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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農村掃盲運動考察(1949—1966)

2023-01-01 00:00:00孟強偉賈沛韜
中共黨史研究 2023年2期

〔摘要〕在1949年至1966年的農村掃盲運動中,福建通過舉辦冬學和推廣“速成識字法”塑造農民對新中國的政治認同;通過農業合作化運動凸顯嚴肅的社會主義議題,并結構性地發明出農民的識字需求;通過“大躍進”及其后的掃盲工作促使農民在革命口號中奔向共產主義。在此過程中,若干具體措施的實行使得社會主義進入農民日常生活。這一系列革命性實踐詮釋出社會主義的諸多意涵,促使農民對其形成政治認同,展現了一幅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的豐富歷史圖景。

〔關鍵詞〕掃盲運動;福建省;社會主義新農民;政治認同

〔中圖分類號〕D232;K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3815(2023)-02-0142-12

Abstract: During the movement to eliminate illiteracy from 1949 to 1966, Fujian promoted farmers’political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new China through winter classes and promotion of a “quick literacy method,” highlighting serious socialist issues and creating a structural demand for literacy among farmers through the agricultural cooperativization movement. These prompted farmers to embrace communism through the revolutionary slogans during the “Great Leap Forward” and the subsequent illiteracy elimination work. During this process, implementation of several specific measures enabled socialism to enter into the daily lives of the peasants. This series of revolutionary practices interpreted many implications of socialism, promoted political identification among farmers, and presented a rich historical picture of shaping the new socialist farmers.

近代以降,許多政治力量都注意到一般民眾識字學文化的重要性,這使得掃除文盲逐漸成為各種現代性設計共同著力的一項基礎性工作參見潘祥輝:《“送字下鄉”:晚清及民國時期掃盲運動的傳播社會學考察》,《浙江學刊》2017年第5期。。新中國成立后,這項工作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顯得更加突出,因為列寧曾強調,在一個文盲國家里無法建成共產主義《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4頁。。新中國掃盲運動的大規模開展,大體發生在1949年至1966年,學界在這方面成果豐贍,考察的重點是農民群體參見〔日〕淺井加葉子著,王國勛、劉岳斌譯:《當代中國掃盲考察》,當代中國出版社,1999年;廖其發主編:《當代中國掃盲和農村成人教育的回眸與前瞻》,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李慶剛:《“大躍進”時期掃除文盲運動述評》,《當代中國史研究》2003年第3期;馬云:《新中國農村掃盲教育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年;李飛龍:《20世紀50年代農民業余文化教育述論》,《當代中國史研究》2009年第3期;岳謙厚、杜清娥:《新中國成立初期山西省農村掃盲》,《當代中國史研究》2012年第3期;等等。。有學者認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農村掃盲運動有著促使農民實現“文化革命”和“文化翻身”的意義參見范連生:《革命語境下的文化翻身——評建國初期黔東南少數民族地區農村的掃盲運動》,《貴州社會科學》2008年第11期;馬云、劉建平:《口述視角下的20世紀50年代中國農村掃盲教育及現代啟示》,《教育理論與實踐》2004年第3期。按:有的研究還擴展到掃盲對農業合作化的推動作用和對社會的重要影響。參見蘇澤龍:《20世紀50年代山西農村掃盲與農業生產研究》,《當代中國史研究》2018年第5期;Andreas, J.(2004).“Leveling the Little Pagoda: The Impact of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s, and Their Elimination, on Rural Education in China”.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 48(1), pp.1-47。。有學者通過分析20世紀50年代的農民掃盲文本進一步指出,掃盲并非只為讓農民實現“文化翻身”,它更是一個建構政治認同、塑造社會主義新人的政治規訓過程參見滿永:《文本中的“社會主義新人”塑造——1950年代鄉村掃盲文獻中的政治認同建構》,《安徽史學》2013年第4期;馬云:《農民的“文化寶本”: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農村掃盲教材解析》,《中共黨史研究》2013年第7期。按:關于塑造“新人”的研究,參見余敏玲:《形塑“新人”:中共宣傳與蘇聯經驗》,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15年。。盡管現有成果已經對新中國農村掃盲運動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但仍有一些問題需要繼續追問。例如,回到具體歷史進程和情境之中,國家詮釋的“社會主義”具有哪些意涵?它們又是如何被農民接受的?本文擬以地方檔案為主要史料,考察1949年至1966年的福建農村掃盲運動,著力展現運動圍繞各個時期中心工作曲折發展、通過若干具體措施深入鄉村的過程,以此呈現一段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的歷史。

一、塑造農民對于新中國的政治認同(1949—1953)

在中共七大的政治報告中,毛澤東明確指出,“從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中掃除文盲,是新中國的一項重要工作”,其中又以農民的脫盲最為重要,設若掃盲“離開了三億六千萬農民,豈非大半成了空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83、1078頁。而解放之際,福建省農村413萬青壯年中,超過八成是文盲和半文盲,有些山區甚至無一人識字《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針對這種情況,福建省政府、省教育(文教)廳多次發布冬學工作指示,各縣市按要求組織鄉村新政權中的骨干及土改積極分子利用冬閑時間參加學習。一部分條件較好的冬學還被轉為常年民校(農民業余學校)。1949年的冬學僅是有重點地舉辦,1950年以后辦學面逐步擴大。1955年開始,強調常年堅持文化學習,冬季不再另辦冬學。參見《福建省志·教育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第432—433頁。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福建省有計劃地在工農群眾中開展掃盲工作,并陸續舉辦民校《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福建省志·教育志》,第433頁。。1951年,福州市的冬學規模較上年擴大不少,做到了村村辦冬學、鄉鄉有民校,還涌現出一批模范教師和學員《福州市志》第7冊,方志出版社,1999年,第114頁。。1952年,福建省成立識字運動委員會,還組建了以省政府副主席為主任委員、省委宣傳部和省教育廳領導為副主任委員的省政府掃盲工作委員會《福建省志·教育志》,第804、805頁;《福建省人民政府掃盲工作委員會名單》(1952年),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7-0057-0107。。受中央政府積極介紹、各地部隊廣泛推行祁建華“速成識字法”影響祁建華“速成識字法”的要義在于學好注音字母、多看字形并聯系生活實際。參見華東工農教材編輯委員會編:《農民速成識字閱讀課本》上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52年,第93—94頁。,1952年5月至7月,福州、南安、建甌等地自發辦起70多個“速成識字法”實驗班。這雖然帶有一定的盲目性,但有的地方教學較為認真,也收到了一些效果。同年8月至次年3月,福建全省開始自上而下有領導、有計劃地大力推行“速成識字法”。《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福建省之所以能在1952年出現掃盲學習高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廣泛推行了此法。

無論常規冬學還是速成方法,學習識字自然是題中之義,而將政治教育和文化教育結合起來也是對學習內容的基本要求參見《福建省志·教育志》,第432頁。。新政府甫一成立,就把向農民宣傳新中國誕生的偉大意義、解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等,作為冬學政治教育的基本內容,要求深入淺出地說明人民國家是如何艱難締造、人民革命是如何贏得勝利的,為何必須把愛祖國、愛人民作為人民國家的新道德,以便使全國人民都能自覺地為新中國的建設而奮斗《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指示 開展今年冬學工作 解釋共同綱領樹立國民新道德》,《人民日報》1949年12月7日。。1951年,教育部又要求在冬學中對農民進行以抗美援朝為主題的愛國主義教育,推進增產節約和愛國公約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工農教育司編:《工農教育文獻匯編(農民教育)》,1979年印行,第23頁。。這些在福建省文教廳所編的《冬學課本》中均有反映,“毛主席,救人民,領導工農大翻身”“工人農民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是新中國的主人”等以對新中國的政治認同為內核的愛國主義話語,在剛剛解放不久的福建農村,顯得十分新穎參見福建省人民政府文教廳編:《冬學課本》第1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51年,第4、5、12、16—19、34—36頁。按:這一時期福建的工人夜校同樣在努力啟發“翻身感”、灌輸“剝削”等馬列主義基本概念。參見《福建省志·教育志》,第440頁。。在推行“速成識字法”的過程中,各類識字課本也都著力塑造政治認同。例如借用老農的口吻說,舊社會“不講理,富人享福,窮人受氣”,新社會“好漢懶漢分高低”,“活一年,好一年,日子越過越香甜”《農民速成識字閱讀課本》上冊,第8、9頁。。直到農業合作化高潮時期,這種強調新舊對比的故事仍然在識字課本中大量存在。有的課文樸實地描述了農民從過去“面黃黃”到現在“臉胖胖”的變化,然后簡單明了地指出,這是因為農民聽了黨的話參見福建省教育廳編:《農民識字課本》第3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32—33頁。。

由此可見,新中國成立初期,農村掃盲運動除了具有基本的文化教育功能以外,要旨在于盡快塑造農民對于新中國的政治認同。農民群體的政治認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他們乃是黨和國家確定的階級柱石之一。需要明確的是,這里的農民實際指的是貧下中農。盡管富農階層同樣存在很多文盲,但福建省選出的脫盲典型仍然都是貧下中農出身參見《福建省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6年),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2。。即便原本應該沒有意識形態色彩的脫盲標準(認識多少個字算作脫盲),當時也會按照階級身份區分出等級。1953年的脫盲標準分為“干部和工人”“農民”“城市勞動人民”等三個類別,其中工人應識2000個常用字,農民1000字。在1956年的脫盲標準中,工人識字量不變,農民調升為1500字。相比之下,1988年的國務院《掃除文盲工作條例》則以職業身份和居住地域來界定識字主體,具體包括“農民”“企業和事業單位職工”“城鎮居民”。參見國家教育委員會成人教育司編:《掃除文盲文獻匯編(1949—1996)》,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6、76頁;何東昌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要教育文獻(1976—1990)》,海南出版社,1998年,第2713頁。改革開放后掃盲工作面向全體人民的取向,更加凸顯了新中國成立初期農村掃盲運動的階級分層意識。

和多數群眾運動一樣,福建省在推行“速成識字法”時因為急于求成而造成了不少問題。特別是1952年夏季以后,出現了“輕率冒進”乃至“轟了起來”的狀況,看重速成而輕視民校的偏向十分明顯《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有的地方甚至將“速成識字法”神秘化,宣傳三個月就能認2000字,卻未講清這需要350個小時的課堂突擊《惠安縣五三年掃盲工作總結》(1953年12月28日),惠安縣檔案館藏,檔案號0114-001-0017-0062。。發現問題后,福建省三次縮減任務,將脫盲的計劃數字從62萬人減至18萬多人,但這又被認為是犯了“急躁冒退”的錯誤。再加上與春耕生產結合得不好以及經費上的紊亂等問題,掃盲工作呈現混亂局面。南安縣在第一批整頓中將四個鄉的學員從1438人減少為879人,被剔除的學員對此頗為不滿,表示“起火也是你們,打火也是你們”;長泰縣學員說,“教師沒有良心,把我們一腳踢開”;寧洋縣甚至有學員“撕掉書本”并“痛罵一頓”。《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1953年4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批評掃盲中的輕率冒進現象,認為不適當地強調掃盲工作的重要性而把“攤子鋪得太大”是不切實際的做法《掃除文盲的工作必須整頓》,《人民日報》1953年4月9日。。在中央輿論指導下,福建省決定糾正掃盲運動中“輕率冒進”和“急躁冒退”兩種偏向,重點在于前者,明確否定了競賽、創模等“轟轟烈烈的做法”,著力進行整頓鞏固《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

新中國成立初期,雖然尚未進入社會主義,但冬學和速成識字掃盲中的國家認同教育事實上成為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的第一步。盡管“速成識字法”因推廣時急于求成而逐漸被放棄,但福建農村掃盲運動不但沒有停止,反而在農業合作化的大潮中才真正開始“運動”起來,進入一個嶄新階段。這是因為它始終配合工農業生產發展和各個時期的政治運動而進行,中心工作起起伏伏,農村掃盲運動便隨之“波浪式”地向前發展參見《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

二、社會主義議題的凸顯與農民的識字需求(1953—1957)

國家要求在農村開展掃盲運動,并不意味著所有農民都會自覺地投入其中。即使是在后來成為福建第一個無盲鄉的古田縣秀峰鄉,也有人說:“自古以來有人擔箂(指竹子——引者注)借谷,沒人擔箂借字。”老人怕女兒和兒媳讀民校會“變壞”,還有的人認為自己笨、學不會。《學習先進 加速掃盲——經驗介紹匯編》(1958年5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3-0088-0067。之所以出現此類聲音,是因為雖然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土地改革重組了農村權力關系,使農民感受到國家的權威,卻沒有改變他們的勞作和生活秩序,因而農民仍然如傳統鄉土社會之時一樣,沒有識字的需求參見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4—22頁;徐秀麗:《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掃盲運動的歷史考察》,《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6期。。直到20世紀50年代前中期黨和國家在農村的中心工作——農業合作化運動到來,這種秩序才被徹底改變。自此,發展集體生產與做好分配成為農民的基本任務和利益所在。為了保障自己在農業合作社中的利益并維持其運作發展,他們較為普遍地“自動”產生了識字的需求。

站在歷史的比較視野來看這一問題,會更加清晰明了。因為不獨中共,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鄉村建設派的晏陽初和國民政府也曾在掃盲的同時著力推進合作化,卻都沒能將二者結構性地聯系起來。

1926年,在關于“平民教育”問題的文章中,晏陽初將貧困視作平民識字教育的難關之一。如其所言,中國人民“十九赤貧……自無閑情逸致,拋開謀生而受教育”。宋恩榮主編:《晏陽初全集》第1卷,天津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44頁。因此,他試圖把識字與改善生計結合起來:通過培訓農民組織信用合作社來給他們提供低息貸款,同時要求只有具備讀寫能力的人才能加入信用合作社,以此激勵文盲參加平民學校參見宋恩榮主編:《晏陽初全集》第2卷,天津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67、268頁。。晏陽初推行合作化的初衷在于通過解決農民生計問題紓解識字教育中的“窮難”困境。但他反過來又要求農民只有識字才能參加合作社,以致識字與合作化互為前提,陷入循環的怪圈。不難看出,這種通過外部強制把合作化與識字機械地結合起來的做法,使得晏陽初的合作化沒有也不可能生產出農民內在的識字需求。在此情形下,他通過改變農村文盲遍地的狀況來培養愛國者進而實現國家強大的愿望必然落空參見宋恩榮主編:《晏陽初全集》第1卷,第119—120頁。。

20世紀30年代中期國民政府主導的合作化,在相當程度上承接了華洋義賑會在河北農村建立信用合作社的實踐遺產參見陳意新:《農村合作運動與中國現代農業金融的困窘——以華洋義賑會為中心的研究》,《南京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因而與晏陽初的合作化相似,國民政府也把信用合作社作為合作事業的主流來發展參見伍福蓮:《試論南京國民政府的農村合作運動》,《四川大學學報》2004年增刊。。可是,注重給農民提供貸款的做法表面上使得農村合作運動的“國家化”程度大為加深,卻沒有改變民間“自治”的格局參見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編:《中國農民銀行》,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0年,第16—17頁;劉紀榮:《國家與社會視野下的近代農村合作運動——以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華北農村為中心的歷史考察》,《中國農村觀察》2008年第2期。。誠如時人所批評的,這種沒有身份與資產界限的合作制度理想在農村遭遇的現實是:多數合作組織都被豪紳把持,而一般的合作社社員,除地主富農外大多數是中農,最需要銀行貸款的貧苦農民反而被排除在合作社大門之外,他們需要農本時,仍然只能求助于高利貸者參見秦孝儀主編:《革命文獻》第86輯,“中央文物供應社”,1981年,第462頁;《薛暮橋文集》第1卷,中國金融出版社,2011年,第270、271頁。。概言之,雖然國民政府加大了資金層面的介入力度,但仍屬民間“自治”的合作化注定很難與農民識字問題結構性地聯系起來。1935年之后,為配合新生活運動,國民政府只能訴諸早見端倪的強迫識字措施,福建省還專門頒布了強迫識字的辦法參見《福建省志·教育志》,第434頁。。此時所用的識字讀本則旨在普及基本道德規范和一般常識,強化對于諸如本省、“黨國”及其領導人和合作社等的認知與感情參見福建省立民眾教育處編:《福建民眾識字讀本》,商務印書館,1936年。。此外,當局更將識字人數的多寡與“國家民族之盛衰”聯系起來參見福建省普及識字委員會編印:《福建省識字教育概況》,環球印書館,1936年,第1頁。,在未能創造出農民內在的識字需求的情況下,此等流于空泛、無所著落的說教預示著強迫識字只能草草收場。

反觀20世紀50年代前中期,中共在農村推行的合作化運動是在國家強力主導下,將分散的小農全部組織到社會主義的合作社之內。實踐中,開始時大辦農業合作社的熱潮和隨后的整頓總體上還算穩步前進、健康發展,但在1955年夏季以后,全國形成迅猛發展的農業合作化浪潮。這使“社會主義”成為農民不得不面對的嚴肅議題。福建省閩侯縣荊溪區在大約20天的時間里就將初級社及部分單干農民組織進高級社,據說“全區每個角落、每時每刻都有人在談論社會主義”。仙游縣仙水鄉仙星農業生產合作社僅用18天時間就完成了向高級社的轉變,有的農民認為步子走得太快:“我才入社就取消土地報酬,你們走的幾步路要我一步就走完……”有的農民則抱著“隨大流”的想法:“有土地報酬也好,沒有土地報酬也好,我家有兩個勞力反正差不多。”中共福建省委辦公廳編:《福建農業合作化運動》第1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1、12、25、29、28頁。無論抱怨還是從眾,對于農民來說,傳統的勞作和生活秩序已經發生徹底改變。既然進入了社會主義的農業合作社,就要發展集體生產并做好分配。這意味著單純依靠口頭交流已經無法滿足生產生活需要,于是,農民在傳統鄉土社會所沒有的識字需求被發明了出來。

概言之,與晏陽初和國民政府推行的合作化相比,中共主導的合作化運動作為社會主義理想所引發的“結構化選擇”參見吳毅、吳帆:《結構化選擇:中國農業合作化運動的再思考》,《開放時代》2011年第4期。,在凸顯社會主義議題的同時,結構性地發明出農民的識字需求。此種需求雖然源于國家這一外部性動力,卻因為農民難有選擇而成為他們的內在需要。毛澤東認為,組織農業合作社之后,農民因為經濟上的需要會迫切地要求學文化,因而掃盲問題必須也只有在農業合作化的過程中才能解決,可謂至言參見《毛澤東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55頁。。這也回應了費孝通對傳統鄉土社會文字難以下鄉問題的思考。費孝通曾明言,除非“鄉土性的基層發生了變化,也只有在發生了變化之后,文字才能下鄉”參見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第23頁;滿永:《文本中的“社會主義新人”塑造——1950年代鄉村掃盲文獻中的政治認同建構》,《安徽史學》2013年第4期;賀照田、高士明主編:《作為人間事件的新民主主義》,人間出版社,2015年,第68—91頁。。農業合作化運動所造成的正是這樣一種根本性變化。

關于合作化之后農民迫切需要識字的情形,福建省尤溪縣的故事極具代表性:

新橋區洋頭鄉午后村,14戶人家,過去沒有一個識字人,參加合作社后不會記工賬,只好在賬簿上畫圈圈畫道道。社員的姓名寫不來,就從村頭到村尾按居住的次序排隊。第一頁為第一戶,第二頁為第二戶,其余順序推下去。大家想想,這有多大困難。《掃除文盲宣傳提綱(一)》(1957年11月22日),尤溪縣檔案館藏,檔案號60-6-5。

類似的情況還發生在古田縣秀峰鄉。由于村民不重視,合作化以前,該鄉的掃盲工作不盡順遂。原本早在1952年春季,鄉里就辦了冬學班,但隨著春耕生產的到來而很快解散。之后每年也都辦冬學,卻總是“冬季來了辦冬學,春節、春耕來臨就垮臺”。然而,不識字根本無法應對合作化以后的新形勢。1954年,鄉里辦起初級社,只找到幾個粗通文墨的人來記賬,其中兩人還有政治問題。余下村民連肥料價格也不會算,無奈之下只好叫來地主幫忙,還要派人在旁監督。社員自己不識字、不會記工分,讓別人記又怕記錯,以至于“晚上睡不著覺”。有的社員常常為一兩個工分鬧到半夜,爭執不休。《全省第一個無盲鄉:古田秀峰鄉的掃盲經驗》(1958年4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5-0003-0019。

對于本身也是農民的農村干部來說,有文化則是維持農業合作社運作發展的必備素質。因為合作社是集體生產,要求干部制定生產計劃,進行計劃管理,處理日常事務,還要他們通過參加會議、看文件和報紙、發通知等形式來掌握和貫徹上級的方針、政策和指示精神,沒有文化絕難勝任。福安縣溪邳鄉的一個文盲黨支書到縣里開會時無法記下上級布置的任務,看文件、發通知、寫條據都要靠別人幫忙,難以履行職務《福建省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6年),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2。。在尤溪縣,甚至出現這樣的狀況:

湯川區紀綱鄉愛護社,有一次要向湯川借糧,會計寫了一張介紹挑糧的條子,放在辦公室里,請社長鄭裴鎮蓋公章和私章。因為社長不識字,錯把放在旁邊的一張信蓋上章交給社員去挑糧,結果糧食挑不來,空花了五個工。《掃除文盲宣傳提綱(一)》(1957年11月22日),尤溪縣檔案館藏,檔案號60-6-5。

由此可見,合作化使得識字脫盲成為農村干部群眾接軌社會主義的重要工具。

國家不僅發明了農民的識字需求,還通過組織掃盲運動充分保障了這種需求的實現。1955年底,中共福建省委要求配合農業合作化和農業生產發展需要,切實將掃盲工作納入全面規劃《中共福建省委轉發省教育廳黨組、團省委“關于配合農業合作化運動開展農民掃盲工作的方案”》(1955年12月18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33-001-0200-0119。。1956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作出《關于掃除文盲的決定》。4月,中共福建省委要求迅速建立各級掃盲協會和辦公室。同月底,以副省長陳紹寬為會長的省掃盲協會即告成立。中共福建省委辦公廳編:《中共福建省委大事記(1949—1956)》,1999年印行,第239頁。這一年,福建繼1952年之后再次出現掃盲學習高潮,全省共有120萬青年參加民校學習,共掃除16萬青年文盲《一年來農村掃盲和業余學習工作總結》(1959年10月31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33-001-0458-0017。。

農業合作化推動掃盲真正“運動”起來,但1956年春夏的反冒進擴展到掃盲領域之后,福建有些掃盲干部和民師(農民業余教師)開始出現思想顧慮。他們抱怨說:“最倒霉的就是搞掃盲工作,三天風,二天浪,沒有一天平靜”,“寧可降兩級去當小教(指小學教師——引者注),再也不干掃盲了”。一些基層干部也擔心再犯冒進的錯誤,以至于有的縣委指示今后一概不發民校燈油費,有的區委布置不要搞掃盲工作,還有的區委書記批評掃盲干部和民師是在“搞資本主義”。《關于本省掃盲工作情況簡報》(1956年7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1-0077-0046。這些言行不免偏頗,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初衷在于糾正經濟建設盲目發展的反冒進同樣抑制了農村掃盲運動的盲目鋪開。這種影響在1957年全面體現出來,是年,福建省掃除的青年文盲數量較少《一年來農村掃盲和業余學習工作總結》(1959年10月31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33-001-0458-0017。按:就全國范圍來看,1957年的脫盲人數也比上年略有減少。參見劉英杰主編:《中國教育大事典(1949—1990)》(下),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1831頁。。

三、在革命口號中促使農民奔向共產主義(1957—1966)

1957年底,中央層面開始在經濟工作中“反反冒進”,“大躍進”運動漸次發動起來并席卷全國。在此過程中,“反透右傾、鼓足干勁”和“堅持政治掛帥、堅持群眾路線”成為福建農村掃盲運動的基調《關于1960—1967年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事業發展規劃綱要的意見(草稿)》(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32。。為了強調政治掛帥,各級黨委書記都親自抓掃盲工作。在干部群眾中間,針對錯誤觀點進行了思想教育。《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最為常見的教育方式是“辯論”。例如,龍溪縣孚美鄉針對不少干部和民師中存在的“生產忙,不可能組織班級學習”“分散學習,零零星星,不成樣子”等錯誤觀點、保守思想展開了辯論《學習先進 加速掃盲——經驗介紹匯編》(1958年5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3-0088-0067。。所謂“辯論”,事實上就是毛澤東批評的“動不動‘辯你一家伙’”《毛澤東傳》(五),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860頁。,實際上已容不得落后分子。有的地區還敲鑼打鼓地給那些再三動員而不入學的青年貼大字報,據說這個辦法很靈驗,很多頑固的人都被“攻入學”了《關于本省大躍進以來青年掃盲情況簡報》(1958年5月23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33-001-0389-0001。。此種情形非福建獨有,全國各地屢見不鮮。

“大躍進”開始后,福建提出不少脫離實際的掃盲任務和辦學目標,例如在五年或更短的時間內徹底掃盲,成為無文盲省《學習秀峰 認真掃盲》,《福建日報》1958年3月26日。;要組織一半的農村青壯年文盲、半文盲入學,并掃除其中的20%《轉發教育廳黨組關于春節前后開展掃盲宣傳的意見》(1958年2月4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2-0021-0004。按:當時不少地方甚至有更為夸張的計劃。在1958年3月的成都會議上,河南省提出要在一年內“消滅文盲”,毛澤東對此雖無太大把握,但還是有些相信,因此并未制止,而是主張讓其一試。到了11月,毛澤東直言“不太相信”半年、一年就能掃光文盲的說法,認為能在第二個五年計劃(1958年至1962年)期間掃除了就不錯。參見《毛澤東傳》(四),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760—1761頁;《毛澤東傳》(五),第1870頁。。在“大躍進”的氛圍下,掃盲“喜訊”頻傳,數字亮眼。在省委“苦戰30天,實現普及教育”的號召之下,據說莆田縣五天就辦起120所農業初中,七天就普及了中小學,已做到每個鄉都有農業中學,每個合作社都有小學,每個生產隊都有幼兒園;海澄縣苦干一天就創辦了53所農業中學;南安縣居然一晝夜之間就普及了教育《普及教育、掃盲、勤工儉學情況簡報》(1958年4月12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2-0018-0106。。據統計,全省入學人數從1950年的43萬余人發展到1958年的近300萬人。1959年,省委發動“大戰”八九月,要求大搞掃盲運動。當時的材料顯示,在這兩個月里,全省有220多萬農民參加了掃盲和各級民校學習。到年底,全省已有246萬多青壯年農民擺脫了文盲狀態,非文盲率已達78.2%;有55個縣市的青壯年非文盲率超過80%,其中20個縣市達到90%;八成左右的脫盲群眾升入業余高小班繼續學習。截至1960年1月,全省農民入學數超過305萬人,其中近78萬是文盲入學,進入業余高小和業余中學的則分別有218萬多和9萬多。《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省里進而要求當年就完成掃盲和普及業余初等教育的任務《關于傳達貫徹全國農村掃除文盲和業余教育經驗交流會情況的簡報》(1960年2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050-0046。,群眾中甚至出現了“掃盲不為奇,高小也還低,中學算一般,目標是大專”的詩句《教育部董純才副部長在全國農村掃除文盲和業余教育經驗交流會議結束會上的講話》(1960年1月23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01。。

“大躍進”期間,高指標、浮夸風并非農村掃盲運動所獨有,但這項工作似乎又有其獨特價值,當時的一個革命口號精練地體現了這種價值——“社會主義是天堂,沒有文化不能上”。由于嚴重脫離實際、根本無法實現預定目標,某種意義上講,這時的農村掃盲運動已經“口號化”了,似乎在夸張的革命口號聲中,社會主義新農民已經誕生,毛澤東所期待的“六億神州盡舜堯”的美好圖景已經浮現。1949年至1957年,全國共掃除文盲近2800萬人,而1958年一年即號稱掃盲4000余萬人,遠超之前九年的總和。隨后兩年公布的掃盲人數大幅減少,但絕對數字仍然很大。1960年4月,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在向全國人大作關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的報告時說,到1959年,已有1.1億多青壯年擺脫了文盲狀態,占農村青壯年總人數的2/3。參見劉英杰主編:《中國教育大事典(1949—1990)》(下),第1831頁;譚震林:《為提前實現全國農業發展綱要而奮斗》,《人民日報》1960年4月7日。

然而實際上,“大躍進”期間,福建民師的文化水平普遍較低,加之其他條件限制,前面描繪的掃盲成效恐怕與真實情況存在不小落差。當時就有人質疑1958年的掃盲成績,他們說:“掃盲有成績,天曉得”;“去年掃盲80%,今年復盲80%”《密切配合當前生產高潮、掀起農民學習高潮——董純才副部長總結發言》(1959年11月4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20。。另據當年接受過公立小學教育的一位永春縣東平鎮村民回憶,大煉鋼鐵期間,學生上午上課,下午則要到溪邊洗黑砂以備煉鋼之用筆者采訪福建省永春縣東平鎮村民的記錄(2022年7月15日)。。全日制學校尚且如此,民校掃盲的效果不難想象。惠安縣凈峰鎮的一位掃盲積極分子回憶說,“大躍進”時期白天忙于生產,晚飯后去夜校學習,雖然積極性很高,但是“學了就忘”,以至于自己到現在還是不識字筆者采訪福建省惠安縣凈峰鎮村民的記錄(2022年7月13日)。。積極分子尚且如此,一般學員的情形同樣不難想象。此外,直到1964年4月,教育部還在答復福建省有關職工和農民中非文盲達到什么比例才算基本掃盲的問題《掃除文盲文獻匯編(1949—1996)》,第128頁。。這從側面說明福建農村此時仍未實現基本掃盲的目標。同年夏,福建省教育廳在閩侯縣開展通過拼音識字掃盲的試點工作,動員入學時即有群眾直言,1958年的掃盲“沒搞成”《拼音識字掃盲試點工作報告》(1965年7月10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24-0496-0120。按:到1965年9月,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張愛萍蹲點的江蘇省邗江縣方巷大隊仍有95%的人是文盲。參見張勝:《從戰爭中走來:兩代軍人的對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第382、387頁。。理論上講,出現這些現象的原因或許是脫盲不夠扎實而“回生”乃至“復盲”。不過,“大躍進”時期看似豐碩的掃盲成果本身存在虛報浮夸因素,無疑也是事實在廣東省,根據比較實際的統計,到1958年底共掃除文盲260萬人,但由于層層虛報,最終形成的掃盲數據是547萬人,比實際數字多出一倍還多。這使得“復盲”現象十分嚴重,一般都有30%,部分單位甚至達到40%至60%。參見何辛編著:《廣東教育50年(1949—1999)》,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65—66頁。。

盡管“大躍進”時期的數據存在水分,但福建農村掃盲運動還是取得了一定成效。以福州市某農業合作社為例,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八年里,1/3青壯年文盲社員成功脫盲。其中,有的人當上了生產隊長、技術員、會計和民師;有的人過去一字不識,如今卻能擔任出納;有的人從民校畢業后到福建機器廠學習農業機械技術,能夠組裝、修理抽水機和碾米機等機器;有的民校女學員脫盲后學習開拖拉機,成為女拖拉機手。這大大提高了農業合作社的工作質量和生產能力。《福州市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7年12月),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1。截至1960年1月,通過掃盲和其他業余學習,福建省36個縣市共培養生產小隊長以上的干部11萬多人,技術員6萬多人,會計和記工員近3萬人,民師7萬多人《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這些人能夠在農業合作社或人民公社中勝任各自的職務,客觀上展現了農村掃盲運動的效果。

1961年,福建各地開始要求“適當安排”掃盲工作,強調堅持群眾自愿、不影響生產和勞逸結合的原則,做到農閑多辦、農忙少辦、大忙不辦《批轉專署教育局關于1961年下半年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意見的報告》(1961年7月29日),閩侯縣檔案館藏,檔案號0029-002-0471-0024。。自此以后,農村掃盲工作雖仍間或以運動的面目出現,但作為一場嚴格意義上的運動其實已經停止,轉而進入常態化階段。不過,“大躍進”時期農村掃盲運動促使農民在革命口號中奔向共產主義的做法卻被承襲了下來。“四清”運動中,革命口號持續高揚,為適應“突出政治”等口號,1965年以后,在開展民校教育時,國家開始將毛澤東著作定為政治學習的核心內容。1966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對教育部黨組的報告作出批示,要求在掃盲過程中學一些毛澤東的語錄。何東昌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要教育文獻(1949—1975)》,海南出版社,1998年,第1382、1401頁。7月,教育部進一步提出,職工和農民掃盲應以《毛主席語錄》為基本教材《農民掃盲記工教學課本》(1966年7月14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24-0527-0006。。對此,福建省不甘落后,迅速與曾在江蘇省邗江縣方巷大隊蹲點的張愛萍聯系,請求印刷方巷大隊社教工作隊編的《學毛主席著作識千字》。該書從用毛澤東思想教育武裝農民的角度出發,力圖兼顧學習毛澤東著作和識字兩個需求。獲得同意后,福建省即在民校掃盲班中將其作為教材使用。《初小學生和業余掃盲采用學毛主席著作的課本》(1966年6月25日—7月19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24-0549-0017。不難發現,掃盲進行到此時,已經因為中心工作的變化而承載起新的政治話語,非常時期到來之前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的宏大歷史進程也進入尾聲。

四、農村掃盲運動的具體措施:社會主義進入農民日常

在農村掃盲運動落地生根的過程中,既要有切合受教育對象特點的動員技術,又要根據“業余教育”的現實條件作出細致周到的安排,在此基礎上,再為具體的國家任務服務。通過農村掃盲運動中的若干具體措施,社會主義從方方面面、點點滴滴滲入鄉村日常生活,對農民的社會主義塑造愈發深入。

(一)文化訴苦

即使是合作化以后,出于多種原因,許多有了識字需求的農民仍不愿主動投入掃盲運動之中。想要提高農民的覺悟,就要配以相應的動員技術,其中最為常見的是“情感動員”,即訴苦。如前所述,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掃盲教育中,已有泛泛的、新舊對比式的訴苦。而在掃盲真正“運動”起來后,更具針對性的“文化訴苦”則更為突出。與土改中的政治訴苦相似,文化訴苦也強化了國家與農民的聯結,深化了農民對新政權的認同參見郭于華:《傾聽底層:我們如何講述苦難》,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43—78頁;李里峰:《土改中的訴苦:一種民眾動員技術的微觀分析》,《南京大學學報》2007年第5期;等等。。

文化訴苦立基于對解放前農民無法讀書識字的控訴。如福建省制定的《農村掃除文盲工作宣傳要點》所言,彼時,文化教育因被地主和資本家控制而只為少數人服務,即使某些城市辦有民眾學校,也不過是裝點門面而已《農村掃除文盲工作宣傳要點》(1957年11月19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2-0067-0141。。浦城縣一位民師說,農民兄弟“不識字增加了不少痛苦”,他自己就是如此,12歲開始給富農放牛、當長工,很羨慕富人家的孩子能夠上學,于是帶著做長工攢的錢去五里之外的地方讀夜書。直到解放后村里開辦民校,他才有機會正式上學,后來還成了省級掃盲優秀教師。另一位掃盲積極分子訴苦道,自己從八歲起給地主放牛、當長工,曾經因為翻地主兒子的書而挨打,此后再也沒有看書的機會,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參見《福建省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6年),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2。對比之下,舊社會之苦與新社會之甜躍然紙上。

應該說,“解放前農民受教育權利被剝奪”更多的是一種源自土改的建構性話語參見滿永:《文本中的“社會主義新人”塑造——1950年代鄉村掃盲文獻中的政治認同建構》,《安徽史學》2013年第4期。,但是通過此類訴苦,農民對于以新農民之姿投入掃盲的認知還是會有所提高,學習的積極性也就隨之被激發了出來。同時,農民被強化了與國家之間的聯結,其對社會主義的認同也會顯著加深。

(二)“以民教民,能者為師”

在實現有效動員的同時,還需要組織穩定的教師隊伍,這是農村掃盲運動能夠順利開展的硬件基礎。1953年以前,尚有一些專職教師參加掃盲工作,但因經費入不敷出《批復有關掃盲工作的幾個問題》(1953年4月27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023。,只能轉而動員民間力量,采取“以民教民,能者為師”的辦法,發動符合條件的本地人在自愿和不耽誤生產的原則下擔負起農村掃盲教學任務《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在民校里,只有少數編內專職教師,師資主體是“就地取材”的民師。下放干部、回鄉職工和學生,以及文化程度較高、政治條件較好的在鄉知識分子都可以擔任民師《關于1961年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意見》(1961年2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6-0087-0104。。例如1956年,秀峰鄉的掃盲運動達到高潮,教師人數不能滿足需要,于是動員回鄉參加農業生產的高小畢業生、復員軍人等進入民校參與掃盲《全省第一個無盲鄉:古田秀峰鄉的掃盲經驗》(1958年4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5-0003-0019。。

對于實質上仍是農民、業余充當教師的民師群體,需要經常性地開展思想工作。仍以秀峰鄉為例,有些民師認為“當民校教師沒前途,不如當干部”,鄉黨支部就強調“教人識字,也是建設社會主義的具體表現”《全省第一個無盲鄉:古田秀峰鄉的掃盲經驗》(1958年4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5-0003-0019。。省里也針對“當民師沒出息”“增加額外負擔”等觀點,強調當民師是每個農村文化人的光榮責任,是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具體行動《農村掃除文盲工作宣傳要點》(1957年11月19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2-0067-0141。。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集體主義價值觀的引導應該可以發揮提高覺悟的作用,或者說構成某種潛在壓力。至于具體效果,則需進一步展開實證研究。針對民師的思想工作不只包括價值觀引導,還有現實優待。秀峰鄉將民師當作干部看待,請他們參加必要的會議,關心他們的政治要求,對滿足條件的還會積極吸收入黨入團《全省第一個無盲鄉:古田秀峰鄉的掃盲經驗》(1958年4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03-005-0003-0019。。這顯然有助于促使民師走出不安于位的消極狀態,奮力投入掃盲運動之中。

在實際教學中,“以民教民,能者為師”意味著水平有限的民師常常處于一種邊教邊學的狀態。福建全省雖然建立了組織化的教師進修網和教學輔導網,但整體而言民師的文化水平仍然很低。根據光澤縣的統計,1960年,在600多名民校高小班教師中,文化程度為“掃盲畢業”的占65%,高小程度占30%,初中程度只有5%。《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對于占比超過一半的僅有掃盲畢業文化程度的民師來說,教群眾識字或許還可以應對,教高小班則難免力有不逮。如此便不難理解秀峰鄉為何會出現學員諷刺民師“床底下踢毽子——平平高”(意思是教師和學員的水平差不多)的現象《學習先進 加速掃盲——經驗介紹匯編》(1958年5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3-0088-0067。。應該指出的是,“以民教民,能者為師”是符合實際的合理選擇。廣大民師在回報很少的情況下兢兢業業投入掃盲工作,其歷史作用不應被低估;即便有缺點和不足,主要也源于難以逾越的歷史條件限制,不應過于苛責。

(三)“政府領導,農民自辦”

在實現有效動員和保證師資來源之后,就要把農民組織到學校中來。福建農村掃盲運動是在縝密的組織領導之下開展的,總結出了“黨委掛帥、全黨動員、層層負責、單位包干”的經驗《關于在農村中繼續認真掃除文盲、大力鞏固發展業余教育的意見的報告》(1959年5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4-0042-0001。。該經驗要求基層黨委做到“五統一”(統一領導、統一安排、統一布置、統一檢查、統一評比),干部做到“三包”(包生產、包組織入學、包鞏固畢業)和“五定”(定人、定班、定時、定任務、定質量)《福建省當前農村掃盲和業余教育工作的情況介紹》(1960年1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5-0104-0062。。這些部署不可謂不細致周到。

至于經費,由于政府財力有限,多數時候由群眾本著自愿原則自行解決。早在1953年,福建省教育廳即指出,作為群眾性學習運動的掃盲不能由政府“包下來”《福建省一年多來掃盲工作初步總結》(1953年10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184。。1956年,在《關于認真貫徹執行“關于掃除文盲的決定”的指示》中,福建省委、省人委明確提出,掃盲是一項群眾性工作,必須大力動員群眾和社會力量來協助政府開展這一運動。《指示》還指出,民校經費或是靠學員自籌,或是通過組織學員搞副業和開荒等辦法來解決具體來說,就是采取“近山靠山、近水靠水、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辦法解決民校經費和民師誤工補貼等問題。就連掃盲畢業證書,都要由群眾自費解決。參見《農村掃除文盲工作宣傳要點》(1957年11月19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2-0067-0141;《有關掃盲標準等問題》(1953年9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08-0083-0015。,合作社公益金只能作少量補助。《關于認真貫徹執行“關于掃除文盲的決定”的指示》(1956年6月),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78-011-0082-0004。永定縣古鎮鄉的一些民校學員因交不起燈油費而想退學,鄉里組織他們搞副業生產、為供銷社挑運貨物,所得收入充當燈油費。有的班僅靠運貨一項一個月就掙得16元。《福建省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6年),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2。按:此種情況并非福建一省特有,很多地區都是如此。參見《熱心掃盲的民校教師》,中國青年出版社,1955年,第24頁。費用主要靠農民自己解決,師資也主要來源于農民,這使得農村掃盲運動看似頗有群眾“自主辦學”的味道。但很顯然,這場運動的主導力量、決定性因素還是黨和政府。

福建農村掃盲運動“政府領導,農民自辦”的措施主要落實在“鐵民校”上。所謂“鐵民校”,指的是能夠做到學員常年學習、比較穩定鞏固的“四季常青”的民校。在慮及農民生產忙閑等現實因素的前提下,其具體要求大體是:能夠堅持學習一年以上,每年至少學習250個小時,經常學習的學員鞏固率達到80%以上,等等。《一年來農村掃盲和業余學習工作總結》(1959年10月31日),福建省檔案館藏,檔案號0133-001-0458-0017。秀峰鄉(秀峰生產大隊)的民校是“鐵民校”中的典型,《人民教育》1960年第1期刊發福建省教育廳的文章,介紹秀峰大隊“鐵民校”普及業余初中的經驗。同年3月14日,《人民日報》不但報道了秀峰掃盲的先進事跡,熱情贊之曰“文化革命紅花插秀峰”,還稱“鐵民校”已在福建各地農村遍地開花參見《文化革命紅花插秀峰——訪福建古田縣大橋人民公社秀峰生產大隊》,《人民日報》1960年3月14日;《福建“鐵民校”遍地開花》,《人民日報》1960年3月14日。。同月,教育部黨組在報告中提出,可以在全國推廣福建“鐵民校”的經驗參見何東昌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要教育文獻(1949—1975)》,第967頁。。福建農村掃盲運動由此成為國家樣板。

(四)為具體的國家任務服務

掃盲實踐的基本訴求在于“聯系實際”服務社會主義參見滿永:《文本中的“社會主義新人”塑造——1950年代鄉村掃盲文獻中的政治認同建構》,《安徽史學》2013年第4期。,所謂聯系實際就是聯系具體的國家任務。例如在永定縣古鎮鄉,民校上語文課時盡可能結合具體任務進行思想政治教育。抗旱時,就講“人定勝天”和“劉胡蘭”兩課,以英雄模范事跡鼓舞學員投入抗旱斗爭。征購余糧時,就教唱相關歌曲,并在黑板上寫上“大家踴躍出售余糧,支援國家社會主義工業建設”的口號,讓學員抄寫。又如在莆田縣聯星鄉,1955年征集補充兵員時,由于民校學員帶動,全鄉93%的青年報名應征。這年冬天,在民校婦女學員帶動下,全鄉350名婦女投入抗旱工作,共挖掘大型水井312個。此外,鄉黨支部在春耕中號召每個學員三天內積肥20擔,結果平均每人完成27擔。《福建省掃除文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匯刊》(1956年),福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G722-2。凡此種種或許可以說明,福建農村掃盲運動在貫徹落實各項國家任務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

農民在承接以上四項具體措施的過程中,感受到的不再是宏大高遠的社會主義意象,而是進入日常的社會主義。農村掃盲運動對農民的社會主義塑造由此潤物無聲地走向具體深入。

五、結 語

從全國范圍看,新中國成立后的農村掃盲運動成績斐然,幫助大量農民實現了“文化翻身”。但這場運動并非只為提高農民文化水平,更有著力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之意圖。通過考察1949年至1966年的福建農村掃盲運動可以發現,由于這場運動始終跟隨黨和國家各個時期的中心工作,而且實行了文化訴苦等具體措施,其對農民的社會主義塑造體現為一系列革命性實踐。

新中國成立初期,無論舉辦冬學還是推廣“速成識字法”,都將農民識字與塑造其對新中國的政治認同結合起來。合作化運動在凸顯社會主義這一嚴肅議題的同時,結構性地發明出農民的識字需求,掃盲由此真正“運動”起來,識字脫盲成為農民接軌社會主義的重要工具。“大躍進”及其后的常態化掃盲促使農民在革命口號中奔向共產主義。而文化訴苦的動員技術、通過“以民教民,能者為師”來保證師資、建立政府領導下農民自辦的“鐵民校”,以及為具體的國家任務服務,則是農村掃盲運動實行的具體措施,社會主義由此進入農民日常。這些革命性實踐為農民詮釋出認同新中國、識字脫盲、革命口號和日常措施等“社會主義”的諸多意涵,促使他們形成社會主義的政治認同。農村掃盲運動塑造社會主義新農民的豐富歷史圖景由此得以展開。

最后,似有必要對農村掃盲運動塑造出的社會主義新農民的內涵作進一步討論。前已述及,新農民不僅包括完成掃盲的普通農民,還包括脫盲后成為基層干部的農民。國家的人才需要構成了調整政治分層的動力,而掃盲運動則使部分農民進入更高的政治層級,實現了向上的政治性流動。這是圍繞干部隊伍的科層結構來重組社會的重要內容,因而也是國家整合的一部分。不過,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普通農民的“文化翻身”還是部分脫盲農民成為基層干部,社會主義新農民的身份都對其有相應的限定:對于脫盲的普通農民來說,“文化翻身”不等于通向無限制的個體自由;對于經過掃盲成為基層干部的農民來說,干部身份也不意味著他們可以離開農村而真正向上流動。因為站在國家的角度來看,普通農民讀書識字為的是更好地擔負起他們作為“國家的農民”的責任,而基層干部學文化則是為更好地做好“國家的農村工作”。由此可見,雖然晏陽初和國民政府的掃盲實踐與新中國成立后中共主導的農村掃盲運動都擔負著“為國”的重任,但只有后者才能有效完成這一任務。

(本文作者" 孟強偉,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講師;賈沛韜,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助理研究員)

(責任編輯" 趙 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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