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延展、奇觀呈現與認同構建：紀錄片《中國節日》的創作特色探析

◎楊盈

在國內文化類紀錄片的創作中，節日題材或元素的融入非常普遍，但是真正系統而深入地呈現中國節日的紀錄作品還不多見。2010年央視推出的專題節目《我們的節日》聚焦春節、元宵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重陽節以及少數民族主要節慶七大類內容板塊，是較為系統地展現中國節日的影視作品。2019年，騰訊視頻上線的紀錄片《佳節》同樣關注傳統“六大節”。早期的紀錄電影《春節大聯歡》以及近年來愛奇藝播出的《春節》、央視紀錄頻道推出的《我的記憶我的年》等都聚焦春節題材。2020年，廣東衛視推出12 集大型人文紀錄片《中國節日》，生動呈現了中國的12個傳統節日，是目前國內體量較大、覆蓋較全的節日題材紀錄片。目前，該作品還在中宣部“學習強國”平臺播出。本文結合筆者的策劃制作實踐，談談紀錄片《中國節日》的創作特色。

一、節日歷史的縱深挖掘與當下日常的橫向多點展示

在筆者看來，中國節日仍是一個尚未做深、做透的創作領域，是亟待開掘的紀錄片創作“富礦”。對于有價值的選題，做深乃至“做盡”是紀錄片創作者應有的心態。從2018年到2020年，廣東廣播電視臺《中國節日》創作團隊40 多人分成6 個攝制組，歷時3 年時間，奔赴全國30 個省市自治區的60 多個城市、鎮村，從人類影像學視角分別記錄了春節、元宵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豐收節等中國傳統節日，以及三月三、那達慕、火把節、藏歷新年等少數民族節慶節日，用現代影視藝術手法繪制了一幅中國傳統節日的全景圖。從入選節日的“量”來看，《中國節日》已屬業內之“最”。針對每一個節日的呈現，筆者與創作團隊其他成員也力圖最全面地傳遞節目的深刻內涵和文化魅力。

一方面，節日的由來和歷史演變是紀錄片傳播的核心信息之一。深挖歷史，進而講清楚節日產生與發展的來龍去脈，是紀錄片創作者的首要工作。例如《端午節》這集，除了呈現人們應對“惡五月”插艾條、撒雄黃酒以驅蟲殺毒的古老習俗，更以濃重筆墨講述了“楚國三閭大夫屈原在汨羅江上驚天一躍”和“伍子胥冒死直諫被夫差賜死”的悲壯故事。再加上對與端午龍舟密切相關的龍文化、龍傳說的探源和解讀——消災驅瘟的“原生態”端午元素與一系列人文“再生態”元素的融合，端午節這一尋常的夏季節日逐漸升華為全國性的民俗大節的背后邏輯得以呈現出來。受眾在獲取節日相關歷史知識的同時，更領略到中國節日博大精深的文化魅力。正如解說詞所言，“傳統節日的起源，大都與上古原始信仰、祭祀文化及天象歷法等人文與自然文化內容有關”。因而在紀錄片素材的拾取過程中，“自然”與“人文”缺一不可。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有關歷史典故的講述并不晦澀和生硬，而是穿插于普通老百姓的過節日常中，潛移默化地傳遞節日背后的深層文化本質。

另一方面，《中國節日》在節日習俗和文化的呈現上非常注重“面”上的多點收集。相比于歷史的縱深挖掘，這是一種橫向思維，致力讓受眾了解更多元、更完整的中國節日生態。例如龍舟文化，片中展現了汨羅的傳統龍舟制作，秭歸“寧愿荒廢一年田，不愿輸掉一年船”的精氣神，佛山順德的洗龍舟水和龍舟說唱，廣州黃埔的龍舟景和龍舟飯，以及廣州南海的彎道龍舟賽等。又如中秋節，創作團隊抵達山西祁縣昭馀古城，江蘇的蘇州、揚州，廣東的廣州、梅州、佛山、汕頭等，展現各地的中秋習俗和中秋美食。再如火把節，片中不僅展示了納西族、白族、彝族集體慶祝火把節的盛大“狂歡”場面，也轉向少數民族的普通家庭，呈現小家庭過火把節的溫馨氛圍，為受眾打開了別樣視野。

以節日入題，打造一檔中國節日題材的紀錄片，一直是《中國節日》創作團隊的心愿。恰逢2017 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要求深入開展“我們的節日”主題活動，實施中國傳統節日振興工程，豐富春節、元宵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等傳統節日的文化內涵，形成新的節日習俗。《意見》的發布，進一步堅定了創作團隊打造《中國節日》的決心和信心，并于翌年付諸實踐。而該作品對中國節日“縱”“橫”挖掘延展的做法，也契合了《意見》有關“豐富傳統節日文化內涵，形成新的節日習俗”的要求。該系列紀錄片制作完成后在廣東衛視、學習強國、IPTV、優酷等平臺播出，獲得了不錯的收視表現。導演組還邀請國內20位民俗學專家對中國傳統節日進行多維度解讀，打造同名書籍《中國節日》，并由商務印書館于2022 年4 月出版發行，馮驥才先生為該書撰寫了序言。可以說，《中國節日》創作團隊圍繞“中國節日”這一選題做足了文章。

二、典型性奇觀影像的收集和呈現

傳播學研究領域的“奇觀”概念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用例的含義，即“雄偉美麗而又罕見的景象或出奇少見的事情”，不過兩者都有一個相同的內涵——吸引眼球。①作為傳播學研究對象的“奇觀”是一種媒介現象，其雛形源自1967年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發表的著作《景觀社會》。居伊·德波認為，生活被媒介“影像化”，“景觀社會”的搭建旨在實現擴大商品價值，創造更豐厚利潤的目的。②美國學者道格拉斯·凱爾納在景觀社會理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媒介奇觀”概念。他認為，隨著商品社會發展和科技進步，景觀逐漸“奇觀化”。媒體制造的“豪華場面、體育比賽、政治事件”都屬于媒介奇觀。③

紀錄片注重對現實世界的客觀記錄，而不刻意制造奇觀，然而當紀錄片所記錄的對象具有“吸引眼球”的屬性——比如對盛大節日場面——并且被集納起來集中呈現時，這樣的紀錄片作品便參與了“媒介奇觀”的構建。媒介奇觀往往與消費主義相關聯，具有很強的功利意味，但也正因其功利性，促成了媒介信息的觸達。這對紀錄片的創作具有一定的啟發：紀錄片同樣可以借助奇觀更好地觸達受眾，進而實現作品的社會價值。系列紀錄片《中國節日》正是力圖把盡可能多的有關中國節日的典型性奇觀影像帶給受眾，進而讓受眾領略中國節日的文化魅力。

節日是老百姓的一種生活方式和生活文化，是平淡生活中的特殊日子。在一定程度上，節日本身就是一種具有奇觀性的日子，造就了很多不同于日常的景觀。例如，在節日期間，人們會舉行特殊的儀式，遵循特殊的禮儀，穿上特有的節日服飾，烹制特有的節日美食。系列紀錄片《中國節日》盡可能多地收集和呈現了有關節日的奇觀影像。例如，《元宵節》這集呈現了多個節日習俗和相關活動中的奇觀性場景。在自貢燈會上，一組巨無霸彩燈——“華夏樂章”成為當之無愧的主角。該組彩燈由200 多人耗時70 多天，使用20 多萬件瓷器拼接而成，高30 米，直徑25 米，重達102噸，創造了自貢燈會歷史上“瓷器燈之最”。在莆田地區村鎮的游燈習俗活動中，各家各戶的青壯年代表扛出木條制作的板燈，不斷加入游燈隊伍。這些板燈首尾相連，組成一條延綿幾千米的燈龍，令人嘆為觀止。在廣東豐順縣埔寨鎮，制作火龍是村民鬧元宵的獨特民俗。埔寨火龍全長數十米，龍身上安裝火箭、煙花、爆竹數千枚，在夜幕降臨后被一齊點燃，赤膊上陣的小伙子舞動火龍在場上來回奔跑，火花四射，鞭炮炸響，場面非常壯觀。又如，《端午節》這集專門展示了近些年在網絡上爆火的佛山漂移龍舟：龍舟要在充滿彎道的河涌中行進，選手們既要追求速度，又要控制角度，以便利用慣性甩尾漂移過彎。由于河涌不寬，對龍舟的“操控”差之毫厘就有可能撞上岸邊。片中多角度呈現了龍舟漂移過彎的驚險場面，創作團隊力圖借此展示嶺南龍舟文化的獨特魅力。再如《藏歷新年》這集，無論是高原美景，還是神秘的藏區節慶儀式，無處不是令人震撼的奇觀。

收集和呈現最具典型性、最有沖擊力的影像，是每一位紀錄片創作者的私心和抱負，而這樣的影像資料轉化為影視作品后，便成為“媒介奇觀”的一部分。相比于新聞、綜藝、影視劇等，紀錄片是一種文化屬性和教化意義更強的內容品類，但強調文化和教化并不意味著嚴肅和灌輸，相反，紀錄片要達到宣傳和教化目的，必須具有“吸引力”，必須做到“好看”，從而“拉”動收視率。據反饋，很多觀眾看了節目后，都想找時間去片子里介紹的地方過傳統節日，這便是“節日奇觀”傳播效果的最佳體現。

三、民族文化認同的構建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全面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中國節日》也在創作中融入了這一思想。媒體發揮自身功能，主動擔當作為，而打造民族文化主題的紀錄片便是踐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一種積極嘗試。

中國是有著56個民族的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有各自不同的文化習俗。不同民族共同生活在中華大地上，互相扶持，相互影響，共同發展，而節日在各民族之間起著粘合劑的作用。各種節慶活動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增進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凝聚力和認同感。除了全國性的傳統六大節日，系列紀錄片《中國節日》還加入了三月三、火把節、那達慕、藏歷新年等以少數民族為主體的節日，同時在其他全國性節日呈現中，也有大量少數民族故事題材的加入。《中國節日》讓不同民族的節日文化得以全面展示，旨在讓廣大受眾特別是年輕受眾更了解中國的節日，同時增進不同民族之間的相互了解。多主體之間的文化認同，正是從一點一滴的相互了解、相互認識中開始的，相互了解得越全面、認識得越深入，文化傳播與文化融合的效果就越好。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 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強調，“按照增進共同性的方向改進民族工作”。中國節日代代相傳，各民族所處自然環境、人文環境存在差異，不同時代又加入了不同元素，節日的表現形式自然多姿多彩。與此同時，隨著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國節日當中也形成了許多約定俗成、共同認定的民俗形式，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與祝福。在《中國節日》中，創作團隊力圖在文化多樣性中探尋共同性。藏歷新年就是民族融合的產物。相傳唐代以前，藏族以麥熟為年的時節。文成公主入藏后，中原文化傳入西藏，藏區逐漸與漢族一樣過歲。《中國節日》攝制組進藏拍攝那一年（2019 年）的藏歷新年恰巧與農歷新年是同一天，這一巧合又為該集作品增添了一層融合的含義。不論是藏歷新年還是農歷新年，感恩先輩、祈福迎新、親朋團聚等都是共同的文化母題，而備年貨、吃年夜飯、拜年等都是共同的年俗。恰巧，攝制組進藏拍攝時遇到了兩對“特殊”的夫妻：一對是專門赴西藏過藏歷新年的年輕夫妻，他們對藏族文化情有獨鐘；另一對是漢藏聯姻的夫妻，丈夫是蘇州人、攝影師，妻子是藏族人，他們帶著女兒一起回丹巴甲居藏寨過年。《中國節日》攝制組對這兩對夫妻進行了跟蹤拍攝。他們的故事呈現篇幅雖然在片中占比不大，但是進一步助推了民族融合大主題的表達。又如豐收節，每一個民族都祈求豐收，而為了獲得豐收，每一個民族都付出了智慧和汗水。云南省羅平縣的農民家家戶戶祖祖輩輩種植油菜花，漸漸地種出了世界上最大的油菜花海。這片油菜花海獲得吉尼斯授予的“世界上最大的自然天成花園”稱號。云南元陽的哈尼族村民為了生計，在大山深處一鍬一鏟挖山造田，并開鑿引水灌溉農田，打造了別開生面的人與自然合二為一的梯田管理系統，被聯合國糧農組織授予“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榮譽。一個個農耕故事，穿起了各民族人民“奔康致富”的主題主線。

各民族人民對各自的文化由了解到理解，再到喜愛和親近，才能自發形成“一體”④，達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難分”的緊密依存狀態⑤。系列紀錄片《中國節日》以節日為媒介，以奇觀呈現為手段，全面深入地展現各民族的節日文化，增進各民族間的了解和交流，構建民族文化認同，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生動的媒體實踐范本。

注釋：

①黃應全.當代資本主義等于形象社會？——如何理解居伊·德波的《景象社會》[J].文藝研究,2009(04):134-142.

②[法]居伊·德波.景觀社會[M].王昭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3.

③[美]道格拉斯·凱爾納.媒體奇觀：當代美國社會文化透視[M].史安斌,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2.

④蔣麗君.打造高質量民族文化節目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廣西衛視《民族文化》節目的創新探索為例[J].新聞戰線,2022(16):97-100.

⑤徐杰舜,韋小鵬.“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研究述評[J].民族研究,2008(02):84-9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