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從妹子的電話中獲知,遠在銀川的伯父身體欠安。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身體即使微恙也會讓人操心不已,遂來不及準備,也顧不上帶一份伯父喜愛吃的家鄉饸饹,在春分的早上,趕往西安北站。
這次,無須像過去一樣趕著點赴西安火車站了,因為西安至銀川的高鐵開通了。
對西安火車站的變遷,我最早的印象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它是“屏風式”的外觀,東邊有一座跨鐵路的南北方向人行天橋,冒著煙的蒸汽機車作為列車的牽引從橋下通過,發出振聾發聵的“哐哐哐”隆隆聲響,那時,這個火車站是隴海鐵路線上一個普通車站,對人們走出陜西和走進陜西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鐵路進入高鐵時代,遂在西安北興建西安北站,并于2011年投入使用,成為陜西的“新名片”。2021年,西安火車站完成新世紀來最大的一次擴建改造,打通了南北方向,寬敞明亮的雄偉氣勢,與西安北站成為耀眼奪目的雙子星。
西安北站是古城西安“米”字形鐵路的發散原點。外形是秦漢宮殿式風格,雄偉壯觀。內部分站臺和候車廳兩層,整個候車廳寬敞明亮。它是古城西安重煥青春,走進新時代的標志。它與航空、高速公路組成快捷的交通網絡,使陜西與世界更加緊密聯系。它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秦川大地,攜領著西部大開發的腳步,再次助陜西走向輝煌發展。
隨熙攘的人流進站、查驗電子車票、過安檢、登電梯,最后到了站臺,這一切程序像流水一樣自然順暢,不失為現代化的高鐵站。
一列列高鐵,宛如一位位站在起跑線上的運動員,靜默等待“命令”出發。柔和的體色,流線型的體形,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柔順通暢。端莊玉立的列車員衣帽整齊輕含微笑,迎接著每位旅客進站上車。
9時整,D3513次高鐵準時從西安北站發出,沿銀西鐵路,平穩向西北方向的銀川疾馳滑行而去。
車窗外,明媚的春光照在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山川溝坡上泛著淡淡的綠意,就像一個人輕含淺淺的微笑。阡陌間的麥田和盛開的山花最為幽綠濃艷,似乎能聞見它們彌散的縷縷馥香,看見裊裊飄逸的絲絲春息,滴滴顫動。沿途經過的城鎮與鄉村、高山與大川、古跡與名剎,如快速切換的鏡頭,一會兒是城市的云樓高聳,一會兒是自然的田園風光,一會兒是人文的歷史古跡。一幀幀、一幅幅桑田滄海的人文風景與春意盎然的自然風光交替掠過,交相輝映,像電影一樣在窗口呈現,令人目不暇接,向人們講述著這片黃土地曾發生過的波瀾故事,讓人能強烈感到春天帶給大地的歡欣,高鐵帶給人們的喜悅與幸福。
我想:旅客們在愜意欣賞沿途醉人風光的同時,流線型的高鐵,在黃褐色的山川溝壑間,穿涵洞、過橋梁,風馳電掣般駛過,它本身就給大地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彰顯古老土地在新時代里煥發新的活力,迸發出昂揚的激情。
明亮潔凈的車廂里,柔和的燈光輕灑,兩行整齊的高背座椅分立,人們舒服地斜躺著,就像在自家般平靜祥和。有的側目瀏覽著窗外流轉掠過的風光景象,讓疲憊的身心有片刻放松;有的低垂眉睫,輕晃著頭腦傾聽耳機內播放的優美音樂;有的平心靜氣翻看著手機,網絡上訴說衷腸思念;有的閉目潛睡,微啟的嘴巴透露了他夢鄉的秘密。車廂里低音環繞播放著薩克斯吹奏的輕音樂“回家”。那美妙的旋律,婉轉的音調,跳動的音符,悠揚頓挫,激蕩洄漩,次第跳躍,仿佛傳來干凈清純的天籟之音;猶如沁涼的春風穿透窗欞,撩撥著人們的心弦;恰似融化雪水的溪流漫過心堤,滋潤著干裂的土地。列車員甜美的聲音詢問著旅途中的人們需要什么幫助,溫馨提示著,合著音樂,合著陽光……
整個車廂洋溢著溫馨祥和的氣氛,就像窗外暖暖的春光撫慰著大地,就像沉浸于醇厚清香的夢里。
隨著車體平穩地行進,對于愜意享受的旅人們來說,出行不再是顛簸勞頓,仿佛是出門休閑享受一般,我陷入了回憶……
伯父十四歲離開家鄉藍田,先是在西安謀生闖蕩,后輾轉來到寧夏長慶油田工作,直到退休。大半輩子在外漂泊流離,背井離鄉。在家的伯母養育著幾個孩子,風雨里艱難支撐著家。
那時候,因為交通不便,伯父是兩年或者幾年回來探親一次。他先坐綠皮火車沿包蘭線折向西到蘭州,再轉乘隴海線折向東至西安;要么是坐班車,順公路越過深溝翻過山峁到延安,再倒車南下到西安。回一趟家一路顛簸勞頓,相當不容易。
1970年,爺爺去世,父親當天就到縣郵局拍了“父逝,速回”的電報。第三天接信后,伯父選擇最快的三天后的飛機心急火燎般急匆匆往家趕,但到家時,爺爺已經是安葬后的第二天。我至今清晰記得,伯父拖著一身疲倦與灰塵,扒在墳頭上慟哭的情形。眼淚、鼻涕在他瘦削的臉上劃痕漿糊……沒有見上爺爺最后一面,成了他今生最大的缺憾。
后來,伯父舉家從藍田搬到了銀川居住。沒有男人的家和沒家的男人,對伯父都是生活的痛苦與折磨。伯父忍受著分離帶給身心的苦痛,煎熬著家的渴望和渴望的家。
寶中鐵路與西平鐵路相繼建成通車后,伯父更是高興。有次,已經退休賦閑的他回藍田老家轉轉看看。吃飯期間,說到回家的路。他拍著我的肩直夸:“鐵路修的好,真好!以后回家,再也不用轉乘倒車繞一大圈了!”興奮的他眼眶噙著淚花,晶瑩閃爍,滄桑的臉上溢滿笑意。但我知道,對于已邁入老人行列的伯父來說,往返西安至銀川,不論是走寶中鐵路還是西平鐵路,仍然至少得十多個小時,依舊漫長遙遠,但伯父已經很滿足了,感覺太幸福了。和過去比,這大大拉近了他和家鄉的距離,減少了路程上許多勞頓顛簸。
2020年12月,銀西高鐵的開通,更加完善西安的交通網絡,讓這座千年古都綻放得愈加美麗,更添活力。銀西高鐵的開通,像捋直了心路的曲折,像撫平了黃土高原的皺褶,像一根紅線牽起思念的兩頭,古城西安和塞上明珠銀川之間的高鐵運行,只需三個小時就可相互抵達,銀川不再是猶似天邊的那么遙遠,仿佛就在鄰家一般。
雖然對家鄉的思念愈加強烈,可是伯父畢竟年歲漸高,風燭殘年,身體也大不如前,他不能像年輕時一樣不顧勞頓自由穿梭在家鄉與駐地,現在又很難享受社會發展帶來的交通便捷,這不免令我有些傷感。
當高鐵穩穩停靠銀川站時,時間的指針正好是中午12:05。好像是時光穿越,季節倒流,這座坐落在“塞上江南”的城市,此時還是初春感覺,有些料峭春寒,空氣中飄彌著清冷,陣陣襲人。我雖然不是第一次到銀川,但明凈如新的高鐵站給人溫馨振奮,讓人對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認識、更高的崇敬和更遠的期待。
隨著熙攘的人流走出車站,我著意尋一家小店,先吃一碗羊肉粉暖暖身。因為在過去,每次到銀川,伯父必帶我吃銀川的名吃。對我來說,這種風味更多是滿足味蕾的饞。對伯父來說,他把這種風味已經當成家鄉的羊血饸饹,解釋思念的情懷。
西安至銀川的高鐵開通,讓我覺得銀川不再遙遠,它拉近了我和親人之間的距離,一場說走就走的出行隨時能夠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