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滸傳》的英譯看英漢的時空性差異

李素芬

(菏澤學院外國語學院,山東 菏澤 274000)

關鍵字：《水滸傳》;差異;翻譯;時間性;空間性

語言是人類文明的載體,是推動人類進步的重要力量。語言伴隨著人類形成和發展變化的漫長歷史過程。自古至今,人類之間的交流,國家之間的交往,文明的記錄和傳承都離不開語言。語言的產生與發展和人類社會環境密不可分。英語形成并發展于自身特殊的文化土壤,漢語也同樣有自己獨特的社會文化。因此,英漢兩種語言必然有差異。德里達曾指出:“語言保持差別,差別保持語言。”[1]探討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揭示其背后所隱藏的本質,有助于更深層次地了解人類思維和行為方式的本質差異,進而更好地促進跨文化交流。以同一部作品及其譯作為例,對兩種語言進行對比分析,更能清晰地讀懂兩種語言的差異?！端疂G傳》作為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享有崇高的社會地位和學術價值?！端疂G傳》英譯在世界的廣泛傳播延伸了《水滸傳》的生命,擴展了《水滸傳》的內涵,增強了《水滸傳》的影響。同樣的內容,英漢兩種語言有著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本文擬通過對《水滸傳》中相同內容的英漢兩種語言不同的表達方式,分析英漢兩種語言的本質差異。

一、《水滸傳》及其英譯

(一)《水滸傳》產生與傳播

《水滸傳》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完成于元末明初時期。它以農民起義為主要故事背景,描寫了北宋宣和年間以宋江為首的108個英雄好漢聚眾起義的英雄傳奇故事,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用白話文寫成的章回體小說。其豐富的語言素材、深厚的文化底蘊、典型的人物形象和獨特的敘事結構在中國文學發展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作為一部優秀的古典文學作品,數百年來《水滸傳》在凝聚民族精神和加強中外文化交流方面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在中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享有聲譽,其影響的廣度和深度是其他文學作品無法比擬的?！端疂G傳》在國外傳播歷史悠久,形式多樣。早在江戶時期,《水滸傳》就被譯成日語,受到日本人的喜愛。迄今為止,《水滸傳》已被譯成英、德、法、意、俄、日、波蘭、捷克、朝鮮、越南、匈牙利、泰國、印尼等十幾種語言文字,并且在世界各地發行和傳播,其在國外的流傳和影響早已超過了《金瓶梅》《紅樓夢》等其他文學作品,成為最受歡迎的世界文學名著之一[2]。同時,《水滸傳》的研究也成為世界文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受到越來越多的國外研究者的關注。

(二)《水滸傳》英譯分析

《水滸傳》英譯是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外譯規模最大的翻譯活動。早在1872 年,《水滸傳》的第一個選譯文以《中國巨人奇遇記》為題在《中國評論》(China Review)上發表,全英譯本則誕生于20世紀30年代。1928年,美國學者賽珍珠開始著手翻譯《水滸傳》,其譯本名為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內皆兄弟),該譯本是七十回本,1933年由紐約的The John Day company 有限出版公司分兩卷出版,并于1937、1948、1952、1957年分別再版。英國學者杰克遜的譯作也是七十回本,譯名是Water Margin (發生在水邊的故事),1963年由香港商務有限出版社出版,1979年再版。中籍美人沙博理的譯本是一百回,名為Outlaws of the Marsh (沼澤地邊的不法之徒),1980年以精裝三卷本的形式由上海外文出版社出版,1993年有以普通三卷本的形式再版。1994年至2002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陸續出版了英國學者登特-楊父子翻譯的一百二十回本,譯名總稱是 The Marshes of Mount Liang(梁山泊的故事),由五卷分別命名組成。

四個譯本的作者均為英美學者,翻譯質量比較高。他們分別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方法和翻譯策略,盡最大努力試圖完美展現《水滸傳》原貌。賽譯和沙譯采用的直譯方法,主要是對原文字詞和句式的模仿,追求對原作的真實再現;杰譯和登譯的意譯方法,主要是對原文字詞和句式的改寫,追求對原作的再創造。我們在研究譯例中發現,這兩種表現形式再現原文內容和意韻上確實有許多閃光的地方,但缺陷也是同樣存在,無論是直譯還是意譯都無法再現原文的原貌,都在一定程度上偏離或悖離了原文的某些方面。以賽珍珠的譯本為例,賽珍珠的許多直譯形式在字面上似乎與原文形式是對等的,但由其產生的形式意義與原文卻相去甚遠。因為不同語言文化在表達同一概念時其語法結構往往是各不相同的。通過對多種不同譯本的比較,有助于更好地探討英漢兩種語言的本質差異。

二、英語的時間性特質和漢語的空間性特質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具有時間性和空間性,事物始終在特定的時間處于特定的空間。語言作為萬事萬物中的一員,也同樣具備時空性。所謂時間,是指各種事物從產生到滅亡的前后次序或運動變化過程。所謂空間,是指事物存在的形狀和運動變化的場所。時間是變化的空間,空間是運動的時間。時間離不開空間,空間顯現時間[3]。英漢兩種語言,產生于兩個不同的民族,兩個民族對世界有著各自不同的認知方式和思維方式,民族的思維方式造就了該民族的語言,兩種語言分別具有各自不同的特點。英民族在認知世界時具有時間取向,而漢民族在認知世界時則具有空間性取向;英語是時間化的空間,而漢語則是空間化的時間。換言之,英語是時間性的語言,往往借助時間的延續來反映客觀事物,而漢語是空間性語言,往往對空間中顯現的事物進行臨摹。英語是表音文字,其單詞的構造是線性序列,表現出具有時間特質的一維性,在結構上具有勾連性、延續性的特點。而漢語是象形文字,也是表意文字,其字的構造是立體構形,表現出具有空間特質的三維性,在結構上具有塊狀性、離散性的特點[4]。

(一)《水滸傳》語言特點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對文學創作至關重要,被稱為“文學的第一要素”。語言水平的高低與否,直接關系到作品的好壞。金圣嘆曾說:“天下之文章, 無有出《水滸傳》右者?！盵5]作為古典小說的杰出代表,《水滸傳》一直是研究的熱點?！端疂G傳》第一次將白話運用到了繪聲繪色、惟妙惟肖的程度,使它成為我國白話文學的一座里程碑。首先,《水滸傳》的語言準確精煉、形象逼真,無論是大場面的描寫,還是書中所附的的詩詞,都精彩到位,堪稱藝術的結晶。其次,在人物描寫方面,語言個性化顯明,108個英雄好漢,每人有每人的語言,通過這些語言,人物的迥異性格被刻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簡潔明快,生動含蓄表現力很強;寫人敘事,多用白描,不用長段書寫。總的來說,《水滸傳》的語言特點是言簡意賅,即便是復雜的語法現象也可以反映在短短的幾個字當中,這樣讀起來朗朗上口,痛快淋漓?？梢哉f,作為一部優秀的文學名著,《水滸傳》的語言能夠典型地展現漢語的特質。

(二)從《水滸傳》及其英譯看英漢的時空性差別

關于《水滸傳》的英譯本,賽珍珠和杰克遜的譯本都是70回本,沙博理的譯本是100回本,而登特-楊翻譯的是120回本。沙博理的譯本主要是參照賽珍珠和杰克遜的譯本;登特-楊的譯本主要參照沙博理和法國人的譯本[6]。而且,四個譯本都做過不同程度的刪減,刪減的遞減程度是杰克遜、賽珍珠、沙博理、登特-楊。鑒于此,在進行譯文比較時,盡最大限度地以《水滸傳》的前七十回內容為基礎,找出其中共同的部分做參照和比較。

例1 :不覺光陰迅速,又早春盡夏來,時逢端午,蕤賓節至,梁中書與蔡夫人在當家宴,慶賀端陽。

賽譯:Thus, scarcely observed, time passed and spring was gone and summer come and it came to the feast of the fifth day of the fifth moon. Now the governor of Liang and his lady in the inner halls feasted with his household in honor of the feast day.[7]

杰譯: The time flew very quickly, and it was almost summer. Grand Secretary Liang and his wife Ts’ ai were celebrating the Dragon Boat festival with a feast in the private apartments.[8]

沙譯: Time fleeted by. It was the end of spring and approach of the summer, the fifth day of the fifth lunar month, a festival day. Liang and his wife, Lady, were celebrating it at a family dinner in the rear salon.[9]

登譯:Imperceptibly the days slipped by, spring turned to summer and the Dragon Boat Festival arrived, the fifth day of the fifth month. The Governor and his wife, Madam Cai were celebrating the festival privately at home.[10]

從語言結構來看,原作中的漢語有七個句段組成,讀起來朗朗上口,展現給讀者一幅畫,交代清楚了季節、時間、人物、事由、動作等,表達了季節變化之快,傳統端午佳節到來,梁中書攜夫人宴請賓客的景象。句中沒有明顯的關聯詞,但意思清晰明了。從中可以看出漢語屬于意合語言,注重意義上的連貫,以意馭形,通過詞語或句子所含意義的邏輯關系來實現句間連接。七個句段的語序比較靈活,在結構上表現出可逆性、離散性和塊狀性,突出了漢語的空間性特質。

就四個英譯本而言,首先,在時態上都采用了過去式,通過動作變化過程表現出時間的流動。其次,就篇幅而言,賽譯的篇幅最長,其次是沙譯和登譯,杰譯的最短。即便是最短的杰譯文,英語比原文要長。除沙譯用了三個句子外,其余三個翻譯都是由兩個句子構成。前一句點明了時間,即春去夏來,端午到來;后一句描述了梁中書與夫人宴請賓客。每個英語句子都有主語和謂語,憑借人稱、數、時態等的一致性和銜接性展現出時間觀的連續性和延續性,以形制意,表現為形合結構。四個譯文均展現出具有一維線性特征的勾連性和延續性,突顯了英語的時間性特質。

例2 :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道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去邪歸正。”

賽譯: Then the goddess sent forth her command and she said, “Sung, lord of the Stars, I do pass to you these three sacred books that you may work for Heaven the ways of the virtue. If you become a leader among men you are with all your might to be a help to the helpless. If you are to be a statesman, you are to protect the people and bring peace to the state. You are to leave false ways and come back to the true.”[11]

杰譯: The Mother Goddess said, “Angel Sung, I have given you three volumes of the Divine Books, and in future you can act as the agent of Heaven. In all affairs be honest and upright. In official affairs support the emperor and tranquilize the people. When affairs are wrong rectify them.”[12]

沙譯: “Star Lord,” said the Queen, “We have given you Three Heavenly Books. You must act according to Heaven’s behest and show complete loyalty to the emperor. When you become an official, you must defend the country and bring peace to the people. Expel wickedness and pursue justice.”[13]

登譯: Holy Mother spoke: “Heavenly Prince, I give you these three books that you may always perform heaven’s will. Be ever a steadfast proponent of righteousness, preserve your land and people, shun evil and pursue justice.”[14]

例2原文共有36個漢字,且只有一個句子組成。翻譯成英語,篇幅均超過原文,最長的是賽譯,其次是沙譯,登譯的最短。賽譯共四個句子,85個單詞;杰譯共四個句子,50個單詞;沙譯共四個句子,47個單詞;登譯共兩個句子,35個單詞。賽譯基本是直譯,篇幅長度是登譯的一倍。而登譯則是語篇式的意義,其長度和原文篇幅相當,為了追求簡潔,致使個別翻譯不夠準確,比如“全忠仗義為臣”被譯作” Be ever a steadfast proponent of righteousness(始終做一個堅定的正義倡導者)”,“為臣”沒有翻譯出來。就句子數量而言,原文只有一個句子,除登譯兩個句子外,其余譯本均為四個句子。英譯句子數量之所以多,和英語的表達結構是分不開的。具體而言,英語句子注重形式上的連貫,每個句子表現出延續性、勾連性和不可逆性特征。四個譯文中,幾乎每個句子都有完整的主語和謂語,指稱清晰,反復出現I, she, her, you, your等指稱代詞,賽譯中, you(your)出現了八次,而原文中“汝”只出現了兩次,其后的句子全靠意連。其次,原文中“替天行道,仗義為臣,輔國安民,去邪歸正”工整對仗、言簡意賅、讀起來朗朗上口,有正義凜然的浩然之氣,但是翻譯成英語,無論哪種譯本,都不能體現原句的氣勢。而且這些列錦式的四言詞組,對偶排開,顯得干凈利索,似連非連,卻又生動具體,句中不含任何連接詞,詞語和詞語或者句子和句子間表現出一種空間聚集關系,展示了漢語的塊狀性、離散性和可逆性特點,最后,四個英譯本中都用了時態,動詞謂語都是有鮮明標志的過去時態。時態是英語區別于漢語的一個重要語言特征。時態的重要功能是表示事物的行為、動作或狀態發生變化的時間,這表明了英語注重事物的時間性,英語具有時間性特質。

例3:(魯智深)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杖,作別了客店主人并鐵匠,行程上路。

賽譯:Then he took out some odd silver to reward the ironsmith and he lifted up his bundle on his back and he hung the scabbard to his girdle and he took his priest’s staff into his hand and bidding farewell to the innkeeper and to the ironsmith he started upon his way.[15]

杰譯:He took a number of pieces of silver and paid the blacksmith．[16]

沙譯:He gave some extra silver to the smith, shouldered his knapsack, hung the knife at his waist, took up the staff, bid farewell to the innkeeper and the ironsmith, and set forth.[17]

登譯:After tipping the blacksmith, he slung the sword over his shoulder, picked up the staff, bade farewell to innkeeper and blacksmith, and took to the road.[18]

例3是一個流水句,流水句是漢語較為獨特的句子表征方式之一,反映了漢語的本質特性,即漢語的空間性特質。所謂流水句,是指“一個小句接一個小句,很多地方可斷可連”。其特點是句段之間結構松散,沒有顯性的關聯詞,主語也時隱時現,并且常常出現跨句段指認。原文由六個句段組成,是一個典型的單主語流水句,六個動作均有同一主語“魯智深”發出,體現出作者對動作情景的塊狀描述,勾勒出一幅空間和時間交錯的動態圖畫。突出表現了漢語的塊狀性、離散性和可逆性特點。再來看三個譯本,共同點是都使用了一般過去式時態,謂語動詞都帶有鮮明的時間標識。就內容而言,賽譯得最詳細,把每個句段動作都用完整的句子翻譯出來,用了完整的主謂賓結構,頻繁使用指代詞he(五次),his(六次), 為了使句子銜接緊密,連續四次使用and將一些列句子連接起來。杰譯做了很大的刪減,只譯出了大概意思,刪減了動作細節。沙譯和登譯在結構上和原文比較接近,沙譯略勝一籌,登譯不足之處是將“背了包裹,跨了戒刀”譯為一句“他將劍扔在肩上”。沙譯和登譯共同之處是通過使用動詞短語做并列謂語,將魯智深的一系列動作依次描述出來,句子相對緊湊簡潔,但是卻缺乏原文具有的工整,原文都是四字短語,讀起來朗朗上口。而且二人譯作中的最后一個謂語仍用and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線性的長句,從中可以看出英語的一維線性的特點和句子的延續性、勾連性特征,突顯了英語的時間性特質。原句中自始至終并無任何連詞,只是將一系列動作通過句段松散地羅列出來,呈塊狀性和離散性特點,句子主要通過意思實現連接,以意馭形,突顯了漢語的空間性特質。

語言即世界觀,世界觀即語言。英漢兩種語言分別產生于兩個不同的民族和地區,生活在不同的時空,有著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因此形成了各自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造就了各自獨特的事物認知特征和表述方式。英民族認知世界時偏重于時間,而漢民族則偏重于空間,反映在語言上,表現為英語的時間性特質和漢語的空間性特質。英漢兩種語言存在本質的差異,因此英漢翻譯的等值和等效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存在的,即便要做到近似也是非常困難。無論是直譯還是意譯,無論歸化還是異化,都無法再現原文的原貌,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偏離或悖離原文的某些方面。從《水滸傳》英譯文與原文的對比可以清晰地看出英漢兩種語言的本質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