雜面無筋骨,一掀鍋,一鍋粘粘稠稠的糊涂面。再巧的廚娘也無奈。有些勤快的婦人午飯也換換花樣,做一篦子玉米面的咸卷子罷。黃黃的發(fā)面,搟成軟軟的面餅,上面鋪一層綠綠的蔥花,刷最薄的一層油,那油只滴了兩三滴,油刷子被刷得山寒水瘦,也親近不盡面餅的每一寸皮膚。
晚上煮紅薯。大鐵鍋里倒進洗凈了的紅皮紅薯,灶下架幾根干得嘎巴脆的柴棒,干柴烈火饑渴地舔舐著。一會兒工夫,曖昧纏綿的灶下火,就把硬實的紅薯烀得軟香癡纏。
晚飯時的男人,從自家黑漆麻花的低矮小灶屋里,端出一碗軟甜的紅薯,蹲在墻根下聊天。一天農活的疲累后,捧著碗去飯場拉呱,是男人們最愜意的事。幾根紅薯下肚后,家境比較好的男人,便從屁股后的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其他男人的目光便被齊刷刷勾了去,饞饞地盯著綠綠的荷花煙盒,像盯著紅裙綠襖的俏麗女子。
一盒煙散完了,有一搭沒一搭的農事也聊得寡淡無趣,像煙氣,薄薄散去。
冷不丁,有淘氣的猴孩子莽撞地沖到飯場中來,像被追趕的一只小羊,慌不擇路,一頭撞進熱鬧中。懵懵懂懂地吸溜著清鼻涕愣在飯場正中間,歪著腦袋瞅著男人們發(fā)呆。男人們討嫌地揮手轟趕著,像轟一只臟兮兮的小村狗。
猴孩子受驚了似的轉身就跑,一不小心把腳邊不知誰的大海碗給踢出了幾丈遠。那碗打著旋兒地滾動,“啪”,撞上了老樹樁,綠瓷麻花爛成了幾瓣,像夏日被摔爛的西瓜皮。
碗的主人呵罵著,來不及圾上屁股下墊的鞋就起身追打。不料光腳丫子踩上了不知誰丟的紅薯皮,黏黏滑滑,“咚”,摔了個肥腚墩,仰面八叉。孩子停下不跑了,回頭哧哧地和飯場上的男人們一起笑。春天,家花與野花拼了命地開。浩繁美麗,滿滿當當。擠得春天春衫驟裂,春光乍現(xiàn)。
杏花,桃花,梨花,白的槐花,淡黃的小棗花,這些才是村人喜歡的。少時最喜杏花開,一副未出閣妹妹的模樣。
一片胭脂紅,一片皎月白。細雨里開開落落,小村像小學課本里的插圖,一副水粉畫。野趣漫漶,生動。
在那個舊年的春天里,若有個毛藍頭帕、桃紅小衫的小婦人,走在花木扶疏的回家路上,提一籃青草舉幾枝桃花,一路的春光罩著她俏麗的笑臉,前方,無數(shù)朵桃花點亮的春色。這是否讓人覺得,古舊的小村可以媲美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了呢?
麥黃杏,紅嘴桃,青臉梨,凡是開花也能結果的,能貼補腸胃的,都是老老實實的乖孩子,受寵著呢。
白的槐花,可以吃啊。蒸槐花,拌上蒜末,淋上香油,大海碗裝得冒尖,給肉也不換。槐豆可以下豇豆,里面放冬瓜條與紅辣椒,是一冬天的下饃菜。剛出鍋的玉米面與紅薯面的窩窩頭,蘸上紅辣的豇豆,刺刺啦啦,大冬天能辣出一腦門子的汗,爽得沒法說。
野花很少有逼人的香,隨時都有被扯被割了去的命運,它們卻一副未解生死別離事的模樣,朝夕籬上開。
深春,蓬門柴戶前。花滿籬,綠草覆蓋著鳥鳴。
一截截籬笆墻爬滿了紅的白的花,漫漶,生動。特別是牽牛花,扭著妖妖的青藤爬上籬笆,又越過籬笆,吹著喇叭,像要去遠方的童話世界里。
野花喜燦,拉拉扯扯,拖家?guī)Э谝谏w了籬下的矮綠菜。纏綿,糾纏,一不留神,就爭了陽光雨露。那還了得?主人們頓時恓惶起來。在某一個炊煙裊裊的黃昏,那些綴滿花朵的綠藤,長長的,被盡數(shù)扯了去。藤藤蔓蔓夾雜著星星點點的花朵躺在籬外,經過一朝一夕的晾曬,就枯萎了,軟塌塌的,被一叉子挑到糞坑里,漚肥去了,就此完成了野花的命運。也不錯,化作春肥更護花。
小村骨骼寬大,瘦骨嶙嶙,像單薄的婦人。稀稀落落十幾戶人家。草木卻得了富足的空間,葳蕤地生長。灌木,喬木,牽牽連連,拉拉扯扯,幾個朝暮的春風搖一搖,門前的小路就被攻城略地般侵略了,都是豐茂的草木。一條小土路被擠得細細瘦瘦,似乎盛不下男人的一雙大腳板。
越來越瘦的土路,越來越眉毛彎彎。不用愁。一群上學放學的皮孩子朝朝夕夕跑過去,村里的狗撒著歡兒來來回回跑,歡實的腳丫子和狗蹄子,踩得草窠子匍匐在地向兩邊倒,像俘虜們繳了械紛紛潰退。不幾日,就給小土路撐寬了腰身。
去壟上運糞肥的架子車吱吱呀呀從土路上過,搖搖晃晃的,像喝醉了酒的漢子。幾場春雨灑一灑,淺淺的車轍里又有黃的花綠的草,明明晃晃,探頭探腦,始終不棄自己的地盤。
小村有樹皮黧黑皸裂的老梨樹,也有歪脖子的粗桃樹,有姿態(tài)清秀的杏樹。虬枝如畫的老槐樹,像粗獷的元曲。白楊像士兵,英武,筆挺,立在小村的四角,站崗放哨。
小村,被草木的葳蕤與清氣裝了進去。心甘情愿,染了一身的綠與茂。生命草莽又鄉(xiāng)野。
春天的小村,籬笆,花朵,草木,灰鴨,白鵝,花母雞,土狗,晚歸的農人。呀!草木人間,一下子美好得不可言說,像幾首唐詩。明媚得耀眼。何況,還有小鳥窗前叫著,很婀娜,是帶著顏色的叫聲,再木訥的漢子,也怦然心動,充滿了力量與信心。
草木人間。俗世里最安寧的煙火,最平凡的幸福。
春夏秋三季,像喜歡穿紅戴綠的三姐妹,紅襖綠裙。村里與壟上,風物盞盞,花光滿路。有心事的少年就到園子里走走,和草木說說話。終日居此,不覺抵暮。
冬天不一樣,冬天像兄長,冷肅寂寥。大雪一來,不容分說,收盡花花綠綠,全換了白的底色。
嚴寒,爽脆地抖開一張雪色的大袍,劈頭蓋臉地把小村罩了進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冷酷地一把捋盡矯情的花朵,連同蒼老的綠,轉手塞進冬眠的土地。斷然決然,實在鏗鏘。
寥廓的壟上,也被兜頭蓋臉地蒙上了厚厚實實的雪被子。長冬無事,雪與板結的凍土,濡濕,滋潤,孕育呀孕育!等開春白稠的陽光喜娘似的掀掉雪被子,呀!一垅嫩娃娃。
被裝進了大雪里的小村莊,東倒西歪。雪色與冰凌,是茫茫底色,還有呵氣成冰的清冽。大雪盛大無比的冷冽和寂寥,讓小村雞飛狗跳的喧騰,漸漸收了梢。
雪停了。月亮抖抖瑟瑟地小步走到了天穹,披了一襲寒紗。長夜無眠。少年起了心事,重重疊疊的茫然,鋪在心上。
舊木窗外,積雪肥厚,終于壓斷了枯枝。那一種脆裂和絕望的聲音,撲破喜氣漸褪的經年窗紙涌進來,斷斷續(xù)續(xù)地叩擊少年脆弱的神經。似乎,聽到內心深處也有雪崩一樣轟然倒塌的聲音。但,雪下少年粗拙的理想卻像綠草,滿坡瘋長。
古老的雪啊!在月色下泛著光芒,那光芒有些幽藍,有些得意,有些為非作歹的味道,似乎把瘦薄的小村莊托在掌心,又似乎要把它照成一片冰冷雪亮的薄片,薄如鵝羽一般。可少年瘦小的身軀卻蘊藏著豐茂的理想,和一股不輕易被摧折的凌厲。
是的,是凌厲,是倔強。是不同于父輩的豐富與不安分。
雪夜的月光,撩動起少年的清醒與理想。于是圾著一雙涼軟的布鞋,披著冰冷如雪的舊襖,帶著激蕩與鏗鏘,悍然地一腳踏進無邊冰涼與寂寥的雪地,與浩瀚無邊的雪色冰凌對抗,以渺小的身軀與少年的狂野、與遼闊的寒冷對抗。
好一片雪色!好一片月色!
雪越白,少年越黑。像一根被通體照亮的小小標桿,插在小村的雪地之上。
那一夜,少年想得好遠,好遠。
四祖母的青瓦時光
隔著老光陰望過去,遠天,淺灰,都是往事的色調。一個叫故鄉(xiāng)的小村子,像穿繡花鞋的四祖母,從寬衣大袖里招搖著戴銀戒指的手,向我招手。
青瓦時光的村子,和四祖母一樣,也像是經歷世事打磨的女子,經過時光淬煉的女子。
花氣與花朵,云團與潮水一般從故鄉(xiāng)那邊卷過來。站在光陰門楣前恍惚的我,一腳滑回到了舊年的庭院。
一抬眼,四祖母正從花木叢萃里笑吟吟走來,戴一朵紅的桃花。晶晶搖曳的銀耳環(huán)像兩枚小小的扇子,閃閃的,都是風情。祖母暗地里叫她“笑面虎”。后來,又改叫她“玉面狐貍”。
我覺得祖母挺有學問的。看看穿繡花鞋的四祖母,人裊娜,聲音婀娜,可不就是嗎?
舊光陰的小村子像沉溺在清氣如海的浪底,無論怎樣逃,總也逃不出那重重疊疊的綠與鳥鳴。那時的鳥鳴都帶著顏色,綠綠的蔥翠,每一聲都像被綠汁刷了一層。鳥聲很簡單,潔凈,清澈,四季分明。
綠蔭里的四祖母,紅骨朵兒一樣立在檐前。
她搖著綢的舊團扇,笑眼彎彎地看著闖了禍的我們,被爹和叔叔們拎小雞仔似的提溜到她檐下,扔到她腳邊。
她裙角的一枝艷艷的桃花,正對著我們張開妖冶的笑臉。十一二歲的少年,一臉孤傲。她低身軟語詢問小雞仔的下落,少年們卻鐵齒銅牙,商量好似的不變節(jié)。
黑著臉的爹和叔叔們一言不發(fā),扔破布卷似的撂下臟兮兮流著汗與鼻涕的皮孩子們,轉頭走了。始終不抬頭看四祖母一眼。
四祖母端了一盆清水,拿了白的棉布巾,還有梔子花味兒的香胰子,掖起裙擺,拉起地上的皮孩子一個一個洗臉擦手。一盆清清的水頓時被污了清白,成了黃泥湯。
噗……四祖母把水潑到桃樹下。沙土地像退潮后的沙灘,洇著濕潤與清涼,有一股梔子花的甜芬。
我們的舊衣袋里被她塞滿了花生呀、紅棗呀、杏脯呀,鼓鼓的,像揣著一窩雛鳥,俘獲著少年的味蕾與喜悅。四祖母沖我們遙遙地喊一句:“雞雛子送回來罷,饑了渴了都會死的,太嫩了……”
我們把藏在草窠里的一窩黃絨絨的小雞雛,偷偷送到四祖母的一截籬笆前。不敢喊她出來拿,又怕被賊一樣的黑臉野狗叼了去,就撿塊最大最硬的坷垃砸過去。撲通!紅木門結結實實挨了一記重拳,委屈得顫了顫。院里的大白鵝受了驚,嘎嘎叫著像飛起來逃一般,大翅膀扇掉了矮木凳上放飼料的舊陶盆,哐當一聲!
“地震了嗎?地震了嗎?”驚得四祖母綰著蓬松的黑發(fā)大驚小怪地跑出來看,一副海棠睡未足的嬌慵美人狀。
小小子們都逃了,惶惶如狗。剩下我呆呆地看美人四祖母,像一只小木雞。惹得她咯咯笑,花枝亂顫,像風吹蓮動。我突然想起祖母說的“玉面狐貍”。彼時的四祖母真像!
四祖母那時大約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年紀比我爹和叔叔們都小。我從未聽他們喊她四嬸嬸,只很尊敬地稱呼她“您”,確切地說是客氣,有著很明顯的距離感,拒人千里的疏離與冷漠。
我和四祖母的女兒一起去村里的小學校讀書。我喊她雪姑姑。下雪天生的,果然是冰肌玉骨,雪團一樣的女孩兒。眉眼像她母親。功課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
雪姑姑是四祖母的心上寶貝,也是四爺爺?shù)恼粕厦髦椤?/p>
三四歲時,嫩嫩的小女孩伏在四爺爺膝頭背唐詩,萌萌的小模樣,冰雪聰明。小小年紀唐詩宋詞張口就來。
漸漸大了些,村里那些半大小子乖乖地牽著她在四祖母面前玩,討好似的給她捉蝴蝶、抓蛐蛐,爭著討她歡喜,逗她開心。四祖母手里納著鞋底,目光落在女兒身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儼然一副岳母娘的傲嬌與得意模樣。
我羨慕雪姑姑的繡花鞋,繡花書包,更羨慕她衣服上俏巧的小盤扣。蝶兒斂翅一般安靜與乖巧,像女孩。
雪姑姑身上有一股梔子花味道。一年四季裊繞在她身上。是梔子花香胰子的香氣細細密密地織進了她衣服的經緯里嗎?
彼時村里讀書的女孩子,只有我和雪姑姑。我的娘是讀過書的,四爺爺是讀過書的。
當年四爺爺十幾歲從故鄉(xiāng)出走,像云一樣漂游不定。后來在城里落了腳,當了教書先生。再后來又回到了小村莊。兜兜轉轉,歸了巢的鳥似的。他收起久在江湖行走的急密雨點似的腳步,從此,清粥野蔬,在故鄉(xiāng)做了寂寂的隱者。
記憶中,四爺爺是村里最帥的男人,灰色對襟的上孺,灰色的褲,灰色的淺口布鞋,像民國背景瓊瑤劇的男主,豐神如玉。
四爺爺?shù)碾[者光陰,也不是三餐一人的清苦與寂寥。他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子一起回來的。據(jù)說,那女子是他的女學生,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孩。脫下羅裙換布衣,與四爺爺相愛生女,養(yǎng)雞鴨,做繡活,細針密線地與四爺爺同繡人間好山河。
四爺爺把溫柔和尊重都給了來自城市的嫵媚動人的四祖母。
四祖母有時穿粉綠的裙子,分外妖嬈。更多的日子里,短小衣褲,麻麻利利,侍弄農桑,打點人間煙火。
那一年,四祖母拆了籬笆墻,檐外全栽了油菜,花天花地,撒著歡兒地長。
春天里,油菜花開過高高低低的門楣,似乎要越過紅桃、粉杏、白梨花,開到云邊上去了。小雞仔,小灰鴨,小白鵝,小黃狗在菜花下鉆來鉆去,個個頂一腦袋黃菜花,軟萌得可愛。
油菜結了長長密密的莢,鼓鼓的,像女孩豐滿的身子要撐破窄瘦的衫子似的。裹了花頭巾的四祖母,在敞亮的地上錘菜籽,粗大的黑棒槌,敲破菜籽的黃房子,像放出千萬個囚禁的鳥。
篩干凈的菜籽,四祖母給叔伯各家都送些。祖母臉上訕訕的,她暗地里叫了多年的玉面狐貍,確是巧手弄農桑的小娘子。多子多孫,日子有些潦草的祖母,彼時一定想著跟四祖母學著點,也收一收鄉(xiāng)野之氣,把日子往心里靠一靠,給寡淡的三餐加一點油水。
那個曾被祖母稱作“玉面狐貍”的四祖母,一點也不妖氣,都是靈氣,都是愛情,都是腳踏實地的煙火氣。
時光的蘭舟載一船花香婆娑的記憶直抵我眼前。呀!多年未回故鄉(xiāng)了,也多年未見四祖母了。
祖母早就走了。走時,是四祖母親手給打扮得齊齊整整的,還戴了花,穿了繡花的鞋與百褶的紅裙。是循規(guī)蹈矩的祖母一生中最美的模樣。可惜,再美,也是一個句號了。
四爺爺也走了。壽終正寢。四祖母讓他長袍馬褂、斯文體面地躺在了壟上的杏花林邊。一生風雅的四爺爺,可以喝著杏花酒,和唐人說詩詞了。
那年回故鄉(xiāng),看見四祖母的那座小屋依然沒有筑院墻。一簇簇蓬勃的花朵,女孩兒似的花言巧語地顧盼著,勾肩搭背,花枝招展。娘說,四祖母每年春天都從雪姑姑居住的大城市回到老屋,住上幾天,給四爺爺上上墳,給花木松松土。前年,還請人把老屋修繕一新。
我想,四祖母依舊不修筑院墻,她是想讓花朵與香氣都長一雙自由的腳,四下里可以多走一程,又一程。也是想讓四爺爺隨時回家來看一看,敞敞亮亮的,不設鎖與墻的羈絆。他捧著茶盞立于檐下,瞇著眼看花木叢萃,看日頭轉過廊下,看光影與花影里的四祖母低頭繡花,像從前一樣。
四爺爺與四祖母的愛情,如今帶一點天人兩隔的小憂傷,像民歌里緩慢又悠長的句子。
折身回眸。青瓦下的故鄉(xiāng),草木人間,有最柔軟的鄉(xiāng)情,也有最硬朗的風骨。青瓦時光里的四祖母,像一張草木帖,卻鑲了一圈風情的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