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煥鋒
(曲阜師范大學 法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在原《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的基礎上進行了完善,該條第二款規定了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未采取必要的安全保障措施的,應當依法承擔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民法典》如此規定,“一方面,建筑物管理機構具有較強的管理能力和賠償能力,理應負有更高的注意保障義務;另一方面,建筑物管理機構從建筑物本身取得收益,讓其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符合利益均衡理念。”[1]由于立法的抽象性、概括性,建筑物管理人的范圍、安全保障義務的性質和內容、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的關系等問題都不明確,需要進行解釋才能準確適用。為此,筆者基于法教義學對建筑物管理人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進行分析,以期能夠促進《民法典》的實施,減少高空拋物行為的發生。
在高層區分所有建筑物拋物、墜物致害(以下簡稱為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因找不到具體侵權人,受害人除了向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尋求賠償/補償外,還將目光轉向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首次將物業服務企業訴諸法院的是“深圳玻璃案”。2006年5月,某小學生走在深圳好來居大廈人行道時被一塊從高空墜落的玻璃砸傷頭部經搶救無效死亡,因無法確認侵權人,其父母將物業公司及73名業主一并訴諸法院。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事故發生的一個多小時前,已經在該區域附近出現了一次高空墜物事件。物業公司未能盡職履行物業管理人的職責,對原告的損害應當承擔30%的賠償責任。二審法院認為,致害玻璃不屬于大樓外墻玻璃幕墻的組成部分,不屬于物業公司應當管理的公共區域范疇,于是改判物業公司不承擔責任。[2]此案經媒體報道后,物業服務企業是否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引發熱議,人們看法不一,但物業服務行業普遍持反對態度。他們認為:“在建筑物拋物或墜物的案件中,物業服務企業不是民法通則意義上的管理者,在沒有確定侵害人的前提下,賠償主體應是建筑物的所有人或使用人,而不是物業服務企業。”[3]在《侵權責任法》的制定過程中,雖有學者建議將物業服務企業納入高空拋物致害的責任主體,但因爭議較大,最終通過的2009年《侵權責任法》并沒有采納,只是規定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
《侵權責任法》實施后,司法實踐中仍然不時出現受害人將物業服務企業訴諸法院的情形。但因缺乏法律的明確規定,人民法院的裁判并不統一。“多部分法院判決物業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僅有極少部分判決物業不承擔責任。”[4]理論上物業服務企業在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是否負有安全保障義務,學者認識不一。支持者認為,在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物業服務企業違反了安全保障義務,具有過錯,應承擔相關責任。物業服務企業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有利于督促其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來預防損害的發生,可減少可能加害的業主承擔的責任范圍。[5]反對者認為:“物業公司的管理對象主要是建筑物的共有部分,對于建筑物的專有部分不具有實際的管理權,對于業主的個人行為更是缺乏管理權。在物業管理企業對建筑物中的絕大部分都缺乏實際管理權限的情況下,要求其承擔因其無法控制的風險而帶來的責任,有失公允。”[6]
2019年8月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的《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三審稿對《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進行了修改,其中之一就是增加規定:“建筑物的管理人應當采取必要的安全保障措施;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2019年11月14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第十二條規定,建筑物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生脫落、墜落致使他人損害時,物業服務企業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司法解釋的規定顯然是采納了支持者的觀點,也直接影響到《民法典》的編纂。2020年5月28日,最終通過的《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二款在《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三審稿的基礎上對建筑物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進行了完善,形成了現行規定。
就文義解釋而言,建筑物管理人是指對建筑物負有維護、管理職責的人。《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三審稿使用了“建筑物管理人”一詞,立法機關審議時,“有的意見認為,實踐中建筑物管理人主要是物業服務企業。為了明確責任主體,以便于實務操作,也在價值導向上引導和規范物業服務企業主體更加注重采取安全保障措施,以更有利于發現直接侵權人,建議明確列舉出物業服務企業。”[7]最終通過的《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使用了“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對于建筑物管理人包括物業服務企業,沒有人存在異議,關鍵在于“等建筑物管理人”中的“等”字如何理解。學者認為:“建筑物管理人在解釋中只能限制性地解釋為類似于物業服務企業的主體,并不包括建筑物的所有權人。”[8]相反的觀點則認為:“所謂建筑物的管理人是指對于建筑物負有維護管理職責的民事主體,最典型的就是物業服務企業。此外,一些建筑物的所有權人自行負責建筑物管理維護,則該所有權人就是建筑物的管理人。”[9]
結合文義解釋和目的解釋,“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中的“等”字應該理解為列舉未盡。也就是說,《民法典》用“典型列舉+兜底”的方式規定了建筑物管理人,一方面通過示例性規定,突出強調了建筑物管理人主要指物業服務企業,因為物業服務企業是專業的管理人,實踐中絕大部分小區都是聘請了物業服務企業對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進行管理;另一方面用“等”保持開放性、包容性,意味著在物業服務企業之外,還存在其他建筑物管理人。按照通行的理解,“等”所涵蓋的范圍應與“等”字前列舉的內容保持基本一致。故此,“等建筑物管理人”應屬于與物業服務企業相類似的具有管理職責的建筑物管理人,不應包括建筑物所有權人。比如我國有些位于單位大院的小區由單位安排后勤人員進行管理,單位雖然不屬于物業服務企業,但卻行使著物業服務的職責,應該屬于“等建筑物管理人”。再者,從體系解釋來講,《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二條、一千二百五十三條規定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倒塌、脫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墜落致人損害的責任主體為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管理人與所有人相并列表明管理人不包括所有人。在同一部法律中,基于體系化的要求,概念、術語應保持一致,故此,建筑物管理人應該不包括建筑物所有人。
不過,如果建筑物管理人不包括建筑物所有權人的話,一方面,有可能會助長業主不聘請物業服務企業,或者為節約物業費用而在物業服務合同里不包括安全保障義務的情形,反倒不利于預防高空拋墜物致害現象的發生,致使立法目的落空。另一方面,實踐中有些老舊小區沒有聘請物業服務企業,如果不包括建筑物所有人的話,也不能實現立法目的。因此,《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二款對負有安全保障義務主體的規定有疏漏之處,可以采取目的性擴張的解釋方法以確定建筑物管理人。根據《民法典》第二百八十四條規定,業主有權自行管理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換句話說,建筑物所有人本身就具有管理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的義務。只不過現代社會出現的區分所有建筑物,單個業主無法管理公共區域,于是物業服務出現。業主委托物業服務企業對小區進行管理,物業服務企業是依據物業服務合同在物業服務區域內,為業主提供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的維修保養、環境衛生和相關秩序的管理維護等服務的企業。因此,建筑物所有人的管理義務被業主委托給物業服務企業負責。如果建筑物所有人沒有委托物業管理者,或者委托時排除物業服務企業的安全保障義務,則意味著其仍應負責小區的安全保障義務。當遇到沒有物業管理的高層建筑物發生高空拋物侵權時,就應該由高層建筑物的區分所有人即業主基于建筑物的所有權,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此時,建筑物所有人就是建筑物管理人。如此,一則避免出現防范高空拋物行為的真空,二則可以減輕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有利于救濟受害人。當然,例外情形下擴張的建筑物管理人可能會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存在一定的重疊,重合者既應承擔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又有可能承擔補償責任,其責任可能有所加重,好像有失公平。
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之所以為業主提供服務,是因為其與業主或業主委員會簽訂了物業服務合同。業主將其管理小區的職責委托給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依據物業服務合同負有管理物業、維護小區秩序的義務,承擔安全保障義務責任。如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導致他人人身、財產受到損害的,應該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不過,物業服務合同對安全保障義務的約定,不能低于法律的有關規定。如果約定過低,則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應依據法定義務承擔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當然,如果物業服務合同對安全保障義務的約定高于法律的有關規定,則按照約定標準確定其是否應當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
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一旦接受業主委托,負責小區的安全,除應履行物業服務合同的約定義務外,還應受到法律的約束,負有法定的義務。《物業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規定:“物業服務企業應當協助做好物業管理區域內的安全防范工作。發生安全事故時,物業服務企業在采取應急措施的同時,應當及時向有關行政管理部門報告,協助做好救助工作。”因此,法律、法規、規章、行業規范等規范性法律文件對物業服務行為的強制性規定或強制性標準,構成了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法定的安全保障義務。故對發生在物業小區的高空拋物、墜物現象,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負有預防、制止、協助、采取應急措施、及時報告、協助救助等法定義務。
雖然建筑物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源于法定義務或約定義務,但《民法典》將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規定為侵權責任,意味著建筑物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本質上屬于法定義務,故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承擔的法律責任是侵權責任而不是違約責任。另外,如果建筑物所有權人被認定為建筑物管理人時,其安全保障義務源于法定義務。“利之所在,損之所歸。”建筑物所有權人享受其建筑物帶來的利益,自然承擔建筑物帶來的風險,應該對建筑物進行管理,防止發生致人損害現象的發生。
《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二款規定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應當采取必要措施防止前款規定情形發生,這一規定直接關系到建筑物管理人在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安全保障義務的內容。
首先,“防止前款規定情形發生”意味著安全保障義務的目的之所在。“前款規定”即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該款規定了四種情形:(1)禁止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2)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的,由侵權人依法承擔侵權責任;(3)經調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4)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補償后,有權向侵權人追償。從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的立法目的看,很顯然,“前款規定情形”不包括(1)(4)兩種情形,只能是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侵權人明確的情形和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情形。《民法典》規定建筑管理人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的目的在于引導和規范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更加注意采取相應的安全保障和防范、監控措施,從而更有利于發現直接侵權人。[10]結合體系解釋和目的解釋,采取必要措施應包括既要防止發生拋擲物、墜落物致害的情形,也要防止拋擲物、墜落物致害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情形。
其次,從防范發生拋擲物、墜落物致害的情形出發,“必要措施”包括:(1)宣傳教育。對拋擲物品致人損害來講,可謂防不勝防,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的宣傳教育能夠使建筑物使用人認識到高空拋物的危害,從而約束自己及家人的行為,管理好自己的擱置物、懸掛物,有利于防范高空拋物的發生。(2)安全警示。對于曾經發生過拋擲物致害或墜物致害的地點,建筑物管理人應該提示行人注意安全,業主注意自己的行為、仔細檢查自己的物品,管好自己的孩子,從而消除不安全因素。(3)安裝監控設備。安裝監控設備對查清侵權人具有很大的幫助作用,對拋擲行為能起到一定的監督、震懾作用,一定程度上能夠抑制高空拋物現象的發生。監控設備是預防高空拋物的“神器”。將安裝監控設備作為衡量建筑物管理人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標準,并不苛刻。(4)消除危險。物業服務企業應定期巡邏、檢查,及時發現專有部分存在墜落危險的物品,通知業主予以消除;發現共有部分有墜落危險的物品,自行予以消除。物業服務企業定期巡邏、檢查時,發現拋擲物品的行為,應及時制止,并予以批評教育,防止再次發生拋擲物品而無法及時發現,造成他人損害。必要時,進行報警。不過,定期巡邏、檢查對于防范墜落物具有極大的作用,對于防范拋擲物的作用相對較小。(5)積極救助。物業服務企業發現受害人遭受損害,尤其是人身傷害時,一方面應采取措施救助、及時送醫,防止損害的擴大;另一方面,應及時向公安機關報告,協助調查,查明具體侵權人。
《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規定,建筑物管理人未采取必要的安全保障措施的,應當依法承擔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依法承擔”說明本條并非裁判性條款,而是引致性條款。《民法典》中關于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的規定是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依法承擔”之“法”應是指該條。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規定,高空拋物致害情形下建筑物管理人的侵權責任包括兩種形態:一是直接侵權責任,即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公共管理區域的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應承擔《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三條規定的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脫落、墜落致害的侵權責任;二是補充責任,即存在直接侵權人的情況下,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應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因《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規定建筑物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是為了解決高空拋物致害的情形,具體說來被指引的條款應是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第二款。據此,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具體侵權人沒有能力全部賠償時或者無法找到具體侵權人時,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也就是說建筑物管理人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侵權責任既包括《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一款第二句前半段經調查能夠查明具體侵權人時的侵權責任,也包括“經調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時的侵權責任。
建筑物管理人承擔補充責任是因為其具有過錯,即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根據《民法典》的規定,建筑物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限于“采取必要措施”意味著建筑物管理人不承擔無限的防范義務,其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雖不存在固定、統一的標準,但可以考慮物業服務合同約定的范圍、物業收費標準、損害的來源、侵害的強度以及損害預防的能力等多種因素予以認定。相對而言,預防高空拋物致害的難度高于預防高空墜物致害,相應地建筑物管理人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認定也應有所區別。因為墜落物位于建筑物的外面,建筑物管理人對墜落物存在一定的管控力,而拋擲物系加害人從建筑物專有部分內部往外拋擲,建筑物管理人很難對其干預。如果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已經全面履行合同約定義務和法定義務,則不存在過錯,不需要承擔補充責任。
雖有學者建議建筑物管理人的補充責任不超過受害人損害的50%,但多數人認為補充責任的大小應依建筑物管理人的過錯及原因力在個案中綜合確定,強行劃定比例難免會導致有失公平的情形出現。
當高空拋物致害案件中經調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時,受害人除可以向建筑物管理人主張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外,還可以向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主張給予補償。此時,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與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是何種關系?《民法典》沒有明確規定,存在法律漏洞。筆者認為,雖然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都是在受害人不能從具體侵權人處獲得賠償的情況下,為了救濟受害人而創設的制度,但二者的性質與目的不同決定了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應優先于補償責任。
第一,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本質上講并不是侵權責任,而是道義補償責任。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并沒有實施具體的侵權行為,只是為了救濟受害人,在經調查無法確定具體侵權人、無法通過侵權責任使受害人獲得救濟的情形下,《民法典》規定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承擔補償責任。就是說,補償責任是基于公平理念,彌補侵權責任的不足而創設的制度。《民法典》規定的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屬于侵權責任,理應優先于補償責任,才符合補充責任與補償責任的立法意旨。第二,建筑物管理人存在過錯。建筑物管理人承擔補充責任是因為在管理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過程中,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未能防范具體侵權人的拋物致害或墜物致害,具有過錯,應該承擔侵權責任,如果后于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補償責任的話,則可能承擔較小的責任或不用賠償,這有違過錯責任原則。而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既沒有過錯,也沒有實施可責難性的行為,其是基于公平原則而承擔補償責任。第三,有利于激勵建筑物管理人采取必要措施,防止高空拋墜物致害情形的發生。如果補充責任在后,意味著可能承擔較小的責任或不用賠償,建筑物管理人就失去了采取安全保障義務必要措施的動力,從而架空《民法典》物業服務企業等建筑物管理人負有安全保障義務這一規定。
建筑物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后,是否享有追償權,《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并沒有規定。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規定,如果具體侵權人確定后,建筑物管理人可以向其追償。同時,《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規定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承擔了補償責任后,有權向具體侵權人追償。由此補償責任的追償權與補充責任的追償權的關系如何呢?《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同樣沒有規定。首先,建筑物管理人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之間相互不發生追償,因為二者都不是直接加害人。其次,建筑物管理人的補充責任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補償責任的目的決定了補償責任的追償權優先。一旦發現具體侵權人,承擔了補償責任的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應先行向具體侵權人進行追償,然后才由承擔了補充責任的建筑物管理人進行追償。
實踐中還會出現一種情形,即受害人自身分擔了一部分損失。當查明具體侵權人時,就存在受害人的賠償請求權與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追償權、建筑物管理人的追償權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的問題。筆者認為,如果高空拋物致害發生時,就能查明具體侵權人,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則無需予以補償,受害人只能向具體侵權人和建筑物管理人主張賠償,同時承擔賠償不能的風險。正是由于高空拋物致害發生時具體侵權人不明,受害人的損害無法及時得到彌補,法律出于救濟受害人的目的才規定既沒有實施加害行為、也沒有任何過錯的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承擔道義補償責任,分擔受害人的損失。因此,一旦具體侵權人查明時,基于公平正義的考量,承擔補償責任的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追償權應優先于受害人的賠償請求權。當然,受害人的賠償請求權優先于建筑物管理人的追償權,因為建筑物管理人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具有過錯,是應承擔補充責任的侵權人。