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

張治國

(上海海事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1306)

一、引 言

語言推廣與傳播就是擴大某一特定語言或語言變體的使用人數和使用范圍的行為，這種行為既可以出現在民族或國家內部，也可以發生在民族或國家外部。(1)張治國.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理論探討[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22,(1).不言而喻，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是指出現在國家外部的語言推廣與傳播。這是當今世界的一種常見語言行為，許多國家也出臺過各種相關的語言政策或語言管理條例。但是，學界對于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理論探討不多，(2)R.L.Cooper.A Framework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 Spread[A].In R.L.Cooper (eds.).Language Spread:Studies in Diffusion and Social Change (pp.5～36)[C].Bloomington,I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2；D.Britain.Geolinguistcis—Diffusion of language[A].In U.Ammon,N.Dittmar and K.J,Mattheier(eds.),Sociolinguistics (Vol.1,pp.34～48)[C].Berlin and New York:de Gruyter，2004；李宇明．什么力量在推動語言傳播？[J].漢語國際傳播研究，2011,(2)；王輝.語言傳播的理論探索[J].語言文字應用,2019,(2).其中有關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的研究則更是鮮見。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作為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理論中的一個重要內容理應得到足夠的重視和研究，尤其是在中文國際推廣與傳播如火如荼進行中的國際背景下，我們更應關注這一主題的研究。為此，文章就這個問題將進行一些嘗試性的探討工作，涉及具體內容包括：什么是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研究它有什么意義？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有哪些主要的地理分布模式？這些模式之間有何差異？我們該如何來看待和利用這些模式？而且，這些模式的研究對我國中文的國際推廣與傳播有何啟示？

二、地理分布模式的概念與意義

Kachru曾經提出過影響巨大的有關英語擴散的三圈理論：具有國語待遇的是最高地位，屬于內圈；具有官方語言地位的屬于外圈；只有外語地位的則是擴展圈。(3)B.Kachru.The Other Tongue:English across Cultures.Urbana[M].IL:University of Illinois,1982.但是，這種劃分僅僅是根據英語的國際推廣與傳播結果(即英語的地位或功能)來進行的，而不是英語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地理分布模式，況且，英語的國際推廣與傳播不足以代表所有其他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此外，地理語言學(geographical linguistics)或地緣語言學(geolinguistics)或區域語言學(areal linguistics)的研究表明，(4)D.Crystal.How Language Works?[M].Woodstock & NY:The Overlook Press,2005:292.地理因素與語言的結構、應用與傳播存在密切的關系。社會語言學家Chambers和Trudgill也指出，語言的接觸與傳播都跟地理因素有密切關系，這叫語言的地理傳播(geographic diffusion)或地理語言傳播(geolinguistic diffusion)。(5)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6.他們的研究發現，語言的地理傳播往往是沿著“移民路線”(immigration route)或“交通路線”(transportation line)來發展的。因為人類的各種革新傳播(innovation spread)，如汽車的引進與使用、疾病的傳播與管控等，都是不斷地沿著人類的“移民路線”或“交通路線”來發展的。也就是說，地理相鄰的國家因為“社會共變”(social covariation)而帶來“語言共變”(linguistic covariation)，鄰近國家之間的語言自然更容易發生接觸，(6)U.Ansaldo.Contact Languages: Ecology and evolution in Asia[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這必然會影響到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從而構成特定的“語言區域”(linguistic area)。(7)D.Crystal.How Language Works?[M].Woodstock & NY:The Overlook Press,2005:292.因此，我們在研究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模式時，不能不考慮地理因素。那么，什么是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呢？

所謂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是指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在國家層面的對象選擇以及世界范圍內的地理分布上所體現出來的共同做法或普遍規律。因此，我們在分析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時需要考慮以下兩個維度：第一是語言的地位或功能，主要考察某語言是否成了語言接受國的國語、官方語言、外語、族群語言(如猶太人語言)、領域語言(如宗教語言)或行業語言(如海事語言)。第二是語言使用的地理范圍或區域，主要是考察某語言是否在某國、世界的某一區域(如北非、南美和東南亞等)乃至整個世界得到學習和使用，而且這些國家或區域在地理分布上存在什么特點。

此外，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實施手段與地理分布模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關系密切。實施手段是指為了達到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目的所采取的措施或方法，總體上可分硬手段(如軍事征服和殖民統治)和軟手段(如宗教附帶和經濟吸引)兩種。(8)張治國.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理論探討[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22,(1).而地理分布模式是指語言推廣國在挑選語言接受國時所體現出來的地理區域共性。每一種地理分布模式都可通過硬手段和(或)軟手段來實現。

事實上，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從事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國家很多，只是它們的手段、規模和影響不同罷了，但它們的地理分布模式有共通之處，這是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一種共同特點，我們有必要對它們進行歸納、總結和分析，以便加以推廣和應用。探討和厘清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不但可在理論上豐富和完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內容，而且還可在實踐上指導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發展。因此，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值得我們根據大量的國際案例在理論層面上進行總結和升華。

三、地理分布模式的種類與比較

根據上文提及的語言地位和地理因素兩個維度，我們可把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總結為如下6種：漣漪式(ripple model)，即從一個固定點(即語言推廣國，下同)朝四面八方推廣與傳播(即語言接受國，下同)；圍棋式(Weiqi model)，即從一個固定點到若干個或近或遠的片區進行推廣與傳播；波浪式(wave model)，即從一個固定點朝某個方向一直推廣或傳播；天女散花式(Goddess’flower-scattering model)，即從一個固定點朝或近或遠的數個點進行無規則的移動(也就是語言推廣與傳播，下同)；姜太公釣魚式(Jiangtaigong’s fishing-style model)，即在一個固定點等待，等到有了一個確定的接受點后，再朝它移動；混合式(mixed model)，即從一個固定點進行上述各種方式的移動。接下來，文章將從定義和特點兩方面逐個分析上述六種地理分布模式。

圖1 漣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圖

(一)地理分布模式的種類

1. 漣漪式

眾所周知，當一塊石頭扔向靜止的水面時會產生波浪，而且，波浪是從石頭入水處向四周擴散，這就是所謂的“一石激起千層浪”或“漣漪效應”(a pebble-in-a-pond effect)。(9)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6.當這種現象出現在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中時，我們稱之為“漣漪式”(見圖1)。換言之，漣漪式就是以語言推廣國為中心(即圖1中的五角星，圖2～5同)，語言像漣漪一樣向周邊國家擴散(即圖1中的箭號，圖2～5同)，從而增加了該語言的使用人口和生存空間(即圖1中的小圓圈，圖2～5同)，最終達到語言推廣與傳播的目的。

在國際上，不少國家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都呈現出漣漪式，即向四周擴展。例如，德語在德國周邊的推廣與傳播：德國西邊有荷蘭(荷蘭語屬于低地德語，它和德語都是從同一個語言母體中分化而來的，另外，德語是荷蘭除英語之外的主要外語(10)K.de Bot & B.Weltens.Multilingualism in the Netherlands[A].In T.Bongaerts & K.de Bot(eds.),Perspectives on Foreign-Language Policy(pp.143～156)[C].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7.)和比利時(該國東邊有德語區，其規模僅次于北方的荷蘭語區和南邊的法語區)，西南邊有盧森堡(盧森堡語是德語的一種方言，且德語是盧森堡的官方語言之一)，南邊有瑞士(德語為該國的四大官方語言之一)和列支敦士登(德語為該國的官方語言)，東南邊有奧地利(德語為該國的國語或官方語言)，東邊有捷克(德語是捷克除英語外的第二大外語)。再如，馬來語在馬來西亞周邊的推廣與傳播：馬來西亞(西馬)的北邊有泰國南部，南邊有新加坡，馬來西亞(東馬)的東邊有文萊和印度尼西亞，這些周邊領域都使用馬來語或馬來語的變體(如印度尼西亞語)。

漣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從語言推廣國來說，漣漪式是比較自然的，也是常見的，因為任何國家的語言在其周邊國家或地區都是比較容易接觸的，也是影響比較大的，而且，還是語言推廣和傳播比較實用和方便的地方，符合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縱觀世界語言秩序，不少推廣和傳播語言的形式都屬于漣漪式。例如，意大利語是圣馬力諾、瑞士和梵蒂岡的官方語言之一，也是摩納哥的一種重要語言。這些小國家或袖珍國家要么是意大利的鄰國，要么就被意大利所包圍，在這樣的環境下，意大利語能不重要嗎？在進行語言的地位規劃時能不給意大利語重要的地位嗎？再如，俄語在俄羅斯的南邊鄰國(即中亞國家)(11)張治國.中亞五國語言生態及政策的共性研究[J].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1).和西邊鄰國(即白俄羅斯、烏克蘭和波羅的海國家)中的地位都很高，推廣和傳播得較好，在東邊鄰國(如蒙古國、中國、朝鮮)的影響也不小，北邊是北冰洋，沒有鄰國。

第二，從語言接受國來說，漣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符合國家紅利向四周產生溢出效益的規律或鄰居效應(neighbourhood effect)。Chambers & Trudgill(12)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9.指出，語言中的鄰居效應是指語言的革新或語言的使用較容易傳播到周邊國家，形成相互影響的現象。語言接受國也就更愿意學習和使用鄰國的語言。例如，瑞士有4種官方語言，這四種語言的使用或推廣基本上是按照鄰居效應來布局的，即靠近德國的地方說德語，靠近法國的地方用法語，靠近意大利的地方講意大利語，羅曼什語哪里也沒靠，只能靠自己，所以使用地域最小，使用人口也最少。此外，漣漪式也符合語言推廣的就近原則(即越是鄰近國家，語言推廣越是容易)，而且，鄰近國家在學習外國語言方面也容易產生跟風從眾的羊群效應(Effect of Sheep Flock)。

第三，漣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就像漣漪運動一樣向四周擴散，形成若干個“同心圓”。周邊國家(即存在領土或領海接壤的國家)為內環，鄰近國家(即不存在領土或領海接壤，但靠近周邊國家的國家)為中環，大周邊國家(即不存在領土或領海接壤，但緊挨著鄰近國家的國家)為外環。但是，漣漪的力量或影響力會隨著其運動的擴展而逐漸減弱，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也是如此，離語言推廣國越近的國家受其語言的影響就越大，然后逐漸減弱。也就是說，語言推廣國對內環國家的影響通常要大于對中環國家的影響，而對中環國家的影響又要大于對外環國家的影響。

第四，現實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有時可能會破壞“漣漪”在某一側的運動，從而影響該方位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在漣漪運動中，當某一側的波浪遇到阻礙物(譬如，露出水面的巨石或水中游玩的小鴨)時，該側的波浪運動就會受阻，從而改變其運動軌跡和影響力。漣漪式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也是如此，有些國家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會在周邊的某些國家遇阻。例如，中文的擴散就屬于這種模式，中文僅在我國的東北部(即朝鮮半島)、東部(即日本及以前的琉球群島)及東南部(即越南)產生過巨大影響，而并沒有在西邊鄰國(如中亞國家)和南邊鄰國(如南亞國家)產生過較大的影響。這可能有以下兩方面的主要原因：古代中國的政治經濟和漢語言文化中心都在中原地帶，而西部和南部尚未得到大力開發；西部及西南部都有天然的地理障礙(如沙漠、高山)，從而阻礙了人們的跨境交流。此外，在漣漪式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有時也會出現跳躍式的推廣或傳播，如同“打水漂現象”(skipping a stone across a pond)一樣，(13)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6.中間某些地方未能得到推廣或傳播，而直接進入另一個地方。

2. 圍棋式

圍棋中有一句諺語：“金角銀邊草肚皮”。意思是說，在圍棋的布局占位中，棋盤中四角的位置要比四邊的位置更重要，而四邊的位置又比中間的位置更重要。因為棋盤四角的位置最有利于圍棋成活即做眼，四邊次之，中間最難成活。圍棋體現了一個規律：在有利的地方建立和擴大自己的“根據地”。同理，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就是在條件合適的國家或地區推廣與傳播自己的語言，從而形成一片又一片能說該語言的“根據地”，而不拘泥于這些國家或地區跟語言推廣國的距離遠近。因此，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屬于語言的“區域式”推廣或傳播(areal diffusion)。(14)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6.該模式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無固定的國家或地區，只要條件成熟(即能夠“做眼”)就可形成一片“活棋”(即成了當地的官方語言或外語等)，它往往就像圍棋一樣以成片的形式出現(見圖2)。

圖2 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圖

例如，荷蘭語的國際推廣與傳播有以下三個片區：歐洲片區主要是在荷蘭和比利時(比利時北部及首都布魯塞爾部分地區的官方語言都是佛蘭芒語，即荷蘭語)，非洲片區是在南非(該國的官方語言之一是阿非利堪斯語，即南非荷蘭語)和納米比亞(該國也使用南非荷蘭語)，(15)K.Mccormick.Afrikaans as a lingua franca in South Africa:the politics of chang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of Language,2006,(177).南美片區(尤其是加勒比海區域)有蘇里南、荷屬圣馬丁、阿魯巴和庫拉索(這些國家或地區都以荷蘭語為官方語言)。再如，英國最初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建立了歐洲殖民地片區(愛爾蘭及北愛爾蘭)、北美片區(美國和加拿大)以及太平洋片區(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并把這些殖民地變成了英語國家(英語是事實國語或官方語言)，后來，又通過同樣的方式在世界各地建立它的英語片區(如非洲、東南亞、太平洋島國和西印度群島)，最終形成“遍地開花”的局面。如今，帝國不再，英語猶存。

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模式的優點是穩打穩扎，步步為營，不求多，不貪快，但追求質量。它僅在有利對方推廣或傳播自己的語言，哪里有類似圍棋的“角”(即優勢)就往哪里發展，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地理對象選擇猶如圍棋中的棋子布局，哪里需要自己的語言就在哪里推廣自己的語言，一片一片地擴展。這些片區可以離出發的固定點(即語言推廣國)很近(如越南語在鄰國老撾的推廣和使用)，(16)C.Meyers.Lao Language Policy[A].In A.Kirkpatrick & A.Liddicoat(eds.).The 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Language Education Policy in Asia(pp.201～215)[C].New York & London:Routledge,2019.也可以很遠(如西班牙語在遙遠的拉丁美洲的推廣和使用)。圍棋式像漣漪式一樣也屬實用型，且還有靈活機動和進退自如的一面。

本研究隨機抽取2015年1月—2018年9月期間我院進行過64排CT冠狀動脈造影檢查的臨床確診為冠心病患者95名，經檢查，所有被選取研究對象心電圖均顯示竇性心律，研究對象基本資料如表1所示。

第二，圍棋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模式既可根據語言推廣國的國力，也可根據語言接受國的特點來決定語言的推廣與傳播，從而形成大小不同的語言片區。大的片區是指國家概念之上的地理區域，如西非和北非的馬格里布(Maghrib)都為法語影響區，(17)博納德·斯波斯基.語言政策——社會語言學中的重要論題[M].張治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中型片區為國家，小的片區則是城區或小區。這些語言片區不管大小，只要“有眼”就能成活。可見，這種模式非常靈活，它有利于小規模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從而形成特定的語言島，且成功率較高。例如，許多移民語言和難民語言的生存或推廣就屬于這種模式：使用同一種語言的移民或難民扎堆居住，從而形成不同的語言片區(如美國紐約有以說中文為主的華人片區，也有以說韓語或朝鮮語為主的韓國或朝鮮人片區，還有以說希伯來語為主的猶太人片區)，這些小型語言片區有利于移民或難民語言生活的便利，移民或難民語言身份的認同以及移民或難民語言維持的發展。

第三，在當今世界語言格局中，語言的生存、發展、使用、推廣和傳播都具有連片性或區域性的特點，并催生了地理語言學或區域語言學的發展。這種語言現象及語言學科的出現都與圍棋式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有一定的關系，可見，圍棋式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3. 波浪式

波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是指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像波浪一樣朝一個方向移動或延展(見圖3)。(18)D.Britain.Geolinguistcis—Diffusion of language[A].In U.Ammon,N.Dittmar and K.J,Mattheier(eds.),Sociolinguistics(Vol.1,pp.34～48)[C].Berlin and New York:de Gruyter.2004:37～39.Chambers & Trudgill(19)J.K.Chambers & P.Trugill.Dialectolog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66.在分析方言的擴散時提出過這種方式，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也有這種模式。這種模式比較機械，就一根筋地往一個方向發展，因為它有慣性的作用。例如，印度的泰米爾語從印度南部出發，隨著泰米爾人的遷移而擴散到由斯里蘭卡、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國家所構成的一條地理主線上。

圖3 波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圖

波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這種模式主要是受到人口、宗教或文化因素的影響，說這種語言的人朝某些相鄰國家移居，于是，把這些語言及其文化也就帶了過去。例如，梵語(Sanscrit)和巴利語(Pali)在印度、尼泊爾、不丹、緬甸、老撾和柬埔寨等一條線的印度教或佛教國家使用。(20)N.Ostler.Empires of the Word:A Language History of the World[M].N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第二，這種模式的運動方式可以是直線，也可以是彎曲的，這取決于語言接受國的地理位置。現實世界中，真正直線方式推廣與傳播的是少見，因為地球是圓的，而且，三個以上國家之間也很少是百分之百地在一條直線上。例如，波斯語在伊朗、阿富汗(即達里語)和塔吉克斯坦(即塔吉克語)一條線上傳播(波斯語、達里語和塔吉克語是相通的，只是不同的語言變體而已)，但這三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并非在一條直線上。

第三，波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猶如河流一樣，水流到哪里，語言就推廣或傳播到哪里。這里的“水”主要是由人口、宗教或文化等因素構成的。這種方式非常適合語言的長期生存，因為被推廣或傳播的語言往往都是特定人群的母語、祖裔語(heritage language)或宗教語言，這些人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語言，進而有利于該語言的維持和發展。

第四，波浪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雖然以線形呈現，但是，這根“線”若處在國家比較密集的地理區域或者是這根“線”有足夠的長度，那么它就容易形成“面”，從而擴大語言的國際影響和傳播。例如，阿拉伯語隨著伊斯蘭教的推廣而朝一個方向傳播，最終則在北非、中東和西亞多數國家中得到使用，從而形成了不小的“面”或片區。

4. 天女散花式

天女散花式就是像天女散花一樣呈現出無規則的零散型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見圖4)。例如，葡萄牙語散播在南美的巴西、東南亞的東帝汶、東亞的中國澳門、非洲東南部的莫桑比克、非洲西南部的安哥拉、非洲西部的幾內亞比紹、位于大西洋靠近非洲西面的佛得角、位于非洲中西側幾內亞灣東南部的島國圣多美和普林西比、位于非洲大陸最西邊靠近幾內亞灣的赤道幾內亞。這些國家既不在一條線上，也不在一個面上，而且，彼此相隔甚遠，猶如天女散落在各地的“鮮花”。

圖4 天女散花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圖

天女散花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在目標方面，天女散花式只是隨意或無意“撒網”，目標性或針對性不是太強，也就是說，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對象不是太確定或對象多變化。這種方式比較隨意，只管“散花”，不管“養花”和“護花”，從而導致“花”的存活率不是太高，但成本卻不低，因為不少“花”可能水土不服而白散了。不過，天女散花式雖然有時是“無的放矢”，但還是表現出語言推廣國積極主動的一面。

第二，在效果方面，天女散花式多數都不成“線”，也難以成“片”，故缺乏區域優勢。但這些散落在各地的“花”也許可以成為“星星之火”，并“燎原一片”。而且，它不會給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工作者帶來過大的壓力。此外，在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過程中，若不是用硬手段推廣，誰都很難判斷哪個國家、哪個片區、哪些人喜歡學習所要推廣的語言，所以，天女散花式有“投石問路”之功，有時還有“無意插柳柳成蔭”之效。

第三，在歷史方面，有些殖民帝國的語言傳播具有天女散花式的特點，但這可能是多種意外原因帶來的結果，尤其是以下三種原因不可忽視。一是同一帝國在各殖民地獲得不同的語言推廣與傳播效果。例如，荷蘭帝國在殖民印度尼西亞時期，起初這里的殖民統治者認為當地人不配使用自己的語言，于是并未大力推廣和傳播荷蘭語，等認識到其重要性之后，為時已晚。(21)A.de Swaan.Words of the World:The Global Language System[M].Cambridge,UK & Malden,MA:Polity Press and Blackwell,2001.但是，荷蘭帝國在殖民南美的蘇里南時，荷蘭語卻得到較好的推廣與傳播。二是殖民宗主國的更迭打破了原先的語言推廣與傳播格局。例如，菲律賓原先是西班牙的殖民地，使用西班牙語，但后來美國戰勝了西班牙，菲律賓就成了美國的殖民地，并改用了英語。三是殖民統治時間太短，無法讓殖民語言以“線”狀或“片”狀的方式得到推廣與傳播。如日本帝國二戰前及二戰期間殖民到哪，就在哪強行推廣日語(如在朝鮮半島和中國臺灣)，仗打到哪，就在哪竭力推廣日語(如在中國東北和東南亞諸多國家)，各地在短時間內的日語推廣效果不同，從而形成不穩定的日語使用區，而且，隨著日本的戰敗和投降，日語在這些地方的影響也就一落千丈。

5. 姜太公釣魚式

眾所周知，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姜太公釣魚式是指語言推廣國不積極主動出擊，別人想學自己的語言就自己來，不想學就拉倒(見圖5)。采取此類模式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幾個：對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認識不足，認為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未能制定科學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政策；國家經濟實力比較弱，它們無力來支撐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所需要的大筆費用；這些語言往往是世界語言體系里面的中心語言(central language)或邊緣語言(peripheral language)，(22)A.de Swaan.Words of the World:The Global Language System[M].Cambridge, UK & Malden,MA:Polity Press and Blackwell,2001.語言活力比較小，語言的經濟價值不大，想學習這些語言的人不多。但是，有些國家出于外交、學術、文化、安全等原因會開設這些語言的專業或課程，同時也需要這些語言的所屬國提供一些教師、資料等方面的幫助或協助，從而達到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效果。

姜太公釣魚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姜太公釣魚式往往用于小國和小語言。世界上有些語言雖然屬于某些小國的國語或官方語言，在自己國家地位也較高，但在國際上則聲望低，價值小，實用性不大。例如，在我國的外語語種規劃中，一些處在8級地位的外語(如斐濟語、基里巴斯語、盧旺達語、薩摩亞語)的確沒有太大的吸引力，(23)張治國.全球治理視域下我國外語語種規劃研究[J].外語教學，2022,(4).這樣的語言要進行國際推廣與傳播，困難重重。而且，這些國家即使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推廣，可能也沒有多少人愿意來學習這些語言。例如，柬埔寨由于長期的戰爭使得連柬埔寨語或高棉語在國內的推廣和發展都受到挑戰，(24)張治國,劉振.柬埔寨語言生態及語言政策研究[J].語言政策與規劃研究,2022,(1).哪里還有精力和能力在國際上推廣自己的柬埔寨語。

第二，姜太公釣魚式體現了語言推廣國的語言態度：不主動出擊，而是消極等待。你來我給你推廣，你不來，我也不推銷，坐等“魚上鉤”。顯然，這種模式的效果不會太好，但這是綜合國力弱小國家的無奈選擇，而且，它畢竟也是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一種模式。在人類要發展語言多樣性以及重視語言資源觀的背景下，姜太公釣魚式仍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第三，雖然姜太公釣魚式在效果上不是太好，但它不需要太多的成本，國家無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而且，語言推廣的目標或語言學習的對象都比較穩定，因為愿意“上鉤”的人或國家都具有較大的語言學習動機，學習目的明確。例如，現在還愿意開設梵語教學的國家或學校往往都是出于學術研究的需要，而美國的關鍵外語計劃之所以包含一些小語種是因為國家安全的需要。(25)劉美蘭.美國“關鍵語言”戰略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

6. 混合式

顧名思義，混合式就是根據具體情況綜合性地選擇上述五種模式來進行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盡管目前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做得最好的幾個國家(即英國、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是通過殖民推廣的硬手段來實行的，從倫理道德上來說，這不值得驕傲，但從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角度來看，它們在推廣與傳播自己的語言時，不是古板地選用上述某一類模式，而是根據不同情況靈活選用不同的模式，從而構成了自己的混合模式。例如，英語的國際推廣與傳播使用了漣漪式，但由于英國是島國，僅有一個陸地接壤的鄰國(即愛爾蘭)。而且，英國未能把英語推廣到領海接壤的法國、荷蘭等國家，因為當初這些也是外向型的帝國，英國在軍事上根本拿不下它們。于是，英國后來又通過圍棋式在非洲板塊，南亞和東南亞板塊，北美板塊，太平洋澳洲板塊成功地推廣英語。再如，法國在進行法語的國際推廣與傳播過程中至少應用了兩種模式：第一是漣漪式，法語在法國四周都得到推廣應用——法國北面(即比利時南部使用法語)、法國東北面(即瑞士西南部使用法語)、法國西面(英國的第一外語是法語，英吉利海峽的澤西島使用法語)(26)張治國.英國[A].教育部語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組編.世界語言生活狀況[C].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3～23.、法國的南面(即北非馬格里布國家深受法語影響至今)。第二是圍棋式，法語在西非、北非、大陸東南亞(即越南、老撾和柬埔寨)、西印度群島(如海地)和加拿大都得到推廣和應用。

混合式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具有如下兩個特點：

第一，混合式是一種比較靈活和動態的模式，它結合了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點、線和面，從而形成一個立體的模式，這容易適應或符合各國復雜的社會情況，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效果也是最好的。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可以根據本國及對象國的綜合情況選擇一種適合雙方的模式，但這是有時間期限的，因為各國及世界的情況都在不斷發生變化，大家都不可能長時間地用一種模式來推廣與傳播自己的語言。而且，現代媒體(如網絡、電視和廣播)的應用，改變了很多傳統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模式。

第二，現實情況是千變萬化的，僅僅靠一兩種模式很難對付復雜的現實。因此，混合式應運而生，并具有很強的實用價值。世界各國的地理位置和周邊情況各不相同，如今的網絡世界也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地理邊境和語言邊境的作用。我們不能說哪一種模式可以包打天下，正如教無定法一樣，一個成功的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國家也應該根據國內外的有利因素綜合地利用各種模式。例如，漣漪式很好，但不太適合島國或半島國家，因為它們周邊就沒有陸上鄰國或陸上鄰國很少。例如，葡萄牙和西班牙地處伊比利亞半島，東臨地中海，西靠大西洋，南邊是直布羅陀海峽，它們都未能在自己的周邊推廣和傳播自己的語言，于是都采用了圍棋式和天女散花式等模式。

(二)地理分布模式的比較

上述各種模式都是人類長期以來根據各國所處情況逐漸形成的，我們很難精確地判斷哪種模式最適合哪一個國家。這就像愛情一樣，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而且，這些模式的選用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可能會相互轉變或幾種模式混合出現。但是，不可否認，這些模式在語言推廣與傳播的形狀、結果、優勢和效果等方面還是存在一些顯性差別的(詳見表1)。

表1 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比較

綜觀表1，我們不難發現如下幾個特點：第一，混合式是最好的，它是各種優勢均得到利用的綜合模式，值得我們思考和推薦，我們在語言的國際推廣與傳播過程中不能僅僅抓住某一特定的模式不放，從而忽視或忽略了其他的模式。第二，漣漪式和圍棋式是比較好的模式，它們都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地理優勢(包括就近原則)和人為優勢。如果說漣漪式利用的是自然優勢或天然優勢，那么圍棋式則利用的是綜合優勢(包括自然優勢和人為優勢)。第三，圍棋式與天女散花式不同：前者可形成片(即在一個點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后者只能形成散點。第四，漣漪式和波浪式更具有語言自然擴散或傳播的特點，這是因為語言的自身魅力因地理、人口、宗教和文化因素而得到國際推廣與傳播。而圍棋式和天女散花式則更具有人為的因素。第五，天女散花式和姜太公釣魚式都體現在“點”上，故影響面不足。其中姜太公釣魚式的效果就更差，在如今語言競爭激烈的國際舞臺上，如果國家綜合國力不行，語言推廣又不積極主動，那是很難讓語言在國際上得到大面積推廣與傳播的。

四、地理分布模式的選用與啟示

上文從概念、意義、分類及差別四個方面闡明了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選用這些模式呢？誠然，這些模式都很重要，我們也有必要對它們進行相關的理論研究和實踐總結，但我們該如何來看待和使用這些模式呢？這些模式猶如武術里的招術或套路一樣，一個人要進入武術界就必須了解和學習各種武術招術或套路，但是武林高手往往是沒有固定招術的，因為他們已經非常熟悉武林中的固定招術或套路了，以便能夠根據具體情況把各種招術或套路混合起來使用，以便達到最佳效果，即“無招勝有招”。盡管如此，但我們不能說武林招術或套路就沒有用或沒有價值。同理，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中的地理分布模式也是如此，我們需要研究、熟悉和應用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的這些模式。總之，語言推廣國要根據各種有利因素而選擇合適的模式來進行語言國際推廣與傳播。

中國的國土面積大，地理分布廣，周邊國家多，鄰近國家和大周邊國家也很多。這些都是我國中文國際推廣與傳播的有力地理優勢。如今，中文的國際推廣與傳播在世界許多地方都在嘗試，但也遇到不少挑戰。中文的國際推廣與傳播要應用混合式，即綜合地利用各種地理分布模式，形成“百舸爭流”“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但我們在應用混合式的語言推廣與傳播模式時也要注意輕重緩急，做到先后有序。例如，我們首先要重視漣漪式，即重視中國周邊國家、鄰近國家及大周邊國家的中文推廣與傳播。中國有數量最多的周邊國家，這些都是我們推廣中文國際教育的好資源。其次是注重圍棋式的應用，即把世界上與中國關系穩定以及國家利益甚多的國家及地區作為中文推廣與傳播的重點國家或區域，在世界上形成圍棋中的“眼”。第三是巧用波浪式和天女散花式，即充分利用中國有大量海外華人華僑的資源，這些人及其家屬都是中文學習和使用的潛在對象，其中不少人還對自己的祖裔語還懷有一份深深的眷戀，那么波浪式和天女散花式會有更大的針對性。第四是靈活使用混合式，即根據國際形勢變化綜合使用上述各種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