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值班

今天是個下雪天，段里要求下雪天所有工長必須上崗值班。吃過早飯，我開車向單位駛去，單位距離我家二十多公里，那是一處孤零零的鐵路道口房。

記憶中，從沒見過昨夜下這么大的暴雪。此刻，這潔白無瑕的世界，在我眼里，已不是風景。

我走進道口房，屋不大，四米長，三米寬，左側一張床，正中一張桌，上面擺臺電腦，屏幕掛層灰。我每天奔波各道口檢查，沒有整塊時間面對它調整大腦思維和屏幕之間的轉換。右側有臺鐵制文件柜，里面裝滿工區的各種管理表簿冊，幾件擺設，把小屋擠得滿滿當當的。

這天，我接到二十多個電話，檢查七處道口，處理六起道口糾紛，雖然跟春耕和秋收高峰期比，要少得多，但仍是很繁忙的。

說實話，道口工長日常工作，盡是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上級下發的電報、文件，必須第一時間送達，第一時間請道口員簽字查收。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那天，我進屋不到十分鐘，段工會干事打來電話，要求每名道口員填一張電子版“會員登記表”。我把通知通過電子郵件一個個發送，做完這些，差不多耗去一個小時。然后，我開始下道口檢查，鉆進汽車，心里盤算先去哪處道口，走哪條路最近。正想著，有道口員打來電話，說他們道口旁的一棵大樹上，發現掛著一條不可以在此處懸掛的條幅，問我怎么辦。沉思片刻，我說：“想辦法把條幅撤下來，用手機拍照，登記，報告車站派出所。”交代完，又撥通主任的電話，把這件事簡單跟他說了一下。他讓我寫份材料，向段保衛科匯報。

放下手機，電話又響了，有一名道口員被打，具體情況不清楚，叫我抓緊過去。來不及多想，啟動汽車，一腳油門踩到底，急速向道口駛去。

這時，又來電話了，是那名被打的道口員打來的。我問：“怎么樣了？”他說：“工長，您不用來了。”我不解，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他說火車來之前他放欄桿，一輛汽車因搶越道口，車被欄桿刮了。司機下車后，二話不說，上前就給了他一拳。我說：“那你報警呀。”他說：“是要報警了，可那司機消了氣后，覺得理虧，就一個勁地道歉。”“后來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就放他走了。”

我頓時火冒三丈，沖他吼道：“司機違章搶越道口，必須報告鐵路交警隊，對他進行處罰，你有什么權力放他走？”

“可是……可是……”道口員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什么來。

我吼過之后便有些后悔，心想，自己作為一名工長，不能對工友這個態度，我應該冷靜才對呀……

手機顯示收到一條微信，點開一看，是主任發來的指示：最近，管內普降大雪，各工長要督促道口員提前出場接火車，提前關閉欄桿，雪天要做到隨下隨清，確保道口安全。另外，各工長結合本工區實際情況，擬一份除雪責任狀。

我回復：“收到。”

我回到工區，除雪責任狀剛寫個開頭，又接到電話，兩輛汽車在道口相撞，造成道口交通堵塞。我急匆匆趕去，到道口一瞧，一派安寧，別說車輛，連個人影都沒有。正午的陽光照射著雪野，公路明晃晃地宛若一條銀色的白練。問道口員才知道，兩個司機私下調解好后，各自開車走了。

返回工區，屋里坐著一位中年婦女。我認識，是道口員老方的媳婦于姐。她說，老方又住院了，前前后后交了五千多塊，看看工區能不能給報點補助。我拍了拍腦門，才想起老方住院的事兒，這陣工作太忙，沒顧上去探望。我讓于姐先坐下，為她倒杯水，趕緊幫她填寫“困難補助表”。

送走于姐，我繼續寫除雪責任狀。剛寫好，護路辦公室打來電話，說他們下午要來道口做“愛路護路”宣傳活動，可能組織的人比較多，需要我們協助一下……

下午的“愛路護路”活動，來了二十多人，每人都抱一沓宣傳單，可有的司機，接過單子看也不看，隨手往兜里一塞。還有的司機，團巴團巴，順手扔了。我囑咐當班的道口員要利用列車間隙疏通行人、車輛安全通過道口，天冷路滑，要注意人身安全……

真是冷啊，寒風穿透鐵路制服，直扎骨髓，拂過臉頰，刀割似的痛。從外面走進道口房，屋里熱氣騰騰的，這一冷一暖，身子像打擺子似的戰栗了幾下后，才適應過來。

護路辦的活動結束時，已近黃昏，我以為能消停了，電話又來了，一名道口員說，他們道口的鋼軌接頭夾板有裂紋。

打電話的道口員叫康軍，再有一年就退休了，以前干過多年巡道工。他在電話里信誓旦旦地說，以他多年的工作經驗，不用眼睛看，完全能通過火車與鋼軌接頭的碰撞聲，判斷出有無裂紋。我帶養路工長去了以后，趴在鋼軌上看來看去，沒有發現裂紋。他又說裂紋在夾板里側，于是，工長擰下螺栓，卸下夾板，仍沒發現任何異樣。他臉有些紅，支吾著說：“歲數大了，許是眼花耳聾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康師傅，您做得對，安全無小事，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嘛。”

已近零點了。我想睡，卻睡不著，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值班室的電話也不響了，只有外面道口欄桿上的紅燈依然旋轉閃爍。斑斕的光透過窗戶，映射在墻壁上，好像盛開的菊花。我心想，雖然我忙碌了一天，這份工作平凡得毫不起眼，但卻是為了千家萬戶的平安祥和，值得。

我蜷縮著身體，緊了緊被子，忽然覺得，一種大水一般漫卷著的孤獨襲來，我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早上六點，電話鈴聲把我弄醒，一名道口員報告，有緊急情況出現需要處理，要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