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段落的敘事研究

“追逐戲”是電影誕生之初用來吸引受眾、建立電影藝術獨特性的重要內容。如今，作為一種情節段落和視聽段落的“追逐段落”，已經成為眾多電影中極富表現力的內容。本文以韓國導演羅泓軫三部電影中的追逐段落作為具體案例進行敘事研究，從敘事建構、節奏安排與懸念設置等方面進行分析，以期對未來的電影創作實踐有積極的導向作用。

驚險刺激、滑稽幽默的“追逐戲”是電影誕生伊始建立傳播媒介、吸引受眾的重要內容。富于動作性的敘事和展現人物大幅度外部動作的奇觀影像，使得電影藝術區別于其他傳統藝術，呈現出獨特的優勢。從“電影之父”盧米埃爾拍攝的《假膝行人》作為“追逐片”的雛形，到英國布萊頓學派的詹姆斯·威廉遜拍攝的《中國教會被襲記》（1900）和希塞爾·海普華斯拍攝的《義犬救主記》（1905），再到埃德溫·鮑特拍攝的《火車大劫案》（1903）， 電影先驅們經過不斷地探索，使“追逐片”成了電影敘事的原初類型，發展了電影語言的表現力。時至今日，“追逐段落”作為一種情節段落和視聽段落，已經成為眾多電影中極富表現力的內容，尤其是廣泛存在于各種類型片當中。本文所分析的追逐段落，聚焦帶有激烈外部身體動作的追逐。

韓國導演羅泓軫到目前為止創作了三部電影長片《追擊者》（2008）、《黃海》（2010） 和《哭聲》（2016），均是犯罪懸疑類型片。這三部影片結合韓國社會現實議題，深刻探討了人性扭曲、人性之惡和人性悲劇的根源。影

片中塑造的人物真實立體，主人公往往出身社會底層，徘徊于善惡模糊之間，“在探尋目標的道路上，社會化的規則意識已被打破，剩下的只有人類原始的動物性行為。這種創作思維方式，使主要人物處于劇烈的行動態勢之中， 進一步加劇了作為犯罪片的懸疑感與節奏感”?！白窊簟⑻油觥ふ摇?，三部影片中的主人公都處在“劇烈的行動態勢之中”，為了各自的欲望而展開行動，上演一幕幕激烈的追逐戲碼。羅泓軫在這三部電影中身兼編劇和導演，在追逐段落的創作上技巧嫻熟。本文將以這三部電影中的追逐段落為例進行敘事研究。

一、空間關系變化與敘事建構

追逐段落由于具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和激烈的動作場面，往往是整個故事的高潮段落、幕間高潮或者一個情節段落內的高潮。在羅泓軫導演的三部作品中，典型的追逐段落如表“追逐段落敘事分析”所示。《追擊者》中的第一個追逐段落即為整個故事第一幕和第二幕的幕間高潮。《黃?！分械牡诙€追逐段落是整部影片的高潮段落。而《哭聲》中的追逐段落則是一個敘事段落內的小高潮。

在追逐段落中，如果是重場戲，追逐的場景空間往往是多變的，很少是單一的。創作者可以利用場景空間關系的變化來劃分敘事段落，并與傳統戲劇式的敘事結構相對應?！斑@種結構強調以戲劇沖突為核心，運用戲劇沖突構成因果鏈，按照時空順序性將影片形成一個起、承、轉、合完整的整體?！奔蠢枚鄠€場景空間在線性時空順序上的漸次變化來搭建追逐段落“起、承、轉、合”的敘事結構。場景空間變化要自然流暢，其契機往往是不斷的追逐或者是追逐雙方激烈的打斗。

《黃?！分械牡谝粋€追逐段落，講述了主人公金九南刺殺行動生變后，被眾多警察追捕， 最終逃出重圍的情節。該段落作為整部影片的幕間高潮段落，在金九南的不斷奔逃中，場景空間歷經了多次變化，并以“公寓樓道”“公寓外墻”“警車?？繀^”“公路 2”四個空間為分段節點，分別對應傳統敘事結構中的“起、承、轉、合”。空間關系的變化是為了使戲劇沖突在空間變化中層層遞進，推動情節發展， 最終改變故事的發展方向。在該追逐段落中，警察與金九南之間激烈的沖突在一次次的空間轉變中充分展現，情節得以扭轉，從此金九南開始踏上了逃亡之路，走向悲劇的深淵。

二、戲劇沖突遞進與敘事節奏

“一部劇本的劇情可以歸納為人物實現其戲劇性需求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當人物碰到障礙時，他的力量就會激發出來，和阻礙進行抗爭，這樣便產生了沖突。”聚焦故事中的一個追逐段落亦是如此，被追者的戲劇性需求是逃脫，這也是人物的“動作”。在這個過程中，追擊者會圍追堵截，不斷制造障礙或者由于某種突發事件而阻止被追者。這里的“障礙” 也被稱為“反動作”。而被追者往往會克服種種障礙直至逃出生天。人物在動作和障礙的反動作之間不斷激發出潛能去對抗。這樣，沖突得以形成，人物性格得以展現。這既是劇作規律，也是人性所致。

在追逐段落中，越是緊張激烈的沖突，越能夠吸引觀眾。創作者設置的多個障礙要不斷增加難度，以使沖突升級。但需要注意的是， 沖突的上升是遞進式的，而非直線式的。因為“每一次的沖突都會經歷從醞釀到上升、維持、加劇，最后解除、下落的起伏過程。這種起伏變化形成了劇本的節奏。在劇本中，每一次小沖突都形成較小的起伏，每一個段落則形成一次大的節奏起落”。在追逐段落中，一組動作與反動作形成一個沖突節拍，若干個沖突節拍構成一次含有“醞釀、上升、維持、加劇， 最后解除、下落”的小沖突，而幾個越來越激烈的小沖突則構成整個段落的一條戲劇沖突線索。這條沖突線索要有遞進式的起伏變化的節奏安排，而非一味地追求直線上升式的快節奏。節奏的回落是為了積蓄矛盾后再次遞進上升， 以使敘事張弛有度。

如《黃海》第二個追逐段落的節奏曲線（見圖 1），該段落中的戲劇沖突線索是遞進式的， 節奏呈現了加速上升的非周期性節律，并且每一個波峰都要高過前一個，在沖突線索發展到“連環車禍”時達到段落高潮。相應的，沖突線索的每一次下落也都高于前一個。

三、單一懸念與復合懸念設計

“一般地說，‘懸念’指的是人們對文藝作品中人物的命運、情節的發展變化的一種期待的心情。”“除了全劇的總懸念以外，每一個場面的處理、重要臺詞的處理等等，也都涉及運用懸念的技巧?！币粋€追逐段落的結局無非是追擊者追到被追者，或者是被追者逃脫。在追逐結果往往既定的情況下如何使追逐本身變得更具戲劇性？這就需要創作者進行懸念的設計，以此來提升敘事的吸引力，使觀眾在觀看時能夠產生期待、擔憂或移情的心理。

根據創作者在故事中釋放的信息量和觀眾之間的關系，懸念的類型分為以下三種：“一是觀眾比劇中人物知道得更多：觀眾會對人物的命運和情節發展產生擔憂和期待的心理機制，這種懸念被稱為‘期待式懸念’。二是當觀眾知道得比劇中人物少：觀眾會對有關人物的未知信息產生好奇的心理機制，觀眾在劇作者設計的懸念中一直懷有揭開謎底的欲望，這種懸念被稱為‘揭秘式懸念’。三是觀眾和人物知道的信息一樣多：觀眾和主人公‘并肩作戰’，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觀眾移情于劇中人物，并與人物感同身受，這種懸念被稱為‘突發式懸念’。”

如表 1 追逐段落敘事分析，在《追擊者》中，三個追逐段落采用的均是“突發式懸念”， 觀眾與主人公嚴忠浩同頻共振、“并肩作戰”。其中，第二個追逐段落與第三個追逐段落的結尾處理方式相同，均是以突然出現的人物阻斷被追者的逃跑?！饵S海》中，第一個追逐段落和第三個追逐段落采用的也是單一的“突發式懸念”。而第二個追逐段落由于是高潮段落， 所以采用了復合懸念進行敘事，即“突發式懸念”和“揭秘式懸念”混合使用。該段落開端采用的是“突發式懸念”，講述了主人公金九南在蛇頭們和綿正鶴團伙的追殺下不斷廝殺、奔逃，直至他駕駛貨車逃跑時，在碼頭門口的公路上發生車輛側翻并引起其他車輛相撞。影片以此為節奏下落的節點，采用了“揭秘式懸念”，即用兩個車禍現場的空鏡頭延長懸念， 使觀眾對金九南的生死狀況產生好奇心理。而后再利用下一個鏡頭揭秘金九南的生還，讓觀眾看到他從貨車中艱難地爬出來，換車繼續逃跑。同理，在該段落的結尾，當發生了連環車禍后，也采用了同樣的“揭秘式懸念”來揭秘金九南的生還和逃脫。而《哭聲》中的追逐段落則采用了“突發式懸念”和“期待式懸念”。主人公全鐘久和幫手們在詭異日本人的住所尋找他的蹤跡，然后全鐘久突然發現了日本人， 隨即在密林中展開了一場追逐戲，影片到這里采用的是“突發式懸念”。在該段落的結尾， 當全鐘久追到懸崖邊時，日本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倒地痛哭，陷入了深深的悲痛與絕望。而后影片中采用了一個戲劇性長鏡頭交代了日本人的蹤跡。鏡頭從懸崖邊倒地痛哭的全鐘久開始推升，然后俯拍下降，露出懸掛在崖壁上的日本人。其實日本人就藏在全鐘久的附近，而他卻全然不知。這里采用的就是“期待式懸念”， 觀眾看到了藏身的日本人，知曉的信息比全鐘久更多，觀眾就會不自覺地產生期待感，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以及全鐘久如何找到日本人。

四、結語

在追逐段落的敘事中，創作者容易陷入只重視沖突雙方的行動對抗強度和追逐的奇觀性展現，而忽視人物心理對抗、人物性格塑造和人物命運改變的誤區。追逐段落的敘事最終要服務于人物的立體塑造。觀眾只有移情于故事中真實可感的人物，才能接受創作者的價值觀表達。

[ 作者簡介] 李鵬飛，男，漢族，吉林長春人， 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課程進修班，本科， 研究方向為電影理論與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