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助涉案未成年人走出陰霾，回歸社會

鄧曉婷

“守護未成年人的心靈家園是檢察機關的時代擔當。”山東省檢察院第九檢察部主任商振華表示，檢察機關履行法律監督職責，在家校醫社系統推進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長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于涉罪未成年人而言，針對他們的身心特性，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主要目的并非懲罰犯罪，而是以“教育、感化、挽救”為方針，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為原則，幫助涉案未成年人順利回歸社會。對于未成年被害人而言，通常他們在遭受侵害后會產生心理創傷，且難以自愈，未檢工作則是幫助他們走出陰霾，重獲生活的陽光。

《教育家》：近年來，未成年人實施犯罪和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呈現新的復雜情況，暴露出更深層次的心理問題。在未檢工作中，未成年人呈現出的常見心理問題有哪些？針對這些問題，常見的疏導方式有哪些？

商振華：2019年至2022年，我省未成年人犯罪數量上升明顯，涉及罪名類型集中，主要有盜竊罪、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強奸罪、故意傷害罪、詐騙罪，伴隨信息網絡技術的發展，未成年人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犯罪數量激增，尤其是職業院校學生出租、出售、販賣“兩卡”，幫助“跑分”，充當套現、取現工具，淪為電信詐騙的“工具人”；同時，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呈低齡化趨勢，部分未成年人“屢抓屢犯”。對于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總體呈平穩趨勢，但性侵害犯罪較為突出；未成年人易被拉攏、脅迫、引誘，存在由被害人向犯罪嫌疑人轉化的情況。

涉未成年人犯罪新特點折射出犯罪背后的未成年人心理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易感性。未成年人尚在人生起步階段，他們十分敏感、脆弱，對環境充滿好奇與渴望，但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智力甄別是非，容易受到家庭、社會等客觀環境中不良因素的影響、誘惑，走上違法犯罪道路。二是易變性。未成年人處在逐步社會化的過程中，生理、心理尚未成熟，可塑性強，容易發生變化，即使在違法犯罪后，也易于接受教育感化，重歸正途。三是缺乏獨立評價能力，行為方式具有模仿性。青少年文化知識儲備不夠、社會經驗不足，不能正確認識、評價、應對自己和別人的品質和行為，思想簡單，行為盲目，喜歡模仿他人。

對于未成年人存在的心理問題，檢察機關建立未成年人心理疏導機制，對涉罪未成年人進行心理矯治，為未成年被害人提供心理救助。

整合力量，搭建疏導平臺。通過鏈接團委、婦聯、民政、社工、志愿者等各種社會資源，構建未檢工作社會支持體系，搭建工作平臺，聘請心理咨詢師、家庭教育指導師，針對涉罪未成年人、失管未成年人，進行心理評估和心理矯治。

分類施策，提升幫教精度。根據未成年人罪錯程度、個體差異、訴訟階段，依托已建成的143處觀護幫教基地，注重引入婦聯、關工委、司法社工等社會力量，對罪錯未成年人采取認知引導、心理矯正、行為糾偏、技能培訓等個性化措施，積極開展觀護幫教、社會調查、不良行為干預、嚴重不良行為矯治等工作，實施精準跟蹤幫教，切實提高幫教效果。近五年來，全省檢察機關共考察幫教涉罪未成年人8775人，319人經幫教后考上大學。

落實雙向保護，全面幫扶未成年被害人。針對未成年被害人遭受創傷、心理脆弱的實際，開展心理重建、親職教育、社會救助等工作，進行心理評估，制定疏導方案，幫助未成年被害人重樹積極心態。全省檢察機關聯合公安、衛健部門建成兼具辦案取證、司法救助、心理輔導等功能的“一站式”辦案場所99處，已有2121名未成年被害人及證人在此“一次性”接受詢問、進行身體檢查，或接受心理疏導等幫助，最大程度減少“二次傷害”。對未成年被害人的父母同步開展家庭教育指導，充分發揮家庭在未成年被害人心理重建中的重要作用。同時，借助社會專業力量，為3496名未成年被害人提供心理救助，為3398人提供法律援助。

《教育家》：您曾經談道：“未成年人檢察并非傳統意義上的‘辦案，而是需要關注未成年人的特殊需求，實現兒童利益最大化。”這些特殊需求是否常與心理問題相關？對未檢工作而言，要如何及時地發現這些特殊需求？

商振華：12歲至18歲的未成年人心理發展跟不上機能、激素分泌和體格等生理上的快速變化，法律意識淡薄，對違法犯罪行為的性質、意義和后果認識不清，在社會不良因素影響下容易沖動和感情用事。例如，在一起故意殺人案件中，起因是未成年人雙方因借香煙發生口角而引發爭執，遂糾結同伴進行斗毆，造成一死一重傷的嚴重后果。這個階段的未成年人有特殊的心理需求，主要體現在六個方面，安全感、連接感、邊界感、自主性、自尊心和自我實現。

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定，保護未成年人應當堅持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要適應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展的規律和特點。及時發現未成年人的特殊需求，需要家庭、學校、社會等多方共同努力。

父母要擔負起第一監護人責任。我們在辦案實踐中發現，家庭結構不完整、親子關系不和諧以及家庭教育方式不當是未成年人走上犯罪道路的重要原因。越來越多的單親家庭兒童和留守兒童的監護職責由祖父母或其他親屬代為承擔，而這些監護人往往不能有效履行教育看管責任，致使未成年人處于失管狀態。教育方式簡單粗暴、家庭溺愛、放縱使未成年人容易出現認知偏差。所以，父母要提高對未成年人保護重要性的認識，合力抓好道德教育、家庭文明教育、心理健康教育，及時發現未成年子女的心理問題和不良苗頭，采取有效方法予以疏導，有效預防違法犯罪和避免受到侵害。

學校要擔負起教育管理責任。有些學校一味追求“高分”，忽視學生心理健康，未起到“預警”作用。部分教師對在校學生監督管理不嚴、疏于管教，尤其是很多職校學生沒有升學壓力和動力，自暴自棄，混跡社會，結交不良青年，沾染不良習氣。學校要密切家校合作，關注學生在校表現，組織心理健康教師等提供有針對性的輔導和關愛，幫助他們增強同伴支持，融洽師生關系，更好融入校園和社會。

要共同營造良好陽光健康的社會氛圍。不良的社會環境是影響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重要誘因。一些賓館、KTV等住宿經營或者娛樂場所違反法律法規，允許未成年人隨意出入，成為涉未成年人犯罪的高發地。部分新興行業配套監管尚未跟上，電競酒店、密室逃脫、劇本殺、網約房等新興業態存在監管盲區，給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帶來挑戰。未成年人涉網犯罪現象也非常突出，有的未成年人進行網絡詐騙，有的傳播淫穢物品，有的銷售或購買“笑氣”、迷藥等違禁品，還有的通過網絡實施敲詐勒索、尋釁滋事；未成年人遭受網絡侵害問題日益突出，利用網絡對未成年人實施“隔空猥褻”和線上聯系、線下侵害的案件頻發，暴露出網絡監管、網絡保護還存在明顯漏洞和不足。需要檢察機關與公安、法院、民政、婦聯等緊密聯系，督促相關部門強化重點行業監管，加強對校園周邊環境的整治，強化網絡服務提供商的責任，合力筑牢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長的防線。

《教育家》：做好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需要聯動社會各方力量。山東省檢察院在家校醫社聯動方面，有哪些積極舉措？

商振華：守護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和努力。檢察機關依法能動履職，促推各方承擔責任，提供良好的成長環境和心理支撐。

構建健康家庭心理體系。重視涉案未成年人心理問題與家庭教育環境的緊密聯系，針對父母存在管教不當、監護不力問題，部署開展家庭教育指導專項行動，山東省各地檢察機關與當地婦聯組織、關工委及政府有關部門溝通協作，委托家庭教育指導師、心理咨詢師等專家、專業社工組織，針對未成年人心理特點、親子溝通、情緒引導等開展家庭教育指導工作，聯合開展家庭教育指導3950次，發出“督促監護令”15070件，督促甩手家長歸位盡責，幫助修復親子關系。

法治教育提供心理支撐。深入落實“法治教育從娃娃抓起”，持續推進檢察官擔任法治副校長工作。辦案中發現鄉村中小學和職業學校學生發案率相對較高，易因法治意識淡薄誤入歧途或遭受侵害，出現心理問題，省檢察院結合全省全環境立德樹人心理健康主題法治巡講活動，聯合省委宣傳部、省教育廳、省司法廳等部門部署開展“法治教育進鄉村進職校”專項行動、“黃河流域青少年法治教育行”巡講活動，選拔業務能力強、巡講水平高的25名優秀檢察人員組建全省巡講團，針對容易引發學生心理困境的暴力傷害、性侵早戀、網絡詐騙、校園欺凌等常見問題分主題研發普法課程，對全省16個地市百余所農村偏遠地區中小學校、職業院校進行法治巡講，啟發學生、教師群體發現解決心理問題的法律路徑。

深挖隱案排除危機苗頭。推動解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發現難、發現晚導致的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問題，聯合省教育廳、民政廳、衛健委開展落實強制報告制度專項行動，全省收到相關單位或個人強制報告線索471件，線索經核實后立案偵查252件，對不履行強制報告義務的建議追責36人，時任最高檢檢察長張軍對我省落實強制報告制度的做法予以批示肯定。針對部分醫護人員對履行強制報告義務心存顧慮問題，德州市檢察機關聯合公安、衛健部門在醫院就醫平臺中嵌入“強制報告智能報警系統”，實現系統自動推送未成年人疑似遭受侵害等就診信息，目前已推送線索118條，從中立案偵查13件。聯合教育、公安部門對中小學校和幼兒園、教育培訓機構等168萬余名教職工進行違法犯罪記錄查詢，查出有問題人員532人，均已督促依法處理。煙臺、龍口兩級檢察院結合辦案開展涉未成年人“笑氣”綜合治理專項行動，省檢察院在充分調研的基礎上，建議將“禁止向未成年人銷售、提供一氧化二氮”納入新修訂的《山東省未成年人保護條例》，獲省人大常委會采納。

《教育家》：可否分享您在工作期間印象較為深刻的案例？您認為當下的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在哪些環節更需要加強力度。

商振華：我們檢察機關辦理的17歲魏某盜竊案中，發現魏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魏某從小跟隨爺爺奶奶長大，魏某初中正處于叛逆期時，其父母因為生二胎，對他疏于管教，魏某初中畢業后混跡社會，結交了幾個不良社會青年，經常一起飲酒、高消費、夜不歸宿，進而實施盜竊行為。這是一起非常典型的家長履行監護職責不到位，導致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例。檢察機關針對魏某父母監護缺失的情況向他們制發“督促監護令”，督促他們依法履行監護職責，聯合婦聯指派家庭教育指導師講授親子關系、家庭教育專業知識，關工委指派心理咨詢師對魏某進行心理疏導和行為糾偏。最終，魏某盜竊案因積極賠償被害人取得諒解，檢察機關對他做了相對不起訴處理。現在，魏某已經到工廠打工，不再混跡社會，和父母的關系得到了修復，全家人一起回歸正常的生活狀態。

新泰市檢察院辦理的婁某等9名未成年人聚眾斗毆一案，作出附條件不起訴決定后，與監護人、所居社區簽訂考察協議，組成“未檢+社工+家庭”幫教小組，針對涉罪未成年人不同的犯罪心理，如性格沖動、逞強好勝；兄弟義氣、法治意識淡薄；是非判斷不清、容易跟風；家長失管失教、沾染不良行為等，有針對性運用行為矯治、心理輔導、法治教育、家庭教育指導等幫教措施，8人考上大學。

廣饒縣檢察院在辦理一起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案件中，針對被害人受到的心理創傷，邀請實踐經驗豐富的司法社工開展心理疏導、心理輔導工作，依托團委12355青少年服務平臺，聯合多部門，為被害人辦理轉學、遷居、更改姓名，幫助其恢復了正常生活，獲評最高檢典型案例。

這些案例反映出，做好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要抓關鍵因素、關鍵時期、關鍵環節。關鍵因素比如說升學考試、父母離異、家庭變動、人際交往等；關鍵時期比如說小升初、初升高、青春期等；關鍵環節比如說心理健康預警、健康教育、心理咨詢、干預處置等。我認為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在以下方面還應當加強。

強化家庭教育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長中的主體責任。與婦聯等相關部門聯動，充分鏈接社會資源，重點對貧困、留守、流動、殘疾、遭受家暴、校園欺凌、喪親等處境不利的未成年人給予關愛，必要時開展心理干預，提升家庭心理健康教育的規范化、科學化水平。有針對性地制發督促監護令，做好后續回訪、跟蹤工作。

優化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長的社會環境。持續加強對容易引發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問題領域的檢察監督，督促相關部門強化重點行業監管，完善出租房屋的登記備案、酒店賓館的登記入住、娛樂場所未成年人禁入等制度。加強對校園周邊環境整治，及時排查學校周邊的安全隱患，清理整頓校園周邊的網吧、電競等各種不良場所。強化網絡服務提供商的責任，嚴厲打擊利用互聯網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違法犯罪行為。提升未成年人自我保護意識、明辨是非能力以及心理調節能力。

健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工作聯動機制。加強與衛生健康、教育、網信辦、民政、婦聯、共青團、關工委等部門之間的溝通、協作，積極構建學校、社區、家庭、媒體、醫療衛生機構等聯動的心理健康服務模式，推動建立“早宣傳、早篩查、早發現、早干預”的兒童青少年心理服務工作機制，落實兒童青少年行為問題和精神障礙的預防干預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