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壇教父王文教：“吃苦受罪”為祖國

2022年12月25日凌晨，一位叫王文教的老人因病在北京離世。消息傳出，中國羽壇為之哀傷——

“中國羽毛球一哥”林丹在社交網(wǎng)站發(fā)文：“緬懷前輩，王導走好。”

“金牌教頭”李永波傷感地說：“向敬愛的王指導致敬，沒有你就沒有中國羽毛球運動，沒有你就沒有我。我會永遠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羽壇皇后”李玲蔚動情追憶：“從十六歲進入國家隊到二十五歲離開，在隊里的九年，如果沒有像王指導這樣的教練，我很難形成現(xiàn)在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那九年我們朝夕相處，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八十歲的羽壇名宿湯仙虎更是潸然淚下：“王指導，特別好！特別好！”

這位深受大家敬重的王文教何許人也？他是羽毛球運動員，曾多次獲得全國羽毛球賽男子單打、雙打冠軍；他是中國國家羽毛球隊第一任總教練，曾訓練過湯仙虎、姚喜明、孫志安、欒勁等眾多羽毛球優(yōu)秀選手和培養(yǎng)出楊陽、趙劍華、李永波、田秉毅等一大批羽毛球人才，曾帶領中國國家羽毛球隊斬獲五十六個單打世界冠軍和九個團體世界冠軍，使中國羽毛球在世界羽壇從“不堪入流”躍至讓外國人“望塵莫及”；他享譽羽壇，被譽為“中國羽壇當之無愧的教父”和“中國羽壇拓荒者”，更榮獲國際羽聯(lián)“終身成就獎”和中國“人民楷模”國家榮譽稱號……

為回中國，毅然簽下“永不回印尼”保證書

1933年11月22日，王文教出生于荷屬東印度群島（今印度尼西亞）中爪哇省梭羅市一個華裔家庭。他的父親和母親在當?shù)亻_布店、做碗糕，他們重文化、擅經(jīng)營，因此生意紅火。

王家祖籍福建南安，閩南華僑對故國故土的熱愛是出了名的。在王文教很小的時候，父親就一遍遍地告訴他“你的老家在中國福建泉州”；母親則教他學閩南話，并常常拿糖果和糕點獎賞他多說閩南話。每當父親和母親看到王文教用閩南話對小伙伴說自己是中國人時，都會格外欣慰。

十一歲那年，王文教跟著父親到一所體育學校玩耍時，看到有四個人站在一個大長方格里閃轉(zhuǎn)騰挪著交替接打羽毛球，就大膽地上去試了試手，感覺特別刺激、過癮。回來后，每天放學做完作業(yè)，他就纏著父親練習打羽毛球，常常一打就是一兩個小時，令父親難以脫身料理店里的生意。見狀，父親就找了一家羽毛球俱樂部，讓他跟隨一位羽毛球教練專門學習打羽毛球。他很快沉醉于羽毛球課中，寧可不玩耍不休息也不肯落下一節(jié)課。有一次，眼看上課時間快到了，可外邊的瓢潑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他就催促父親開車送自己去羽毛球俱樂部上課。父親勸他：“下這么大雨，應該沒人會去上課，你也別去了吧？”他頓時急了：“不行，教練說了，這節(jié)課很重要，我一定要去上！”最后，當父親陪他心急火燎地趕到俱樂部時，發(fā)現(xiàn)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教練一個人，其他的孩子并沒有來上課。教練既吃驚又感動，單獨為他上了一節(jié)訓練課。就這樣，王文教進步迅速并展露出羽毛球天分。經(jīng)教練引薦，他進入一支羽毛球隊進行高強度、高密度的專業(yè)訓練，隨后開始征戰(zhàn)梭羅市、中爪哇省的羽毛球賽事。20世紀50年代初，王文教連續(xù)奪得印度尼西亞第一屆全運會羽毛球男子單打等數(shù)場重量級賽事冠軍，成為印度尼西亞家喻戶曉的羽毛球明星，并入選印度尼西亞國家羽毛球隊。

1953年，中國在天津舉辦全國四項球類（籃球、排球、網(wǎng)球、羽毛球）運動會，邀請印度尼西亞華僑青年體育觀摩團觀賽。該觀摩團成員有五十人，王文教是其中之一。誰知，正是這次“中國行”將王文教和中國羽毛球事業(yè)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觀看比賽時，他發(fā)現(xiàn)不少中國羽毛球參賽選手的技戰(zhàn)術水平非常低，專業(yè)素養(yǎng)更是堪憂。運動會結(jié)束后，他應邀同剛剛誕生的羽毛球全國冠軍打切磋賽。原以為會進行一番鏖戰(zhàn)，但很快發(fā)現(xiàn)對方和自己根本不在一個層級，結(jié)果輕松地以十五比零和十五比六的大比分戰(zhàn)勝了對手……這深深地刺痛了心懷故土的王文教，他有了自己的抉擇：中國這么大的國家，羽毛球的水平卻與亞洲羽毛球和世界羽毛球“差距懸殊”，我應該留下來幫助祖國發(fā)展和提高羽毛球事業(yè)！想馬上留下來也并不容易。當時，印度尼西亞華僑青年體育觀摩團五十名成員用的是一張集體護照，為了保證其他人順利歸國，王文教只好先隨觀摩團返回印度尼西亞。

回去后，王文教“幫助祖國發(fā)展和提高羽毛球事業(yè)”的念頭日益強烈。他找到父親母親，如實說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父親沉吟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了。母親擔心他“去中國要吃苦受罪”，也擔心中國不是國際羽毛球聯(lián)合會的會員，王文教一旦選擇回中國，就意味著要放棄在印度尼西亞取得的榮譽和地位，更會失去很多國際大賽的參賽機會。王文教向母親真情訴說：“中國是我們的祖國，回祖國發(fā)展羽毛球事業(yè)義不容辭。”他認為“是金子就會發(fā)光，在中國一樣可以取得新的成就”。母親畢竟識大體，很快也想通了。

不承想，在申請辦理護照時，王文教又遭遇波折和磨難。原來，當時印度尼西亞準備以王文教為核心打造一支全新的國家羽毛球隊，全力沖擊世界級羽毛球賽事冠軍，自然不肯放王文教走。為此，印度尼西亞當局頻頻設置障礙：第一次，讓他至少提供十人以上的簽名擔保；第二次，讓他出具不少于一定數(shù)額的銀行款項證明；第三次，說他“剛從國外（指中國）回來”，必須“至少待夠三個月才能再次離境”……最后，王文教按照“要求”辦完了所有手續(xù)，印度尼西亞當局又使出一招，要求他簽下“離開印尼后，永不回印尼”的保證書，試圖迫使他知難而退。誰知王文教拿起筆，毅然簽下了保證書。那一刻，父親轉(zhuǎn)身抹淚，母親哭著說：“孩子，如果你聽到我去世的消息，不要哭，不要回印尼，也不要戴孝。”王文教擁著父親母親，陪著流淚，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就這樣，王文教終于拿到了護照。沒想到，王文教這一別，竟和母親成了永別——多年后，他再次回到印度尼西亞時，母親已經(jīng)離世了。

1954年5月6日，王文教告別父親母親，搭乘“芝利華”號海輪從雅加達出發(fā)，離開印度尼西亞奔向中國。與他同行的是一位名叫陳福壽的同齡華僑青年，后來他們在中國成了搭檔。他這一走，改變了自己和中國羽毛球的命運。自此起，印度尼西亞少了一個如日中天的羽毛球球星，而中國羽毛球則迎來了加速發(fā)展的大好局面。

推動中國羽毛球從“一窮二白”到問鼎“世界冠軍”

回到中國后，王文教有些迫不及待。

在北京，國家體委在中央體育學院成立了國家羽毛球隊專班，委任王文教為教練和隊長——彼時，剛剛成立五年的共和國物質(zhì)匱乏：場地上，北京沒有羽毛球訓練場館，他只好帶著隊員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天津借用基督教青年會禮堂。他們每天先乘公交車再轉(zhuǎn)有軌電車，路上往往要耗費幾個小時時間。飲食上，主食多是小米、紅薯、玉米、高粱。王文教吃慣了大米和時令水果，每每看到這些粗糧就望而生畏，但也必須硬著頭皮強迫自己吞咽下去。由于營養(yǎng)跟不上（當時肉、蛋和蔬菜、水果供應緊缺），他的腿大面積浮腫，以至于訓練時疼得齜牙咧嘴。訓練上，由于缺少對練隊員（當時國家羽毛球隊只有王文教、陳福壽和黃世明三個人），他不得不忍痛賣掉新買的代步自行車，自掏腰包從北京華僑補習學校找一些勉強會打羽毛球的學生過來當陪練……

訓練之余，王文教自己打點生活。那時候，一切生活物資都是憑票供給。王文教剛回國內(nèi)無法領取糧票、肉票、油票、菜票等，每月只有十七元工資，其中九元還需要上交當作訓練時的伙食費。王文教手頭拮據(jù)，只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吃一頓豐盛可口的飯菜成了奢望。有一次，王文教照例給母親寫信講述自己生活及工作中的情況，無意間說了些“吃不飽肚子”的話。母親收信后心疼不已，趕緊買了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加急寄回中國，并附信囑咐兒子想吃啥就直說。王文教收到越洋包裹時，淚水嘩嘩直流。此后，母親每隔一段日子就會給王文教寄來一大包吃食。王文教很大方，常常在訓練結(jié)束時跟隊友們分享母親寄來的吃食，而這也被隊友們戲稱為“苦盡甘來”。

1956年，國家體委在福建和上海分別成立了羽毛球集訓隊，王文教因祖籍福建轉(zhuǎn)入福建集訓隊。在這里，他以集訓隊隊員為基礎，到處宣傳招募新人，于當年12月底成立了中國第一支省級羽毛球隊——福建省羽毛球隊。在宣傳招募新人的過程中，曾留下一段趣話：有一次，他帶隊員到一個地方宣講羽毛球運動并伺機選拔運動員。孰料，大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羽毛球，一個個并無反應。他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表演”的招數(shù)，就是從腳底下、背后示范接打球，看著有點兒像雜技表演，以此激發(fā)大家的興趣并報名入隊。回來后，他將此招稱為“用‘雜技’普及羽毛球”，用在工廠、學校、街頭、廣場、田間做講解和示范，向更多普通民眾推廣羽毛球運動。

與此同時，為了進一步錘煉和提升羽毛球技戰(zhàn)能力，王文教給自己制定了一個“進階訓練計劃”：每天早晨和晚上，跑步五公里（輔之以跳繩和青蛙跳）強化體力和耐力，踢腿三百下提高腿部爆發(fā)力，做俯臥撐二百個保持臂力和腕力，并通過快速翻頁認字、在公交車內(nèi)觀察沿途的物體、上下左右轉(zhuǎn)動眼球等方式鍛煉動態(tài)視力，至于泡在場館里來回地揮拍擊球和找人對練則是家常便飯。不久，王文教以此為實踐和陳福壽合作撰寫出版了《怎樣打羽毛球》教材——這是一本結(jié)合國外先進理念和融合了自己的認知、打法、思考的實戰(zhàn)性書籍，系統(tǒng)講述了發(fā)球、擊球、移動和腳法、步法、手法等技戰(zhàn)術，是中國第一本羽毛球運動的專業(yè)讀物。

就這樣，在當時極其艱苦的條件下，王文教身體力行，不但自己從1956年至1959年連續(xù)三次奪得全國羽毛球賽男子單打、雙打（與陳福壽合作）冠軍，而且以福建省羽毛球隊為依托，影響和帶動上海、廣東、天津、湖南、湖北等二十多個省、市成立了羽毛球隊。他們皆以《怎樣打羽毛球》為讀本組織開展訓練，技戰(zhàn)術水平有了顯著提高。在這個基礎上，中國羽毛球協(xié)會正式成立，各種全國性羽毛球賽事亦如火如荼地舉行，原本大多數(shù)國人深感陌生的羽毛球運動迅速風行大江南北。對此，有人如是評價說：王文教猶如一顆“火種”，點燃了中國羽毛球事業(yè)崛起的希望之火。

20世紀60年代，王文教因腰椎受傷退役，當起了羽毛球教練，而且是中國國家羽毛球隊教練。

根據(jù)國外羽毛球發(fā)展水平，結(jié)合國內(nèi)羽毛球現(xiàn)實情況，王文教一邊研究一邊探索，梳理、總結(jié)、提煉并最終制定出一套符合中國運動員特點的專項身體素質(zhì)訓練、羽毛球技術訓練和競技戰(zhàn)術訓練的方法。比如，針對隊員基礎薄弱等問題，他強調(diào)“必須從零開始，從難、從嚴、從實戰(zhàn)出發(fā)”，進行大運動量的訓練。許多年輕隊員吃不消，叫苦不迭。有一次，王文教巡查時，發(fā)現(xiàn)有隊員消極懈怠，當即叫停訓練，耐心地說：“相較于國外，咱們中國的羽毛球起步較晚，咱們中國人的體能體格處于劣勢，你們一定要刻苦訓練，一刻苦就有體力，一有體力就能打得好。”他這一番話，令一眾年輕隊員認清了現(xiàn)實和差距，羞愧地低下了頭，此后訓練時一個比一個刻苦用功。又如，針對中國人的體格，他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獨屬于中國羽毛球的技術風格，就是“快、狠、準、活”，即不和對手糾纏，始終“以我為主，以快為主，以攻為主”。再如，針對隊員過度依賴教練指導問題，他著力幫助他們卸掉思想包袱：“在正式的羽毛球比賽中，不能有場外指導，要獨立作戰(zhàn)，要自己想辦法，克服困難。這就意味著，你自己要明白什么是好球，什么是失誤，如何去調(diào)整。”當然，很多時候，王文教還會親自下場做示范。有一次，在講到手法時，他拿著球拍走到場中站定，一邊做分解動作，一邊講注意要領：“在非擊球狀態(tài)下，你的球拍不能握得太死，拍柄要能靈活轉(zhuǎn)動為宜；在擊球狀態(tài)下，你的手指要攥緊球拍，尤其是食指和拇指，保證擊球動作的干脆利索、線路明確；在打球尤其是打長球和殺球的時候，你的肩膀和胳膊要完全放開……”諸如這般，淺顯易懂，常令隊員受益匪淺。

日復一日，王文教披荊斬棘，一招一式地錘煉并打造出了中國國家羽毛球隊的陣容和陣形。

1965年10月，為了幫助中國國家羽毛球隊開闊眼界和積累經(jīng)驗，王文教率領湯仙虎、侯加昌、陳玉娘、梁秋霞等組成的國家羽毛球隊前往歐洲訪問。那時候，為抵制“兩個中國”陰謀，中國拒絕加入國際羽毛球聯(lián)合會，也就無法參加國際羽聯(lián)組織舉辦的正式比賽，而只能伺機找一些國家的羽毛球隊打友誼賽和邀請賽。但就是這些友誼賽和邀請賽，中國隊竟打出了一片天來。

抵達歐洲后，中國國家羽毛球隊率先遇到了歐洲勁旅丹麥國家羽毛球隊。

開賽前，丹麥多家報紙不約而同地以《中國人會打羽毛球嗎？》為題進行報道。在他們看來，隊員體格瘦小、面黃肌瘦的中國隊，鐵定不是隊員人高馬大且歷經(jīng)錘煉的丹麥隊的對手。就連負責接待中國隊的中國駐丹麥大使館人員也沒有信心，一個個不抱希望地問：“你們能贏球嗎？”

王文教和隊員們深受刺激。王文教趁機給大家做思想工作：他們小瞧咱們，那咱們就讓他們驚掉下巴！隊員們紛紛表示：放手一搏，堅決回擊！

事實證明，中國國家羽毛球隊并不好“欺負”：開賽后，在王文教的指導下，場上隊員猶如猛虎下山敢搶敢拼，第一天和丹麥隊打成了十五比零，第二天和丹麥隊打成了十九比零，從而以三十四比零的比分完勝丹麥國家羽毛球隊。這一戰(zhàn)績，震驚丹麥羽壇。丹麥的報紙以《我們的世界冠軍吃了鴨蛋》為題尷尬地做了報道，其中有家報紙在配發(fā)的評論文章中給自己找了“臺階”：“中國羽毛球隊員的打法讓人眼花繚亂，他們不停地起跳扣殺，他們的速度驚人。”

接著，挾大勝丹麥隊之威，王文教帶領中國國家羽毛球隊又干凈利索地戰(zhàn)勝了另一支歐洲勁旅瑞典國家羽毛球隊，一時間震動國際羽壇。

隨后幾年間，王文教率領中國國家羽毛球隊相繼擊敗亞洲多國頂尖球隊和歐洲多國世界冠軍隊，取得了三十四場全勝的驕人戰(zhàn)績。中國隊以這種小卒子豪氣掀翻大帥的表現(xiàn)，被世人贊譽為“無冕之王”。而中國國家羽毛球隊的快速打法和靈活多變的戰(zhàn)術成為國際羽壇的另一種“奇景”，亦給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對于王文教和中國國家羽毛球隊來說，真正走上世界之巔的卻是1982年的湯姆斯杯。

湯姆斯杯羽毛球賽（中文簡稱“湯杯”）由原國際羽聯(lián)創(chuàng)辦于1948年，每兩年舉辦一次，是世界最高水準的男子羽毛球團體賽（即世界男子羽毛球團體錦標賽），在業(yè)界具有無可比擬的地位。1982年5月，第十二屆湯姆斯杯羽毛球賽在英國倫敦舉行。王文教率領中國國家羽毛球隊出征，這是中國恢復國際羽聯(lián)合法席位后參加的第一次國際賽事。經(jīng)過激烈對決，中國隊和“七冠王”印度尼西亞隊相遇于決賽。第一天，中國隊一比三敗于印度尼西亞隊。在九局五勝的賽制里，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超越的差距，印度尼西亞隊甚至迫不及待地開始慶祝了。王文教笑著安撫隊員們：“咱們不急不怕，看誰能笑到最后。”果然，第二天，中國隊勢如破竹連下四城，以四比一逆轉(zhuǎn)賽事。最終，中國隊以五比四的總比分奪得了湯姆斯杯冠軍。在世界羽壇歷史上，這是中國隊第一次奪得湯姆斯杯冠軍。英國女王親自頒獎，中國隊隊員昂首挺胸，全體中國人揚眉吐氣。后來，王文教回憶說：“當我高舉獎杯時，感覺作為中國人，終于揚眉吐氣了！”而這場比賽也成為他執(zhí)教的眾多冠軍賽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場比賽。

命運是一個奇妙的輪回。1953年，王文教以印度尼西亞隊員的身份雜得中國四項球類（籃球、排球、網(wǎng)球、羽毛球）運動會羽毛球賽冠軍；1982年，王文教卻以主教練身份率領中國國家羽毛球隊擊敗印度尼西亞國家羽毛球隊奪得湯姆斯杯冠軍。而且，這種奇妙還在延續(xù)：1986年，第十四屆湯姆斯杯羽毛球賽在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舉行，中國隊和印度尼西亞隊再度相遇于決賽。其時，印度尼西亞民眾希望自己的球隊在家門口捧得世界冠軍獎杯。但令他們失望的是，一番激烈角逐之后，王文教帶領的中國隊贏了。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將湯姆斯杯頒給了中國隊，印尼羽協(xié)總主席含淚說：“我們的隊員已經(jīng)竭盡全力，我們敗給了一支比我們更強的隊。”聽了這話，王文教有些傷感，但更多的是驕傲和自豪。

自此，在王文教的指導下，中國羽毛球強勢崛起，先后培養(yǎng)出湯仙虎、姚喜明、孫志安、欒勁等眾多羽毛球優(yōu)秀選手，并帶出了楊陽、趙劍華、李永波、田秉毅等五十六個世界單項冠軍，累計奪得了包括1988年、1990年湯姆斯杯羽毛球賽冠軍和尤伯杯、蘇迪曼杯在內(nèi)的九個世界團體冠軍，正式開啟了中國羽毛球叱咤國際羽壇的輝煌時代，而王文教也因此榮膺國際羽聯(lián)頒發(fā)的“終身成就獎”。

值得一說的是，王文教在場上“嚴苛”，但到了場下卻“滿是人情味兒”。

國際奧委會委員、羽壇名宿李玲蔚講過這樣一個片段：去印度尼西亞參賽時，他（指王文教）趁著比賽的間隙帶我們品嘗各類熱帶水果，跟我們介紹印度尼西亞的風土人情。去歐洲比賽時，考慮到那里物價高，他帶去了電飯煲，親自到早市買菜給我們做飯吃。記得有一次，他做的是大腔骨燉白蘿卜、紅燒雞塊燉香菇，由于氣味順著中央空調(diào)管道四處彌漫，引發(fā)其他房客的投訴以至于酒店經(jīng)理過來警告并制止。

現(xiàn)任國家羽毛球青年隊教練組組長的田秉毅亦說出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那些年，他（指王文教）在訓練和比賽之余，在生活方面給予大家許多指導。從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燈，他都跟我們在一起，等晚上我們睡覺了，他再騎車回家。平時，他對我們非常關心，經(jīng)常一起聊天、吃飯，很隨和，就像家里的父親。

先后三次尋鄉(xiāng)，只因為“我的根在這里”

泉州市南安縣位于福建省東南沿海，是舉世聞名的“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亦是王文教的祖籍地。

從印度尼西亞回到中國后，王文教始終牽掛著祖籍地南安，無數(shù)次計劃奔赴南安尋根問祖，但因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這成了壓在他心中的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20世紀80年代末，一次偶然的機會，王文教來到南安。他雇了一輛摩的，跟摩的師傅說要到洪瀨四都大洋村——那是此前父母告訴他的老家所在地。摩的師傅知道洪瀨，但不知道四都，更沒聽說過大洋村，尋思著跑到洪瀨再找人問也不遲，就載著王文教奔去了洪瀨。不料，到洪瀨問路時，有的人往東邊指，有的人往西邊指，有的人往南邊指，有的人往北邊指。摩的師傅帶著王文教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大半天，連續(xù)給摩托加兩次油都沒有找到大洋村，更沒有找到王文教想見的親人，只好灰頭土臉地返回了。就這樣，王文教的第一次尋根無果而終。

十多年后的2001年，一次趁在福建泉州開會的間隙，王文教又跑了一趟南安四都，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沒有找到父母親說的“那個老家”。

時光飛逝，到了2019年。是年9月初，王文教得機會再次踏上了南安的土地。這一次，在有關方面的精心安排下，他終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老家。他走進南安嶺兜，拜謁王氏宗祠、嶺兜家廟、祖輩古厝、王氏家廟；他給新建的祠堂剪彩，他用閩南話和家鄉(xiāng)人交談；他長跪地上仰天大喊：“阿爸、阿媽，你們讓我回老家看看，我終于做到了！”王文教終于尋到了自己的祖根。

數(shù)日后的9月1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王文教“人民楷模”國家榮譽稱號。作為中國體育界唯一獲此殊榮的人士，這是黨和國家對王文教幾十年來心懷祖國、辛勤付出的最好褒獎。消息傳到南安王文教老家，鄉(xiāng)親們紛紛打電話祝賀，稱他是“家里出了只‘金鳳凰’”。王文教說：“感謝祖國惦記著我。南安是我的老家，我的根在這里，這份榮耀也屬于我們南安。”

2022年12月25日，王文教因病在北京逝世，從此告別了他熱愛的祖國，告別了他想念的老家南安，也告別了他熱愛的羽毛球事業(yè)！

曾經(jīng)，有很多人將王文教比作中國羽毛球事業(yè)的奠基人、拓荒者、火種，但王文教卻堅稱“自己只是做了一個中國人應該做的事情”。這句話，令人動容，令人感慨，令人敬佩。如今，斯人已逝，精神長存！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