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會成 劉春艷 丁 雯 賢業敏 陳光輝
利他行為是個體在不求回報的情況下為他人提供利益的行為,是最高層級的親社會行為[1]。利他行為不僅能夠給實施者帶來積極的心理影響,而且有利于營造良好的人際關系以及和諧的社會氛圍[2]。大多數對孤獨感的定義強調個體在社會關系中所感知到的缺陷[3]。例如,Peplau和Perlman將孤獨感定義為當個體覺察到自身的社會關系網絡存在缺陷時產生的一種主觀體驗[4]。以往的研究通常也把孤獨感與社會關系質量和數量聯系起來。例如,孤獨感與社會關系中的各種缺陷與不足有關,如社會關系缺乏[3]、社會交往質量差[5]、缺乏社會支持和接受[6-7]、社會技能缺陷[8]、社會網絡規模較小[9]等。孤獨感通常被當作一個單維的構念,社會關系的各個方面,如程度、數量、質量、類型等,都可以被歸納為孤獨感的一部分[3]。近年來隨著社交媒體的迅速發展,新生代群體的面對面人際交往日益減少,并伴隨出現孤獨感上升[10]和利他行為減少[11]的現象。研究者由此開始關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之間的關系,并嘗試探討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潛在關聯機制。
警告信號假說認為當個體對社會聯系的基本需求沒有得到滿足時會產生孤獨感。孤獨感會作為一種警告信號,促使個體主動尋求社會聯系,并做出具備積極社會品質的行為(如利他行為)以滿足個體未被滿足的歸屬感需求,即孤獨感有助于喚醒個體的利他行為[12]。然而,Hawkley的孤獨模型則認為孤獨感會促使個體形成導致社會退縮的社交認知偏差[13],更容易對他人的行為做出負面的理解,在人際互動過程中多采取回避、退縮等行為策略,且很少給他人提供幫助,即孤獨感會降低個體的利他行為傾向。本研究更傾向于認同后者,認為孤獨感會破壞個體的社會認知與社會聯系[14],進而減少了利他行為的可能性。因此,提出研究假設1:孤獨感負向預測個體的利他行為傾向。
觀點采擇是指個體依據相關信息,選擇站在他人的立場,對他人的觀點進行推斷以及做出反應的能力[15],其在社會交往過程中的作用至關重要[16]。以往研究證實孤獨感會對社會認知、社交和身體功能產生消極影響[14]。而觀點采擇作為社會認知和社交技能的核心能力,其產生和發展也需要充分的社交經驗與社會關系網絡作為基礎[16]。孤獨者相對缺乏的社交技能和社會關系網絡導致其觀點采擇能力得不到充分鍛煉,其觀點采擇能力可能因此受到損害[17]。此外,觀點采擇不僅可以有效化解社會互動過程中的負面解讀與預期[18]。而且還是促進利他行為發展的重要因素[19]。鑒于此,提出研究假設2:觀點采擇在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影響中起負向中介作用。
同情是當個體看到他人經受痛苦時渴望幫助其減輕痛苦的情感反應[20]。同情作為社會認知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發展也需要充分的社會關系為基礎[16]。研究證實,孤獨感與同情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21]。孤獨感所伴隨的社會關系缺乏狀態也可能會對個體的同情發展造成不利影響。此外,Baston的共情-利他假說認為同情是利他行為的直接動機。當個體感知到他人的痛苦時會產生一種指向受助對象的情緒,包括同情、憐憫等,這種情緒強度越大,個體想解除他人困境的利他傾向就越強[22]。鑒于此,提出研究假設3:同情在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影響中起負向中介作用。
以往的研究強調了觀點采擇與同情之間的區別與聯系,觀點采擇主要涉及認知技能的運用,而同情則更多與情感因素相關聯。同情的發展需要以良好的觀點采擇作為基礎[23]。能理解他人的立場和觀點,才能站在他人角度去思考,推測他人的情緒狀態[24]。孤獨感伴隨的社會關系缺乏可能會通過破壞個體的觀點采擇,進而影響其同情發展來削弱個體的利他行為傾向。鑒于此,提出研究假設4:觀點采擇、同情能夠在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影響中起負向鏈式中介作用。
綜上,本研究嘗試采用橫斷設計探索中國成年初期個體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的負向關聯關系,并進一步揭示這一負向關聯關系中的潛在中介機制,預期通過中介機制的驗證結果為后續的干預方案提供研究證據。
采用整群抽樣法,調查山東省某所大學大學生825人,剔除無效問卷,共計有效被試779人(94.4%)。其中男生205人(26.3%),女生574人(73.7%),平均年齡為18.46±0.63歲。
1.2.1 孤獨感量表 采用Asher等人編制的孤獨感量表中文版測量孤獨感[25]。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共16個題目,得分越高,表明被試孤獨感水平越高。該量表在本研究中Cronbach'α系數為0.91。
1.2.2 親社會傾向量表 采用Carlo編制的親社會傾向量表中文版中的利他性維度測量利他行為傾向[26]。利他性維度采用5點計分,共5個題目,得分越高,表明被試的利他行為傾向越高。該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α系數為0.86。
1.2.3 觀點采擇和同情關心分量表 采用Davis編制的人際反應指針量表中文版中的觀點采擇與同情分量表測量觀點采擇與同情[27]。兩個分量表均采用5點計分,各7個題目,得分越高,表明被試對應的觀點采擇或同情水平越高。觀點采擇與同情兩個分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α系數均為0.75。
本研究采用SPSS 22.0,AMOS 26.0和R語言對數據進行分析。
因數據收集采用問卷調查方式,所以使用Harman單因素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對所有的測量項目進行未旋轉的探索式因素分析,結果表明第一公因子解釋了總變異量的26.84%,小于40%的臨界標準。同時,驗證式因素分析結果顯示單因子模型擬合很差,χ2=5370.90,χ2/df=10.19,RMSEA=0.11,CFI=0.55,GFI=0.58,AGFI=0.52,IFI=0.55,NFI=0.53,TLI=0.52,SRMR=0.11,表明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28]。
為保證本研究各變量測量結果的準確性與可靠性,使用AMOS 26.0對各觀察變量進行驗證式因素分析并依照標準化因素負荷量的經驗標準進行模型修正。Hair認為觀察變量的標準化因素負荷量的理想值應該大于0.70,最低可接受標準為0.60,再低則代表此觀察變量并不能很好地代表潛變量的特性[29]。如果整個量表題目的因素負荷量均低于0.60,通常發生這種問題大多是問卷設計不良,缺乏信度,可能需要重新施測。但是如果只是某些題目負荷量太低,而大部分的題目負荷量都大于0.60,只需刪除該負荷量低的即可[30],否則此潛變量的測量模型不具備足夠的聚合效度[29,31]。因此,本研究刪除了標準化因素負荷量低于0.60的觀察變量并重新估計測量模型的參數,整理出本研究各變量的組成信度、聚合效度、與區分效度如表1所示。

表1 題目信度,組成信度,聚合效度與區分效度表
由表1可知各潛變量的觀察變量的標準化因素負荷量均在0.60以上。各潛變量的組成信度CR均在0.70以上,達到理想標準[29]。孤獨感和利他行為傾向的平均方差萃取量AVE在0.50以上,達到理想標準[30],觀點采擇與同情的平均方差萃取量AVE為0.49和0.47,處于可接受范圍,表明本次研究的測量具備良好的聚合效度。每個潛變量的AVE開根號值均大于潛變量間的皮爾遜相關數值,表明區分效度較好[31]。
孤獨感、利他行為傾向、觀點采擇和同情的相關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觀點采擇、同情均呈顯著負相關,利他行為傾向、觀點采擇、同情兩兩之間均呈顯著正相關。

表2 主要研究變量的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r)
利用AMOS 26.0軟件對假設模型的整體擬合度進行檢驗,其中絕對擬合度指標為:χ2=154.13,χ2/df=1.84(<3為優),RMSEA=0.03(<0.05為優),CFI=0.99(>0.90為優),GFI=0.98(>0.90為優),AGFI=0.96(>0.90為優),IFI=0.98(>0.90為優),NFI=0.97(>0.90為優),TLI=0.98(>0.90為優),SRMR=0.03(<0.05為優)。表明模型符合測量理想標準,模型和數據的擬合度優良。使用R語言計算結構方程模型的統計功效[32],得出統計檢定力Power的95%置信區間上下限均大于0.99,表示正確接受虛無假設的概率大于0.99[33]。即樣本協方差矩陣與模型協方差矩陣精確擬合的假設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上被接受(n=779,df=84)。
本研究的結構方程模型簡圖如圖1所示,路經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假設路徑檢驗結果

圖1 結構方程模型圖示
非標準化路徑系數(Unstandardized regression weights,Unstd.)作為計算判斷顯著性的標準,其與SPSS回歸估計中的β值相同,而標準化的路徑系數(Standardized regression weights,Std.)是非標準化路徑系數經過標準差的轉換,統一量綱,使其回歸系數值的范圍在0~1,便于研究者解讀,其與SPSS回歸估計中的Beta值相同。表3路徑檢驗結果發現孤獨感顯著負向預測利他行為傾向和觀點采擇,其中對觀點采擇的負向預測力更強(β=-0.34,P<0.001),決定系數R2為0.12。孤獨感不能顯著預測同情(β=-0.00,P>0.05)。觀點采擇(β=0.36,P<0.001)和同情(β=0.29,P<0.001)均顯著正向預測對利他行為傾向,決定系數R2為0.34。觀點采擇能夠顯著正向預測個體的同情水平(β=0.57,P<0.001)決定系數R2為0.31。性別作為控制變量對利他行為傾向沒有顯著預測作用(β=0.04,P>0.05)。
采用有偏差矯正的Bootstrap法,重復取樣5000次,并計算中介效果的95%置信區間,當區間內不包含0時,說明間接效應顯著[34]。鏈式中介模型的路徑效應值和95%置信區間如表4所示。

表4 觀點采擇與同情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間的鏈式中介效應檢驗
由表4可知,除了以同情作為中介變量的簡單中介效應之外(e=0.00,BC 95% CI[-0.03,0.03]),其余各路徑的95%置信區間都沒有包括0,其中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總效應為e=-0.36(BC 95% CI[-0.46,-0.26])、直接效應為e=-0.18(BC 95% CI[-0.27,-0.10]);觀點采擇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之間的簡單中介效應為e=-0.12(BC 95% CI[-0.19,-0.07]);觀點采擇和同情在孤獨感和利他行為傾向之間的鏈式中介效應為e=-0.06(BC 95% CI[-0.09,-0.03]),鏈式中介模型總間接效應為e=-0.18(BC 95% CI[-0.24,-0.12])。
本研究嘗試探究大學生群體的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之間的關聯關系及其潛在影響機制,證實了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之間存在負向關聯,并揭示人際交往中認知與情感因素(觀點采擇與同情)在新時期大學生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之間發揮中介作用。研究發現對于進一步重視大學生的心理健康與心理狀態、開展針對觀點采擇或同情的素質訓練具有啟示意義。
研究證實了假設1,與Hawkley等人的孤獨模型理論相一致。研究結果支持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削弱作用??赡艿慕忉屖牵荷硖幧缃幻襟w蓬勃發展的現代社會,在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時代背景下,年輕人群體在擔負著學業與生活壓力的同時往往缺少與人面對面接觸與交流的機會。近年來年輕人的孤獨感水平呈現出日益升高的趨勢[10],孤獨感促使個體形成負性社交認知偏差[13],持有這種負性認知偏差的人更容易對他人的行為意義做出負面解釋,對社會互動的態度也更消極被動,在面臨他人需要幫助的情境時也更傾向于選擇回避與退縮。
研究證實了假設2,觀點采擇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間的負向中介作用。觀點采擇作為利他行為傾向的促進因素[35],會受到孤獨感伴隨的社交關系缺乏的消極影響[17]。孤獨感能夠通過破壞觀點采擇能力造成個體利他行為傾向的削弱。
研究證實了孤獨感與同情之間的負相關關系[21],但是路徑檢驗結果表明孤獨感并不能直接負向預測同情。此外,研究的假設3:同情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間的中介作用也并未得到支持。可能原因是孤獨感對同情的直接效應被觀點采擇所完全介導。以往研究強調觀點采擇相較于同情在社會互動中起著更為關鍵的作用[24,36]。鑒于此,本研究另檢驗觀點采擇在孤獨感與同情之間的中介效應。結果發現孤獨感并不直接影響同情,而是完全通過觀點采擇對同情造成影響。這一結果強調了觀點采擇相較于同情在孤獨感對社會認知的消極影響機制中擔負著首當其沖的角色,同時也意味著在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的關聯關系中,觀點采擇相比同情能夠對個體的利他行為起更為重要的促發作用。
研究也證實了假設4,鏈式中介的檢驗結果表明了孤獨感的多重破壞性。研究強調了孤獨感對利他行為傾向的消極影響,以及觀點采擇與同情在其中的重要作用[17,21]。社交媒體時代下,年輕群體的孤獨感檢出率不斷上升,孤獨感伴隨的社會關系網絡缺陷會極大地損害其觀點采擇的發展,社會認知因素(觀點采擇)的下降也間接導致了社會情感因素(同情)的減弱[23],使得孤獨者在面臨他人求助的情境時傾向于選擇冷漠疏離。這啟示今后針對年輕群體利他行為傾向的促進與提升,不僅需要營造崇德尚善的社會氛圍作為正向引導,同時也需要著眼于化解他們現實生活中的孤獨與困惑,完善相應機制并提供政策支持,為新生代群體的健康發展保駕護航。
研究存在以下局限:一是采用橫斷研究難以揭示孤獨感與利他行為傾向之間的因果關系特征,對于中介作用機制的探究也需要后續的縱向研究或行為實驗繼續加以驗證。二是研究取樣的性別比例不均衡,限制了結論的外推效度。三是為保證研究結果的準確性與可靠性,在進行驗證式因素分析時舍棄了部分題目。雖然這一操作符合基本的結構方程模型原理與規則,但是也導致孤獨感量表損失了較多的信息。在未來的研究中會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選擇更加貼合目標群體的測量工具,并對施測流程進行嚴格控制。即便如此,本研究聚焦于社交媒體時代利他行為減少的可能原因探究,所得發現對于從心理學角度揭示利他行為減少與增加的可能機制具有積極探索價值。
綜上所述,①孤獨感是利他行為傾向的消極影響因素;②孤獨感能夠通過破壞觀點采擇和同情能力進而降低個體的利他行為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