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延安時期,毛澤東發起成立新哲學會。通過主辦古代哲學講座、成立哲學小組、召開首屆年會等形式,新哲學會開展了較為制度化的研討活動。其學習活動和研究成果傳播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闡釋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系列基本問題,推動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結晶——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對中共思想、理論、學術、文化建設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新哲學會;毛澤東;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毛澤東思想
〔中圖分類號〕D231;K26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3815(2023)-02-0067-14
Abstract: During the Yan’an period, Mao Zedong initiate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New Philosophy Society. By organizing lectures on ancient philosophy, establishing philosophy groups, and holding its first annual conference, the New Philosophy Society conducted relatively institutionalized research activities. Its studies and research results spread Marxist philosophical thought, explained a series of basic issues related to adapting Marxism to the Chinese context, promoted the formation of Mao Zedong Thought, the theoretical crystallization of adapting Marxism to the Chinese context, and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ideological, theoretical, academic, and cultural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中國共產黨民主革命時期的實踐表明,歷次“左”、右傾錯誤都有理論指導上的根源,理論建設的成效關乎革命成敗。延安時期,毛澤東深刻認識到:“一切大的政治錯誤沒有不是離開辯證唯物論的。”《毛澤東哲學批注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311—312頁。為確立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他有意識地讀書學習,組織理論工作者發起座談會性質的哲學小組,在此基礎上籌組建立了較為正式的學術團體——新哲學會,開展理論研究“新哲學”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國民黨統治區的名稱,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1936年6月,艾思奇、鄭易里將蘇聯哲學家的著作《辯證法唯物論》翻譯后改名《新哲學大綱》。該書1938年出至第五版,成為一本暢銷書,“新哲學”的提法已廣泛流傳。理論工作者采用這一名稱,主要是“為出版的便利”,規避國民黨書報檢查機關的封禁。中共在陜甘寧邊區沿用“新哲學”一詞,則大約有借助艾思奇《大眾哲學》一書在普及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方面的巨大影響之意,并以此團結廣大進步知識分子。參見李維漢口述,宋金壽整理:《中央研究院及其整風運動》,1981年印行,第9頁;和培元:《論新哲學的特性與新哲學的中國化——為延安新哲學會三周年紀念作》,《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蘇〕米定等著,艾思奇、鄭易里譯:《新哲學大綱》,北平國際文化社,1946年,“譯者序”“補正增訂版改序”。。新哲學會的成立和發展因應了推動國內戰爭向民族戰爭轉變、研究抗日戰爭及人民軍隊在敵后的戰略方針、清除教條主義影響、確立以辯證唯物論為核心的思想路線等多方面意識形態建設需要,可謂中共在思想理論建設邏輯鏈條上的重要例證。
然而關于新哲學會的研究卻并不充分,20世紀80年代進行過若干史料介紹后,長期陷于停滯1984年至1985年,《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動態》雜志先后發表了六篇《延安新哲學會史料介紹》。。進入21世紀,部分學者開始論述新哲學會在推動中共意識形態建設、促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學習和傳播新哲學等方面的貢獻參見〔澳〕尼克·奈特著,李鵬譯:《從新哲學到“毛澤東思想”——以延安新哲學會的視角》,《毛澤東研究》2017年第2期;譚群玉、周兵:《新哲學會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現代哲學》2006年第6期;韓廣富、陳欣欣:《延安新哲學會在研究宣傳馬克思主義方面的情況及貢獻》,《理論學刊》2011年第12期;常改香:《延安新哲學會:抗戰建國勝利的助推器》,《理論導刊》2013年第3期。,但對于新哲學會發起和演變的過程仍然語焉不詳,對于以新哲學會為平臺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闡釋關注不夠。有鑒于此,本文擬考察新哲學會的成立和發展過程,闡釋其對中共思想、理論、學術、文化建設的影響,以期從一個社團的角度還原延安時期中共哲學活動的歷史圖景。
一、成立緣起
1938年初,毛澤東組織建立哲學小組,采取每周開一次討論會的方式,開展以辯證法和唯物論為主要內容的哲學研究。該小組的理論研究活動推動了《論持久戰》的思想形成和理論闡發,并促使毛澤東考慮如何讓這個學習、教育機制持續發揮作用。在此基礎上,他發起成立新哲學會。參見張忠山:《延安時期毛澤東哲學小組活動始末》,《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12期。
關于新哲學會成立的原因,現有研究多強調當時的主客觀環境,包括社會環境較為安定,毛澤東致力于哲學研究,理論工作者匯聚延安等等參見于良華、徐素華:《延安新哲學會史料介紹》(一),《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動態》1984年第5期;〔澳〕尼克·奈特著,李鵬譯:《從新哲學到“毛澤東思想”——以延安新哲學會的視角》,《毛澤東研究》2017年第2期。。實際上,毛澤東倡設新哲學會、開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加強意識形態建設,有著更深層的戰略意圖。首先,毛澤東早有推動“山溝里出馬克思主義”的意圖,以回應“留蘇派”對他“經驗主義”的指責。他發起新哲學會,旨在鞏固新哲學作為“黨的正統哲學觀”的地位,“并能夠向全黨和全民闡述和傳播這一正統”轉引自譚群玉、周兵:《新哲學會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現代哲學》2006年第6期。。其次,為使中共正確認識中國社會性質、革命性質、革命任務及革命發展階段,毛澤東指出,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觀察一切事物參見毛澤東:《認識中國社會性質是重要的中心的一點》(1938年3月20日),《黨的文獻》2002年第3期。。他認為,中共成立以來所犯錯誤,“是由于唯物辯證法思想在黨內還沒有普及與深入的原故”,而要徹底克服“左”傾傳統、在解決問題時帶有馬克思主義的原則性,必須“普及與深入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唯物辯證法)于多數干部中”《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10頁。。要通過學哲學加強廣大干部的理論思維,推動其“用無產階級的宇宙觀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主觀世界”郭化若:《學習與回顧》,軍事科學出版社,1991年,第208頁。。再次,毛澤東《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關于諸多理論問題的認識表明他的“新哲學”尚未完成體系化建構,有待深入學習研究。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有著政治權威同時是理論權威的傳統,所以毛澤東抵達陜北后大量閱讀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主的哲學著作,努力提高自己的哲學理論水平。
基于上述考量,毛澤東倡議發起新哲學會,指定艾思奇、何思敬擔任正、副會長,主持學會工作,郭化若擔任秘書長,負責具體事務齊禮總編:《陜甘寧邊區實錄》,解放社,1939年,第110頁;何健文編:《何思敬教授光輝的一生(1896—1968)》,1997年印行,第118頁。。1938年8月,新哲學會成立據1939年1月完稿的《陜甘寧邊區實錄》一書記載,新哲學會成立于“今年八月間”。這里的“今年”顯然指的是1938年。參見《毛澤東書信選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38—139頁;齊禮總編:《陜甘寧邊區實錄》,第110頁。。9月,艾思奇起草的《新哲學會緣起》正式發表關于《新哲學會緣起》一文起草者的考證,參見盧國英:《智慧之路——一代哲人艾思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34—235頁。,對外宣示了發起人的共識。文章指出:“在哲學上、在理論上,我們更缺少較專門化的東西,這是抗戰以來我們的理論工作中的一個很大的缺陷。”全國理論工作者應“為抗戰建國的任務,為著理論在中國的發展,用集體的力量來盡自己的責任”,兼容并蓄古今中外一切思想精華,團結一切可能的同盟者,營造開放、包容的理論環境,組成文化界統一戰線。文章強調,“不能僅僅研究唯一派別的哲學思想”,為此,“需要集合各種各樣的哲學派別來做共同的研討”。艾思奇等:《新哲學會緣起》,《解放》1938年第53期。該文先后被重慶《戰時文化》月刊(1939年第2卷第1期)、《譯報周刊》(1939年第1卷第16期)轉載,擴大了新哲學會在國統區進步文化界的影響。毛澤東還提議召開新哲學會成立會,用三四個半天的時間,邀請各領域理論工作者作報告,聽眾約200人。他用稿費設宴慶祝成立會順利舉辦,熱情地跟每位赴宴者碰杯,“號召大家積極學習馬列主義的新哲學,把傳播新哲學的活動進一步擴大”郭化若:《學習與回顧》,第208頁。。
關于新哲學會的性質,學界的看法經歷了一個積漸而深的過程,逐漸認識到其在中共意識形態領域的重要性關于新哲學會的性質,學界先后出現以下提法:一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團體;二是在文化理論界具有抗日統一戰線屬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組織;三是推動“毛澤東思想化中國”的“教育組織”;四是“抗戰建國的助推器”。參見于良華:《關于延安“新哲學會”》,《哲學研究》1981年第3期;于良華、徐素華:《延安新哲學會史料介紹》(一),《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動態》1984年第5期;董標:《延安新哲學會:立意高遠的思想機器》,《現代哲學》2008年第3期;常改香:《延安新哲學會:抗戰建國勝利的助推器》,《理論導刊》2013年第3期。。由于新哲學會組織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工作者“共同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并且推動大家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來研究抗日戰爭的經驗教訓,來研究其他各門科學”溫濟澤:《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是怎樣教導我們學哲學的》,《學習與思考》1982年第4期。,筆者認為,它是中共領導人支持成立的服務于抗戰建國和意識形態建設的思想共同體。新哲學會隸屬于陜甘寧邊區文化界救亡協會新哲學是陜甘寧邊區文化界救亡協會的主要研究領域之一。參見齊禮總編:《陜甘寧邊區實錄》,第109—110頁。,該協會不少下屬團體組織結構都比較松散,新哲學會很可能也是如此。其會員可以介紹理論工作者加入,也可以“邀約”軍事干部參加年會參見于光遠:《哲學家、翻譯家何思敬》,《書城》1997年第3期;《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1年,第549—550頁。。由于缺少史料,新哲學會的組織方式、經費來源及其使用情況等尚待考證。但可以確定的是,由于發起人各有本職工作,且在多個文化教育團體兼職,新哲學會不是獨立運轉的實體組織,而是一個相對松散的理論工作者聯合體,主要依托會員所屬單位相互協作,遵循“適應抗戰”“大眾化,中國化”的指導方針,開展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主的研究活動徐行白:《特區“文協”成立大會記》,《新中華報》1937年11月24日。。
《新哲學會緣起》一文列出的新哲學會發起人包括艾思奇、何思敬、任白戈、張琴撫、陳伯達、張如心、吳理屏(即吳亮平)、高士其、周揚、劉芝明、柯柏年、王學文、楊松、焦敏之、成仿吾、徐懋庸、王思華、郭化若,他們與參加第一屆年會的毛澤東、張聞天、朱德、茅盾、張仲實、蕭向榮、馮文彬、陳唯實、和培元、范文瀾、楊超、于光遠、何干之、蕭勁光、徐特立、莫文驊、溫濟澤、董純才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董標:《延安新哲學會:立意高遠的思想機器》,《現代哲學》2008年第3期。,即為新哲學會的主要成員(本文稱之為“新哲學會群體”)。這一群體包括黨政軍領導者和多方面、多領域的理論工作者。前者在新哲學會的主要活動形式之一——哲學小組中發揮領導作用,決定哲學研究的政治導向。后者大多受過正規高等教育,學科分布較廣,哲學專業色彩不鮮明,大多在1937年、1938年抵達延安,之前在城市從事文化、教育、出版工作。就文化教育背景而言,后者大體分為四個部分:一是留蘇學生,如陳伯達、張如心、吳亮平、楊松、張仲實等。他們掌握著馬克思主義“正統”話語,對于毛澤東摘掉“狹隘經驗主義”帽子、提升理論地位具有特殊價值。二是留日學生,如艾思奇、何思敬、周揚、劉芝明、王學文、成仿吾、何干之等。他們早年參加中共領導的進步文化團體,在社會科學論戰中成長為頗具影響的主將,在學術界、文化界具有廣泛影響力。三是國內的新式學生,如柯柏年、焦敏之、徐懋庸、張琴撫、和培元、楊超、于光遠、溫濟澤等。他們在國內學術界、文化界初露鋒芒,成為一支馬克思主義的新生力量。四是國學功底深厚的傳統學者。其中范文瀾的歷史研究受到毛澤東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參見董標:《延安新哲學會:立意高遠的思想機器》,《現代哲學》2008年第3期;吳漢全:《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史》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7—18頁。上述理論工作者中,艾思奇、何思敬、張如心、陳唯實等已是卓有建樹的哲學家,吳亮平、張仲實、焦敏之等翻譯工作者則通過譯介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助推新哲學的宣傳與研究。圍繞著這一群體的,是為數眾多的有學習意愿的干部。新哲學會群體的構成和中共領導人的深度參與表明,中共期望通過與中國實際相結合,建立起馬克思主義哲學在黨內的正統地位,構建具有自身特色的意識形態。
二、主要活動
新哲學會群體分布在延安各單位,大多在各院校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擔負著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的任務。在《新哲學會緣起》指引下,新哲學會通過主辦古代哲學講座、成立哲學小組、召開首屆年會等形式,開展了較為制度化的研討活動。
(一)主辦古代哲學講座
為有效發揮理論在抗戰建國中的指導作用,《新哲學會緣起》申明,新哲學會不僅研究當前抗戰的經驗教訓,而且要將視野擴展到古今中外優秀理論成果,學習、傳承、發展中國傳統文化精華艾思奇等:《新哲學會緣起》,《解放》1938年第53期。。這大約反映了毛澤東當時的思想認識。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他號召全黨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批判性地總結中國歷史文化遺產,為指導當前的革命運動提供借鑒。
新哲學會成立初期,毛澤東在其住處兼辦公室主持的哲學座談會,可以被視為該會的主要活動。1938年11月,哲學座談會的地點改為中共中央組織部,當時被稱為陳云小組(陳云時任中組部部長)參見《徐懋庸回憶錄》,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108頁;郭化若:《學習與回顧》,第215頁;《陳云年譜》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250頁;《陳云年譜》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270頁。。為延續毛澤東哲學座談會的研究內容,陳云小組成立初期以中國古代哲學為主開展學習參見劉家棟:《陳云同志“十五字訣”縱橫談》,中國方正出版社,2005年,第4頁;《徐懋庸回憶錄》,第108頁。。小組每兩周召開一次為期半天的集體討論會,邀請陳伯達就老子、孔子、墨子等先秦哲學家的哲學思想作中心發言,然后大家聯系實際展開討論,前后持續了半年多,“毛主席每次都來聽”《陳云年譜》上卷,第271頁;《徐懋庸回憶錄》,第108頁;《陳伯達最后回憶口述》,陽光環球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5年,第63頁。。由于學習內容是中國古代哲學,所以一度存在“中國古代哲學研究會”的稱謂,實際上這只是陳云小組的一個發展階段參見劉家棟:《陳云同志“十五字訣”縱橫談》,第4頁。。在陳云小組成立之后半年多時間里,陳伯達開展了有關古代哲學的系列講座。這是他20世紀30年代在北平中國大學講授“周秦諸子”課程的延續。在此期間,陳伯達致力于運用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國古代哲學史,先后發表一系列關于先秦諸子哲學思想的文章陳伯達關于先秦諸子哲學思想的系列文章包括《關于知行問題之研究》(《解放》1938年第50期)、《中國古代哲學的開端》(《解放》1939年第62期)、《老子的哲學思想》(《解放》1939年第63、64期合刊)、《孔子的哲學思想》(《解放》1939年第69期)、《墨子哲學思想》(《解放》1939年第82期,1940年第102、104期)、《惠施及其他辯者的哲學思想》(《理論與現實》1939年第1卷第2期)、《楊子哲學思想》(《中國文化》1940年創刊號、《群眾》1940年第4卷第14期),等等。。
陳伯達將其關于老子、孔子、墨子哲學思想的講座整理成文,呈請毛澤東審閱。毛澤東先后寫了三封書信,與張聞天等展開討論。陳伯達認為,“孔子把真實的世界變成概念的世界,而且把概念的世界看成不變的世界”,在名實關系上是倒置的,但“正名”對于“成事”具有一定的能動作用陳伯達:《孔子的哲學思想》,《解放》1939年第69期。。對此,毛澤東認為,孔子的“正名”“作為哲學的整個綱領來說是觀念論,伯達的指出是對的;但如果作為哲學的部分,即作為實踐論來說則是對的,這和‘沒有正確理論就沒有正確實踐’的意思差不多”《毛澤東書信選集》,第144頁。。毛澤東肯定陳伯達對于孔子“正名”積極作用的認識,指出觀念論哲學的長處在于強調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而機械唯物論的弱點在于忽視主觀能動性。他意識到“正名”有其合理性,認為必須反對建立在唯心論基礎上的“名為主”的觀念論,在“實為主”基礎上“正革命秩序之名”。毛澤東的上述認識被陳伯達充實在后來公開發表的文章中,使其關于“正名”的見解得到深化。與之類似,毛澤東大體贊同陳伯達對中庸思想的見解,并結合自己對中國革命經驗和黨內斗爭經驗的理解予以闡釋,進一步把中庸、反對“過”與“不及”視為進行兩條戰線斗爭、認識和處理問題的方法。在1939年5月讀艾思奇主編的《哲學選輯》時,毛澤東針對艾思奇有關中庸思想常被曲解為折衷主義的論述指出:“中庸思想本來有折衷主義的成分,它是反對廢止剝削又反對過分剝削的折衷主義……”《毛澤東哲學批注集》,第364頁。他一語道破中庸的實質,深化了對這一哲學觀念的理解。毛澤東的上述認識,表明他自覺運用歷史唯物論分析中國古代哲學,強調對近代學術思想進行分析批判,重視將歷史研究與抗戰時期思想界的實際相結合,從中汲取對革命實踐有益的思想因素。
(二)成立哲學小組
新哲學會成立伊始,即在許多機關、學校成立哲學研究小組,經常組織各種學術報告和討論,推動陜甘寧邊區干部的理論學習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齊禮總編:《陜甘寧邊區實錄》,第110頁。。新哲學會群體的基礎性、主導性工作是參與毛澤東新成立的哲學小組,指導張聞天小組、陳云小組、總政治部小組開展學習,以此宣傳和普及新哲學。
各哲學小組在參與主體、學習方法、學習內容方面各有側重。1939年上半年,毛澤東發起包括自己、艾思奇、何思敬、和培元、楊超、陳伯達等新哲學會主要成員參加的哲學小組。小組的主要任務是修改完善毛澤東的《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重點是討論《矛盾論》一節,即矛盾的特殊性、主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等問題。在討論主要矛盾階段問題時,“有人講:‘主席,如果說有主要矛盾階段,那么非主要矛盾階段和次要矛盾階段如何解釋。’以后,主席就把這種思想概括在《矛盾論》中矛盾運動的形式、過程、階段的概念中,充實了矛盾運動過程論的思想。”《學習毛澤東哲學思想——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九十周年專輯》,中共中黨校出版社,1983年,第10、12頁;艾思奇學術思想座談會秘書組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艾思奇》,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7年,第10、11頁。這個小組每周開一次討論會,大約持續了三個月溫濟澤:《毛主席在延安怎樣教導我們學哲學》,《社會科學戰線》1982年第3期。。
其他各小組多以機關部門為單位組成。1939年,張聞天在中宣部成立《資本論》學習小組,參加者主要有王首道、王學文、吳亮平、王思華、艾思奇、何錫麟等十余人《張聞天年譜》上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年,第430頁。。當年6月左右,古代哲學系列講座停止后,陳云小組開始探索適合自身實際的學習方式。該小組以李富春、鄧潔、武競天、王鶴壽、王德、陶鑄、陳正人等十余位中組部主要干部為主體,吸收普通干部30余人參加《陳云年譜》上卷,第270頁。。總政小組的主要參加者為譚政、許光達、莫文驊、陳伯鈞、陳奇涵、方強等軍事將領參見《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2、586、590頁。。
學習方法方面,1940年,張聞天小組根據成員普遍具有一定理論水平的實際,選擇從馬恩列斯原著輯錄的《哲學選輯》作為教材,要求在閱讀研究提綱和指定參考材料基礎上,由專人就書中內容作報告,然后指導員發言,同時展開多種形式的質疑討論參見溫濟澤:《征鴻片羽集》,當代中國出版社,1995年,第138—141頁。。“除開簡單的一般性的報告而外,有時插入專門性質的報告,例如,討論‘哲學是什么’時,有一個同志報告辯證唯物論發生的歷史,另外有一個同志報告列寧關于‘哲學周期’的指示;討論時,也常有專門性質的發言。這個小組注重獨立的思考和生動的辯證,很少形式上的拘束。這個方法,是傾向于把研究引導到展開和深入的方法。”羅邁:《延安在職干部一年來學習經驗總結》,《解放》1940年第110期。在該小組的理論學習中,朱德、張聞天、李維漢、徐特立等經常發言,“在他們的引導和帶動下,每次小組會,都能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同中國革命實際問題聯系起來討論”溫濟澤:《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是怎樣教導我們學哲學的》,《學習與思考》1982年第4期。。陳云小組從成員理論水平較低的實際出發,采取“就書論書”的學習方式,就指定的書籍“每周讀一章或半章,要求每句讀懂,連讀二、三遍,作筆記;開討論會時,逐頁質疑,質疑后,由報告人報告,然后討論,然后由指導員作結論”,力求每個干部在一兩年時間內讀完基本課程,為今后自學和深入研究奠定基礎羅邁:《延安在職干部一年來學習經驗總結》,《解放》1940年第110期。。該小組邀請理論工作者定期輔導,一般對每本書輔導兩次:一次是在開始學習時,概述該書主要內容和中心思想;另一次是在討論階段,根據學習情況解疑釋惑,既注重幫助學習者正確理解經典著作,又注重發揮個人主觀積極性劉家棟:《陳云在延安》,中國方正出版社,2005年,第65頁。。總政小組每周召開一次討論會,邀請理論工作者主講一個專題,然后由學員展開討論,并對參加學習的干部采取一定的物質激勵措施《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2頁。。
學習內容方面,張聞天小組學習的第一本書是《資本論》,隨后研讀《哲學選輯》,選讀《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第四章“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米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學習活動持續至1941年春天參見《回憶張聞天》,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17—118、58—59、160頁;溫濟澤:《征鴻片羽集》,第138—141頁;于光遠:《我的編年故事·1939—1945(抗戰勝利前在延安)》,大象出版社,2005年,第62頁。。陳云小組采納毛澤東“先學哲學,再學《共產黨宣言》,然后再學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的建議,要求學習馬克思主義原著,選定《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等著作作為教材參見陳云:《身負重任和學習哲學》,《人民日報》1990年4月15日;劉家棟:《陳云在延安》,第63頁。。至1940年6月,該小組已讀完《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哲學選輯》,“現正讀《唯物史觀》”羅邁:《延安在職干部一年來學習經驗總結》,《解放》1940年第110期。。學完哲學后,陳云小組繼續學習《共產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哥達綱領批判》《國家與革命》《帝國主義論》等馬列主義經典著作以及毛澤東關于中國革命的重要著作王鶴壽:《沉痛悼念陳云同志》,《人民日報》1995年7月21日。,學習活動持續至1942年參見《陳云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61頁。。1940年春天,總政小組重新成立在1939年全黨學習運動中,為解決師資缺乏問題,一度采用集體上大課的形式,總政治部等單位因此解散了學習小組。然而,成百上千名文化理論程度參差不齊的黨員集體聽課,有礙學習的深入和興趣的提高,于是重新成立哲學小組。參見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王良:《延安新哲學會史料介紹》(二),《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動態》1984年第6期。。同年6月25日至12月24日,該小組共開展20次集體學習,主要內容包括:陳唯實講述“否定之否定法往那里去”,從歷史和文獻的角度概述“馬恩列斯關于否定之否定法則的引用、發展,及后來演變為斯大林的四個特征”,講述“斯大林的關于哲學(唯物辯證法)的四個基本特點”,作“關于辯證法唯物論的三個特點”的報告。陳唯實、和培元講述“具體范疇之現象本質形式內容,以及根據和條件三者”,作“關于范疇問題”的結論。和培元講述“辯證唯物論引言”“關于認識的過程問題”。郭化若三次作“關于軍事辯證法初稿”的報告。王學文兩次講述“關于《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論”。此外,相關理論工作者講述“否定之否定的法則與斯大林所提之發展法則有何不同”“現象與本質”“必然與自由、可能性與現實性”“辯證唯物論”“認識論”等問題。參見《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2—607頁。
除毛澤東、陳云、張聞天親自主持哲學小組外,其他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分別“直接領導了一個小組,都有很好的成績”羅邁:《我們要學習什么?怎樣學習?》,《解放》1939年第79期。。理論工作者也積極發起哲學小組。例如,張如心和何思敬在軍政學院主持一個《資本論》學習小組,于光遠在中山圖書館發起《自然辯證法》讀書小組于光遠:《我的編年故事·1939—1945(抗戰勝利前在延安)》,第63、64頁。。上述小組的學習活動,勾勒出這一時期中共中央理論學習的概貌。1940年6月,中共中央宣傳教育部召開延安在職干部學習周年總結大會,張聞天小組、陳云小組等被評為學習模范小組江湘:《宣傳教育部召開總結大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11日;《那些是學習模范小組?》,《新中華報》1940年6月11日。。李維漢在會上詳細介紹兩個小組的學習方法,認為其在一定條件下“都是行之有效的”羅邁:《延安在職干部一年來學習經驗總結》,《解放》1940年第110期。。這兩個哲學小組的學習方法由此對延安在職干部學習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溫濟澤:《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是怎樣教導我們學哲學的》,《學習與思考》1982年第4期。。
上述哲學小組有效促進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在延安的學習傳播,提高了學習者的理論水平。由于新哲學會群體在各小組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新哲學會的影響力得以擴大,其存在價值和理論地位也得到了彰顯。
(三)召開首屆年會
1939年11月中旬,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指出:“文化界與外界要加強聯系,中央文委擴大,由張聞天兼任書記,并出版《中國文化》。最近召開文化界代表大會。”同年12月,中央政治局會議“聽取艾思奇關于準備陜甘寧邊區文代會報告內容的介紹”。《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146、151頁。1940年1月,陜甘寧邊區文化協會第一次代表大會召開,新哲學會被寄予引領新文化運動發展方向,提高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學術、中國歷史與現實問題的研究,建立文化統一戰線的殷切期望艾思奇:《抗戰中的陜甘寧邊區文化運動》,《中國文化》1940年第1卷第2期;洛甫:《抗戰以來中華民族的新文化運動與今后任務》,《解放》1940年第103期。。為了貫徹上述指示,新哲學會召開年會籌備會,根據會員研究方向,分別向其指定報告題目參見化若:《軍事辯證法之一斑——用唯物論辯證法來看軍事上幾個重要問題》,《八路軍軍政雜志》1941年第3卷第1期;范文瀾:《中國經學史的演變——延安新哲學年會講演提綱》,《中國文化》1940年第2卷第2、3期。。
1940年6月21日,新哲學會第一屆年會第一次會議在延安文化俱樂部召開。毛澤東、張聞天、朱德、茅盾、艾思奇、張仲實、陳伯達、何思敬等50余人到會。何思敬的開幕詞和艾思奇的會務報告介紹了新哲學會成立以來的工作情況,認為延安各級干部的理論修養有所提高,“一般的同志都能有意識的將理論與實踐聯系起來”,同時坦承“本會工作還有許多缺陷,今后當針對這些缺陷,力求改進,加強各研究小組,加強研究工作”。會議高度評價毛澤東在哲學戰線的突出貢獻,認為《論持久戰》《論新階段》《新民主主義論》是在民族解放戰爭中產生的“偉大文獻”,新民主主義是“中華民族再生的旗幟”。毛澤東在講話中強調,理論落后于革命實踐是一個嚴重的缺點,“要知道革命如不提高革命理論,革命勝利是不可能的”,理論工作者必須加強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
張聞天、朱德簡短講話后,大會進行自由討論于光遠:《哲學家、翻譯家何思敬》,《書城》1997年第3期。。于光遠在發言中運用自然辯證法評議《論持久戰》中的“過渡”觀點,指出:“如果事物的質是由其內部一對矛盾規定的,這對矛盾解決了,事物就會從舊質向新質飛躍,就不會存在過渡狀態或過渡階段。如果事物的質是由多對矛盾所規定的,那么就會發生這樣一種情況——其中若干對矛盾已經得到了解決,因此舊質發生了變化,同時又有若干對矛盾還沒有解決,因此舊質又未完全起變化。在后面這種情況下,舊質與新質之間就會出現過渡的狀態或過渡階段。”毛澤東對從自然科學角度分析過渡問題很感興趣,從“哲學是自然社會思維一般規律”的認識出發,鼓勵于光遠繼續研究自然辯證法。于光遠:《毛澤東和自然辯證法》,《自然辯證法研究》1993年第12期。
6月28日,《新中華報》詳細報道年會情況,認為新哲學會兩年來“工作有了很大開展,影響及于全國各地”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報道發表后,《新華日報》(8月1日)予以轉載,《廣西教育通訊》(第2卷第11期、第12期)予以摘編,推動年會在各根據地和全國進步文化界產生影響。
新哲學會第一屆年會第一次會議結束后,年會系列報告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每星期開會一次,由會員宣讀專門論文”,然后大家討論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回憶張聞天》,第159頁。。
7月1日、16日,艾思奇連續兩次報告“孫中山先生的哲學思想”《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4、559頁。。他認為,孫中山哲學思想“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唯物主義”,其宇宙觀具有進化論的成分,雖有辯證法因素但基本上是形而上學的,關于物質與意識關系的認識“未能超出舊唯物主義之范圍,而有很大缺陷”。在歷史觀上,孫中山“以唯心主義解釋社會之發展”,其進步性在于反對社會達爾文主義,反動性則表現為反對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參見陳伯達等:《中國古代哲學史論文選》,1957年印行,第87—93頁。按:艾思奇的報告與其1938年所著《孫中山先生的哲學思想》一文觀點不同。出于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考慮,艾思奇在公開發表的文章中,注重發掘孫中山哲學思想中的唯物論要素,肯定得比較多。這一偏差在其1964年11月所寫《中國偉大的民主革命家孫中山和他的哲學思想》一文中得到了糾正。參見艾思奇:《孫中山先生的哲學思想》,《解放》1938年第33期;《艾思奇全書》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66—581頁。。報告結束后,朱德講述孫中山思想形成的歷史環境,王明“提出研究孫中山思想應有的態度”《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9頁。。
7月23日,何思敬報告“黑格爾的大邏輯的緒言”,“講到黑格爾哲學的唯物論,黑格爾哲學與新民主主義,黑格爾哲學的中國化問題,黑格爾的生平等等”《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62頁。。10月1日,何思敬繼續報告這一專題,蕭軍、丁玲等參加蕭軍:《延安日記(1940—1945)》上冊,牛津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70頁。。年會對黑格爾哲學的探討,促使楊松將徐格洛夫著《黑格爾底哲學》一文譯出,連載于《中國文化》第2卷第1期、第2期,以供延安理論界“參考”徐格洛夫著,楊松譯:《黑格爾底哲學》,《中國文化》1940年第2卷第1、2期。。
7月30日和8月13日、20日、27日,范文瀾連續四次作“關于中國經學史”的報告。因內容豐富生動,第二次報告時,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任弼時等到場。第三次報告時,毛澤東“因病沒有聽到”。該報告經過修改,以《中國經學史的演變——延安新哲學年會講演提綱》為題發表,毛澤東認為,“用馬克思主義清算經學這是頭一次”。《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65、570、573、575頁;《毛澤東書信選集》,第163頁。首先,該文闡述經學的概念、主要內容、階段特征、階級實質、發展規律,辯證地分析儒家各派的歷史價值和我們對它的基本態度,對流派紛繁的經學歷史作出具有首創性的總結。其次,該文最重要的價值表現在強烈的現實針對性上,其第三部分概述近代以來經學各派的基本主張和內在矛盾,指出其錯誤在于“保存國粹”的守舊和“以古證今”的改良不能改造中國,必然走入窮途末路。文章認為,“經是封建社會的產物”,“依封建主義而萌芽而發展而沒落而死亡,既然中國封建社會趨于崩潰,它的上層建筑之一的經學,當然不能無根而生存”。再次,該文引用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的論述總結全文,明確指出,“五四”前資產階級“新學”在帝國主義奴化思想和封建文化的聯合反攻下的失敗命運,“顯示了中國文化演變的實質,經學歷史也證明這個論據的正確”。“舊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文化,在帝國主義時代已經腐化,已經無力。它的失敗是必然的。”“五四”以后,馬克思主義在社會科學各領域“都有了極大的發展。二十年來這個文化新軍的鋒芒所向,從思想到形式(文字等)無不有了極大的革命”。中共主張“用馬列主義的尺度,估量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批判地采取優秀部分來豐富中國無產階級的新文化”。范文瀾:《中國經學史的演變——延安新哲學年會講演提綱》,《中國文化》1940年第2卷第2、3期。該文的批判和分析,有力地反擊了當時思想文化界復古反動的思想逆流,初步實現了毛澤東提出的對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胡適等人的錯誤思想開展系統批判的設想參見《毛澤東書信選集》,第163頁。。
8月6日和12月10日、17日、24日,郭化若以“軍事辯證法”為題連續作報告,報告大綱經過整理,形成《軍事辯證法之一斑——用唯物論辯證法來看軍事上幾個重要問題》一文參見《新哲學會啟事》,《新中華報》1940年12月8日、15日、22日;《郭化若回憶錄》,軍事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130頁。按:郭化若第一次報告的日期,系根據其本人回憶與范文瀾數次報告的時間推定。。該文依據毛澤東《論持久戰》和《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的理論框架,用唯物論辯證法對軍事哲學問題“試作評判”,以“引起海內同胞對軍事與哲學的研究”。文章從“戰爭的本質”寫起,運用豐富的材料分析中國抗戰實際,對關于戰爭和戰法的諸多對立統一范疇予以剖析,包括戰爭與經濟的關系、戰爭與政治的關系、戰爭發展的規律等。在關于戰爭的辯證唯物論部分,文章根據歷史唯物主義觀點指出,“戰爭是階級社會歷史的現象”,其興衰起伏伴隨階級的發生、發展和消亡。人類社會戰爭形態發展演變的歷史表明,“作戰方法基本上是由生產方法決定的。因此戰爭基本上是依據于經濟基礎之上的”。在關于戰法的辯證唯物論部分,該文對戰略戰術之差別性與同一性、戰略之全局性與戰術之局部性的關系、戰略戰術之斗爭形式與軍隊之物質內容的關系、戰斗中的多樣矛盾及其利用、時間與空間、攻防之相互作用相互滲透相互推移、由戰略防御到戰略反攻的斗爭過程、在判斷情況中辯證法方法的應用等問題,進行了深入、辯證的分析。參見化若:《軍事辯證法之一斑——用唯物論辯證法來看軍事上幾個重要問題》,《八路軍軍政雜志》1941年第3卷第1、3、4期。毛澤東讀后指出,“用唯物辯證法來說明軍事問題,大有文章可做”,對郭化若的研究予以支持《郭化若回憶錄》,第130頁。。
10月15日,陳唯實報告“斯大林對于唯物辯證法的發展”《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88頁。按:該報告的一部分以《史大林發展了關于否定之否定的問題》為題,發表于《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1期。,吸收眾人意見后,以《斯大林對唯物辯證法的新發展》為書名出版。該書認為,唯物辯證法隨時代進步而發展,斯大林在無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實踐基礎上發展了唯物辯證法,將其由“三大法則”明確為“四大法則”,即在相互聯系的法則、運動發展的法則、由量的漸變到質的突變的法則基礎上,增加對立斗爭的法則。 這將辯證法的形式與內容提高到了新的階段,使“辯證法底新的形式和新的內容,得到了有機的統一”。這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貢獻。斯大林“強調了改變世界的方法,教導我們依照著辯證法底規律來領導革命”,指引中共在革命實踐中貫徹理論聯系實際的思想路線。陳唯實:《斯大林對唯物辯證法的新發展》,1950年印行,第4、5頁。該書通過解讀斯大林在革命和建設實踐中發展唯物辯證法的事例,論證了中共在抗日民族戰爭中應用馬克思主義于中國實際的合理性,這對當時迫切需要建立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中共而言意義重大。
10月29日、11月26日、12月3日,和培元連續報告“形式邏輯與辯證法”《新哲學會啟事》,《新中華報》1940年10月27日、11月24日、12月1日。,后整理成《邏輯史鳥瞰》一文。該文認為,人類邏輯思想的發展史依次經過“原始的辯證法”“形式邏輯”“現代的唯物辯證法”三個階段。邏輯史以社會發展為基礎,以自然科學的發展為動力,折射社會史發展的階段特征,積極影響社會發展進程。在階級社會中,邏輯思想是階級的產物和階級斗爭的思想武器。文章提出,要反對把邏輯看作超歷史的唯心論和消極的機械論兩種錯誤傾向。和培元:《邏輯史鳥瞰》,《中國文化》1940年第1卷第6期。
此外,周揚在年會上報告“契爾那夫斯基的美學”,經修改整理成《唯物主義的美學——介紹車爾尼舍夫斯基的美學》一文。該文強調車爾尼雪夫斯基在俄國革命中“普羅米修斯”的歷史地位,詳盡闡發其“美是生活”的美學命題,堅決反對觀念論美學,認為藝術只是現實的一種“蒼白的”再現,但“再現現實”不同于消極的“摹擬自然”,而是包含著作家用形象的方法對生活的“說明”與“批判”,藝術創作應服務于生活和生活的改造,唯此才能完成其“生活教科書”的使命。該文闡發的這一美學命題,強調美學改造現實的功能,為此后中國作家的創作指明了實踐方向。車爾尼雪夫斯基《藝術與現實之美學的關系》一書涵蓋整個美學思想體系,“是從唯物論觀點來創造綜合的科學的美學的第一次輝煌的嘗試”,體現了徹底唯物的本體論和深刻的辯證法,在很多方面與馬克思主義相契合。他認為“美的觀念是依存于人類生活的經濟條件,各個階級因在社會生產中所占的地位不同,各有其不同的美的理想”,體現出“階級美學的戰斗的特色”,表明“人們實踐活動的基本內容是物質生產和階級斗爭”,從而拓寬了藝術主題的活動空間,使其越出舊美學的限制,“并補充到了全部的生活和自然”。他還反復強調主題的思想性之重要,藝術家應在作品中展現并回應時代問題。周揚:《唯物主義的美學——介紹車爾尼舍夫斯基的美學》,《解放日報》1942年4月16日。
新哲學會會員在第一屆年會上所作報告還有徐特立的“數學辯證法”、陳伯達的“中國近代哲學思潮”等驚秋:《陜甘寧邊區新文化運動的現狀》(上),《新華日報》1941年1月7日。。
這次年會“總結了過去工作的成績,首先是普遍的提高了研究新哲學的興趣,在延安各機關,前方各戰斗部隊,在全國各學術團體間都有很大的影響,至少在延安造成研究理論的空氣”延安時事問題研究會編:《抗戰中的中國文化教育》,抗戰書店,194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翻印),第310頁。。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出席會議,展現了重視新哲學會群體及其研究的態度,鼓舞了理論工作者的工作熱情。在持續半年之久的年會系列報告會上,新哲學會群體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成果闡釋哲學領域各個論題,為論證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命題的合理性提供了重要理論參考。這些報告產生的理論文本大多發表于延安《解放》《中國文化》《八路軍軍政雜志》等刊物,代表了當時國內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最高水平,在中國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實踐指導意義。新哲學會群體將《解放》《中國文化》作為發表著述的重要園地,后者更是成為新哲學會的旗幟。他們還投稿給重慶《新華日報》《群眾》《理論與實踐》等報刊,擴大了新哲學會的理論陣線。
在親歷者回憶和報刊記載中,1941年6月以后新哲學會湮沒無聞參見于光遠:《我的編年故事·1939—1945(抗戰勝利前在延安)》,第55頁。。當年8月27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對黨內不注重運用理論解決實際問題的現象提出批評,指出:“延安研究哲學是空洞的研究,不研究中國革命的內容與形式,不研究中國革命的本質與現象。”會議要求“徹底打破目前黨內教學方法與思想方法上的主觀主義與形式主義,決定由張聞天等組成委員會,研究改造學習的辦法,并起草有關的決定”。《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324、325頁。1942年春天,整風運動正式開始,在反對教條主義的氛圍下,報紙雜志上發表的理論文章明顯減少,學習理論的風氣大為下降,理論界活動的重心也從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轉向運用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國革命實際。因此,筆者認為,1941年下半年至1942年春,在準備整風的過程中,新哲學會逐漸中止活動,新哲學會群體的活動則“融入”全黨整風運動之中。
三、歷史價值
新哲學會的學習活動和研究成果傳播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闡釋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系列基本問題,推動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結晶——毛澤東思想的形成。
(一)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
新哲學會群體編譯出版了一批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中共中央進駐陜北初期,可供參閱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很少,而且多為外文書籍。1939年2月,中共中央干部教育部制定第一期在職干部教育計劃,將哲學納入課程,作為主要學習內容之一。為滿足干部學習對哲學教材的需要,新哲學會組織會員“分頭著手編著各種哲學著作”,齊禮總編:《陜甘寧邊區實錄》,第110頁。包括張仲實譯《費爾巴哈論》、陳昌浩譯《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艾思奇譯《列寧關于辯證法的筆記》《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唯物史觀的書信》、王實味等譯《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柯柏年和王實味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及馬克思主義》、吳亮平譯《反杜林論》、艾思奇編《哲學選輯》《哲學講座》、艾思奇和吳亮平著《科學歷史觀教程》、艾思奇論文集《理論與實踐》、陳伯達論文集《真理的追求(續集)》,等等。這些著作“所明白揭露出來的新民主主義新文化特別是新民主主義新哲學的偉大的戰斗運動上,都仍發揮著巨大的和積極的作用”。無邪:《一年來的中國哲學界》,《哲學》1941年第1卷第3期。它們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從西方傳播到中國,從西方話語轉化為帶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本土話語,為理論學習提供了文本支持。
與此同時,新哲學會群體發表了一批深入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文章。一是闡述辯證唯物主義,如艾思奇《關于辯證法論理學認識論的一致性》《形式論理學和辯證法——并略評潘梓年先生的〈邏輯學與邏輯術〉》《正確的工作態度和工作方法就是辯證法——研究哲學的基本認識》、和培元《什么是有機聯系》等。二是宣傳歷史唯物主義,如艾思奇《辯證法唯物論怎樣應用于社會歷史的研究》、王思華《關于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社會發展的動力問題》、柯柏年《關于〈共產黨宣言〉》、楊超《唯物史觀》等。三是介紹哲學研究和學習方法,如艾思奇《關于研究哲學應注意的問題》《怎樣研究辯證法唯物論》、徐特立《怎樣學習哲學》、柯柏年《馬克思的讀書方法》、楊松《怎樣教和學聯共(布)黨史?》、張仲實(署名實甫)《列寧如何研究馬恩底著作》《斯大林底早年的哲學思想——讀書札記》等。這些文章強調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革命實踐相結合,全面、深刻地分析主觀主義產生的根源,闡明了其唯心論實質和嚴重危害。
新哲學會為陜甘寧邊區、全國各抗日根據地學習新哲學提供了通俗實用的學習材料和切實有效的組織模式。新哲學會成立后即聯系“綏德、慶環、二戰區、晉冀察等處”,與之開展學術交流。各根據地希望延安哲學家到前線幫助和推動新哲學研究,更希望他們多編寫通俗的哲學小叢書供前方軍民學習。為此,張聞天在新哲學會第一屆年會上強調:“新哲學會今后應推動各地研究新哲學的活動,供給他們研究的材料,通俗化的讀本,以提高全國的理論水平。”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為提高在職干部學習質量,1940年10月,中宣部決定在水平較高的干部中推廣研究會或研究小組的學習方式《中央宣傳部關于提高延安在職干部教育質量的決定》,《共產黨人》1940年第12期。。1941年3月,《延安在職干部教育第三期計劃》就如何成立包括哲學研究會在內的研究會作出詳細規定參見《延安在職干部教育第三期計劃》,《解放》1941年第127期。。以新哲學會為發端,延安附近地區分別成立哲學研究會,各單位遍布哲學研究小組,由此形成了一個哲學研究的組織網絡,推動新哲學在陜甘寧邊區推廣普及。在此基礎上,新哲學會的活動輻射到敵后抗日根據地,推動晉察冀邊區新哲學會成立,并為其開展研究活動提供方法借鑒。參見成仿吾等:《邊區新哲學會成立緣起》,《晉察冀日報》1941年6月10日。
新哲學會群體具有廣泛代表性,注重與延安以外的進步文化界、哲學以外的其他學科展開學術交流,擴大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影響力。1939年1月,在重慶成立的中國學術研究會致信新哲學會,希望新哲學會與其保持密切學術聯系,并為其會刊《理論與現實》供稿。為了爭取全國學術界團結抗戰,新哲學會復信表示贊同中國學術研究會的宗旨,并與之定期互換資料。參見《學術研究會函新哲學會》,《新中華報》1939年4月25日;江湘:《延安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新中華報》1940年6月28日。中國學術研究會實質上是新哲學會的分會,主要成員有潘梓年、博古、沈志遠、艾寒松、胡繩、錢俊瑞、向林冰等,以《理論與現實》季刊作為言論陣地。胡繩主編的《讀書月報》也經常刊發深刻的哲學著述,“不時用集體討論的方式,來對新民主主義的哲學以及整個文化問題及現實問題作精深的探討和發揮,而有著很好的工作表現”。無邪:《一年來的中國哲學界》,《哲學》1941年第1卷第3期。新哲學會群體還十分重視將唯物辯證法運用在其他學科的研究中。如在歷史研究方面,范文瀾開始撰寫《中國通史簡編》一書,這是第一部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寫成的中國通史專著。又如高士其、艾思奇等參與發起陜甘寧邊區國防科學社,新哲學成為“研究國防科學的理論與實施”的指導思想參見高士其:《國防科學在陜北》,《群眾》1938年第1卷第25期;王新、張藜:《邊區國防科學社考略》,《中共黨史研究》2012年第3期。。
總之,新哲學會通過大量編譯出版馬克思主義哲學著述、大力推廣學習哲學的方式方法、廣泛聯系各地區各學科,成為延安、陜甘寧邊區、各敵后抗日根據地,乃至國統區、淪陷區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的重要學術團體。
(二)闡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問題
1938年4月,艾思奇提出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從“通俗化”轉到“中國化現實化”的方向上來參見艾思奇:《哲學的現狀和任務》,《自由中國》1938年創刊號。。同年10月,毛澤東提出推動“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的論斷,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質的飛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命題為新哲學會開展理論研究指明了方向,賦予其鮮明的實踐內涵。1940年7月,楊松在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現有成績和缺點進行系統梳理的基礎上,認為當時的任務是:改變思想文化理論戰線的落后局面,并使理論總結和實踐經驗檢討“成為實際斗爭的先導,配合著軍事的和政治的斗爭”,以完成抗戰建國的偉大事業楊松:《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中國文化》1940年第1卷第5期。。
具體而言,艾思奇、張如心、張仲實、楊松、和培元等系統闡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可能性、方法論、理論原則、生成路徑等問題,實際上從馬克思主義哲學高度論證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科學性與必要性。艾思奇對陳立夫“唯生論”、蔣介石“力行哲學”、閻錫山“中的哲學”,以及“葉青哲學”展開分析批判,剖析其產生背景、思想實質和理論悖論,揭示其反動本質,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體系的形成構建理論基礎、營造輿論環境。郭化若繼承和發展毛澤東關于軍事辯證法的論述,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考察軍事問題。陳伯達、范文瀾遵循毛澤東關于用馬克思主義方法批判總結中國歷史遺產的主張,將運用歷史唯物論研究中國歷史視為“我們當仁不讓的工作之一”范文瀾:《原始公社到中央集權的封建制度底成立》,《中國文化》1940年第2卷第3期。,在研究古代哲學史、經學史時踐行了“古為今用”的方針。周揚闡發的美學思想為毛澤東把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引入唯物主義美學觀提供了理論啟發,為《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文本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思想資源。和培元《論新哲學的特性與新哲學的中國化——為延安新哲學會三周年紀念作》一文實際上是對新哲學運動的基本總結,是考察新哲學運動的標志性成果。楊松主張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在革命實踐中建立將新民主主義的內容與中華民族的形式相結合的“中華民族新文化”。他還提出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運用于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推動“中國各門學術馬列主義科學化”。楊松:《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中國文化》1940年第1卷第5期。這其實是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賦予了學科形態。新哲學會群體注重梳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在著述中有意識地列舉中國革命中的實際問題并予以辯證唯物主義的分析,闡述“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與“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區別,批駁中共歷史上出現的教條主義錯誤,分析各種反馬克思主義論調的思想實質。他們在把矛頭集中指向教條主義的同時,注重闡釋理論聯系實際的思想路線,論證和宣傳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為清算土地革命以來的機會主義錯誤準備了條件。
毛澤東提出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政治命題,新哲學會群體遵循這一號召進行理論闡釋,實際上成為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理論與實踐問題進行系統闡發的思想庫。二者之間的理論互動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和毛澤東思想發展史上的獨特景觀。可以說,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方面,新哲學會的獨特作用和歷史價值是任何理論機構和理論家群體都無法比擬的。新哲學會群體從多個角度參與構建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為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領導人升華出一種富有活力和底蘊的社會意識形態提供了理論基礎,在中國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留下了深刻印記。
(三)推動形成毛澤東思想
新哲學會群體從總體上提出和論證了形成毛澤東哲學思想,也就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的必要性。艾思奇指出,“現在需要來一個哲學研究的中國化、現實化的運動”,中心是對“一切以抗戰的實踐為依歸,而絕對排斥學院式的空洞的爭論”的辯證法唯物論的研究艾思奇:《哲學的現狀和任務》,《自由中國》1938年創刊號。。楊松提出,應該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基礎,借鑒馬克思恩格斯評判西歐哲學史和普列漢諾夫整理俄國哲學史的經驗,“去研究和繼承中國的哲學”,對中國古代哲學唯心主義的各派思想予以批判,對其中的辯證法唯物論因素加以發揮,在此基礎上寫成一部系統的中國哲學史著作楊松:《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中國文化》1940年第1卷第5期。。它的完成必將顯著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成為中國共產黨人清理中國古代文化遺產這一浩大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艾思奇還通過對抗戰以來幾種重要哲學思想的系統梳理指出,抗戰以來辯證唯物論發展的一個重要表現是“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辯證法唯物論在中國的具體應用的問題”,“一切其他問題的研究,都是以這一問題的解決做中心的”艾思奇:《抗戰以來的幾種重要哲學思想評述》,《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正如時人所言,1940年以來,“中國哲學界的第一個特征,因此就正是在努力建設新民主主義的新哲學,努力發揮辯證法的唯物論,并且使它中國化地表現”,而新哲學會“就擔當了執行并且完成上面這個工作方向的基本任務”。在其努力下,新哲學幾乎成為陜甘寧邊區全體工作人員必須學習的理論武器,并逐漸“深入民間而成為一般民眾的共同的世界觀”。無邪:《一年來的中國哲學界》,《哲學》1941年第1卷第3期。
新哲學會群體從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與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兩個方面深入探討了毛澤東哲學思想的基本問題。和培元指出,“辯證唯物主義的普遍原理與中國的具體革命實踐的結合、與中國的歷史實際的結合,這是毛澤東同志指示給我們和示范給我們的方向”,循此前進,才能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新發展和培元:《論新哲學的特性與新哲學的中國化——為延安新哲學會三周年紀念作》,《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一方面,新哲學會注意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1939年上半年,新哲學會群體參與毛澤東成立的哲學小組,就《矛盾論》的修改完善展開討論,推動了毛澤東哲學思想的形成與完善。1940年2月,艾思奇在《中國文化》創刊號上發表《論中國的特殊性》一文,深刻闡明唯物辯證法關于一般與特殊的原理,指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推動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和中國實踐相結合,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指導下研究中國的特殊性問題,并在中國革命實踐中將馬克思主義推向前進。這些探索有助于毛澤東深化關于矛盾普遍性與特殊性關系的研究。另一方面,新哲學會注意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哲學相結合。為了改變“在我們的比較高級的哲學團體中討論唯物史觀的時候,迄今依然是‘言必稱希臘’”的狀況和培元:《論新哲學的特性與新哲學的中國化——為延安新哲學會三周年紀念作》,《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新哲學會群體在中國古代哲學研究領域做了許多工作。這是“對于中國自己的過去哲學史上的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因素的發揚,以及對于中國的形而上學和唯心論思想的批判”艾思奇:《抗戰以來的幾種重要哲學思想評述》,《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陳伯達的古代哲學系列報告和艾思奇、范文瀾、陳伯達在新哲學會第一屆年會上所作報告,是這方面的主要成果。這些探索有助于毛澤東深化關于認識和實踐關系的研究關于毛澤東對中國古代知行觀的繼承和發展,參見汪澍白:《〈實踐論〉〈矛盾論〉與中國傳統哲學》,《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動態》1987年第4期。。
新哲學會群體通過書信往來、參加年會報告會、發表理論著作、私人會談等多種方式與毛澤東進行理論交流。艾思奇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的譯介,郭化若關于軍事辯證法的研究,陳伯達關于中國古代哲學史的研究,范文瀾關于中國社會發展動力和規律的觀點,周揚、吳玉章、何干之關于《新民主主義論》的意見,分別在哲學、歷史、軍事辯證法、新民主主義論等領域,為充實深化毛澤東的知識結構和思想體系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思想資源。新哲學會群體的研究推動了毛澤東《〈共產黨人〉發刊詞》《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論》等一批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著作的形成,為其提出系統完備、符合中國國情和時代潮流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作出了重要貢獻。參見王海軍:《真理的追求——延安時期知識分子群體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09—321頁。
新哲學會群體將毛澤東的思想視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予以積極宣傳闡釋。盡管開始時角度不盡相同,但其論證方向漸趨一致,為中共領導人和理論工作者明確提出“毛澤東思想”概念提供了認識前提和論證基礎。有學者指出:“新哲學會,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毛澤東思想化中國)的首個試驗場和根據地,是‘毛澤東思想(在中共內部)勝利’的母胎,是毛澤東思想化中國的關鍵環節,是毛澤東走向智慧之神的第一步,也是最堅實的一步。”董標:《延安新哲學會:立意高遠的思想機器》,《現代哲學》2008年第3期。以新哲學會群體為代表的理論工作者的研究著述,推動了毛澤東思想的理論闡發和體系建構,成為毛澤東思想發展史上理論互動的重要體現。新哲學會群體分析總結中國革命實踐經驗,批判性汲取中國古代哲學精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展開精深研究,融革命經驗、歷史傳統、哲學理論于一體,致力于闡釋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推動了“毛澤東思想”概念的提出。
四、結 語
在發起哲學小組的基礎上成立新哲學會,“既出于毛澤東的教育興趣和職業志向,又為之開辟了新天地”,個中緣由在于:“宣傳教育足以造就組織人事——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弘風訓世,莫當于此,古代治術的智慧精華,被毛澤東恰到好處地發展了。”李金山主編:《大眾哲學家——紀念艾思奇誕辰百年論集》,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第114、115頁。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新哲學研究會的發起,同樣被賦予在意識形態領域革故鼎新的政治使命。由延安時期新哲學會所開創的“宣教先行”模式在新中國開枝散葉。參見《中國新哲學研究會 開發起人會議》,《人民日報》1949年7月13日。
毋庸諱言,受主客觀條件限制,新哲學會的研究存在局限性,見解深刻并契合中國實際的理論著作不多,理論研究的“專門化”目標難以實現,存在公式化套用馬克思主義話語的情況,對歷史人物和史實的評價有時也有失公允。此外,新哲學會以相當精力開展的古代哲學講座某種程度上脫離抗戰建國實際,不利于工農出身的廣大黨員學習新哲學。該會的活動主要圍繞少數理論工作者和高級干部展開,在吸納工農大眾學哲學、推動新哲學大眾化方面缺乏有力措施和有效方法艾思奇的第一次年會報告聽眾“寥寥無幾”,隨后經常參加報告會者約20人。參見《陳伯鈞日記·文選》中卷,第554頁;《回憶張聞天》,第159頁。。
新哲學會是抗戰初期中共組建的重要學術團體,擔負著研究、宣傳、普及新哲學,推動全黨理論學習的重大使命。其發起和演變的歷史脈絡因應了中共加強馬克思主義理論建設的時代訴求,推動了干部教育事業的開展,對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作用巨大,對中共思想、理論、學術、文化建設影響深遠。新哲學會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推動干部學習新哲學,闡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系列基本問題,為實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歷史性飛躍即毛澤東思想的形成搭建了理論探索平臺。某種角度上看,新哲學會的活動是在探索構建體系化的意識形態思想,其影響在新中國成立后仍然綿延不斷。
(本文作者" 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責任編輯" 趙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