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為何熱情“擁抱”中東?

黃培昭 伊文 丁雅梔

1月26日，埃及總統塞西作為主賓參加了印度“共和國日”的慶祝活動。有媒體評論稱，每年印度“共和國日”慶典受邀主賓的所屬國都在新德里的戰略考量中擁有重要地位，而豪西的出席從倒面折射出印度對中東地區的重視。其實進入21世紀特別是莫迪政府上臺以來，印度一改冷戰時期“漠視”中東的政策，和該地區多個國家的關系取得突破性進展，合作領域涉及經濟、安全、國防等多個方面。印度的中東戰略也從“西望”到“西聯”，再到“西向謀劃”。在這背后，既有地緣政治變化的原因，也有新德里自己的布局，還有美國的“撮合”。

新德里與中東的悄悄熱絡

“事實上，（在印度獨立后的）很長時間內，我們（印度人）都不被允許前往以色列旅行。”印度學者、美國智庫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莫漢近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在冷戰末期，中東在印度的外交議程表上的優先順序術斷下降。雖然1973年石油危機爆發后，印度開始同中東產油國進行接觸，但僅限于商業意義上的往來。莫漢強調，實際上，直至冷戰結束，印度也沒有就中東地區形成政治和戰略觀念。

不過在過去十多年，印度已經悄悄改變了與中東的　接觸方式，與以色列以及幾個海灣國家的外交關系取得突破性進展。這首先表現在高層互訪上。2017年7月，印度總理莫迪對以色列進行訪問，成為首位訪問以色列的印度總理。這是繼2003年時任以總理沙龍訪問印度之后，兩國關系的進一步發展。沙龍是首位訪問印度的以色列總理。在冷戰期間，印以兩國保持了外交距離。在1949年以色列爭取聯合國席位的投票中，新德里還投了反對票。

2015年，莫迪訪問阿聯酋，成為34年束首位訪問阿聯酋的印度總理。2017年，阿聯酋最大酋長國阿布扎比的王儲訪問印度，并作為主賓出席印度“共和國日”慶典。印度與沙特關系近年來也不斷達到新高度。2006年，沙特國王訪問印度并簽署《德里宣言》。2010年，時任印度總理辛格訪問沙特，兩國決定全面發展戰略伙伴關系。2019年2月，沙特王儲訪問印度，8個月后莫迪回訪沙特。莫迪當時稱，印沙正從純粹的買賣關系轉變為更緊密的戰略伙伴關系。

隨著高層互訪的增多，印度和中東國家在經濟以及安全等領域的合作也不斷加速。據沙特阿拉比亞電視臺報道，印度商業和工業部數據顯示，海灣合作委員會（GCC）國家已成為印度2021-2022財年最大的貿易伙伴組織，雙邊貿易額超過1540億美元。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網站的信息則顯示，印度與GCC國家2001年的貿易額為55億美元。據卡塔爾半島電視臺、埃及《共和國報》等中東媒體報道，阿聯酋和沙特是印度第三和第四大貿易伙伴，緊隨中國和美國之后。印度則是埃及的第七大貿易伙伴。兩國日前發表的聯合聲明稱，印埃上一財年貿易額達到“創紀錄的72.6億美元”，烈邊年貿易額將“在5年內增至120億美元。

近年來，印度和中東國豪的國防貿易與合作越來越緊密。2014年9月，莫迪在紐約參加聯大期間會晤時任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一個月后，印度宣布從以色列采購超過250枚“巴拉克I”型防空導彈。2018年1月，內塔尼亞胡回訪新德里，雙方簽署了有關網絡安全的協議，后來還簽署了加強空間合作的協議。從2011年到2020年，印度共從以色列采購了價值孕億美元的防務裝備，包括無人機、地對空和空對空導彈等。以色列成為印度第四大軍事硬件裝備供應商，僅次于俄羅斯、美國和法國。2016-2020年間，印度成為以色列最大的武器出口市場，占其總銷售額的43%左右。兩國還同意成立一個特別工作組，以確定未來10年防務合作。

安全和軍事也成為印度和中東國家不斷拓展合作的領域。2012年，沙特向印度移交一名參與2008年孟買恐怖襲擊的關鍵嫌犯，標志著兩國反恐合作揭開新篇章。尼赫魯時代，印度避免在中東保持軍事存茬，但近年來，新德里與沙特、阿聯酋、阿曼、卡塔爾等中東國家簽署了安全和防務協定，雙方的軍事高官互訪也持續進行；2021年，印度和沙特首次舉行聯合海軍演習，而此前，印度已經與阿聯酋舉行“沙漠旗幟”空軍演習。印度現在定期在阿拉伯海和亞丁灣部署軍艦來執行任務。

以更加戰略的視角看待中東

“印度在中東角色的轉變”，智庫布魯金斯學會評論稱，現在印度在中東地區動作頻頻，莫迪以中東為重點的“西聯”政策已經演化為“西向謀劃”政策。莫漢表示，如今印度以更加戰略的視角看待中東，這主要是由3個方面的轉麥推動的。他解釋說，美國、以色列和海灣國家是印度在冷戰時期與中東地區保持距離的3個原因。在冷戰時期，美國代表著西方統治海灣地區的“殘留”,因此印度不希望與華盛頓保持較為密切的聯系。以色列則被視作巴以問題的主要因素，一因此印度也與該國保持距離。在海灣地區，新德里也不愿與較為保守的國家增強聯系。不過隨著地緣政治的變化，上述三方都成為印度走中東地區的合作伙伴。

“（印度與中東國家）外交關系變化的一個原因是經濟”，印度智庫觀察家研究基金會網站這樣寫道。在印度與中東國家的經濟聯系中，能源貿易和印度僑民讓雙方之間的依賴不斷加深。據美國《外交學者》《福布斯》等雜志報道，2013年，印度已經成為世界第三大能源消費國。在這種情況下，印度把目光投向地理位置接近、戰略意義重大的中東。有數據顯示，印度大約52.7%的石油進口來自中東。印度還在投資大型天然氣田，并正在開發伊朗的恰巴哈爾港，預計這將成為伊朗和印度貿易關系的一個重大轉折點。

印度外交部預計，800多萬印度僑民生活在海灣國家。有報道稱，這些人占海灣地區外籍勞動力的30%左右。他們每年匯回印度大約400億美元，占印度流入匯款的50%左右。莫漢強調說，印度現在在中東地區的利益不只是石油和僑匯，而是更希望富裕的海灣國家能夠向印度投資，促進印度的發展。埃及外交事務委員會委員赫爾米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印度希望借力中東國家推動“印度制造”等戰略的發展。

印度在中東有著深厚的根基。在歷史上，往來于印度洋的商人在經濟上將印度與該地區連接起來。伊斯蘭教在印度的傳播為這種經濟聯系增添了宗教和文明元素。今天印度是世界上第三大穆斯林人口大國，僅次于印尼和巴基斯坦。有學者表示，中東距離印度很近，來自該地區的任何極端主義意識形態都將直接影響到印度，因此印度也希望加強和中東國家的聯系以阻止極端主義的蔓延。

有專家稱，印度在中東的“西向謀劃”政策將與該國的,“東干”“南控”“北聯”戰略一起構成印度“四位一體”的全方位外交格局。赫爾米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印度一直想成為世界性大國，而近年來經濟的快速發展促使印度更有信心實現這一目標。他認為，在這一背景下,印度越來越熱情地“擁抱”中東，想通過該地區在全球施展更多影響力，凸顯其大國地位和作用。

地緣政治競爭也促使印度加強和中東國家的關系。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研究部主任錢峰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巴基斯坦擁有強大軍事實力，作為伊斯蘭國家，巴基斯坦長期以來對海灣國家有著很大且特殊的影響力。為擠壓巴基斯坦的戰略空間，印度需要與相關中東國家加安全合作關系。布魯金斯學會則認為，印度擔心中國將與中東國家的“經濟關系轉變為戰略關系”，因此致力于加強新德里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美國《外交學者》雜志認為，印度在伊朗開發恰巴哈爾港，有助于新德里在戰略上制衡中國在巴基斯坦運營的瓜達爾港。

參與“中東四方聯盟”，印度會幫美國制衡中國嗎？

美國中東政策的改變也為印度加強和中東國家的聯系提供機會。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認為，華盛頓在中東地區影響力的減弱為其他國家增加在中東的存在提供更多空間。美國海軍研究生院國家安全事務部教授卡普爾發文稱，從奧巴馬政府開始，美國對中東的關注逐漸減少，華盛頓將越來越多的精力投入到印太地區，以應對中國的崛起。英國智庫國際戰略研究所中東政策研究員阿爾哈桑表示，隨著美國將注意力和資源集中于與中國和俄羅斯的競爭，美國戰略家希望華盛頓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印度能承擔其更大的地區安全責任。他認為，美印應該將合作伙伴關系擴展到中東地區。這名學者表示，印度對印太地區的劃分也預示著新德里愿意這樣做。在美國看來，印太地區是從美國西海岸一直延伸到印度的區域，而印度認為印太地奩的邊界應該擴大，一從非洲東海岸延伸至美洲西海岸。

在美國的影響下，印度在中東的雙邊關系已經擴展為超越傳統邊界的多邊合作組織。特朗普政府力推的《亞伯拉罕協議》，使以色列與阿聯酋、巴林等阿拉伯國家實現關系正常化，而這為印度、以色列、阿聯酋和美國2021年成立名為“I2U2”的組織打下基礎。該組織經常被拿來與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機制相比，被稱為“中東四方聯盟”“西亞四方會談”等。《福布斯》　雜志直言，“I2U2”的基本目標包括遏制中國“日益增長的全球野心”，以及削弱伊朗和俄羅斯在能源方面的影響力等。該雜志還表示，印度作為制衡中國的力量越來越重要，所以才有“I2U2”的誕生。美國智庫中東研究所發文稱，印太地區日益被視為塑造21世紀國際秩序的關鍵，而擇登政府在該地區戰略的實施依賴由聯盟和伙伴關系構成的“格子結構”。該結構仍在持續構建中，疸小型多邊平堯在其中占據突出位置，包括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機制、美英澳“亞三邊安全伙伴關系”（奧庫斯）、“五眼聯盟”等，并得到“印太經濟框架”(IPEF)的加強。“I2U2”是拜登政府幾項小型多邊倡議中最新的一項。

中東研究所認為，美國加入“I2U2”無疑是為了實現戰略目的，包括對抗中國在中東不斷擴大的存在和影響力、重振華盛頓與中東及北非地區盟友和伙伴的關系，以及幫助以色列融入該地區。雖然短期內I2U2將以經濟議程為主，但該組織在未來將被賦予地緣政治色彩。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曾對媒體說，華盛頓認為I2U2可以成為更廣泛地區的一個特色組織，就像“四方安全對話”機制成為美國“印太戰略”'的中心支柱一樣。

美國傳統基金會研究員史密斯表示，印度中東戰略的調整以及中東地區地緣政治的變化，支撐了美國在該地區的外交政策目標。不過他指出，不應過'分強調上述調整和變化的意義，相關各方在伊朗、俄羅斯和中國等問題上存在很大分歧。阿爾哈桑也表示，盡管美印在印太地區的伙伴關系是基于對中國的敵意，但兩國對中東威脅的看法存在分歧，因此盡管“I2U2”為美印在中東重要領域擴大伙伴關系提供了平臺，但它不太可能將印度轉變為美國在該地區的可靠安全合作伙伴。錢峰表示，印度日益崛起的政治經濟地位及其在國際格局變化中發揮的作用，讓中東國家越來越重視印度，希望加強與新德里的聯系，推動市場和安全的多元化。不過在印度的整體對外布局中，中東地區還無法進入最優先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