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林
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等機構盤點了“2022年度十大流行語”,其中“電子榨菜”成為一大熱詞,喻示著流媒體時代新的觀看流變。“電子榨菜”沒有標準,泛指吃飯時觀看的一切流媒體產品,包括短視頻、電視劇、綜藝、直播等,人們支起手機、平板,通過觀看的伴隨行為,賦予影音以“下飯”的功能。“電子榨菜”不是內容的框定,而是一個基于行為耦合的觀看現象。依據現象學定義,它既不是主體之“所為”,也不是客體之“所在”,而是主體意向下的“意向性客體”,是主客體交互時主體對客體的“經驗”,只能在主體意識中“成其所是”。從這個意義上說,“電子榨菜”即“電子榨菜經驗”,它在主體意識中的呈現即“電子榨菜現象”。
胡塞爾指出,“每個新型的對象都必然意味著一種全新的意識功效。對象的每個基本種類都要求有一個原則上不同的意向結構。”①“電子榨菜”必然包含新的觀看結構。本文無意討論“電子榨菜”的媒介技術和價值偏向,也無意探究“電子榨菜”背后的社會學緣起,而是試圖指出一種新的觀看經驗:主體基于“食物—影像”的媒介融合和具身感知,實現身體欲望的美學創設。正如米爾佐夫、約翰·伯格等視覺文化研究者多次強調,觀看活動并非對客觀事物的簡單反應,而是包含著一些復雜的、無意識的處理程序。本文嘗試回答以下問題:食物介入如何重塑了觀看的感知結構?媒介融合情境如何影響主體意向及觀看行為?主體又如何通過具身經驗重構觀看美學?
“觀看”是一項古老的活動。學者謝宏聲在《圖像與觀看:現代性視覺制度的誕生》一書中梳理了觀看的歷史流變。在視覺中心主義的等級架構中,眼睛是僅次于大腦的器官。古希臘的觀看具有形而上學意義。亞里士多德認為視網膜乃“萬物的理智模型”;柏拉圖假設眼睛最先由神創造,其“理論(theory) ”一 詞 即 來 自“觀 看(theoria) ”,“理 念(idea)”詞根也出自“看(ido)”;彼翁則強調“審慎優于其他德性,恰如視覺優于其他感覺”。到了近現代,觀看建立在笛卡爾“我思”的純粹性之上,費爾巴哈提出要“正確觀看”,認為視覺歸屬于精神,眼睛屬于頭部,其他感官則屬于腹部。②及至20 世紀,對觀看的研究轉向了身體。梅洛-龐帝的身體知覺理論首開觀看的身體之維;孔狄亞克宣揚“觸覺中心主義”,認為觸覺才能感知事物原型;美國電影學者琳達·威廉姆斯進一步提出“觸感學派”,強調了“體感經驗”,并將“生理反應”視為影片的論衡標準。近些年,我國對觀看活動的研究從視覺文化轉向了技術具身研究,數字、虛擬、裝置等媒介的技術可供性,凸顯了觀看的主觀能動性,引發大規模的內容再生產機制和受眾介入式審美,身體在媒介技術浪潮中重新出場,生成了多渠道融合的感知結構與多維度交織的接受視野。在此研究背景下,“電子榨菜”首先表現為一種全新的觀看行為范式,主體訴諸“食物—影像”的媒介融合及媒介間性,在媒介情境中重塑了觀看的感知結構,衍生出全新的觀看經驗。
梅羅維茨在《消失的地域》中闡述了媒介、情境、行為三者間的互動關系,強調了媒介對空間地域環境的覆蓋。可以說,地域成為一個空間容器,裝什么則取決于媒介,媒介抹平了地域的差異性和獨特性,改寫了空間內主體行為的正當性。以近年來頻出的打球少年和廣場舞大媽爭奪場地的新聞為例,具有媒介行使權的是球還是音響,決定了場地是球場還是舞場,也就決定了能在此打球還是跳舞,因此,爭奪第一步往往不是驅趕對方,而是搶奪對方的球或音響,媒介一經破壞,媒介情境行為便無法形成。媒介決定了行為,但媒介、情境、行為三者的交互并非單向,從逆向來看,廣場上的舞蹈產生了“廣場舞”這一新媒介,進而形成“廣場舞大媽”這一新群體,可見情境行為對媒介和主體的定義。
“電子榨菜”也是由行為反向定義的融合媒介。麥克盧漢強調了媒介的融合,認為沒有一種媒介能單獨存在。“食物—影像”這兩種媒介互相包含、解釋、影響、填充、交互,逐漸使原有的媒介“再媒介化(remediation)”,并形成一種新的媒介,即“電子—榨菜”。媒介的融合決定了媒介情境的獨特性:“電子榨菜”不同于電視觀看,而是一種流媒體的能動觀看;不同于一般流媒體觀看,它是伴隨吃飯行為的觀看;也不同于其他伴隨式觀看(如看網課做筆記、看直播跳健身操),它是與伴隨行為平行的、無關聯、無目的的觀看。“電子榨菜”并非媒介預設的產物,而是主體基于物質和技術可供性的自覺能動組合,是主體經由媒介融合對觀看行為范式的主動創新。因此,在媒介、情境、行為的交互中,“電子榨菜”既是依托媒介情境的觀看行為,又是主體行為實踐對媒介的定義。
媒介融合強調媒介的差異,媒介間性則強調媒介的延伸、交互和指涉。傳播學者尤哈·海爾克曼(Juha Herkman)將媒介間性(Intermediality)定義為媒介間相互關聯且相互作用的一種社會和文化關系。③訴諸媒介間性會發現,“電子—榨菜”之間具有高度的適配性和異質同構性。首先,榨菜是一種廉價、便利、快餐式的小菜,“電子榨菜”同樣以輕松、娛樂化、無門檻的中短視頻為主,可以隨取隨用、隨停隨起;其次,榨菜能刺激味蕾,增加純粹的生理快感,流媒體短視頻同樣以奇觀、特效帶來“震驚”體驗,令觀看者擺脫平淡、乏味的日常秩序。“電子—榨菜”的媒介間性使其邊界消解、重疊,成為心理感知的聯結點。此外,“影像—食物”的媒介融合也具有天然的合目的性,“視聽—嗅味”的感官互補激發了主體感知的聯覺、通感,從而令視聽之“味”轉化成食物之味。
“電子榨菜”由此具備了“下飯”的功效,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順勢型下飯,例如對《舌尖上的中國》《風味人間》等美食紀錄片的觀看,通過對美食的詢喚,形成食欲的正向疊加,既給在場的食物賦以視覺加持,又以食物的實體填補了影像內容的“缺席”。第二類是補充型下飯,視聽空白會導致情感的不流動、內心的無所適從,“食物—影像”通過感知的完形消除了視聽的空白,產生愉快、充足的氛圍。第三類是降解型下飯,“五分鐘看電影/讀經典/學技能”等二次創作短視頻是“電子榨菜”的代表,通過解說、速讀、高潮混剪等方式降解原作,讓原本難以吸收的高蛋白分子變得容易攝取,“不僅把飯嚼碎,還要嚼爛,變成一攤面目不清的糊狀物,方便觀眾進行吞咽”④,從而調動觀看者的生理積極性。
“食—觀”的意向行為有三種典型范式。一是“邊觀邊食”,即通過行為的同時性、復合性,建立起觀看的加速抵抗與丟棄意向。二是“以觀為食”,通過影像的裝置化、器具化,實現身體的脫域和持存。三是“以為觀食”,通過將“觀”作為一種剩余價值生產,完成主體對影像價值的無償占有和權力宰制。
“食—觀”的首要意向是同時性,與其說“電子榨菜”是一種吃飯的儀式,不如說是時間儀式。羅薩指出,在加速社會的競爭邏輯下,人們將成功歸結為每個單位時間的勞動量和工作量,加速行為具有了無可辯駁的正當性,單位時間內行動事件或體驗事件由此急劇增加,現代人陷入加速的循環。寇瑟列克(Reinhart Koselleck)將“當下”定義為一段經驗范圍和期待范圍重疊發生的時間區間,加速導致經驗與期待的可信賴度衰退,“當下”區間也隨之萎縮。⑤“吃飯—觀看”即通過增加經驗范圍來延長“當下”,同時以倍數播放、拖播、跳播等觀看技術擴展內容的吸收量,但這些技術性抵抗近似于詹姆斯·C.斯科特揭示的“弱者的武器”,通常表現為隨機的、個體的、無意識的自助形式,觀看主體無法與加速機制公開決裂,只能在情境中偷取一些戰利品。
“邊食邊觀”通過建立觀看的丟棄意向,以強行脫機的方法,確保主體順利脫離。調查顯示,“電子榨菜”內容以10~15分鐘的視頻為主,長電影往往會被摒棄。有受訪者表示,“飯都吃完了,下飯的電影還要不要繼續看?”⑥可見,比起對影像內容的鑒賞,丟棄意向才是其首要功能。“電子榨菜”的丟棄意向正如對垃圾袋的使用意向,包裹著碎片化的時間和影像的殘渣,只能以丟棄的方式來保障其價值的回收利用。如果說“飯吃七分飽”是從過剩的食物中奪回身體自主權的養生意向,那么“電子榨菜”則源自影像過剩產生的內爆,唯有切斷流媒體漩渦的向心力,主體才能奪回觀看的自主權。
現代的流動性導致個體原子化,現代人力避“他人即地獄”的主體間交往,以確保主體的正義性,觀看行為逐漸從公共空間“脫域”。但單純從公共空間脫離并不能擺脫“他者”凝視,作為一種社會審視,“他者”依舊侵害著主體私域。主體通過視頻、音樂等媒介消除地域差異性,實現空間的去社會化以擺脫凝視。然而,差異性消除后形成了一個“沉默的空間”“普遍的他域”,空間發生了異化,沉默的空間是沒有故事、沒有認同、沒有記憶的,主體差異隨空間差異一同被消除。在此,主體經驗將被媒介決定,或者說,主體只能獲得媒介“體驗”而非“經驗”,主體陷入了本雅明所謂的體驗豐富經驗匱乏的困境中。
“食—觀”行為通過引入新的空間場域,平衡媒介、主體與他者之間的角力關系。移動設備擺放在餐桌,屏幕的光芒不斷跳動,近似一種餐桌的氛圍燈,影像被抽取、疊加在餐桌之上,成為一種“增強現實”的調味裝置。影像不僅是一個復合時空的他域,也成為被精心挑選、安置并享用的器具性實體。與此同時,小屏化技術令“畫框”“窗框”的透明性下降,觀者的目光能輕易地超越屏幕,在空間場域中游移——前景是隨心的飯菜、某次旅行購買的餐盤,后景是散落的雜志、墻壁上的裝飾、換洗的外套——一個被馴化的、不具侵略性的日常生活場域。影像的裝置化有效平衡了觀看的場域,一方面消除了“全景敞開式監獄”對私域的審視,另一方面使媒介對身體的截除被持存下來。
影像經過裝置化、器具化,成為可食用的對象,無論“陽春白雪”的內容還是“下里巴人”的內容,一律“以為觀食”。辨析“吃”的語義會發現,“吃”常常用來形容掠奪,我們受到剝削、損害、壓迫時,會感到被“吃”“壓榨”“敲骨吸髓”;被控制是“被吃得死死的”,被追緝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失利是“吃虧”,自利是“獨吞”“獨食”,侵占領土是“蠶食”“鯨吞”,就連“歲月是把殺豬刀”也隱喻了人是時間的祭祀品。顯然,吃的主體是權力者、宰制者,“電子榨菜”則被袪魅成食物佐料即客體。
電視也具有“食—觀”的傳統,但觀者只能接受單向定點“投食”,這可從位置關系中窺見一斑。電視機是固定、漠然、龐大的,觀眾只能主動上前,降低身段、視角,在其投映范圍內承恩光影。拉康的鏡像理論認為,主體是經由他者的目光確認自己,而電視的目光將觀者忽略,使觀者始終處于被宰制的客體地位。深究錯過一場節目時的懊惱心情會發現,這種懊惱與其說是沒有看到節目,不如說是沒有“被節目看到”。相反,“電子榨菜”的觀看者是權力宰制的主體,觀看凸顯為一種“剩余觀看”,“觀”作為“食”的剩余價值生產,被掩飾為吃飯產生的利潤,因此,這種觀看是輕蔑的、監督式的、不勞而獲的。一位脫口秀演員說,“我在‘電子榨菜’里已經讀完了《紅樓夢》,弄懂了哥德巴赫猜想,還順便學會了好幾十種早餐。”⑦可見,對影像價值的掠占是多么輕松、貪婪,這種無償占有令觀看行為產生效益,觀看主體也成了類似金融食利者的影像“食觀者”。
蘇珊·桑塔格認為電影“宛如夢境”,是一種“顯靈的直接召喚”,“事物會圍繞著他,或在他眼前展開。”⑧這充分說明了傳統觀影的“離身”屬性,影院觀眾如同懸浮在黑暗中,主體被剝離為純粹的“心智”。而隨著智能傳播技術發展,媒介對身體的“截除”轉向“融合”,心智不再囿于大腦,而是存在于技術、身體、環境三者所構成的動力系統之中,基于具身性、情境性和系統性的具身認知觀開始浮現。⑨身體成為新型的信息集成交互終端,觀看由“離身”轉向“具身”,“身體經驗”成為主體新的訴求。
“電子榨菜”經由影像與食物的相互嵌合,搭建出一個全感官影像裝置,通過視、聽、嗅、味、觸的渠道融合拓寬了身體的感知域。梅洛-龐蒂以身體取代意識,提出了“具身的主體性”(embodied subjectivity),認為主體性是通過物理性的身體與世界的互動形成的,主體即“身體主體”(body subject)。⑩人對世界的“體認”是一種“身體經驗”,身體介入一直是“完整電影”的感知訴求,動感電影、3D全景、伺服電動、VR等技術都是為了驅動人體的多元感知,通過“媒介的身體化”將全感官納入系統整合。與此相對,“電子榨菜”通過“身體的媒介化”,通過身體與媒介的互構和鏈接,形成前置于影像的身體界面,主體在身體界面上進行真實的交互、沉浸和觸發。戈夫曼將互動行為比喻為一種身體的表演模式,“電子榨菜”即凸顯了觀看的表演性、游戲性、互動性和構想性,通過點擊操作激活多維度的身體感受,主體重塑了觀看的具體經驗和對影像的復合式“體認”。
此外,身體介入也拓寬了觀看的情感記憶。德約杰維奇(Jelena Djordjevic)等科學家通過實驗表明,氣味能激活與長期記憶儲存相關的海馬體、與情緒相關的杏仁核等大腦組織?,“可食用型影院”“氣味影院”正是以嗅味覺介入具身觀看的嘗試。技術也帶來了主體的“物化”危機,弗里德里希·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即指出,媒介不是人類身體的延伸,技術傾向于掌控人的感官和身體,使人成為技術的附庸。在此,“電子榨菜”體現出一種鮮明的自覺性,通過主體行為實踐,將身體、心智、環境、技術融為一體,從而有效抵抗了媒介技術失控的風險。我國學者王坤宇預言,技術浪潮中有“一次更深層次的覺醒必須到來,這就是系統主體的認知”?,后人類的身體將與媒介技術、主體與環境客體交融為一個系統的實踐主體,既實現技術對肢體的延伸賦能,又彰顯主體的在場,抵擋技術對人的抹除。從某種程度上說,“電子榨菜”正是技術浪潮下一次系統主體顯現的預演。
“電子榨菜”的觀看由身體出發,從精神、文化、道德的形而上制式中抽身離去,最終回到身體,成為一種在場的生理欲望,一種基于身體欲望的行為創造。“人們應當從正確的地方開始文化事業——不是從‘靈魂’開始:正確的地方是身體、姿勢、飲食和生理學,其余的皆由此而生……”尼采要求以“身體為準繩”重估一切價值,“談論價值的時候,我們是在生命的激勵之下、通過生命的鏡頭談論的。”?這句話堪稱是“食—觀”行為的意義腳注——“食—觀”以身體衡定觀看的價值,它面向的是身體欲望,是生命鏡頭前的舞蹈、表演、創設與狂歡。
尼采的討論話語中,身體、美學、生命、權力意志是多位一體的,唯有從身體出發才能抵達生命的本質。福柯的“自我倫理學”同樣呼吁,人要去“發明”自我,抵抗社會對身體的“銘刻”,探索新的快感方式以重塑身體經驗。正如電臺廣播在汽車上的重生并非出自媒介對身體的決定,而是源自身體對媒介的本能召喚。在此意義上,“電子榨菜”不僅是以身體介入觀看,重構了技術具身的觀看美學,也是以觀看形塑的行為范式來表達身體欲望,創設出一種將觀看前置化的身體美學:它是抵抗媒介截除的身體持存,是技術具身視域下的身體經驗,是媒介情境舞臺上的身體表演。透過“電子榨菜”,我們看到欲望蓬勃發展著,力在沖撞、流動、咆哮,隨物賦形,永無休止。
注釋:
①[德]埃德蒙德·胡塞爾.生活世界現象學[M].倪梁康,張廷國,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64.
②謝宏聲.圖像與觀看[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12-13.
③劉曉希.電影的媒介間性——基于場所理論構建的電影敘事框架解耦[J]當代電影,2022(07):157-162.
④“電子榨菜”流行背后:加速的時間與消逝的閑暇[EB/OL].澎湃思想市場,2022-12-16.https://mp.weixin.qq.com/s/sLI30yg1Swil-PmotyOWhA.
⑤[德]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M].鄭作彧,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7.
⑥簡工博.“電子榨菜”能帶來優質文化內容嗎[N].解放日報,2022-09-27(005).
⑦張苗.“電子榨菜”困境待解[J].檢察風云,2022(24):68-69.
⑧[美]弗里德里克·詹姆遜,等.電影的魔幻現實主義[M].李洋,譯.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4.
⑨別君華,周港回.智能傳播的具身轉向與感官之維[J].未來傳播,2021(01):43-47+121.
⑩葉浩生.“具身”涵義的理論辨析[J].心理學報,2014(07):1032-1042.
?陳焱松,王之綱.嗅覺的景觀:“氣味電影”的記憶、情感與敘事[J].藝術傳播研究,2022(01):31-38.
?王坤宇.后人類時代的媒介—身體[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03):46-53.
?[德]尼采.偶像的黃昏[M].李超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