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萍 崔海麗 朱 紅
(1.北京大學,北京 100091;2.上海交通大學,上海 200030)
過去二十年間,中國大學招生錄取制度從“一考定終身” 逐漸轉向 “綜合評價、多元錄取”。自2003 年部分高校試點自主招生以來,我國在本科階段逐步建立了高考統招、自主招生(含學科特長類、綜合評價類、專項計劃類)、特殊類型招生(保送、高水平運動員、藝術團等)的多元招生錄取格局。①2020 年,《教育部關于在部分高校開展基礎學科招生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 出臺,強基計劃正式取代學科特長類和綜合評價類的自主招生,形成了以高考統招為主,以強基計劃、專項計劃、特殊類型招生為輔的招生錄取新格局。②
大學招生錄取制度改革 “牽一發而動全身”,在歷次改革中,招生錄取的公平和質量都是社會各界關注的重要話題。從世界范圍來看,隨著高等教育規模的擴張加上高等教育體系內部分化的加劇,那些具有高度學術聲望、選拔競爭性激烈的大學如何保證招生錄取公平,備受關注。[1]在我國,高考統招因其招生過程公開透明、分數面前人人平等而被社會各界視為公平的招生錄取方式,[2]并在人才選拔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自主招生是將高校的自主選拔與全國的統一高考相結合的招生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 “一考定終身” 和 “唯分數論” 的弊端,有利于高校選拔適合本校發展特色的生源。自主招生在人才選拔方面取得了積極成效。[3]多項研究表明,通過自主招生錄取的學生在大學期間的學業表現[4]、合作學習能力與學術興趣[5]、就業薪酬及其增長[6]等方面優于高考統招生,體現了 “擇優錄取” 的優勢。但同時,自主招生也遭遇了對公平性的質疑:從招生過程來看,有人提出自主招生考核標準不透明、不規范[7];從錄取結果來看,有研究發現,弱勢階層、弱勢地區、弱勢中學的學生被錄取的機會更小[8]。
為解決自主招生中的公平問題、逐步建立基礎學科領域拔尖創新人才的選拔培養機制,強基計劃作為取代擇優類自主招生的一種多元招生錄取方式應運而生,且一經推出就廣受關注。學界將其與自主招生進行了諸多比較。一些學者從政策定位和選拔效率的角度指出,強基計劃既與自主招生、“珠峰計劃” 等政策一脈相承[9],也是對自主招生執行偏差的糾正[10]。與自主招生相比,強基計劃具有諸多創新和突破:自主招生旨在下放辦學自主權,選拔綜合素質優秀、學科基礎扎實的拔尖創新人才,但是被錄取的自招生更多流向了金融、計算機等熱門專業,對提升國家基礎研究水平和戰略競爭力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11];而強基計劃將招生范圍限定在基礎學科,致力選拔培養有興趣、有天賦、有志向、能夠對接國家戰略需求的拔尖創新人才[12]。自主招生僅關注人才選拔,強基計劃則強調貫通拔尖創新人才的選拔與培養。[13]此外,強基計劃通過控制招生名額、設置報考條件等方式提高了招生標準。[14]另一些學者從公平性的角度指出,強基計劃將自主招生的“降分錄取” 改為 “基于統一高考的多維度考核評價”,把考生的高考成績作為入圍試點高校的重要參照標準,并規定高考成績在綜合成績中的占比不低于85%,同時加強了對招生錄取過程及其管理的規范力度,從制度上提升了招生的公平性和科學性。[15]
強基計劃明確提出服務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和促進教育公平兩大主要任務,前者聚焦拔尖創新人才的選拔與培養,后者著力保障考試招生的機會公平、程序公開和結果公正。[16]可見,強基計劃兼顧公平與質量的政策目標十分清晰。目前強基計劃已完成了三屆招生,作為取代自主招生的新政,其招生是否更加公平、選拔出來的學生是否更加優秀等問題均值得關注。盡管學界相關討論很多,但基于數據對強基計劃人才選拔效果進行實證檢驗的研究相對缺乏。因此,本研究從公平和質量兩個維度入手,基于問卷數據對強基計劃的人才選拔效果進行評價。
本研究選取某所強基計劃試點的高校開展調查。一方面,該校是國內第一批實施自主招生和強基計劃的頂尖高校,在招生政策制定和實施方面對其他高校具有引領性和借鑒性;另一方面,作為一所學科門類齊全且基礎學科優勢明顯的高校,該校40%的院系實行了強基計劃,涵蓋了理學學科、人文學科和醫學學科等相關專業,且全校通過強基計劃錄取的學生占全校本科生的30%,因此分析學科間的差異以及比較同一院系中的強基生和非強基生具有可行性。
研究數據源于課題組對2019 級和2020 級本科新生入學前開展的問卷調查。選擇這兩級學生作為研究對象的原因是2019 級新生中包含最后一批通過自主招生錄取的學生,2020 級新生中包含第一批通過強基計劃錄取的學生,對這兩級學生比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回答這兩項政策在人才選拔方面的異同。問卷調查的主要內容有學生基本特征(如性別、父母受教育程度、高中類型),高考志愿填報與錄取信息(如錄取方式、高考成績),高中經歷(如科研活動、教學方式),發展規劃與能力自評(如畢業規劃、專業興趣)。為保證樣本足夠大,調查主要通過學校和院系管理部門向全體新生發布通知的方式展開,同時輔以在各院系選拔調研宣傳員一對一聯系動員。在刪除無效問卷后,剩余有效學生樣本數為1193 和1475,分別占當年全校本科新生的40%和44%。通過比對被調查學生與總體學生的結構后發現,各院系的回收率比較接近,且各個院系的回收樣本特征與院系新生總體的特征結構(如家庭背景、高中來源)相對一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為增加兩級學生間的可比性并排除其他招生錄取方式的影響,本研究剔除了不招收強基生的院系,以及專項生、保送生、特長生等這幾類學生,最后進入分析的學生數為1188。其中,2019 級學生中通過高考統招錄取的學生(簡稱“統招生”)為219 人,通過自主招生錄取的學生(簡稱 “自招生”)為324 人,占樣本總數的27.3%;2020 級統招生為248 人,通過強基計劃錄取的本科生(簡稱“強基生”)為397 人,占樣本總數的33.3%。強基生中,男生、來自全國或省(直轄市)重點高中、父親職業為專業技術人員或管理人員的學生分別占76.1%、81.8%和77.3%,均高于當年統招生的相應比例(分別為67.6%、72.5%和65.7%),但低于2019年自招生的相應比例(分別為85.8%、82.7%和81.5%);強基生中,城市戶口、父母至少一方上過大學、家庭年收入30 萬元以上的學生分別占93.1%、86.3%和21.9%,均高于當年統招生的相應比例(分別為73.3%、82.2%和16.2%)以及2019 年自招生的相應比例(分別為92.3%、84.3%和18.5%)(見表1)。

表1 樣本學生的基本特征(%)
1.人才選拔公平性評價
對人才選拔公平性的評價包括機會獲取公平、考核程序公平和選拔結果公平多個方面,本研究主要從選拔結果公平的角度分析不同特征學生被各類招生方式錄取的機會差異。本研究重點關注的是強基生,可與其比較的學生有兩類:第一類是同年級同院系的統招生,通過比較可以了解哪類學生更可能通過強基計劃而非高考統招被錄取;第二類是上一年級同院系的自招生,通過比較可以了解通過強基計劃和自主招生被錄取的學生存在的異同。基于此,本研究建立如下的計量回歸模型:

方程(1)中,Yi表示學生i 的錄取方式,分別代表2020 年強基生和2020 年高考統招生(基準組)、2020 年強基生和2019 年自招生(基準組)的兩兩比較,因此采用的是二元邏輯斯特回歸模型。Xi表示學生個體層面的特征,包括性別、是否獨生子女、戶口類型;Fi表示學生的家庭背景,包括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家庭年收入和父親職業;Si代表學生的高中類型;CEEi表示高考分數,用于指征學生入學前的學業能力。鑒于各個省份和不同年度的高考分數不能直接比較,本研究對學生的高考原始分進行了標準化處理,并在方程中加入省份固定效應p,以保證比較的是同一生源省份的學生;同時加入院系固定效應f,以保證比較的是同一院系學生。
2.人才選拔質量評價
自主招生重點考察學生的學科特長、創新潛質和綜合素質;[17]強基計劃重點選拔綜合素質優秀或基礎學科拔尖的學生,強調學生對基礎學科的興趣、潛力和志向。結合兩項政策的人才選拔目標以及學生發展所需具備的基礎能力,本研究從學業能力和專業興趣兩個方面比較通過不同方式錄取的本科新生之間的異同。
首先以高考分數作為衡量本科新生學業能力或學業準備的指標。已有研究表明,學生在入學前的高考分數越高,在大學階段的學業表現往往越好,[18]這意味著大學入學考試成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預測學生入學后的學業表現;并且對于剛入大學的本科生來說,盡管高考分數不能反映學生的全部學業能力,但相比其他指標仍是衡量其學業能力的一項科學指標[19],因此將其作為判定人才選拔質量的指標之一。鑒于高考分數為連續變量,首先構建一般線性回歸模型(2),以比較被不同方式錄取的學生在學業能力上的異同。其中,Yi代表學生i 的高考分數,核心自變量Ai分別代表強基生和統招生(基準組)、強基生和自招生(基準組)。控制變量Xi、Fi、Si以及固定效應p 和f 同模型(1):

接下來以專業興趣衡量學生個人興趣與專業學科的匹配程度。專業興趣會影響大學生的學習質量和職業選擇[20],選擇符合自己興趣和能力的專業的學生往往能進行正確的自我評價,能解決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其職業生涯發展的起點[21];同時,只有在濃厚專業興趣的支撐下,學生的學術潛質才有可能在大學學習階段得到真正有效的提升。相比其他招生錄取方式,強基計劃對專業興趣具有更高的要求,即被錄取的學生在大學階段原則上不能轉換專業,且被賦予成為服務國家重大戰略的基礎學科拔尖人才的使命,因此將本科新生對即將學習專業的興趣程度作為判定人才選拔質量的指標之一。專業興趣是多分類變量,其取值1—3 分別代表 “不感興趣”、“比較感興趣” 和 “非常感興趣”,為此以專業興趣Yi為因變量構建有序Probit 回歸模型,比較通過不同方式錄取的學生的專業興趣程度差異。核心自變量Adti表示學生的不同錄取方式,控制變量Xi、Fi、Si以及固定效應f的取值同模型(1):

表2 呈現了同一院系中被不同方式錄取的本科新生在家庭背景、高中類型等基本特征上的異同。第(1)列考察了具有何種特征的學生更可能被強基計劃錄取,結果表明:相比農村戶口學生,城市戶口學生更可能被強基計劃錄取;相比父母均未上過大學的學生,父母至少一方上過大學的學生更可能被強基計劃錄取;相比家庭年收入在10 萬元以下的學生,家庭年收入在30 萬元以上的學生更可能被強基計劃錄取。第(2)列在第(1)列的基礎上加入高考成績和省份固定效應后發現,高考分數高的學生更可能被統招(而非強基計劃)錄取,這表明強基計劃為那些高考成績不具優勢(即單憑高考成績無法被試點高校錄取)的學生提供了傾斜性的入學機會。但相比第(1)列,通過強基計劃和高考統招錄取的學生在戶口、父母受教育程度、家庭年收入等方面的差異均不再顯著,這說明強基生與統招生的主要差異在于高考分數。而個體和家庭特征上的差異主要解釋了高考成績的差異,一旦控制高考成績,這些特征就不再影響學生的錄取方式了。

表2 本科新生特征與錄取方式的關系
第(3)列和第(4)列進一步比較了2020級強基生和2019 級自招生:相比自主招生,來自重點高中、家庭年收入30 萬元以上的學生(相比非重點高中、家庭年收入在10 萬元以下的學生)被強基計劃錄取的可能性更高。在控制高考成績后,絕大多數個體和家庭特征變量的系數均不顯著,僅家庭年收入30 萬元以上的學生被強基計劃錄取的可能性依然更高。家庭年收入30 萬元以上(相比年收入10 萬元以下)的學生更可能被強基計劃錄取的原因可能是:強基計劃招生專業均為基礎學科專業,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研究導向,與偏應用型的專業相比就業去向不太明確;且強基計劃要求本科期間不能轉專業,自主招生則沒有專業報考和轉專業的明確限制,因此那些家庭收入很高、不看重教育經濟回報的學生更有可能會報考強基計劃。除此之外,不同戶籍、父母職業以及家庭收入在30 萬元以下的各類家庭中,學生無論是被強基計劃錄取還是被自主招生錄取沒有顯著差異,也就是說,整體來看,強基生和自招生在高中類型和多數家庭社會經濟背景上并無太大差異。
表3 展示了各類學生在學業準備和專業興趣上的異同。第(1)列和第(2)列比較了同院系同一級強基生和統招生在上述兩個方面的差異,第(3)列和第(4)列比較了同院系2020 級強基生與2019 級自招生之間的差異。其中,第(2)列和第(4)列加入了學生各類特征變量以比較在其他條件一樣的情況下不同錄取方式學生間的差異。

表3 不同錄取方式新生的能力素養差異比較
模塊1 展示了不同錄取方式的本科新生在學業準備上的異同:無論是否控制各類特征變量,強基生的高考分數均顯著低于同級統招生,但顯著高于上一級自招生,這一結果與不同招生錄取方式的政策對高考成績的要求和傾斜力度相一致。具體來說,強基生的高考成績比同一級統招生顯著更低,說明在首年試點時,那些原本僅通過高考統招無法被錄取的學生因報考強基計劃獲得降分優惠而被錄取,而那些學業能力更強的學生可能并未報考強基計劃或者報考后放棄了校測考核的機會。強基生的高考成績優于上一級自招生,主要是因為受到強基計劃政策中 “考生入圍分數線不低于各省(區、市)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且高考成績在綜合考核結果中占比不低于85%” 規定的影響;而自主招生最高可降至一本分數線,傾斜力度較大,因此從高考成績來看,強基計劃相比自主招生選拔了一批學業準備更強的學生。
模塊2 比較了不同錄取方式的本科新生在專業興趣上的異同:不管是否控制各類特征變量,強基生的專業興趣與同年級統招生、上一級自招生之間均沒有顯著差異,這一結果表明與自招生和統招生相比,強基生對即將學習的基礎學科專業并未表現出更為濃厚的興趣。結合描述統計和調研結果,同一院系強基生與統招生的專業興趣差異不明顯的原因可能在于:兩類學生在此方面本身處于較好水平,從而很難體現更為明顯的區別[22](興趣程度均值分別為2.30 和2.38);調查高校是國內頂尖高校之一,具有強競爭性,因此無論是強基計劃還是高考統招,不乏一些考生報考是為了增加錄取機會而非出于明確的專業興趣。同一院系強基生與自招生的專業興趣差異不顯著的原因可能在于:除了學校的強競爭性外,該試點高校的基礎學科具有相對較強的實力,能夠吸引到一些考生借助自主招生或強基計劃渠道進入;2020 年強基計劃第一次試點實施時,很多原本準備自主招生考試的考生轉向了報考強基計劃,使得兩類學生的區分度不明顯,由此專業興趣的差異也不明顯。
作為一項深化高校招生考試制度改革的重大舉措,強基計劃致力于探索構建更加科學、公平的基礎學科拔尖創新人才選拔機制。在政策實施初期,對其招生效果進行初步評估有助于考察試點高校在此項政策上的執行現狀,總結改革的積極成效并及時發現執行中可能存在的偏離,進而利于試點高校及時調整和優化政策執行方式、提升政策效果。
從人才選拔的公平性來看,控制高考成績后,強基生與同院系同年級的統招生相比在各類背景特征上并無明顯差異,說明相比高考統招,強基計劃并未向某一特定學生群體傾斜。而與同院系上一級的自招生相比,來自重點高中及年收入在30 萬元以上家庭的學生更可能通過強基計劃被錄取,但在其他家庭背景方面均無顯著差異,表明強基計劃實施首年在公平性方面與自主招生差異不大。從人才選拔的質量來看,強基計劃所選拔學生的學業準備情況要優于上一級自招生,但顯著低于同年級統招生;而在專業興趣方面,三類學生均沒有顯著差異,說明相比自主招生和高考統招,強基計劃所招收到的學生并非對基礎學科更感興趣。
就政策目標而言,在保障招考公平性的基礎之上,強基計劃希望不受高考分數線的制約,通過多元考核方式挑選到那些對專業更感興趣、學業能力更強和志向更為長遠的拔尖生源。從本研究來看,政策頒布的第一年部分實現了這一目標。課題組進一步調研和訪談發現其原因可能是:一方面,由于第一年試點實施強基計劃,考生和家長對新政策以及基礎學科專業的了解不足或存在錯誤認知,鑒于強基計劃招生專業并非公認的熱門專業且學生入學后在本科期間不能轉專業等政策的限制,一些成績優異、興趣突出的學生會更傾向于通過高考統招被錄取,以獲得更多的選擇空間;一些報考強基計劃并最終被錄取的學生則主要是出于先被頂尖高校錄取再考慮專業興趣或畢業后轉專業的想法。另一方面,強基計劃從2020 年1 月份頒布到高校當年發布招生簡章并落地實施的間隔時間較短,盡管強基計劃調整了考核錄取標準,但是新舊政策更替的緩沖期較短,試點高校及強基計劃招生院系可能難以在短期內確立科學有效且區別化的考核方式和標準,而較多沿用自主招生的人才考評方式。在招生時,試點高校對強基生的考察主要通過比較高考成績(占比85%,決定是否入圍校測)和一次性的校內測試(占比15%,核算最終綜合成績)兩個環節進行,且校內測試更加關注學生的學科競賽獲獎、高中階段的名次、課外活動經歷等,而對考生的興趣、能力、志向等缺乏全面衡量[23],難以將符合要求的生源有效精準地選拔出來。
選拔基礎學科拔尖創新人才,是強基計劃實施的首要環節和關鍵領域。上述研究表明了試點高校在招生方面仍存在一定優化空間,為此提出如下建議。
進一步探索構建科學有效的拔尖學生招錄機制。試點高校在實踐中不斷探索構建科學有效的拔尖學生招錄機制、保障與提升人才選拔的質量,是強基計劃穩步推進并能真正實現其政策目標的關鍵。一些試點高校在自主招生實踐中摸索出一些選拔優秀生源的成功經驗,但面向基礎學科的強基計劃在選才標準和選拔程序上與自主招生存在諸多差異,高校還應圍繞以下問題深入探究:哪類學生具備學習基礎學科的潛力,基礎學科的拔尖創新人才成長具有何種規律,拔尖創新人才應具備哪些認知和非認知能力,通過何種方式能夠有效識別考生的學術潛質、學科興趣、創新能力,如何用不同的 “尺子” 衡量與評價不同地域、家庭出身的學生,等等。簡言之,構建更為科學的評價機制,是試點高校及其招生院系實施強基計劃招生時面臨的重要考驗。
為實現選拔國家戰略所需拔尖創新人才的目標,建議試點高校一方面組建專業的研究團隊、吸納相關領域的專業學者以及各基礎學科專業對招生選才有經驗的資深專家,探索能夠精準有效地選拔那些真正對基礎學科感興趣、胸懷遠大志向且具有創新拔尖潛質人才的標準、程序和方法,為提升招生質量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吸納強基計劃人才培養院系的資深學者、專業教師等人員進入招考隊伍,調動他們參與拔尖創新人才選拔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加強對這些招考人員的專業化培訓,為招生質量的提升提供人員保障。此外,在校測基礎上增加過程性考核環節,通過長時段、過程性和全方位的觀察與考核以提高人才選拔的精準性。有條件的試點高校和高中聯合組織一些高中與大學銜接活動,如實施專題性的學科夏令營或冬令營、鼓勵學有余力的學生學習大學選修課以及參與大學老師的課題組等。
采取多種舉措保障強基選拔的公平性。實施強基計劃過程中,試點高校應始終貫徹國家關于招考公平的政策規定,完善招生監督約束機制,保證招生程序的公平公正,實現為國選才和社會公平的有機統一;持續完善強基計劃考評機制,如 “把招生錄取環節復雜化、隨機化” “不把錄取決策權置于一個人手中” 等[24],通過制度設計將招生公平干擾因素最少化。此外,保障招生宣傳的充分性和準確度,如向高中生、家長、高中教師等群體提供強基計劃政策、基礎學科專業等方面的信息,避免學生尤其是弱勢群體學生因為信息和知識不足而作出無效決策甚至錯誤決策[25],緩解信息鴻溝可能帶來的招考不公平現象。
受數據等因素限制,本研究還存在拓展空間:第一,分析樣本為一所試點大學兩屆本科新生,未來有待通過多所試點高校的大樣本調查、同一所高校的多輪調查對強基計劃招生效果進行更為長期深入的評價;第二,比較強基生與自招生時,盡管數據本身具有代表性,兩屆學生在結構上也具有可比性,但仍然無法完全解決因兩屆學生在其他方面的差異所帶來的估計偏誤,在此方面有待進一步完善;第三,在評價人才選拔質量時,以往研究多使用大學階段的學業成績、專業自我認知等指標,本研究關注被不同招生方式錄取的本科新生入學前各方面的表現,且重點考察了強基生的學業準備和專業興趣。盡管這兩個指標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預測學生大學期間的學業發展,但未來仍可將能力指標拓展到科研能力、創新能力、社會責任感等,同時對強基生在學期間的發展進行持續追蹤研究,以期完整而全面地評價強基計劃的人才選拔效果。
(感謝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研究生馮沁雪、曹宇蓮,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卜尚聰,北京體育大學教育學院講師王嚴淞對本文提出的寶貴建議;同時感謝北京大學未來教育管理研究中心給予的研究支持。)
注釋:
①當前高校的自主招生類型多樣,劃分標準也不統一。國家層面的自主招生計劃指面向全國范圍考生的自主招生項目,主要包括三類:學科特長類自主招生是指教育部的自主招生試點,截至2019 年共有79 所高校具有自主招生試點的資格;綜合評價類招生指部分高校的拔尖創新人才選拔項目(如北京大學的 “博雅計劃”、清華大學的 “領軍計劃” 等);專項計劃類自主招生包括國家專項、地方專項和高校專項,主要面向農村和貧困地區的考生。其他招生類型,如浙江省 “三位一體” 招生、上海市九所高校的綜合評價錄取和上海春季高考等,招生范圍僅局限在當地,屬于地方性創新探索項目,因此不納入本研究范圍。
②根據強基計劃的政策要求和各試點高校實踐,學科特長類和綜合評價類的自主招生被強基計劃取代,而面向農村和貧困地區考生的專項計劃仍在繼續實施。為了增強可比性,后文中的自主招生主要指學科特長類和綜合評價類的自主招生,并將其統稱為擇優類自主招生,而將農村和貧困地區考生的各類專項計劃統稱為公平類自主招生,不將其納入比較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