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機制與路徑

［摘 要］文明如何實踐？以何實踐？作為黨中央對宣傳思想文化和精神文明建設工作作出的一次重要部署，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在深度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過程中，主要有以下運行機制：三級體系中行政力量下沉的行政機制、志愿活動為主的社群機制、道德引導的市場競爭機制。其實現路徑包括：“兩個結合”引領下重塑鄉村公共文化空間；堅持“三問”原則，發揮群眾主體作用；以志愿服務為支撐，推動城鄉精神文明建設融合發展。

［關鍵詞］鄉村文化治理；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作用機制；實現路徑

［中圖分類號］D64；G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7544（2023）12-0036-10

［作者簡介］傅慧平，中共江西省委黨校科學社會主義（政治學）教研部副主任，副教授，博士。

［基金項目］江西省宣傳思想文化青年英才項目“中央蘇區土地制度研究”。

一、問題的提出

自2018年7月中央深改委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建設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建設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以下簡稱“中心”）便作為黨中央對宣傳思想文化和精神文明建設工作作出的一次重要部署，承擔著讓黨的創新理論飛入尋常百姓家、鑄牢城鄉基層思想文化陣地、促進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時代重任。2021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出臺《關于拓展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的工作意見》，明確至2022年底，中心建設按照五有標準（即有場所、有隊伍、有活動、有項目、有機制），“由試點探索轉為全面展開、由試點縣（市、區）向全國范圍的縣級行政區全面覆蓋”，使其成為“學習傳播科學理論的大眾平臺、加強基層思想政治工作的堅強陣地、培養時代新人弘揚時代新風的精神家園、開展中國特色志愿服務的廣闊舞臺”。①

由此可見，中心建設打破了鄉鎮層面行政體制的束縛，直接嵌入村落一級，促進基層社會治理。一方面，中心作為基層思想宣傳的主陣地，通過文化層面對群眾的引導，實現對基層群眾意識形態領域的領導權，或曰“文化治理”；另一方面，中心借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志愿服務活動的廣泛開展，在滿足鄉村公共文化服務需求的同時，使得文化成為作用于群眾、社會、政府之間的治理機制，從而促進鄉村文化治理。但是，受中心發展時限和程度，以及相關政策影響，當下學界探討仍多停留于闡述中心建設的價值內涵與功能定位上。隨著中心建設由先前的“建好、管好、用好”，轉變為現在“提檔升級、提質增效”的高標準高要求，突破中心建設本體論視角的闡述，將中心建設與基層社會治理、鄉村振興等工作相鏈接，理應成為下一步研究的重點。

二、文獻綜述

作為一種新的制度設計，中心有關研究受政策影響較大，從最初的個案介紹為主，到近兩年的價值梳理為主，并逐步擴展至相關領域。縱向上，大致可劃分為兩個階段：一是2018—2020年的研究起步階段，主要是圍繞中心建設的全國試點縣（區）進行典型個案的經驗介紹，如廣東博羅縣文明實踐“12345”工程［1］，貴州省中心試點地區在文明實踐參與基層治理方面的探索［2］，江蘇賈汪區借助中心志愿活動助力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3］。二是2021年至今的研究深化階段。這一階段隨著中心建設范圍的不斷擴展及中心活動的頻繁舉行展開，學者開始關注中心建設的價值內涵、功能指向及社會影響。有的認為新時代文明實踐是加強宣傳思想工作的內在要求、提升社會文明程度的現實需求、推動基層治理現代化的必然要求。［4］有的認為中心建設凝聚群眾、引導群眾、以文化人、成風化俗的目標定位，與基層社會治理本質高度契合。［5］馬超峰等運用互動儀式鏈理論，分析文明實踐活動中的情感機制，認為文明實踐有助于夯實基層社會治理中的民情基礎。［6］橫向上，亦大約可分為兩個方面：一是本體視角下對中心建設的深度闡釋。如有的認為理論上看中心建設是加強鄉村治理的重要手段，其終極目標是實現人的現代化，有必要在整合資源、創新平臺、完善機制等方面推動中心標準化建設。［7］有的借助對中心建設的歷史梳理，概括出五種不同的文明實踐模式，即“文體活動型”“文化搭臺型”“文明培育型”“文明創建型”“文明治理型”，認為有必要正確把握中心建設未來去向。［8］二是關系視角下對中心建設與其他工作的整體論述。如縣級融媒體中心與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兩中心融合”問題的思考［9］，中心如何提升基層社會治理效能的路徑探索［10］。事實上，無論是政府還是學界，多將文明實踐視為推動基層思想宣傳、創新基層社會治理的有效舉措。但受中心建設自身發展影響，對中心與基層社會治理更深層次的關注還不夠多。

相較于鄉村治理、基層社會治理等概念一直以來受學界的廣泛關注，鄉村文化治理概念是近來才出現的。其中“文化治理”一詞的歷史淵源可追溯至葛蘭西的“文化霸權”思想、福柯的文化“治理術”，以及托尼·本尼特對文化與治理之間關系的思考。本尼特基于前兩位學者的理論，認為文化不僅可以成為治理對象，還可以實現社會治理功能。后來王志弘從學理上界定了“文化治理”概念，但因過于強調文化的工具屬性而引發爭議。胡惠林與吳理財的解讀有一定代表性，前者突出文化的功能性，認為其對象涉及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自身，進而提出“鄉村文化治理”概念，認為鄉村文化治理是鄉村治理的關鍵，其核心在于實現從傳統鄉村文明向現代鄉村文明轉型和重建鄉村文明關系的現代秩序。［11］后者認為盡管文化和文化治理具有政治面孔，但進入現代以后，文化治理的社會面孔越來越重要，并強調文化治理的實質是透過文化和以文化為場域達到治理目的。［12］針對這些過于強調文化工具屬性的觀點，有學者主張從“鄉村文化”治理和鄉村“文化治理”的雙重內涵去理解鄉村文化治理，從“政策—問題”視域去把握鄉村文化治理兼具內容與工具的雙重屬性［13］。

沿襲文化工具屬性的理論思路，當下學界對“鄉村文化治理”的探討主要集中在必要性、功能性及路徑研究三方面。就鄉村文化治理的必要性而言，鄉村文化消散和消極化帶來的秩序失衡、鄉村社會參與弱化和缺失產生的活力不足、鄉村群眾日益增加的文化需求與文化供給不足之間的矛盾等問題，亟需通過鄉村文化治理重建鄉村秩序、激發社會活力。［14］就其功能性而言，文化本身便具有基礎性、指引性功用，其對村民精神價值的塑造與社會秩序的穩定發揮著關鍵性作用，鄉村文化治理不僅有助于塑造鄉村文化精神，還能為鄉村善治和鄉村振興提供文化的柔性之力。［15］就鄉村文化治理的路徑而言，諸多學者認為有必要摒棄“行政化主導”的傳統模式［16］，因為行政化和產業化路徑某種程度上會遏制鄉村文化的創造性，有違村莊的社區公共性和村民的文化主體性原則。［17］為此，鄉村文化治理需立足鄉村社會基礎，堅持農民主位，通過村莊動員和價值調控的方式激活和引導鄉村文化再生產的內生動力，達到鄉村文化的生態均衡。［18］

三、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作用機制

中心建設作為黨委政府為保障農村思想宣傳工作進行的戰略部署，本身便兼具“文化認同”的內容性與“文化治理”的工具性。故而，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過程中，綜合運用了行政機制、市場機制及社群機制。分而論之，行政機制主要體現了行政行為的“命令與控制”；市場機制側重契約化交易下的“選擇與競爭”；社群機制則是有各類密切關聯的個體形成的各種形式的社群之間，基于共同價值與社群規范的“認諾與遵守”。［19］

（一）行政機制：三級體系下的行政力量下沉

改革開放以來，城鎮化速度加快，農民工外流現象劇增，市場思維的滲透使得傳統鄉村的社會結構、價值觀念、文化習俗發生巨大變遷，這使得鄉村文化治理面臨公共性困境，即公共議題失語、場域空間萎縮、行政倫理失范、公共精神淡化等。［20］國家力量的介入由此成為鄉村文化建設的現實需求。如何對鄉村文化進行有效的價值引領，不僅是農村思想宣傳工作的重點，也是新時代農村精神文明建設的關鍵點。根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治理的歷史邏輯與實踐邏輯，構建行之有效的體制機制，發揮中國共產黨的動員優勢，彰顯執政黨的組織權威，能夠有效鏈接和整合國家與鄉村、主流文化與地方文化［21］，實現凝聚群眾、引導群眾、以文化人、成風化俗的根本目的。

文明實踐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最典型有效的方式，便是三級體系下的國家力量下沉。根據中央文明辦的相關文件，中心建設重點在縣，故縣域內的行政機制最為突出。第一，機構設置上，建立完善縣（市、區、旗）中心統籌、鄉鎮（街道）所指導、村（社區）級站實施的工作體系，為中心工作的開展提供機制保障。第二，隊伍建設上，縣一級成立文明實踐中心，鄉鎮一級成立文明實踐所，村一級成立文明實踐站，均采取一把手負責制，即各級書記擔任中心主任、實踐所所長、實踐站站長。同時，突破行政體制在鄉鎮一級的限制，村級自治組織中設置專門的文明實踐員，負責村級文明實踐站的日常工作。第三，職能劃分上，中心主要負責文明實踐工作的統籌協調、組織實施、服務引導、宣傳推廣，研究制定年度工作規劃，指導鄉鎮（街道）、村（社區）開展工作。文明實踐所發揮承上啟下作用，對接上級安排的活動項目，組織引導村文明實踐站開展相關活動。文明實踐站直接服務群眾，結合群眾需要與地方實際，組建志愿服務隊伍，常態化開展文明實踐活動，引導群眾廣泛參與。第四，工作機制上，聚焦主要任務，實現中心、所、站的三級聯動，有效調配資源、協調力量，激發群眾活力［22］。

此外，中心建設中的資源整合機制、經費保障機制、考核評估機制等長效機制均屬于行政機制的范圍，也都是在行政力量主導下才得以完成的。以經費保障機制為例，根據筆者實地調研，各地對文明實踐專項基金的設置十分渴望，尤其是中西部地區，財政資金相對缺乏、資金來源渠道有限，很難保障文明實踐活動的常態化開展。如中部某縣專項基金200萬，與鄰縣（隸屬發達省份）1800萬的專項基金庫相差甚遠，以至于專項基金設置一年多來，中心主任因擔心資金來源有限，至今仍未啟動使用。

（二）社群機制：志愿活動為主的群體互動

基于文化自身的價值屬性，鄉村公共文化主要包括公共文化服務和村落自組織文化兩種實踐樣態，并作為村落共同體所共享、遵循的符號系統，借助個體的文化觀感與價值體驗作用于觀念、行為和規范，從而支撐基層社會治理秩序。［23］由于村落自組織文化受村落共同體變遷影響較大，公共文化服務便成為行政力量最容易也最需要介入的場域。近年來，隨著農村各要素單向流入城市的現象越來越嚴重，鄉村公共文化服務出現諸多問題，如陣地建設不足且供需分離、文化活動過于依賴外援而自我生成的少、文化資源開發異化和產業化發展同質化等。這些現象不僅極大影響了鄉村建設的主體性，還對鄉村治理產生了非常消極的影響。故而，鄉村文化治理過程中，如何加強相關的陣地建設，重啟鄉村熟人社會的互惠機制，激發鄉村發展中村民的自主性與活力，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

人類學領域所關注的“互惠機制”，即借助“禮物”所表達的“互惠”關系在中國傳統鄉村十分普遍，正如民諺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無論是農耕時節村民的互助行為，還是各種人生儀禮中常見的禮物贈送。正是基于這種深層的互惠思想及長期堅持的互惠機制，村落共同體得以穩固。為此，建立既能契合于鄉村社會傳統，又能嵌入現代化思想的社群機制，可以讓鄉村文化治理更為有效。以志愿服務為主體的文明實踐活動便承擔著此類功能。

中心建設的主體力量是志愿者，主要活動是志愿服務。文明實踐要想常態化長效化，必須構建科學完備的文明實踐志愿服務組織體系，積極匯聚各方志愿力量，切實提高志愿者和志愿服務組織的能力素質，真正讓文明實踐志愿服務隊伍強起來、活起來。［24］組織架構上，中心、所、站上下貫通分別構建了縣域內的志愿服務總隊、服務支隊、服務隊，形成三級聯動的志愿服務組織體系。同時，各支隊伍根據地方特點和功能需要組建理論政策宣講、文化文藝服務、助學支教、醫療健身等服務隊伍。如江西贛州在早期贛南婦女運動的基礎上建立了巾幗志愿隊，充分調動了農村婦女參與地方文化治理的積極性。項目設置上，一是圍繞中心功能定位進行項目設置。傳播科學理論方面，設立宣講團；服務中心工作方面，設立技能培訓志愿隊；活躍文化生活方面，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服務隊。二是根據群眾需求設置項目，如江西新余的敲門嫂志愿服務隊主要服務于上了年紀、行動不便的居家老人，為老人們打掃衛生、買藥做飯等，已成為當地的一張名片。運行機制方面，為保證志愿服務的常態化長效化，中心明確了負責文明實踐志愿服務隊的人員和責任部門，建立健全相應的志愿服務制度，還借助信息化平臺建立了一整套點單、接單、派單、評單的志愿服務系統。

志愿服務的內在精神是公益，公益事業的長期性依靠健康有效的互惠機制。很多地方在鼓勵民眾參與志愿服務的過程中，也鼓勵不同的志愿服務項目彼此關聯，互助合作，以構建一整套互惠互利的志愿服務體系。可以說，志愿服務活動不僅有助于鄉村社會治理的善治，其本身便是鄉村文化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市場機制：道德引導的競爭機制

相較于行政機制與社群機制，鄉村文化治理的過程中，市場機制并非中心建設的重點。但在中心運作的過程中，各地摸索出一套有效的競爭機制，其中以積分超市、志愿服務項目招標最為典型。

以江西渝水區“道德積分銀行”文明實踐項目為例，2020年5月7日，渝水區梁山鎮白沙村召開4月的“道德積分銀行”評定會。“道德積分銀行”最初由一位地方干部提出設想，其中，“七積”包含“積孝、積善、積信、積勤、積儉、積美、積學”。根據介紹，這一道德規范項目實行“月評分、季評星、年評模”的“三評”制度，將抽象化的“道德”概念量化為積分，根據積分的多少，村民可以到村里的“積分超市”兌換生活物資。同時，項目還設立了“三榜”，即“光榮榜、進步榜、警示榜”，根據積分數量表彰群眾中的道德模范，公示賭博斗毆、封建迷信等不道德行為。僅2019年一年，渝水區便在182個行政村（管理處）評選出“光榮榜”上榜人員1144人，“進步榜”上榜人員145人，“警示榜”上榜人員616人，有效推動了鄉村文化治理，促進了鄉風文明建設。

根據調研，白沙村原屬于城郊村，往來人員身份復雜，村前屋后環境衛生狀況堪憂。在實施“道德積分銀行”項目之后，村容村貌有很大改善。村民由原來自掃門前雪都難以做到，轉變為現在的競相打掃衛生。問起緣由，村民回答被登記在警示榜上沒面子。當問及哪一類積分效果最好時，村民介紹說“積美”“積學”最方便，門檻也更低，“積美”主要是自家衛生維護、門前三包，保持干凈的話便可以得到相應積分；“積學”主要鼓勵孩子，每次孩子考試能夠考到100分，或者家里有孩子考上大學、重點高中類都可以得很多積分。每人手上都有一個積分存折，每周村干部檢查一次，有專門的文明實踐員負責登記。

此外，還有江西尋烏等地實施的“志愿服務項目評比”活動。每年年底，尋烏縣文明實踐中心便會邀請廣東等地的專家，開展文明實踐志愿服務項目競賽，通過項目負責人的講演、專家和群眾的評比，挑選出次年的縣域文明實踐志愿服務項目，并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持，為相關志愿活動的開展提供支持。

四、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有效路徑

中心建設的重點內容主要有五項，即學習實踐科學理論、宣傳宣講黨的政策、培育踐行主流價值、豐富活躍文化生活、持續深入移風易俗。這些內容都契合鄉村文化治理需要。盡管有觀點認為鄉村文化治理是繼政治治理、經濟治理之后鄉村治理的新階段，但其目的仍在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仍舊需要政府“在位”，以有效填補之前因政府“缺位”而形成的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領域之“真空地帶”。與此同時，還需要鄉村各治理主體的有效參與，使得治理效能實現社會互惠性增溢價值的最大化。［25］

（一）“兩個結合”引領下重塑鄉村公共文化空間

隨著現代化進程加快，農村空心化現象十分普遍，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因缺乏足夠的人群予以支撐，已經走向衰敗。如何重塑鄉村公共文化空間，理應成為鄉村文化治理的首要任務。有學者認為，從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上看，在國家制度和鄉村生活秩序的共同作用下，鄉村文化空間就是一種治理形式，且先后經歷了“鄉土中國”時代、“全能主義”時代、“鄉政村治”時代和“城鄉中國”時代的歷史變遷。如今，在鄉村行政力量的快速擴張與數字信息技術日益滲透的前提下，鄉村文化空間既包含鄉村生活意義系統，也包含基層的隱性文化權力網絡。［26］為此，如何保障行政權力對鄉村文化的正向引導與深度嵌入，需要強有力的思想指導。

“兩個結合”是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根本途徑，也是中國特色的關鍵所在。以“兩個結合”為引領，真正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相結合，有助于重塑鄉村公共文化空間，讓黨的創新理論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方面，借助中心建設的制度嵌入，進行鄉村公共文化空間的有形塑造。中心建設之初，選址問題十分突出，尤其是村文明實踐站的選址，讓許多基層干部十分為難。倘若直接設在村委，不僅因受行政權力影響難以凸顯實踐站的文化服務功能，還讓許多村民望而生畏，覺得這是干部們活動的地方，而非普通百姓的去處。倘若另建館所，面對農村空置房多、村集體經濟條件欠佳的實際情況，又容易引發群眾質疑。有的試點縣將文明實踐站點設在祠堂，一者在于繼承傳統，方便百姓出入時交流學習；二者節省經費，省去很多浪費。但在實行一段時間后，才發現，由于祠堂的宗族文化性質，其往往為某一姓氏所有，在單一姓氏的村落人們還樂于參與，在多姓氏的村落則會引起其他姓氏群眾的反感。可見，有形空間的塑造，既要考慮百姓的實際情況，根據“群眾在哪里，服務就到哪里”進行設置；又要顧及村落原有人際關系，如干群關系、不同宗族間關系，以避免麻煩。

另一方面，在“兩個結合”的指引下，重塑鄉村文化空間的無形場域。中心建設的主體是志愿活動，活動開展是否順利、群眾參與熱度如何，往往取決于這些活動是否接地氣。浙江省海寧市許村鎮李家村的“李家播報”六步工作法值得借鑒。每月25日，村文化禮堂就會定期上演“李家播報”活動，主要由村黨支部組織群眾學習交流。其中，第一步便是收集習近平總書記最新重要講話、重要指示精神，中央、省、市有關會議精神，熱點時政要聞，惠民利民政策，村民的工作建議等；第二步由村干部、鄉賢代表、黨員代表志愿組成播報團；第三步通過微信公眾號、村民微信群等方式發動群眾；第四步由村黨委對播報內容進行整理匯總審核；第五步現場開展播報，以主題論壇、PPT講演等方式進行；第六步現場發放民情訴求表，收集后交由百姓議事團討論解決，并于下期播報中給予答復。［27］

由此可知，通過對有形空間與無形場域的重新塑造，中心工作既完成了學習實踐科學理論等重要任務，又有效推進了鄉村文化治理，讓“鄉村文化”在“兩個結合”創新理論的引領下煥發出新的生機，鄉村“文化治理”由虛到實，轉換成群眾的生活意義符號。

（二）堅持“三問”原則，發揮群眾主體作用

盡管行政力量的下沉有助于打破原本鄉鎮一級政府機構在宣傳思想工作上的束縛，但鄉村文化治理的國家行政化，以及鄉村文化的市場化產業化也容易引發新的問題，不能從根本上扭轉鄉村文化的主體危機。因此，鄉村文化治理需要立足鄉村社會基礎，堅持農民主位，通過村莊動員和價值調控的方式激活和引導鄉村文化再生產的內生動力。［28］那么，如何在行政體系的全方位掌控下加強群眾主位，充分發揮群眾主體作用？

首要的，便是中心建設過程中必須堅持“三問”原則。所謂“三問”，即問需于民、問計于民、問效于民。這不僅符合“以人民為中心”的人民本位理念，也是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基礎前提。在闡述怎樣建設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這一問題時，中央文明辦明確必須堅持目標導向、問題導向、效果導向，解決基層宣傳思想文化工作和精神文明建設誰來做、做什么、怎樣做的問題。五大工作原則中“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第一原則，著眼提升的六大能力中首要的便是動員能力。

以江西尋烏為例，因毛澤東《尋烏調查》《反對本本主義》兩部光輝著作，在中國共產黨調查研究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的尋烏，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調查研究工作。尋烏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的總體思路是“12366”，其中，“3”便是落實三問制度。尋烏的“三問”制度極大激發了群眾的活力，發揮了群眾的主體作用。一是陣地建在群眾身邊。按照“觸手可及、有求必應”目標，尋烏形成“黨群服務+文明實踐+社會治理”綜合體主陣地，并充分利用閑置祠堂、村民房屋等場地，打造文明實踐陣地，有序推動文明實踐進機關、學校、醫院、社區、企業、景區，推動文明單位、文明村鎮、文明校園與文明實踐所（站）融合共建，實現“群眾在哪里，文明實踐工作就開展到哪里”。二是活動內容為群眾喜聞樂見。尋烏在全縣各新時代文明實踐所站設立紅色廣場、紅色K歌廳、百姓說事點、文明小院334個，通過快板、小品、歌曲、三句半、故事會等文藝表演，或是書畫攝影、非遺和民間手工藝展示等群眾樂意接受的活動方式，開展宣傳引導，常態化開展屋場會、鄉村夜話等文明實踐活動。三是活動主體為群眾自己。尋烏不僅推行百姓名嘴工程，打造“山歌老王”“映山紅”等群眾自己的品牌，還以“五治”為主要抓手，制定村規民約，引導群眾以志愿者身份參與村級事務，拓展村民參與鄉村治理渠道，深入推進“治賭、治懶、治愚、治奢、治不孝”五項治理等活動，有效促進鄰里和諧。

（三）以志愿服務為支撐，推動城鄉精神文明建設融合發展

志愿活動的重要性在中心建設的過程中不言而喻，這不僅是因為鄉村治理已經步入“城鄉融合發展”時代，志愿活動有助于以城促鄉，提高鄉村文明程度；還因為鄉村文化治理需要通過主體建設、載體建設、意識培育和動力發掘等路徑，來重建鄉村秩序，激發社會活力。［29］再者，鄉村文化治理與政治治理、經濟治理一樣，并非一種超越意義上的本體論謀劃，而是面向鄉村實踐問題的經驗性治理，“治理”的概念中便包含著國家政策實施的路徑。簡言之，鄉村文化治理的根本目的是要解決鄉村社會建設發展中面臨的鄉村或鄉村文化問題。［30］

正因如此，在城鄉精神文明建設融合發展的視閾下思考鄉村文化治理的必要性與重要性，可以推測出中心建設的未來走向。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農村問題仍舊是重點難點問題。要想解決城鄉二元結構中城鄉經濟社會文化發展中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不僅涉及宏觀政策的統籌規劃，還牽涉到如何改變城鄉之間各要素單向流動的問題。但需要注意的是，相較于基于市場原則下城鄉之間在經濟領域的巨大差距，政治層面的調整更為簡單，文化層面的融合則相對更難。中心建設雖然源于解決農村思想宣傳問題這一初衷，但隨著城鄉中心、所、站三級體系的全覆蓋，中心儼然將成為未來城鄉一體化過程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之一，其首要原因便在于中心工作中志愿服務的主體地位。

因人口眾多、資源豐富、人才隊伍多樣化，城市志愿服務早已自成體系，志愿服務精神也日漸為眾人所知。農村情況則恰恰相反，空心化現象使得農村居民日漸減少，甚至只剩下老弱病殘，這些人自理尚且存在問題，更難以組建志愿服務隊伍、開展志愿服務活動。為此，有必要整合城鄉資源，讓城市的志愿服務下沉至鄉村。一方面，依托鄉鎮文明實踐所，整合縣域志愿服務資源，進行定期定量下沉。如江西尋烏探索“星期六文明夜市”志愿服務項目，每周末選擇兩個村開展文明實踐活動，根據文明實踐員對群眾需求的相關調查，鼓勵縣城21支志愿服務隊自愿前往，經費主要由縣文明實踐中心提供。其形式與之前的文藝下鄉活動有所類似，但增加了“醫療服務”“消防檢查”“技術咨詢”等志愿項目，較好地契合了村民需求。另一方面，以城區文明實踐所站為平臺，定期組織村文明實踐站的文明實踐員與村志愿隊伍到城區進行培訓，通過共同舉辦活動，培養鄉村志愿服務隊伍。

五、結論與討論

在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過程中，中心一直在努力回應“文明如何實踐”“何以實踐”兩個問題。從最初陣地建設為主，到后來志愿活動為主，中心將構建有形場域升華至打造無形場域，成為學習傳播科學理論的大眾平臺、加強基層思想政治工作的堅強陣地、培養時代新人和弘揚時代新風的精神家園、開展中國特色志愿服務的廣闊舞臺。也就是說，中心在自身建設過程中，便承載著以黨的創新理論重塑“鄉村文化”的功能，并借助移風易俗等系列活動推動鄉村“文化治理”走得更遠。

另一角度，也可以將中心視為鄉村文化治理走向行政化的標志性產物之一，其兼顧了鄉村文化治理“動員性模式”“自治型模式”“協同型模式”“整合型模式”四種類型。［31］以志愿服務為主體的中心工作，不僅始終圍繞服務群眾各類需求，還借助志愿隊伍建設發動鄉賢等參與進來，實現自治德治法治相統一。在中心、所、站的三級體系中，統籌調控、整合資源、協同治理是中心工作的重點。

就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機制而言，行政層面的“命令與控制”在中心建設的初級階段最為明顯重要，后續工作中需要進行適當的“去行政化”，以實現其搭建平臺的初衷。社群互動中的互惠機制通過志愿服務體現最為突出，而這也是中心工作得以常態化長效化的關鍵所在，有必要借助優秀傳統文化予以豐富。相較而言，市場機制中的“競爭”引入較為溫和，無論是積分銀行的簡單兌換，還是志愿服務項目的“競選上崗”，都因指向明確受行政機制影響較大。文明實踐專項基金需要“有進有出”，在保障資金池豐厚的情況下，應該更多引入市場機制。

就中心參與鄉村文化治理的路徑而言，基于多元主體參與的視角，不僅要重視主流思想的引領作用，更要注重村民參與的主體作用。生長于傳統熟人社會的鄉村居民，早已習慣于傳統習俗構建的一整套公共文化空間。所以，當這些公共文化空間因鄉村的凋敝走向沒落時，他們容易無所適從，以至于被外來文化滲透。通過志愿服務，打破城鄉精神文明建設領域的二元結構束縛，或許能找到新的希望。

總體來看，中心建設呈現出一派蓬勃畫面，但鄉村文化治理的復雜性給中心工作的深入推動帶來諸多不便，如群眾參與度不夠、空心化嚴重使得志愿服務隊伍建設面臨極大困難。與此同時，中心建設過程中的“上熱中溫下冷”現象，也暴露出鄉村文化治理中存在的領導干部重視不夠、形式主義問題突出、活動形式不夠接地氣等問題。如何切實推進中心建設，使其在鄉村文化治理中提質增效，還有許多值得繼續深入探討的內容。

注釋：

①中共中央辦公廳.關于拓展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的工作意見.2021.

［參考文獻］

［1］張建光.廣東博羅縣：文明實踐中心引領群眾奮進新時代［J］.黨建，2019，（11）.

［2］楊達.貴州省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的基層治理探索［J］.紅旗文稿，2019，（24）.

［3］程誠.江蘇省徐州市賈汪區：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助力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J］.黨建，2020，（4）.

［4］黃恩華.新時代文明實踐的價值意蘊［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4）.

［5］顏桂華.新時代文明實踐與社會治理創新［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3）.

［6］馬超峰，薛美琴.文明實踐與基層社會治理中的民情再造［J］.求實，2022，（1）.

［7］章壽榮，程俊杰.推動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標準化建設：理論本質與實現路徑［J］.現代經濟探討，2020，（3）.

［8］吳少進.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建設：歷史傳承、現實境況與未來去向［J］.黨政研究，2022，（5）.

［9］曹峰.建好縣級融媒體中心和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J］.紅旗文稿，2019，（12）.

［10］張葉云，葉耀源，鄭碧強.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何以提升基層社會治理效能——基于空間生產理論的闡釋［J］.東南學術，2023，（2）.

［11］胡惠林.鄉村文化治理：鄉村振興中的治理文明變革［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10）.

［12］吳理財.文化治理的三張面孔［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1）.

［13］［30］謝延龍.“鄉村文化”治理與鄉村“文化治理”：當代演進與展望［J］.學習與實踐，2021，（4）.

［14］［29］葉鵬飛.秩序與活力：鄉村文化治理的問題與反思［J］.湖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6）.

［15］張世定.鄉村振興中鄉村文化治理的制度構建［J］.長白學刊，2020，（4）.

［16］汪倩倩.新時代鄉村文化治理的理論范式、生成邏輯與實踐路徑［J］.江海學刊，2020，（5）.

［17］沙垚.鄉村文化治理的媒介化轉向［J］.南京社會科學，2019，（9）.

［18］［28］杜鵬.轉型期鄉村文化治理的行動邏輯［J］.求實，2021，（2）.

［19］顧昕.共同富裕的社會治理之道——一個初步分析框架［J］.社會學研究，2023，（1）.

［20］張波，丁曉洋.鄉村文化治理的公共性困境及其超越［J］.理論探討，2022，（2）.

［21］陳勇軍，郭彩琴.鄉村文化治理的國家嵌入：邏輯、路徑及其限度［J］.學術探索，2023，（2）.

［22］［24］［27］中央文明辦一局.建設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指導手冊［M］.北京：學習出版社，2020.

［23］韓鵬云.鄉村公共文化的實踐邏輯及其治理［J］.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18，（3）.

［25］張波，李群群.鄉村文化治理的行動邏輯與機制創新［J］.山東社會科學，2021，（3）.

［26］傅才武，李俊辰.鄉村文化空間營造：中國鄉村文化治理的空間轉向［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5）.

［27］李建軍，段忠賢.鄉村文化治理的主題特征與模式選擇——以農村移風易俗為例［J］.云南社會科學，2023，（1）.

Mechanism and Path of the New Era Civilization Practice Centers Participation

in Rural Cultural Governance

Fu Huiping

Abstract： How to practice civilization？ How to practice it in the new era？ As an important deployment made by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for the promotion of ideological cultur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piritual civilization， the New Era Civilization Practice Center， in the process of deeply participating in rural cultural governance， mainly has the following three operating mechanisms： the administrative mechanism with administrative power sinking in the three-level system， the community mechanism dominated by voluntary activities， and the market competition mechanism guided by morality. The implementation path mainly includes three aspects： reshaping rural public cultural space under the guidance of “two combinations”; Adhere to the principle of “three questions” and give full play to the role of the masses as the main body; Supported by voluntary services， we will promote the integrated development of urban and rural spiritu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Key words： rural cultural governance; the New Era Civilization Practice Center; mechanism of action; implementation path

［責任編輯：嚴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